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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天才》人類的群星閃耀時 茨威格作品集

1792年。針對歐洲王室的聯合反法行動,到底是要采取戰爭還是要保持和平這一問題,法國國民會議已經搖擺不定了兩三個月。國王路易十六本人也拿不定主意:他預感到法國大革命勝利會帶來的危險,也預感到失敗會帶來的危險。各黨派也都舉棋不定。吉倫特黨人力主戰爭,其目的在于繼續把持權力;羅伯斯庇爾和雅各賓黨人主張和平,以便能從中獲得奪權的機會。形勢一天比一天緊張,報刊上沸沸揚揚,俱樂部里爭論不休。總有各種越來越離譜的傳言,也總是有公眾輿論受到它們的蠱惑。這時候如果有一項決策出臺,那無疑是一種解脫。4月20日,法國國王終于對奧地利皇帝和普魯士國王宣戰,便是這樣情形。

若干個星期以來,巴黎的氣氛令人覺得沉重而心神不安。但是,更令人感到壓抑和威脅的是那些邊境線上的城市。各營地里已經有部隊集結待命,每個城市和村莊里的志愿者和國民衛隊都被裝備起來,各地的防衛工事都已準備就緒。位于法國與德國之間的阿爾薩斯人尤其清楚,承擔任何決策的后果他們總是得首當其沖。住在萊茵河兩岸的是敵人、是對手。在巴黎,宣戰是一個修辭意義上的模糊概念,在這里卻是一個可見可感的實在之事:在被加固了的橋頭堡、在大教堂的塔樓上,人們用肉眼就可以看到普魯士那些正在向這里集結的部隊。夜間,晚風讓敵人炮輪的滾動聲、武器碰撞的叮當聲、號角聲越過月光下波光粼粼、無知無覺的河流。大家都知道,只需要一句話、一道命令,從普魯士大炮的炮膛中隱藏著的電閃雷鳴就會騰空而起,法國和德國之間千年以來持續不絕的戰爭就會再度重新開始:戰爭中一方打出的旗號是為了新自由,另一方則是為了舊秩序。

1792年4月25日是個無與倫比的日子:在這一天,信使將法國對普奧宣戰的消息從巴黎帶到斯特拉斯堡(Straßburg)。人們立刻從房屋和小巷里涌出,走向寬闊的廣場;整個駐軍一個團一個團地舉行戰前演練。軍隊在主廣場上等待著市長狄特里希(Dietrich)。他身上斜系著紅白藍三色綬帶,帽子上帶著醒目的徽章。他揮動這帶有徽章的帽子向士兵致意。軍號和戰鼓提醒大家安靜下來。在這個廣場以及這個城市里的其他廣場,狄特里希對聚集在那里的人群大聲地用法語和德語朗讀宣戰書。在他說出最后一個詞以后,軍樂團奏響了第一支大革命的臨時戰歌《前進吧!》。這原本是一支有些躁動、有些放縱、帶著諷刺意味的舞蹈旋律,但是行進中的軍人發出的震動大地的腳步聲卻給這曲子以富有震懾性的節奏。儀式結束之后,人群散開,將他們從這里獲得的興奮帶到街巷和房屋;在咖啡館和俱樂部,人們在發表激情澎湃的演說,在分發**。“公民們,武裝起來!樹起戰旗,警鐘響了!”諸如此類的呼吁到處都是,在所有的演講中、在所有的報紙里、所有的海報上、每個人的嘴里,都重復著這種有力的、節奏感很強的呼喊,如:“公民們,拿起武器,讓那些王位上的暴君發抖吧!前進!自由的孩子們!”每一次,聚集的人群都會對這些火熱的詞語發出一片歡呼。

街道上和廣場上的大眾一直在因為開戰宣言而歡呼雀躍,而街道上的歡騰場面也總是引發另外一種聲音,一種微弱的、邊緣的聲音:開戰宣言也喚起了人們的恐懼和擔心,人們只在自己的居室里小聲嘀咕著,或者他們嘴唇發白、沉默不語。無論在哪里、無論在何時,母親們都會說:但愿那些敵國的士兵別殺死我的兒子;無論哪個國家的農民都擔心他們的財物、他們的田地、他們的房屋、他們的牲畜和他們的收成。地里的種子不會被踐踏、他們的房子不會被殘忍的軍隊所搶劫、他們投入勞力的田野不會灑滿人的鮮血嗎?但是,斯特拉斯堡的市長弗里德里希·狄特里希男爵——他原本是一位貴族,如同當時法國最優秀的貴族一樣,他們以全部身心投入新自由當中——只讓那些響亮而好聽、充滿信心的言詞說出來,他有意識地將宣布開戰的這一天轉化為一場公共慶典。他身上斜系著紅白藍三色綬帶,從一個**趕往另外一個**來鼓舞民眾。他讓人們給行將出戰的士兵送上葡萄酒和食物,晚上在位于布羅格里廣場(Place de Broglie)的寬敞府邸里,他為軍官和最重要的官員舉行告別晚宴,從頭到尾都帶著勝利慶典的特征,帶著興奮。將軍們從來都感覺到勝券在握,他們是晚會的主角;那些以為在戰爭中能實現自己生命之意義的年輕軍官暢所欲言。他們彼此鼓勁加油。人們手扶戰刀,人們彼此擁抱,人們相互舉杯致意;喝著上等的葡萄酒,人們發表越來越激情澎湃的演說。那些報刊和宣傳品上的刺激性言辭再度出現在各種講話中:“拿起你們的武器,公民們!前進!去拯救我們的祖國!那些王位上的暴君,很快就會渾身發抖。現在,勝利的旗幟已經展開,讓三色旗幟遍布世界的這一天已經來臨!每個人都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了國王、為了國旗、為了自由!”在這樣的時刻,整個民族、整個國家因為對勝利的堅信不疑、因為自由帶來的興奮而成為神圣的一體。

在各種演說和祝詞當中,市長狄特里希突然轉向坐在他旁邊的一位名叫魯熱(Rouget)的年輕人,他是市衛部隊中的一位上尉。他記得這位算不上漂亮、但是很招人喜歡的軍官在半年前曾經寫過一首很不錯的《自由頌歌》,軍樂團的音樂家普萊葉(Pleyel)立即譜了曲,當時是為了宣傳憲法。這個并不復雜的作品易于歌唱,人們在公共場所演奏了它,在合唱隊里演唱過。現在的開戰宣言以及部隊的開拔,難道不正好是再次舉行類似的慶祝活動的好機會嗎?于是,市長很隨便地——如同請一位老熟人給自己幫個忙一樣——問魯熱上尉(他完全在沒有任何授權下將自己封為貴族,自稱魯熱·德·利爾[Rouget de Lisle])他是否會利用這個愛國的機會,為行將出征的部隊寫首詩,為明天就要開向敵人的萊茵軍寫首戰歌。

魯熱是一位謙遜的人,沒有什么地位,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一位偉大的創作者——他的詩歌從來沒有發表過,他的歌劇也被拒絕過,但是他知道寫些即興的韻文對他來說易如反掌。為了讓這位**和好朋友感到高興,他答應了。行,他愿意一試。“好樣的,魯熱。”對面的一位將軍向他舉杯致意,而且提醒他要馬上讓人將這首歌送到戰場上:萊茵軍確實需要一支易于行進、充滿愛國主義精神的進行曲。這期間又有另外的人開始講話致辭,又是祝酒、喧嘩、干杯。高漲而起的普遍興奮蓋過了這小小的、偶然性質的一言為定。這里的情形變得越來越興奮,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情四射。時鐘已經指向午夜以后,這時客人們陸續地離開市長的家。

已經過了午夜。4月25日,對斯特拉斯堡來說如此緊張的宣布戰爭開始之日過去了,按說4月26日已經開始了。夜的黑暗籠罩在房屋的上方,但是這種夜闌人靜只是假象,因為這個城市仍然處于激動之中。在軍營里,士兵們正在為出征做裝備上的準備;在關閉的門板后面,某些謹小慎微的人也許已經開始偷偷地準備逃亡。大街上一輛輛炮車在行進,其間夾雜著通信騎兵的噠噠馬蹄聲。馬蹄聲后又是沉重的運炮車向前行駛時發出的嘎嘎響聲,崗哨上的喊聲一遍遍單調地回蕩在夜空中。敵人離得太近了,這座城市的靈魂感到太不安全、太緊張,在這樣的決定性時刻他們無法入睡。

此刻的魯熱,正在爬上格蘭德大街(Grand Rue)126號的小樓梯走進自己的房間,他也一樣感到激動不已。他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他要盡力盡快地寫出一首進行曲,一首獻給萊茵軍的戰歌。在他那狹小的房間里,他不安地走來走去。怎樣開頭?怎樣開頭?那些標語上、演講中、祝酒詞里的激情呼喊,還都混亂地攪拌在他的意識里。“公民們,武裝起來!……前進!自由的兒郎!……消滅暴君!樹起戰旗!……”但是他也想到了另外的一些詞語,那是他在行走路過時順便聽到的詞語,是婦女們的聲音,她們害怕失去兒子;農民們擔憂法國的田野會遭到踐踏,陌生人的血會成為田野的肥料。他幾近下意識地寫下了最初的兩行,這里只是那種呼喊的回蕩、回聲和重復。

前進前進!祖國的兒郎,

那光榮的時刻已來臨!

接下來他停住了,自己也愣住了。這恰到好處。這個開頭非常好。現在只需馬上找到合拍的節奏,適合歌詞的旋律。他從柜子里拿出小提琴,來試一下節奏。太好了:一開頭的幾個節拍就完全適合歌詞的旋律。他急匆匆地繼續寫下去,他已經被一種流淌在他身體里的力量所席卷。一下子所有的東西都涌聚到一起:所有那些在這一時刻釋放出來的感覺、所有那些他在街上和在宴會上聽到的詞語、對暴君的仇恨、對家鄉的憂慮、對勝利的信心、對自由的熱愛。魯熱根本不需要去創作、去虛構,他只需要將詞語放到那激動人心的旋律節奏當中,讓它們押韻就行。這些詞語是人們在今天、在這一天之內口口相傳的,他用這些詞語將這個民族在靈魂最深處感受到的東西表達出來、說出來、唱出來。他也根本不需要作曲,此時此刻,大街上的韻律透過關閉著的窗板涌進來;這種表達著不屈與挑戰的韻律,體現在士兵的腳步中、軍號的噠噠聲中、大炮車碾過地面的聲音中。也許他自己都并沒有注意到:不是他自己的耳朵聽到了這些,而是那個只在今夜出現在他的肉身當中的天才聽到了這些。這旋律越來越屈從于那種強有力的、歡呼性的節拍,這是全體人民心臟的律動。魯熱像是在完成聽寫記錄一樣快速地寫著,而且越來越快地寫下曲譜。他感覺到似乎被一種風暴所襲擊,這是他那狹隘的市民靈魂中還從未經歷過的。這是一種并非屬于他的激情和興奮,是一種魔法般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形成了爆炸性的一秒,千萬倍地超越了這個可憐的生靈自己所具備的尺度,像火箭—— 一秒鐘長的光焰—— 一樣,將他卷起拋向星際。這位魯熱·德·利爾上尉被賦予了一個夜晚的殊榮,與不朽同為兄弟。從街頭和報刊上各種呼吁的開頭語中接手過來的詞語,在他這里成為獨創性的詞匯,很快成為一段歌詞。它在詩歌表達藝術上也具有千古流傳的價值,正如其曲譜的旋律流芳百世一樣。

我們在神圣的祖國面前,

立誓向敵人復仇!

我們渴望珍貴的自由,

決心要為它而戰斗!

接著他寫完了第五段歌詞,這是最后的一段,在激情爆發中一氣呵成,詞語與旋律結合得堪稱完美。在清晨到來之前,這首不朽的歌曲創作完成了。魯熱熄滅了燈,自己倒在床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托舉到了一種清醒通透狀態中,這是他的感官還從未感覺過的;現在,有某種東西把他甩入某種遲鈍的疲憊當中。他進入一種深深的睡眠,如同死去一般。的確,他身體里的那個創作者、詩人、天才又已經死掉了。他的桌子上放著已經完成的作品,這個奇跡的確是在神圣的沉醉中附體于這個人,現在在他的睡眠當中,這奇跡離他而去。一首歌曲能夠這么快完成,歌詞與音樂同時完美得無懈可擊,這在整個人類歷史上都罕見其匹。

大教堂的鐘聲像往常一樣宣告新一天清晨的到來。來自萊茵河的風不時地帶過來槍炮聲,最初的交戰開始了。魯熱醒過來。他費力地從睡眠的深淵中爬起來。他模糊地感覺到發生了什么事,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他只能模模糊糊地記起。這時他才注意到桌子上筆跡新鮮的幾張紙。詩歌?我什么時候寫的?音樂?出自我自己的手?我什么時候作曲了?啊,對了,是這首歌,昨天狄特里希這位朋友請求我寫的,給萊茵軍的進行曲!魯熱朗讀他的詩,哼著相應的旋律,他像所有的創作者一樣,面對剛剛完成的作品自己完全沒有把握。旁邊就住著同一個團里的戰友,魯熱把詩給他看,唱這首歌給他聽。這位朋友似乎很滿意,只建議做幾個小改動。這第一份認可,讓魯熱贏得了某種信心。他帶著一名作者所常有的不耐心,也帶著迅速完成承諾而特有的驕傲,馬上來到了市長的家里。清晨之際,市長正在散步,同時在考慮一個新的講話稿。怎么,魯熱?已經完成了?好,我們馬上就要試排一下。兩個人從花園里走出來,來到房子大廳里。狄特里希坐在鋼琴旁邊伴奏,魯熱演唱歌詞。市長的太太被這意想不到的清晨音樂吸引到這個房間里來,她答應把這首新歌抄寫一份。她是一位受過專門訓練的音樂家,馬上開始處理配器,以便當晚在家庭晚會上給這個家庭的朋友們加唱這首新歌。狄特里希市長有很美的男高音,他對此頗為得意,同意要好好準備這首歌,要在4月26日這天晚上——當天早上這首歌的詞曲才剛剛完成——第一次在市長家的沙龍里,在偶然被遴選出來的人面前演唱這首歌。

聽眾似乎友好地鼓掌了,很可能對當時在場的作者也不乏各種客氣的恭維和贊美。但是,斯特拉斯堡大廣場布羅格力宅邸中的客人們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看不見的翅膀已經將一個永恒的旋律帶到了人世當中。很少有同時代的人能在第一眼就看出一個人身上或者一件作品當中的偉大之處。市長太太對這一令人震驚的時刻所感悟的有多么少,從她寫給哥哥的信中就可以得到證實:在信中,她將這樣的一個奇跡簡單地視為一個社交生活上的事件。“你知道,我們在家里招待很多客人,總是需要找到一些新的辦法,以便讓娛樂活動有所不同。于是,我丈夫有了一個新的主意,他讓人寫了即興的歌曲。工程兵的上尉魯熱·德·利爾,一位令人喜愛的詩人和作曲家,非常快地完成了一首戰爭歌曲。我丈夫有一副很好的男高音嗓子,他馬上就演唱了這首歌。這首歌很吸引人,顯示出某種獨特之處。這是一個比較好的作品,充滿活力而且讓人振奮。我自己在管弦樂方面的天分也派上了用場,給鋼琴和其他樂器部分編了配器,忙得不亦樂乎。這個作品在我們這里演奏過了,社交界對此感到相當滿意。”

“社交界對此感到相當滿意。”——這句話在我們看來冷淡得不可思議。這不過是說這作品給人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這不過是不溫不火的認可。不過,這些也都是可以理解的。在這次首演中,《馬賽曲》還沒能真正地讓它的力量發揮出來。《馬賽曲》不是一份由一個男高音在舒適的環境下來演唱的作品,也不是在小市民的沙龍里、介于羅曼司和意大利歌劇詠嘆調之間的單聲演唱。這是一首節拍強烈、有震動性和挑戰性的歌曲,“公民們,武裝起來!”——它訴求的是大眾,是人群,它真正要求的交響樂隊是鏗鏘作響的武器、是響亮的號角和行進的人群。它不是為聽眾而寫的,不是為那些坐在那里舒服地享受音樂的人而寫的,而是為共同的行動者、共同的戰斗者而寫的。它不是要讓一個男高音或者一個女高音來演唱,而是要讓成千上萬的喉嚨一起放開來合唱的,是整個民族堪為典范的進行曲、凱旋之歌、死亡之歌、家鄉之歌、國歌。人們最初的興奮造就了這首歌,魯熱的這首歌又會帶來催人興奮的力量。這首歌還沒有被點燃,在它充滿魔力的回響中,還沒有碰到這個民族的靈魂所具有的詞語和旋律,軍隊還不知道這是他們的進行曲、他們的凱旋之歌;革命也還沒有認出這是它永恒的贊歌。

就是魯熱·德·利爾自己也沒有認識到這些,雖然奇跡發生在他的身上,他如同在夢游一般被一個對他并無忠心的天才所引導,才完成了這部作品。這位令人喜愛的老實人,理所當然因為那些被邀請來的客人的掌聲、因為人們對他這位作者客氣的表揚而感到由衷高興。他以一個小人物的淡淡虛榮心極力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利用這個小小的成就。在咖啡館里,他給同志們唱這個新旋律,他讓人把這首歌抄寫若干份,寄送給萊茵軍的將軍們。這期間,在市長的命令和軍隊機構的推薦下,斯特拉斯堡的軍樂團已經演練了《萊茵軍戰歌》。四天之后,當軍隊開拔時,斯特拉斯堡國民衛隊的音樂軍團在大廣場上演奏了這首新的進行曲。出于愛國的動機,斯特拉斯堡的出版商表示愿意印制《萊茵軍戰歌》,拉克納(Luckner)將軍的部隊下屬要充滿敬意地將其獻給將軍。但是,萊茵軍里沒有哪一個將軍考慮在行軍中真的演奏或者讓士兵唱這首新歌。這樣看起來,魯熱到現在為止的嘗試成果有限,“前進前進!祖國的兒郎”的沙龍成就還只是一個地方性的事件,也可以被忘掉了。

但是,一部作品與生俱來的力量不會長久地被隱藏或者被封閉起來。一部藝術作品可能被時間所忘記,可能被禁止和封埋,可是最根本性的東西總是要戰勝這暫時的沉沒。一個月、兩個月,人們關于《萊茵軍戰歌》什么也聽不到了。那些被印刷出來的和手抄的歌譜在漫不經心的人手里存留或者傳遞。但是,一件作品如果能真正打動一個人的話,那便也就夠了,因為那真正的興奮本身也是具有創造力的。在法國的另一端,在馬賽,“憲法之友”俱樂部在6月22日為即將出發的志愿軍舉行晚宴。在長桌邊坐著五百名激情似火的年輕小伙子,他們身著國民衛隊嶄新的制服。在他們的這個圈子里,熱烈的氛圍與4月25日在斯特拉斯堡發生的情形別無二致,只是這里更火熱,更有激情,這是由于馬賽人身上南方人的性情;但是,人們不再如在宣戰的第一時間里那么癡狂地覺得穩操勝券。事情并不像那些將軍設想的那樣:革命的法國軍隊馬上可以挺進萊茵河對岸,到處受到人們張開雙臂的歡迎。情況正好相反,敵人已經深入法國之境,自由受到威脅,爭取自由的事業面臨著危險。

在宴會進行的中間,突然有一個人——他叫米勒(Mireur),是蒙彼利埃(Montpellier)大學的一位醫學生——敲著杯子站起身來。大家都沉默著,看著他。人們等著他發表演說,或者說些什么。這個年輕人卻揮動右臂,開始唱一首歌,一首新歌,大家都不知道這首歌,也不知道這首歌是怎么到他手里的。“前進前進!祖國的兒郎。”此時此刻,好像火星落到了火藥桶上。感覺與情緒,就如同兩個永遠的極點一樣,現在互相碰觸了。這些年輕人,明天就要出發,他們要為自由而戰,準備著為了祖國去死。在這首歌的詞語中,他們感覺到,自己最內在的意志、最本真的想法被表達出來了,這旋律不可抗拒地將他們帶進一種神圣的、極端的興奮之中。每一段都受到歡呼,這首歌被再唱一遍,再唱兩遍,這旋律已經變成了他們自己的旋律,他們唱著,興奮地跳起來,將杯子高高舉起,合唱聲震耳欲聾。“公民們!武裝起來,投入戰斗!”街上的人好奇地聚攏過來,他們要聽一下這里這么興奮地在唱著什么樣的歌曲,他們自己也跟著唱了起來。到了第二天,這旋律已經被成千上萬的人傳唱。一個新的印本讓這首歌擴散開來,五百名志愿軍在7月2日開拔,這首歌也隨著他們一同而去。當他們在路上感到疲憊,當他們的腳步變得拖沓時,只需要有一個人帶頭唱這首歌,這動人的節奏就會給他們以新的力量。當他們走過一個村子,會讓農民感到吃驚,當地人好奇地聚在一起時,他們就合唱這首歌。這首歌變成了他們的歌,他們不知道這是為萊茵軍所寫的歌,不知道是誰在什么時候寫的,他們把它當成自己所在營連的軍歌,把它看作對自己的生死信條所做的闡釋。這首歌也像軍旗一樣屬于他們,在斗志昂揚的行軍中,他們要將它帶到整個世界。

《馬賽曲》的第一個重大勝利——因為不久以后魯熱的這首歌就被這樣稱呼了——是在巴黎。6月30日,當這支隊伍走過郊區時前面打著旗子,唱著這首歌。成千上萬的人在街上站立等候,為的是隆重地迎接他們。馬賽人現在走過來了,五百個男人一起放開喉嚨在行進的步伐中唱著這首歌,一而再再而三地唱著。人群在聽。這些馬賽人唱的是怎樣超凡的、吸引人的歌曲?這是怎樣的軍號聲,直入人心,與之相伴的是密集的鼓點和這首“公民們,武裝起來!”的歌曲。兩個小時以后、三個小時以后,這首歌的副歌部分在所有的巷子里響起。《前進吧!》被忘掉了,舊的進行曲被忘掉了,那些已經是沒用的東西了:革命認出了它自己的聲音,革命找到了自己的歌曲。

如今,這首歌的傳播如雪崩一樣,是不可遏止的勝利之行。人們在晚宴上、在劇院和俱樂部里甚至是在教堂里唱這首歌。一開始是在感恩贊美詩的合唱之后才唱,接下來居然取代了感恩贊美詩。在一兩個月之后,《馬賽曲》成了全民的歌、全軍的歌。塞爾旺(Servan)這位共和國的首任戰爭部部長,以聰慧的眼光看到在這個獨特的民族戰歌當中蘊含著怎樣強有力的、令人興奮的力量。他迅速發布一道命令,十萬份歌譜分發給所有的指揮部。在兩三夜之內,這首無名的歌比所有莫里哀、拉辛和伏爾泰的作品傳播得還要廣泛。沒有哪一個慶典不是以《馬賽曲》來結束的,沒有哪個戰役之前軍樂團不演練這首爭取自由的戰爭之歌。在熱馬普(Jemappes)戰役和內爾溫登(Neerwinden)戰役中,指揮官在發起決定性的沖鋒之前,讓士兵合唱這首歌。敵方的將軍們還只會用給雙份烈酒配額這樣的老辦法來激勵士兵,他們驚駭不已地看到,他們沒有什么辦法面對這個“可怕的”歌曲當中蘊涵的爆炸性力量。當他們幾千人幾千人開始合唱時,如同一個由聲音組成的、鏗鏘作響的波浪向他們自己的隊列涌來。在每一場法國軍隊發起的戰役中,它都在陣地上空飄蕩。無數人被卷入興奮和死亡當中,《馬賽曲》如同奈基(Nike)一樣,是帶著翅膀的勝利女神。

與此同時,在許寧根(Hüningen)的一個小小軍營里,魯熱這位根本無人知曉的防御工程上尉正在那里老老實實地畫壕塹和掩體的設計圖。也許他已經將自己寫作的《萊茵軍戰歌》給忘掉了,那是他在1792年4月26日這天夜里完成的。當他在報紙上讀到,有一首歌曲、一首軍歌像風暴一樣席卷了巴黎時,他根本想不到這與他有什么關系。然而,這首大獲成功的《馬賽曲》中的每個字、每個節拍都與那個夜晚發生在他身上的奇跡一般無二。這真是命運殘酷至極的諷刺——這個旋律獲得無比的成功,令人們如醉如癡,但是它對一個人卻無所裨益,這個人就是這首歌的創作者。全法國沒有人想到上尉魯熱·德·利爾:還沒有哪一首歌曾經贏得過這么大的名聲,但是這些都歸于這首歌本身,沒有哪怕一條影子落在它的創造者魯熱的身上。他的名字沒有被印在歌本上。在這萬眾歡騰的時刻他完全不受人注意,他也不想讓自己陷入令人氣憤的回憶當中。這首革命歌曲的創造者卻不是一位革命者:正好相反,他和另外一些人有所不同,他不要通過自己的不朽之歌將革命向前推進,他要以全部之力挽回這首歌的影響——如此絕無僅有的矛盾,也只有歷史本身才能造就出來。當馬賽和巴黎的暴民嘴里唱著他的歌去攻打杜伊勒里宮(Tuilerien)并將國王一家趕盡殺絕時,魯熱已經受夠了革命。他拒絕向共和國宣誓效忠,他寧愿辭掉工作,也不愿意為雅各賓黨人效力。對于這位正直的人來說,他的歌詞里所寫的“珍愛自由”并不是一個空洞的詞匯:他對國民公會里的新暴君和獨裁者的憎恨一點兒也不亞于對國境線那邊王位上的獨裁者。當他的朋友市長狄特里希(《馬賽曲》的始作俑者)、拉克納將軍(這首歌正是要獻給他的)、那些在那天晚上有幸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軍官和貴族都被一個個拖上斷頭臺時,他公開對雅各賓派的“救國委員會”表達了不滿。很快就出現了荒唐的情形:這位革命的詩人被當成反革命而遭到逮捕,對他的指控是:他背叛了祖國。僅僅因為熱月9日的政變——羅伯斯庇爾被推翻,監獄被打開——法國大革命才避免了一個莫大的羞辱:將不朽的《馬賽曲》的作者交由“國民的剃刀”來褫奪他的性命。

不過,要真是那樣的話,那也是一種英雄般的死亡,而不是像魯熱后來所經歷的那樣,在黑暗中忍受痛苦。在他的生活中真正有創造性的那唯一一天之后,這位不幸的魯熱還活了四十年,度過了成千上萬的日子。他不得不脫掉軍服,他的退休津貼被取消了;他寫的詩歌、歌劇、文章,不能被印刷出來,也不能上演。命運不能原諒這位沒有受到召喚便擠入不朽人物行列當中的凡俗之人。他采用各種辦法——并非總是干凈的——做小生意來維持小人物的簡單生活。出于同情,卡諾以及后來的拿破侖·波拿巴都曾力圖幫助他,但是這些均為徒勞。出于那個殘酷的偶然機緣,上帝給他三個小時作為天才而現身,然后再輕蔑地將他打回原本一無是處的狀態:這讓他性格中的某些地方變得無可救藥地尖刻而怪異。他跟所有的當權者爭執,他牢騷滿腹。在他寫給本想幫助他的波拿巴的信中,滿是不恭之詞和信馬由韁的句子,他在國民決議投票中公開對波拿巴投反對票,以便讓自己獲得名聲。他的小買賣也讓他卷入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事件當中:由于一張不能兌現的空頭支票,他還被投進圣佩拉爾熱(Saint Pelargie)的債務人監獄。他到處都不受待見,債主在找他討債,警察一直在監視他。最后,他終于在外省的某個地方蜷縮下來,像是在墳墓里一樣與世隔絕、被人遺忘,從那里聽著他的不朽之歌所遭受的命運。他還經歷了《馬賽曲》隨著節節勝利的軍隊席卷歐洲各國的情形。在此之后,拿破侖當時尚未稱帝,就已經覺得這首歌太過革命了,下令將它從所有的演出節目單上劃掉;波旁王朝則對這首歌全面禁止。讓魯熱這位困頓之徒感到意外驚喜的,只有一件事:當一代人以后的1830年七月革命之際,他的詞語和旋律舊有的力量在巴黎的街壘戰中再度復活,市民國王路易·菲利普(Louis Philippe)給他這位作者頒發了一份數額微薄的年金。

對于這位被毀棄、被遺忘的人來說,人們還能想起他來,這幾乎像是在做夢一樣。但這只是一個短暫的回憶而已:當這位76歲的人于1836年在舒瓦西勒魯瓦(Choisy-le-Roi)去世時,已經沒有人能記起、能說出他的名字了。還需要經歷很多代人,如下這些事情才得以發生:一直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之時——這時《馬賽曲》早已成為法國的國歌——當法國各地的前線又一次充滿了戰爭之聲,這時的法國**才安排將這位小人物魯熱上尉的遺體移葬在巴黎榮譽軍人教堂,與那位小個子的波拿巴少校安葬在同樣的地方。就這樣,一首永恒之歌的最不著名的創作者終于得以在自己祖國的榮譽圣壇中安息,帶著如此這般的失望:他一生一無所成,只有在那唯一的夜晚曾經是一位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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