《出三藏記集》十五卷 粱釋僧佑撰
宋、元、明南北藏皆著錄,清**缺。今尚無單行本,支那內學院僅由抽刻經序六卷。
三藏者,經、律、論。《出三藏記集》者,記集此土所出翻譯經、律、論三藏也。然自《歷代三寶記》以來,即有引作“集記”者,故文廷式《補晉書藝文志》引此書凡三十二回,皆誤作“出三藏集記”。
明南藏十五卷,北藏十七卷。北藏無卷六,以卷六為卷七,又分卷十二為兩卷,故有十七卷。嘉興藏因之。
僧佑,《梁高僧傳》十一《明律》篇有傳。名見《梁書》五十,《南史》七二文學《劉勰傳》。勰與僧佑居處十余年,後出家名慧地。祐生宋元嘉二十二年乙酉,卒梁天監十七年戊戌,年七十四。所著尚有《釋迦譜》、《弘明集》等,今存。
祐以前經目有多種,今所存者以此目為最早。學者簡稱為《祐錄》。《佑錄》中常引《安錄》,《安錄》者,柬晉時釋道安所撰經錄也。
本書之體制及內容
本書為簿錄體,在漢《藝文志》之後,隋《經籍志》之前。然其體制與外學目錄書不同。《漢志》、《隋志》只一方式而已,所謂一方式者,志前有總序,中間分類排列書名、卷數、撰人,每一類畢,總其家數,條其派別而已。本書前有總序,與外學目錄書同,中間分四方式:
一曰撰緣記,一卷。所謂“緣記”者,即佛經及譯經之起原。
二曰銓名錄,四卷。所謂“名錄”者,即歷代出經名目。此方式等於外學之藝文志,但不以經之內容分類,而以時代撰人分類。其次則為異出經、古異經、失譯經及律部。又次則為失譯雜經、抄經、疑經、注經等。異出經者,胡本同而漢譯異者也。失譯經者,遺失譯人名字者也。律為僧佑專門,故特詳律部。抄經者,撮舉諸經大要者也。注經者,經有注解者也。疑經者,真偽未辨者也。
三曰總經序,七卷。經序即各經之前序及後記。為文一百二十篇。支那內學院所單刻者即前六卷,後一卷則為此土纂集諸書,如佑自纂《弘明集》等。載序之外,復載各卷篇目。幸而《弘明集》今存,不幸而其書不存,吾人亦可據此篇目,略知其書之內容為何,此目錄學家亟當效法者也。明智旭撰《閱藏知津》即仿此。旭俗名鍾始聲,字振之,蘇州人,號蕅益**。
四曰述列傳,三卷.列傳即譯經人之傳。前二卷外國二十二人,後一卷中國十人。由後漢至蕭齊。其史料雖為慧皎《高僧傳》所采集,然此尚為今所存最古之僧傳,可以考後來僧傳之因革及異同也。
本書之特色及在史學上之利用
本書之特色,全在第三方式之經序,為其他經目所未有,可以考知各譯經之經過及內容,與後來書錄解題、書目提要等用處無異。其後記多記明譯經地點及年月日,尤可寶貴,朱彝尊撰《經義考》,每經錄其前序及後跋,即取法於此。《四庫提要》釋家類謂其取法《開元釋教錄》者,非也。
至其中之經序及後記,皆為六朝人著作。嚴可均輯《全南北朝文》,將此書七卷全數采取,散人南北朝文中,可謂探驪而得其珠者矣。
文廷式《補晉書藝文志》釋家類,大抵采自此書。其不采《歷代三寶記》及《開元釋教錄》者,以此書撰自梁代,去晉世最近,較可信據,特未思及其撰自偏安之朝,文獻未為該備耳。
朱彝尊之用此書,仿其體制;嚴可均、文廷式之用此書,則取其材料;各有攸當。姚振宗撰《後漢書藝文志》,集部末附釋家類,全采《開元釋教錄》,蓋未見此書。其最後一條《沙彌十慧經》,引嚴可均《全後漢文》編曰:“嚴佛調《沙彌十慧章句序》,見釋藏跡字號十,又見僧佑《出三藏記》第十卷。”不知“跡字號十”即《出三藏記集》卷十,是一非二。嚴可均《後漢文》一〇六原注云:“釋藏跡十、《出三藏記集》十”,無所謂又見也,即此可知姚實未見此書,且不知嚴所謂“釋藏跡十”者為何語也。
至於本書經序及列傳中,有涉及各朝帝王及士庶者,均可為考史資料。如吳主孫權之於支謙,宋文帝之於求那跋陀羅,以及宋彭城王義康、譙王義宣、齊竟陵文宣王子良等,皆與諸僧應接。此書撰自裴注《三國志》後,為裴松之所未見,故魏、吳諸僧事,可補《三國志注》者尚多。杭世駿撰《三國志補注》,未能采此書一條,此杭君之疏忽也。
明末李映碧清撰《南北史合注》,欲利用此等史料,合以八書,注《南、北史》,實為卓識。惜其采取未備,又不講著書體例。竄亂延壽原書,至不為世人所重。然則此等史料之利用,尚有待于後人也。
《歷代三寶記》十五卷 隋費長房撰
宋、元、明南北藏皆著錄,清藏僅刻卷末敘目一卷。此書今尚無單刻本。
《隋志》著錄雜家類,作三卷,非字有脫訛,即是僅得其前三卷。然兩《唐志》著錄釋家類,均作三卷,可知<<隋志》之誤,由來已久。姚振宗撰《隋志考證》,未見此書,僅引《法苑珠林》、《開元釋教錄》并沈濤《銅熨斗齋隨筆》七,知原書十五卷。
此書亦名《開皇三寶錄》,卷末有《上開皇三寶錄表》,嚴可均收入《全隋文》二十八。《開元釋教錄》七、《法苑珠林》百著錄,亦名《開皇三寶錄》。《通志》六七《藝文略》釋家類既出《開皇三寶錄》,復出《歷代三寶記》,焦竑《國史經籍志》四同,所謂見名不見書也。此書本為目錄書,《閱藏知津》列入傳記類,不合,應改入目錄類。
費長房與《後漢書·方術傳》之汝南費長房同名,略歷見《大唐內典錄》五。《續高僧傳》二附《達摩笈多傳》:“成都人,本預緇流,因周武廢僧還俗。隋開皇初召入京,為翻經學士。”此書開皇十七年撰,學者簡稱為《長房錄》或《房錄》。
本書之內容及體制
本書與梁僧佑《出三藏記集》之大分別:《佑錄》僅詳於南朝諸經,本書則兼詳北朝諸經,因所處之時代不同也。本書有三方式:
一為帝年,三卷:卷一周、秦,卷二前後漢,卷三魏、晉、宋、齊、梁、周、隋。
每卷前有敘論,後列年表,年下間注時事、佛事,或所出經卷,頗便檢閱。
二為代錄,九卷:卷四後漢錄,卷五魏、吳錄,卷六西晉錄,卷七東晉錄,卷八前後秦錄,卷九西秦、北涼、魏、齊、陳五錄,卷十宋錄,卷十一齊、梁、周錄,卷十二隋錄。
每卷前有敘論,次列經卷,經卷後為譯人傳,蓋變《佑錄》之體,將列傳分隸各經之後,以便檢閱也。
三為人藏錄,二卷:卷十三大乘經入藏目,卷十四小乘經入藏目。
蓋代錄為歷代所出之經,入藏錄則隋代現存之經也,三方式畢,末為序目一卷第十五,猶是馬、班以來遺法。
本書之特色
本書之特色在紀年。自司馬溫公著《通濫》,南北朝以宋、齊、梁、陳紀年,承學之士,以為當然。不知溫公以前,《太平御覽》、《冊府元龜》等,猶以宋、齊、梁、陳為偏霸,為閏位。《元經》號稱法《春秋》,尊中國,猶帝北魏而黜齊、梁,其他可知矣。《元經》真偽,另一問題,其紀年與《太平御覽》、《冊府元龜》等同一見解,《四庫提要》據晁、陳二氏,指為宋阮逸作,亦非無故。但其所托名者為文中子,則與費長房正同時,故可與《歷代三寶記》相提并論。清人勇於辨偽,而《四庫》編年類特著錄《元經》,即以其進元魏為中國,可以悅時主耳。
《三寶記》獨不然,其紀年乃尊齊、梁而黜北魏。其卷三年表,晉後即繼以宋、齊、梁,梁後即繼以周、隋。其卷八、九雖為前後秦及北魏、高齊等錄,然每有論述,必冠以晉、宋齊、梁世,如晉簡文世、晉安帝世、宋孝武世、齊武帝世、梁武帝世等。其意以為隋承周,周承梁,實得中國正統。周雖不出於中國,而能奉璽歸隋,則已將取之中國者還之中國。此固非僧人之所知,實當時之一般心理耳。
何以言之?《北齊書》廿四《杜弼傳》:“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潔,言之於高祖,高祖曰:‘天下濁亂已久,今督將家屬,多在關西,黑獺常相招誘,江東復有一吳兒老翁蕭衍,專事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網,恐督將盡投黑獺,士子悉奔蕭衍,則人物流散,何以為國?’”《北史》五五《弼傳》同。
高祖者,高歡。此可以見北朝士大夫之心理,蓋自晉室渡江後,南北分立者二百六十余年,中原士夫之留北者,始終以中國為未滅。隋之滅陳,中國之自相兼并耳,隋之滅周,乃為中國人復興中國。故《歷代三寶記》紀年之意義,實較《通監》紀年之意義更為重大。今失之於《元經》,而得之於《歷代三寶記》,禮失求野,孔子所由問禮於老聃也。雖其中不無小誤,如卷三以乙亥為魏甘露元年之類,誤移前一年;又有開皇十八年以後甲子,顯為後人附益,究與大體無傷,此本書之特色也。
本書在史學上之利用
本書卷四後漢錄,有經二百五十九部;卷五魏、吳錄,有經二百七十一部;卷六、七東西晉錄,有經七百十八部;卷八、九前後西秦、北涼錄,有經二百二十三部,皆可為補後漢、三國、晉《藝文志》者之用,惜乎利用之者尚未有其人也。
《隋志》舊事類有《天正舊事》三卷,釋亡名撰。天正者,梁末豫章王及武陵王年號,二人皆以天正紀元,時人謂“天者二人,正者一止”,二人一年而止也。語見《梁書》五五及《南史》五三。釋亡名所撰,殆即梁末時舊事,亡名蓋遺民之抱有國破家亡之痛者也。章宗源《隋志考證》此條下不著一字。姚振宗知為即別集類著錄之周沙門釋亡名,然因未見〈續高僧傳》,不能道其詳。不知《歷代三寶記》亦有《釋亡名傳》,且為《續高僧傳》七所自出,其史料尤為可貴。
《三寶記》十一《周沙門忘名傳》略云:武帝世,沙門釋忘
名,俗姓宗,諱闕殆,南陽人。為梁竟陵王友,梁敗出家,改名上蜀。齊王人京,請將謁,帝以元非沙門,欲逼令還俗,并遣少保蜀郡公別書勸喻,報書言六不可。其後云:“鄉國殄喪,宗戚衰亡,貧道何人,鐲堪長久。誠得收跡山中,攝心塵外,支養殘命,敦修慧業,此本志也。如其不爾,安能憒憒久住閻浮地乎!”
齊王者宇文秦第五子憲,少保蜀郡公者尉遲迥,皆《周書》有傳。諱闕殆者,取《論語》“多見闕殆”之義,言其諱已闕失也。《佛祖統紀》續藏本卅八,乃云:“梁補闕宗殆,以學行知名。梁亡,棄官出家,號無名。”頻伽藏本《統紀》卅七,又作“梁補闕宗始”。按補闕之官,始於唐武后,梁時安得有補闕?僧人不學,殊可笑。
忘名所著書尚有《至道論》、《淳德論》、《遺執論》、《不殺論》等,《三寶記》著錄,大抵皆有關人心世道之書,而以佛教之言出之;集十卷,《隋志》以次後周儀同宗懔集後。宗懔者,亦南陽人,梁吏部尚書,梁亡入周,拜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著《荊楚歲時記》,今存於世。
忘名即宗懔宗人,而姚氏引明馮惟訥《詩紀》,嚴可均《全後周文》,均誤亡名為俗姓宋,殊失其義。明南北藏本皆誤,惟麗藏不誤,頻伽本出於麗藏,亦不誤。宗為南陽望族,《宋》、《齊》、《梁書》皆有聞人。趙明誠《金石錄》十八,據宗資墓前刻石,知《後漢書》列傳卅一之宋均,應作宗均。《鐵橋漫稿》四《對王氏問》,引范書《南蠻傳》作宗均,故《全後漢文》廿七亦作宗均,是也。《隋志》次亡名集於宗懔與王褒、蕭偽、庾信之間,最為有意,曰:
後周儀同宗懔集十二卷,
後周沙門釋忘名集十卷,
後周少司空王褒集二十一卷,
後周少傅蕭偽集十卷,
後周開府儀同庾信集二十一卷。
諸人皆梁亡人周,靦然冠帶,文人無節操至此,相形之下,和尚愧煞宗人矣。無錫丁氏編《全北周詩》,亦謂釋亡名姓宋,且分無名法師與釋亡名為二人,皆未能利用頻伽本《三寶記》也。
《隋志》別集類又有陳沙門釋靈裕集四卷,姚氏引《法苑珠林》、馮氏《詩紀》,知為相州大慈寺沙門,是也。《歷代三寶記》十二有《靈裕傳》,裕久住相州,即今彰德,地屬北齊。周既滅齊,復為隋滅,裕飽經憂患,乃杜門不出,“開皇十年降敕所部,追裕入京,至見闕庭,勞問殷重。到未幾何,頻辭請退,乃云不習水土,屢覺病增。十一年放還歸鄴。”蓋亦沙門之有篤識高行者。所著有《安民論》、《陶神論》、《因果論》等,皆有關人心世道之書,而以佛教之言出之,與亡名同。《三寶記》著錄。然裕未嘗受陳供養,《隋志》列入陳朝,殆為錯簡,可以《三寶記》證之也。《續高僧傳》九《靈裕傳》,即本於《三寶記》而加詳。
又《隋志》醫方類有《龍樹菩薩和香法》二卷,姚氏未有考證。此書亦見《三寶記》九,一卷。注云:“凡五十法,梁武帝世,中天竺國三藏法師勒那摩提,或云婆提,魏言寶意,正始五年來,在洛陽殿內譯。”卷九者元魏錄,正始者元魏年,然必冠以“梁武帝世”者,所謂以梁為正朔,與《元經》異者
也。《開元錄》六以此方非三藏教,置諸應刪之列。姚氏曾見《開元錄》,特未注意此條耳。
又《隋志》地理類《洛陽伽藍記》五卷,今存,《四庫》著錄。近世吳若準集證本,號稱最善,然楊衙之自序,見《三寶記》九,與今本異同數十字,皆比今本為長。其最關史實者,為今本“武定五年,歲在了卯,余因行役,重覽洛陽”句。《三寶記》作”武定元年中”,無“歲在丁卯”四字,諸家皆未校出。據藏本,則此四字當為後人所加,惜吳氏未見《三寶記》也。嚴氏《全北齊文》二見之,而亦未校出,蓋從前校書者多注意詞句,而忽略事實也。
《開元釋教錄》二十卷 唐釋智升撰
宋、元、明南北藏、清藏皆著錄,南京刻經處有單行本。晁氏《讀書志》及明北藏目錄作三十卷,書實二十卷,不過中有一卷分為上下者耳。
《舊唐志》悉本毋煚《古今書錄》,止於開元,輿智升此錄同時,故此錄不見於《唐志》。《新唐志》載智升《續大唐內典錄》一卷,而不載此錄,《通志·藝文略》因之,皆不知有此錄也。清《四庫》著錄釋家類,《書目答問》亦載之,謂其有關考證。然釋典有關考證者眾矣,豈獨此區區數種。
智升,《宋高僧傳》五有傳。錄撰於開元十八年庚午,距開皇十七年丁巳撰《歷代三寶記》之時,凡百三十三年。
本書之內容及體制
本書分兩方式:
甲、總錄 以譯人為主,分十九朝代記之,末附諸家目錄,凡十卷。
卷一漢、魏,卷二吳、晉,卷三東晉、苻秦,卷四姚秦、西秦、前涼、北涼,卷五宋,卷六齊、梁、元魏、高齊,卷七周、陳、隋,卷八、卷九唐,卷十諸家目錄。
每朝代先記其國姓、都城、幾帝幾年、譯者幾人、所出經幾部幾卷、見存幾部、亡幾部,然後按人記其所出經及本傳,凡一百七十六人。
乙、別錄 以經為主,分七類記之,末為入藏錄,亦十卷。
一、有譯有本錄。中又分三:曰菩薩藏,大乘教也;曰聲聞藏,小乘教也;此外曰圣賢傳記。
二、有譯無本錄。名存本闕者也。
三、支派別行錄。大部之中抄出別行者也。
四、刪略繁重錄。同本異名,或廣中略出者,并刪除之。
五、拾遺補闕錄。舊錄闕題,新翻未載者,并詳具之。
六、疑惑再詳錄。《四庫提要》誤“再詳”為“再譯”。
七、偽妄亂真錄。大乘入藏錄,小乘入藏錄。
本書之得失
凡事創者難為功,因者易為力,著書亦然。《開元錄》之
前,已有諸家目錄及僧傳,此書集諸家之成,而補其闕漏,訂其訛誤。有舊錄以為失譯而并未失譯者,有舊錄未詳時代而今已知其時代者,有舊錄譯人誤而今特正之者,可稱後來居上。
又如總錄卷四,於北涼之前,特補前涼一代,為前此諸錄所未載。智升於所出《須賴經》后記及《首楞嚴經》后記發見之,乃補一代,略曰:
“前涼張氏,都姑臧,從晉年號。自張軌永寧元年辛
酉,至天錫咸安六年丙子,凡八主,七十六年。外國優婆
塞一人,譯經四部,六卷,見存一部,亡三部。優婆塞支施
侖,月支人,博綜眾經,來游涼土,張公見而重之,請令翻
譯。以咸安三年癸酉,於涼州內正聽堂後湛露軒下,出
《須賴經》等四部。龜茲王世子帛延傳語,常侍西海趙瀟、
會水令馬亦、內侍來恭政三人筆受,沙門釋慧常、釋進行
同在會證。”
張軌者,《晉書》八十六有傳。永嘉之亂,中原淪陷,涼土與中朝隔絕,張軌父子崎嶇僻壤,世篤忠貞,雖困苦艱難,數十年間,猶奉中朝正朔,此最難能而可貴者也。智升為補一朝,殊有意義。近人撰《晉書構注》,於張軌孫張駿傳,曾引近出之《流沙墜簡》,書建興十八年,知張氏迄駿之世,未嘗建元,以證《玉海》謂駿改元太元之誤。惜其未見《開元錄》此節,張氏不獨始稱西晉愍帝建興年號,其末仍用東晉簡文帝咸安年號,此為希有史料,不必於地下求之,特學人未之注意耳。當中原云擾之日,涼州道俗,翻經不輟,試思湛露軒中,其好整以暇為何如也。此本書之特點也。
惟本書注重翻譯,而忽略本土著述,以故中土高僧言論,多被刪除。如《歷代三寶記》卷七東晉出經道俗凡二十七人,卷八前後秦出經道俗凡十六人,卷十一、十二齊、梁、周、隋出經道俗凡七十人。今本書東晉只取十六人,二秦只取十一人,齊、梁以後,刪削尤多。以至最著名之高僧慧遠所出經論十四部,支道林所出七部,道安所出二十四部,僧肇所出四部,周亡名所出十二部,隋靈裕所出八部,皆遭擯落。甚至唐代最有名而現存之《法苑珠林》百卷,亦不著錄。《大唐內典錄》卷十特有歷代道俗述作一門,專載此土高僧及名人言論,本書總錄既刪《三寶記》,別錄又不采《內典錄》歷代道俗述作一門,此其失也。
本書在史學上之利用
清人撰《後漢書藝文志》者五家:
錢大昭、侯康不錄釋氏書。
顧榱三於子部佛書,僅據《隋志》著錄五部。
曾樸於卷末附佛經四十部,卷數可考者,一百六十七卷。
姚振宗於卷末附錄佛經二百九十五部。
曾書大抵從《梁高僧傳》漢時譯經諸人傳鈎出所譯經名,而以今本《嘉興藏目錄》考其卷數,觀其所注藏經千文字號可知也。然佛經同名異譯者甚多,今本《嘉興藏目錄》本為當時售經而作,故又名“經值劃一目錄”,每經只注價目,不注撰人,又安能據目即知為何人所譯,因此誤收及失收者甚多。如《嘉興藏目》“龍”字至“字”字,《大寶積經》—百二
十卷,本唐譯,曾氏誤以為後漢支讖譯。夫後漢之時,安能一人出經一百二十卷,此常識也。曾氏因《支讖傳》云:“《阿闐世王寶積》等十余部,似讖所出”,遂以《藏目》所載《大寶積經》為支讖出,此郢書燕說也。
今《嘉興藏目》有惟字《佛說阿阇世王經》二卷,支讖譯也,曾氏反未能采入。且於支讖《阿阇世王寶積經》下注云:“藏經寶積部,龍字至字一百二十卷”,不知《藏目》所謂“龍字至字字”者,“龍師火帝”至“始制文字”十二字號也。今注曰“龍字至字”,蓋未諳《藏目》千文之用者也。《藏目》大約每十卷一號,《大寶積經》百二十卷,故有十二號。姚書則全采《開元錄》卷一之後漢錄,有經二百九十五部,與顧、曾二家所得,不啻數倍乃至數十倍,知難行易,信然矣。
清人撰《三國藝文志》者二家:
侯氏不錄釋氏書。
姚氏於卷末附佛書二百零一部,亦用此法。由此推之,則補《晉志》亦可用此法,然清人補《晉志》者五家,尚未有用之者,不能不推姚氏為捷足也。
補《晉志》五家,謂吳士監、丁國鈞、文廷式、秦榮光、黃逢元。丁、黃不錄釋氏。
晁氏《讀書志》正誤
晁氏<<讀書後志》書目類云:“《開元釋教錄》三十卷,唐僧智升撰。智升在開元中,纂釋氏諸書人中國歲月及翻譯者姓氏,以《楞嚴經》為唐僧懷迪譯。張天覺以懷迪與菩提流支同時,流支,後魏僧,其言殆不可信。”
天覺者,張商英,宋觀文殿大學士。喜談禪,自謂得當時高僧兜率悅之傳,《五燈會元》十八有傳,媚之者至稱為“相公禪”,見《避暑錄話》上。曾撰《護**》一卷,攻擊儒家,俞文豹《吹劍錄外集》謂此論為洪覺范假張名所著,是否另一問題。然明南北藏及清藏著錄《護**》,皆稱張商英撰。商英與洪覺范往來,且見《宋史》三五一本傳,其於佛教非門外漢可知也。
菩提流支者,北魏僧,見《續僧傳》一、《開元錄》;菩提流志及懷迪者,唐僧,均見《開元錄》九、《宋僧傳》三。兩流支雖同名,然相距三朝,垂二百年,商英乃混而為一,抑何陋耶!商英謂《開元錄》之言不可信,吾謂商英之禪尤不可信。晁氏既采其說,馬端臨《經籍考》復采晁氏說,謬說相傳,不容不辯。
《四庫提要》正誤
《四庫提要》成書倉卒,謬誤本多。惟釋家類著錄十三部,存目十二部,謬誤尚少,此必稍通佛學者所為。吾嘗考之,四庫館員中以佛學名者無幾,吾頗疑其出於歷城周書昌永年也。
纂輯《四庫全書》之議,雖發自朱竹君筠,然與周永年之《儒藏說》,亦頗有關系。乾隆三十七年正月,下令徵書。三十八年二月,依朱筠條議,於《永樂大典》中搜輯遺籍,命名《四庫全書》。五月,令將各省進到之書,分別應刊、應鈔、應仔目三項,匯為總目,并各撰提要。七月,詔將進士邵晉涵、周永年、余集,舉人戴震、楊昌霖,調取來京,同司校勘。邵、
周為劉統勛所保薦,周則統勛鄉人也。
嘗閱王述庵昶《春融堂集》四十五《再書楞嚴經後》,有云:“今天下士大夫能深入佛乘者,桐城姚南青范、錢塘張無夜世犖、濟南周永年書昌及余四人,其余率獵取一二桑門語,以為詞助,於宗教之流別蓋茫如。”
此文撰於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昶時在云南軍營效力,范以是年正月卒,世犖曾撰《楞嚴宗旨》,乾隆九年舉人,當卒在前,永年則以是年成進士。越二年,即開四庫全書館。
今《四庫提要》《開元釋教錄》條下,注云“江西按察使王昶家藏本”,而存目《正宏集》條下,則注云“編修周永年家藏本”。吾因此頗疑釋家類提要出永年手,故舛誤尚不多也。
《提要》好采晁氏說,獨《開元錄》條不然,最為有見。惟謂“佛氏舊文,茲為大備,亦茲為最古,所列諸傳,尤足為考證之資”云云,則殊未盡然。撰者蓋未見《出三藏記集》及《歷代三寶記》等,故以此為最古;又未見慧皎、道宣等《高僧傳》,故以此為無上考證之資。而不知《開元錄》諸傳,實采自皎、宣二家之書,智升所自撰者無幾也。
又謂“朱彝尊作《經義考》,多與此符”,其說亦不足據。《經義考》每經錄其前序及後跋,蓋取法《出三藏記集》。撰《四庫提要》者只見《開元錄》,未見《出三藏記》,聞人言朱取法釋家目錄,遂以為《開元錄》耳。《開元錄》前十卷以譯人為主,與《經義考》之以書為主者不同;後十卷雖以經為主,而不錄經序及後記,又輿《經義考》不同,正不必強為附會。至謂“《隋書》載王儉《七志》,以道、佛附見,合為七門”。七門當為九門,王儉《七志》,道、佛固在《七志》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