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元得國,不過百年耳。也里可溫之流行,何以若此?蓋元起朔漠,先據有中央亞細亞諸地,皆昔日景教(聶斯托爾派) 流行之地也。既而西侵歐洲,北抵俄羅斯,羅馬**、希臘**之被擄及隨節至和林者,不可以數計;而羅馬教宗之使命,如柏朗嘉賓、隆如滿、羅伯魯諸教士,又先后至和林:斯時長城以北,及嘉峪關以西,萬里縱橫,已為****所遍布矣。燕京既下,北兵長驅直進,蒙古、色目,隨便住居(詳《廿二史劄記》) ,于是塞外之****及傳教士,遂隨軍旗彌蔓內地。以故太宗初元(宋紹定間) 詔旨,即以也里可溫與僧道及諸色人等并提。及至孟哥未諾主教至北京,而羅馬派之傳播又盛。大德間江南諸路道教所訟,謂“江南自前至今,止有僧道二教,別無也里可溫教門,近年以來,乃有也里可溫招收民戶,將法箓先生誘化”,則當時狀況,可想而知。而晦隱七八百年,其歷史至無人能道。清道光間,阮元門下士劉文淇校至順《鎮江志》,始少發其端,謂《元史》之也里可溫即天主教。光緒中葉,駐俄使臣洪鈞,又據多桑書證明也里可溫為蒙古人效阿剌比語之稱天主教。以今所考,則也里可溫,又不專指一流。科學家之研究,愈進愈密,考古之事,亦猶是也。所奇者《元史》成于倉卒,號稱疏略;宋濂等以儒臣膺編纂之任,對于其他宗教,更非所注意;然也里可溫在元之真相,竟賴是以傳,則吾人之受賜,不亦多乎?究其所以存此之由,未始不由于草率之間,悉本諸《十三朝實錄》,不輕筆削也。倘如清人修《明史》之例,矜為嚴謹,則芟落必多。試觀《續宋元通鑒》及《元史類編》(邵遠平) 、《元史新編》(魏源) 與乎官纂《續通志、通考》等,不下十數家,“也里可溫”諸條,存者有幾?(《續通考》等據《〈元史〉國語解》間改為咿嚕勒昆) 可慨已!《元典章》本當代官書,自世祖至英宗,分吏、戶、禮、兵、刑、工各門,以類編次,足補《元史》所未備。乃紀昀則譏其兼雜方言俗語,體例瞀亂,屏而不錄;魏源則譏其鈔集案牘,出于胥吏之手,不經館閣。不知正為其不經館閣,備錄原文,然后保全者大。《經世大典》即館閣編纂之書,其《禮典》只列僧、道二門,并不另著也里可溫教;而《元典章·禮部》則于釋教、道教之外,另辟“也里可溫教”一門。所謂“體例瞀亂”者,即此類耶?《經世大典》,久已散佚。《元典章》曩有鈔本傳世,錢大昕、邵遠平輩,均據以考史。光緒末,武進董氏得此書于日本,沈家本跋而存之(見《寄簃文存》) ,越一年京師法律館始以付梓,而也里可溫之歷史遂爾大明。《通制條格》三十五卷(《四庫存目》有《至正條格》二十三卷,門類與此同) ,亦元時官牘,今所據者為清內閣寫本,僅存二十七至三十等四卷,“雜令”、“僧道”、“營繕”三門,因僧道而及也里可溫,亦足以資考證。至順《鎮江志》,也里可溫史料甚眾,最可寶貴,然傳本絕少。吾人習性,富于保守,語以西史所載,則曰于吾國典籍無征;示以故書雅記所遺,則前日之疑團頓釋。吾不知睹是編者其謂之何?糾而正之,固非著者一人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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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17年5月完成,出單行本,題為《元也里可溫考》。同年8月,增訂再版,并登載于《東方雜志》第十五卷第三、四、五號(1918年3、4、5月)。1920年10月,又出增訂三版單行本。1923年12月作為《東方文庫》之第七十三種出版時,又作了修訂。此后,至1934年9月,又續有增刪修訂,并將題目改為《元也里可溫教考》。1964年7月,作者在1934年校訂本封面上題:“輯論文集時應采此本。”今所采者即1934年之最后校訂本。
記大同武州山石窟寺 [1]
距京綏路大同站西二十里,左云縣云岡堡有石窟寺,為拓拔氏遺構,蓋千四百七十年于茲矣。以比伊闕石窟,尚早五十年。鑿山為巖,因巖鐫佛,巖高者二百余尺,可受三千許人;佛高者六七十尺,雕飾奇偉,冠于一世。“山堂水殿,煙寺相望”,《水經注》所稱賞也。“櫛比相連,三十余里”,《續高僧傳》所夸許也。徒以遠處塞外,交通不便,故好游之士,鮮探其奇。迄今京綏路通,旦夕可至,同人乃以戊午重九前三日,約往游焉。循武州川溯流而上,經觀音堂,入武州塞口,則見石壁峭立,綿亙無際。壁多摩崖之碑,文體漫沒,猶存廓形。路側有雙鉤佛字,高逾尋丈,殆所謂佛字灣者也。至左云縣界,則石洞千孔,如來滿山,鬼斧神工,震駭耳目。漸近云岡堡,則見綠瓦層樓,依山結構,高出林際,俯瞰晴川者,石佛寺也。據《魏書》,佛應作窟。寺僅三楹,堂奧淺隘。寺僧引入后洞,黑暗異常。佛圖四周,巨細不一,燈光隱約,不可辨認,因致疑雕工精美,何取乎黑暗至此。既而登樓一覽,始知洞上有洞,本可透光,其所以黑暗者,寺掩之也。寺修于清順治八年總督佟養量,建筑不得法,故光線不足。像有剝蝕,敷以土堊,盡失原形。金碧輝煌,徒取炫目,泯絕古意。其實寺東西諸窟,有窟無寺,櫛比數里者,皆為石窟寺,后人修其一寺,名曰石佛,陋也。其未經修飾諸窟,雖甚剝落,然遠望縹緲,容態轉真,窟別異形,無有**。至于裸體神女,振翮凌空,寶相莊嚴,拈花微笑,則極畫像之奇觀,盡人工之能事矣。惜乎古洞荒涼,荊榛滿目,村民占居,十之七八,衽席炊爨,悉在佛前;斷瓦頹垣,橫阻當路;或土埋佛身,已過半膝;或偷鑿全體,新留斧痕。過此不圖,日即湮滅,是則有司之責也。最可異者,同人遍歷二十余窟,無古碑碣足供考證。即游客題名,亦絕無僅有。寺前有萬歷間宣城吳伯與游石佛寺刻石,詞尚典雅。寺西有佛籟閣扁,寺東有碧霞洞云深處朱廷翰等石刻,皆漫漶單簡,不足為典要。以故龍門造像,宇內知名;武州石窟,言者蓋寡。同人因為題名而返。余歸而神往者久之,乃摭拾群籍,著為斯篇,亦以補金石之缺略,俾后至者有所考證云爾。同游六人,葉恭綽譽虎,俞人鳳翙梧,鄭洪年韶覺,翟兆麟瑞符,邵善閶文彪。俞、翟、邵三君,皆京綏路工程師也。一九一八年十月新會陳垣記。
《魏書·顯祖紀》皇興元年八月丁酉,行幸武州山石窟寺。(卷六。時帝年十四)
史紀魏帝之幸石窟寺,自此始也。皇興元年,當西歷之四百六十七年。前此聞幸武州山,未聞幸石窟寺。《魏書·禮志》,太宗永興三年三月,帝禱于武周、車輪二山是也。(武州或作周,通) 永興三年,當西歷之四百十一年,此時未有石窟寺。惟自皇興元年以后,則帝幸石窟寺,凡七八次。或歲一幸焉,或間歲一幸焉。未知史有闕文否乎。蓋常有《魏書》紀者,《北史》無之矣。
抑有奇者,諸帝之幸石窟寺,多在沖幼之年,其殆太后所挾與俱往者乎,不可得知也。
四年十有二月甲辰,幸鹿野苑、石窟寺。(卷同上。時帝年十七)
《高祖紀》,延興五年五月丁未,幸武州山。(卷七上。時帝年九歲)
此未言幸石窟寺也,然以前后書法例之,則當然幸石窟寺。
太和元年五月乙酉,車駕祈雨于武周山。(時帝年十一)
祈雨未必至石窟寺,然車駕至武周山,則必經石窟寺。今石佛寺左側,尚有一龍王廟,其殆古之遺制乎。
四年八月戊申,幸武州山石窟寺。(時帝年十四。《北史》不紀)
六年三月辛巳,幸武州山石窟寺。(時帝年十六)
七年五月戊寅朔,幸武州山石窟佛寺。(時帝年十七。《北史》不紀)
八年六月戊辰,武州水泛濫,壞民居舍。
秋七月乙未,行幸方山石窟寺。(時帝年十八,《北史》不紀。以上均卷七上)
方山在今大同縣北五十里(據《通志》) ,有拓拔氏二陵,及方山宮址在焉。此言幸方山石窟寺者,未知方山亦有石窟寺乎,抑幸方山又幸武州山石窟寺乎?以皇興四年幸鹿野苑、石窟寺之書法例之,則幸方山又幸石窟寺也。然方山既偏北五十里,武州山又偏西二十里,一日而幸二地,不無疑焉。抑方山別有石窟寺,因武州水泛濫后,不幸武州而幸方山乎?
且自是年以后,直至太和十八年遷洛以前,十年之間,不復見帝幸石窟寺。史闕文乎,不可知也。
《肅宗紀》,熙平二年四月乙卯,皇太后幸伊闕石窟寺,即日還宮。(卷九。時帝年八歲)
伊闕石窟寺,建于孝文遷洛之后。《洛陽伽藍記》曰“京南關口有石窟寺靈巖寺”,亦緣武州山石窟寺得名也。自顯祖皇興元年,始幸武州石窟寺,至肅宗熙平二年,始幸伊闕石窟寺,其間適五十年,則二寺創建之先后,可概見矣。
孝昌二年八月戊寅,帝幸南石窟寺,即日還宮。(卷同上。時帝年十七)
謂伊闕石窟寺為南石窟寺,則武州石窟寺為北石窟寺也。
《出帝平陽王紀》,永熙二年正月己亥,車駕幸崧高石窟靈巖寺。(卷十一。時帝年二十四)
崧高石窟靈巖寺,即伊闕石窟寺,由武州石窟寺得名。見《釋老志》、《水經注》及《續高僧傳》。
魏帝之幸武州寺,史數數見,而幸伊闕寺只三見,顧何以世人多稱伊闕之巨制,而少言武州之偉觀,則以伊闕當中原六通四辟之沖,而武州則僻處塞外也。使吾人生鐵道未興之世,亦不易游此。今伊闕寺有隴海路可達,武州寺又有京綏路可達,他日 軒所及,武州寺之遺碑斷碣,必有新得于野老耕氓者。
《魏書·釋老志》,太安初,有師子國胡沙門邪奢遺多、浮陀難提等五人,奉佛像三,到京師。皆云備歷西域諸國,見佛影跡及肉髻,外國諸王相承,咸遣工匠摹寫其容,莫能及難提所造者,去十余步,視之炳然,轉近轉微。又沙勒胡沙門,赴京師致佛缽并畫像跡。初曇曜以復佛法之明年,自中山被命赴京。帝后奉以師禮。曇曜白帝,于京城西武州塞,鑿山石壁,開窟五所,鐫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飾奇偉,冠于一世。(卷一百十四)
皇興中又構三級石佛圖。榱棟楣楹,上下重結,大小皆石,高十丈。鎮固巧密,為京華壯觀。(卷同上)
武州塞之石窟,始鑿于曇曜,據此毫無疑義。曇曜之赴京,在復法之明年,即興安二年,西歷四百五十三年也。是時佛法初復,圖像大興,西域畫像,接踵而至。魏之先世,本有鑿石為廟之風。(見《魏書·禮志》) 佛教又重偶像,故能致此奇偉。武州諸像,未識是否為難提等五人所造。然至今石質剝落,間有影跡模糊,近而即之,一若無有,遠而睇之,神態宛在者,正與所謂“遠視炳然,轉近轉微”之說相合,則真足代表五世紀東方美術之一斑也。
景明初,世宗詔大長秋卿白整,準代京靈巖寺石窟,于洛南伊闕山,為高祖、文昭皇太后營石窟二所。初建之始,窟頂去地三百一十尺。至正始二年中,始出斬山二十三丈。至大長秋卿王質,謂斬山太高,費功難就,奏求下移就平,去地一百尺,南北一百四十尺。永平中,中尹劉騰,奏為世宗復造石窟一,凡為三所。從景明元年至正光四年六月已前,用工八十萬二千三百六十六。(卷同上)
景明在遷洛之后,去復法之歲,約五十年,則伊闕石窟后于武州石窟,亦約五十年。從景明元年(西五〇〇) 至正光四年(西五二三) ,其間二十四年,僅造窟三所,已費工如此,武州石窟,奚止三所,則其工程之巨可知矣。
《水經注》漯水條下:其水又東北流注武州川水,武州川水又東南流,水側有石祇洹舍,并諸窟室,比邱尼所居也。其水又東轉徑靈巖南,鑿石開山,因巖結構,真容巨壯,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煙寺相望,林淵錦鏡,綴目新眺。川水又東南流出山。《魏土地記》曰:平城西三十里,武州塞口者也。(校本卷十三)
《水經注》撰于后魏太和之世,去石窟寺之建,不過四五十年,其所記載,至可信據。據《魏書》則曇曜所鑿者只五所,而此已曰“山堂水殿,煙寺相望”,可知曇曜開山以后,鑿者甚眾,皆在酈道元注《水經》以前,而不盡在齊、隋以后。又曰“林淵錦鏡,綴目新眺”,則當年景色,美麗可想。武州川水自西北來,先經石祇洹舍,則今石佛寺以西諸窟,必有比邱尼所居之遺跡,惜不能指其處矣。其水東轉所徑之處為靈巖,是靈巖者本地名。有稱石窟寺為靈巖寺者,寺因地得名也。
《續高僧傳·元魏北臺恒安石窟通樂寺沙門釋曇曜傳》:釋曇曜,未詳何許人也。少出家,攝行堅貞,風鑒閑約,以元魏和平年,任北臺昭元統,綏輯僧眾,妙得其心。住恒安石窟通樂寺,即魏帝之所造也。去恒安西北三十里,武州山谷,北面石崖,就而鐫之,建立佛寺,名曰靈巖。龕之大者,舉高二十余丈,可受三千許人。面別鐫像,窮諸巧麗;龕別異狀,駭動人神。櫛比相連,三十余里。東頭僧寺恒供千人,碑碣見存,未卒陳委。先是太武皇帝太平真君七年,司徒崔浩,令帝崇重道士寇謙之,拜為天師,珍敬老氏,虔劉釋種,焚毀寺塔。至庚寅年太武感致癘疾,方始開悟。帝既心悔,誅夷崔氏。至壬辰年,太武云崩,子文成立(子,應依《開元釋教錄》作孫),即起塔寺,搜訪經典。毀法七載,三寶還興。曜慨前陵廢,欣今重復,以和平三年壬寅(此七字照《開元釋教錄》加入),故于北臺石窟,集諸德僧,對天竺沙門譯付法藏傳,并凈土經,流通后賢,意存無絕。(卷一)
“魏帝所造”,魏文成帝所造也。文成以前塔寺,既為太武所毀,則此靈巖石窟,必為文成復法以后所造,蓋即曇曜白帝所造也。曰“東頭僧寺,恒供千人”,疑即今石佛寺東之最大石窟,然已荒落不堪矣。既曰通樂,又曰靈巖,則寺非一寺,名非一名,記載缺略,至為可憾。此傳成于貞觀十九年,當西歷之六百四十五年,《古今譯經圖記》、《開元釋教錄》、《貞元新定釋教目錄》,均沿用其文。《貞元釋教錄》,成于西歷八百年,而于“碑碣見存,未卒陳委”二語,亦復沿用,未識當時碑碣,果否有流傳也。清初迄今,不過三百年,而道旁摩崖諸碑,已無一可辨。蓋此山之石,松而易泐,不耐風雨,造像猶可,刻碑未見其能永年也。
《大唐內典錄·后魏元氏翻傳佛經錄》:元氏之先,北代云中虜也。西晉之亂,有拓拔廬,出居晉樓煩地,晉即封為代王。至廬孫拾翼鞬,或言涉珪,《魏史》云即道武皇帝,魏之太祖也,改號神瑞元年,當晉孝武太元元年也,出據朔州東三百里,筑城立邑,號為恒安之都。為苻秦護軍,堅敗后,乃即真號。生知信佛,興建大寺。恒安郊西大谷石壁,皆鑿為窟,高十余丈,東西三十里,櫛比相連,其數眾矣。谷東石碑見在,紀其功績,不可以算也。其碑略云,自魏國所統貲賦,并成石龕,故其規度宏遠,所以神功逾久而不朽也。(卷四)
神瑞元年(西四一四) 當晉安帝之義熙十年,非晉孝武太元元年也(西三七六) ,其間相去,幾四十年。改號神瑞者,是魏太宗,非魏太祖也,其間相去,亦三十年。《大唐內典錄》皆誤。魏太祖天興元年(西三九八) 始自云中徙都平城,即今大同縣,所謂恒安之都也。《魏書·釋老志》,天興元年,下詔敕有司于京城始作五級佛圖,太宗踐位,始于京邑四方,建立圖像。曰京城五級佛圖,則郊西石窟寺,必非建于太祖天興之世也。曰京邑四方建立圖像,則謂郊西石窟寺建于太宗神瑞之世,亦非絕無影響。然未有確切不疑之據。《釋老志》明謂文成復法以后曇曜白帝所鑿,魏收北齊人,《魏書·釋老志》著于北齊天保元年(西五五〇) ,去后魏之世至近,去曇曜開山之歲,亦不過百年,其言至為可據。
《大唐內典錄》撰于麟德元年,當西歷之六百六十四年。云“谷東石碑見在”,此碑當即釋道宣撰《續高僧傳》時所見之碑。碑稱魏國,并言神功久而不朽,則疑非魏碑,或齊隋以后之碑也,惜乎今不可得見矣。是錄與《續高僧傳》,皆言石窟相連,三十余里,以今考之,實無此數,則石窟圮夷者眾矣。特未知撰者有信口大言否耳。外人譏吾國游記,里數至不足據,此或其一端也。
《雍正朔平府志·古跡·左云縣石佛寺》:在縣東九十里云岡堡,又名佛窯山。傳自后魏拓拔氏時,始于神瑞,終于正光,凡七帝,歷百十余年。規制甚宏,原寺十所:一曰同升,二曰靈光,三曰鎮國,四曰護國,五曰崇福,六曰童子,七曰能仁,八曰華嚴,九曰天宮,十曰兜率。其中有元載所造石佛二十龕。石窯千孔,佛像萬尊,由隋唐歷宋元,樓閣層凌,樹木蓊郁,儼然為一方勝概。迤東數武,有石竇噴水,清冽可飲,行道多藉焉。題曰石窟寒泉,即四景之寒泉靈境也。康熙三十五年冬,圣祖仁皇帝西征回鑾幸寺,御書扁額“莊嚴法相”四字。(卷三)
武州石佛寺,唐以前均稱石窟寺,今《山西通志》亦稱石窟十寺。曰“始于神瑞,終于正光”,不知何所據。然康熙《通志》已言之,或《明志》沿《大唐內典錄》神瑞元年之說及《魏書·釋老志》正光四年之說而云然歟?神瑞之說,辨已見前;正光之說,乃指伊闕石窟,非武州石窟也。十寺之名,亦見康熙《通志》,未知其為魏寺乎,抑隋唐以后所建之寺乎?曰“中有元載所造石佛二十龕”,康熙《通志》作元載所修石佛十二龕,雍正《通志》則曰內有元時石佛二十龕,光緒《通志》因之。修者修其所本有,造者造其所本無,未知是造乎修乎,元載是否即元時,二十與十二孰當,無可考也。
曰“由隋唐歷宋元”者,筆誤也。由遼迄金,三百余年,大同朔平,終非宋有,則此中石窟,宋人何嘗夢見。
“石窟寒泉”,或作石窯寒泉,窟、窯形近易混。今猶有水涌出,亦在道旁一巨窟中也。
“西征回鑾”者,康熙帝西征厄魯特噶爾丹回鑾,由歸化城入口,志稱其以十二月初十日次左云縣,駐蹕生員范澎宅,十一日幸云風石佛寺云。今御書扁額猶在。
《雍正朔平志》,載清人題詠甚多,附錄如后,以當 軒之采。
胡文華《游石窟寺》
西林天竺跡,春日上方游。片石三千界,微塵四部洲。香花金粟現,鐘磬白云悠。俯此群生劫,何緣彼岸舟。
孫魯《重陽后一日過云岡次曹侍郎韻》(曹溶,秀水人,康熙初大同守道)
郊原秋色滿山椒,出郭盤崖石蹬遙。巒隱旃檀藏寶相,碑殘拓拔紀前朝。雕甍丹臒開金剎,月渚依微涌海潮。披拂霜華尋鷲嶺,西風馬首上苕蕘。(此首并見《康熙山西志》卷三十二)
王儀《石佛寺》二首
巉崖暫憩嘯臨風,卻愛空樓望不窮。淡淡湍煙移嶂岫,泠泠倒水出溪 。碑遺古院神工罕,經曬高臺夕梵同。凈接青蓮天地辟,石床深洞月朦朧。
千仞孤峰百尺樓,云天高并兩悠悠。西秦風雨當軒夢,北魏煙嵐半偈收。更有寒山支介石,豈無輪海泛虛舟。遠鷗獨立坡沙淺,分得尋常幾點秋。
王度《云岡佛閣》
聳峰危閣與天齊,俯瞰塵寰處處低。億萬化身開絕嶂,三千法界作丹梯。乾坤再辟雷初奮,海岳重光月指迷。(指西征回鑾) 我欲凌虛朝玉陛,好從靈鷲問金泥。
劉士銘《石泉靈境》(劉宛平人,雍正間朔平知府)
崒嵂崇岡遠潑藍,天容樹色落寒潭。千尋翠壁云為幔,丈六金身石作龕。在昔鸞旗朝鷲嶺,于今水月照瞿曇。靈湫清澈渾如鏡,手把龍團望朔南。
趙允烜《云岡石佛寺》(趙閩人)
云岡遙望近蓮臺,勝概留人去復回。**有堂皆法相,化身無石不如來。楣題鳳篆龍飛額(指康熙御書) ,夢入金光目絕埃。剞劂料非人力就,昔年端得五丁開。
鄭中選《前題和韻》
偶然登眺上樓臺,蒼翠層層至北回。峭壁遠從天際削,御書遙自日邊來。寒泉清冽多幽致,劃石煙籠絕俗埃。不是神靈能效順,化身億萬那從開。
石碣韻《石佛寺》四首
崚嶒龕峇倚云開,曇影繽紛天際來。三十二觀隨處是,石蓮浮動現金胎。
莖草原從帝釋開,妙同寶月印川來。推開慧海留生面,億萬恒沙結髻胎。
寶宮杰構五丁開,金粟飛花匝地來。何處是空何處色,須彌芥子一般胎。
心眼關頭不易開,維摩悟后謁飛來。飽參玉版三乘愒,笑指摩尼五色胎。
王達善《寒泉靈境》
一脈元從石罅來,湛于秋境綠于苔。羌人不解煎茶法,下馬爭分滌酒杯。(以上均見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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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載于《東方雜志》第十六卷第二、三號(1919年2、3月)。據校訂本校訂,并加了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