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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八年》克拉麗莎 茨威格作品集

克拉麗莎對一生中以后三年,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八年幾乎沒有留下什么回憶,只記著她孩子的成長過程。這孩子生于一九一五年,洗禮時得到的姓名是萊奧納爾·萊奧波爾特·布朗柯里克。在她周圍,世界依舊運動,戰爭持續,兇險異常,死神環伺。克拉麗莎在這里保住了一條生命:她只有一樣東西,那個孩子,完全不顧戰事如何進行,打仗已整整一年,許多人死于非命。為了避免讓她父親知道他們的婚姻只是一個形式上的婚姻,她就不住自己的住宅,而是搬進布朗柯里克的寓所,一幢花園房子,不是樓房。

下午,克拉麗莎又在西爾伯斯泰因醫生處上班,上午料理家務。一個年老的女仆照看孩子。有時候她很擔心父親;老人工作更重,變得越來越寡言少語。他對戰事十分惱怒。他和克拉麗莎僅有的少數幾次談話,讓這個女兒看到他極為堅持己見,認為自己是在為一個錯誤的事業效力,痛恨德國的情緒已經深入骨髓。他認為,奧地利從一開始就應該投到俄羅斯一邊。上面否定他的一些建議是錯誤的,這可是他畢生的工作。他屬于那些大失所望者之列。他也責怪西爾伯斯泰因教授,克拉麗莎周圍一批人的生活都和每天發生的事件緊密聯系。而克拉麗莎卻有她的孩子,這樣一來,對她而言,只有一些瑣碎小事才顯得重要。

西爾伯斯泰因教授似乎變得更加衰老。他不再和克拉麗莎談起她的孩子,從來不問生了個女孩,還是男孩?克拉麗莎因為自己生活幸福而感到羞愧。每天上午,克拉麗莎獨自待在家里,獨自守著孩子,想著萊奧納爾。要是在大街上遇到身穿孝服的戰爭遺孀,她就會渾身哆嗦。

一年就這樣過去。奇怪的是,克拉麗莎漸漸忘記,她并不擁有自己的住宅。布朗柯里克很守信用,這是克拉麗莎幸福的一部分。這小伙子在對他的決定宣布之后,就失蹤了。他立刻制訂計劃,學點兒“塞爾維亞文,保加利亞文”,遠離硝煙炮火。就她所能理解的,搞點期貨交易,譬如關于李子的期貨交易;他什么都抓住不放,他有兩種身份——就像“狡兔有兩個窩”。他不時從這兒,不時從那兒送來消息。他喜歡居無定所——克拉麗莎不知道往哪兒給他去信。他有一次向克拉麗莎解釋:“最好生活在陰影之中,不期而至,不加通報。”

布朗柯里克擴展他的計劃。他不愿待在維也納,他要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事先他打算去見一見克拉麗莎的父親,克拉麗莎感到不大自在,但是這事終究不可避免。然后布朗柯里克就打算到保加利亞去,到土耳其去或者到荷蘭去。斯拉夫語言尤其對他合適。反正他不愿靠近戰爭。

就這樣過了一年,他才第一次又重新露面,然后當真去見了他的岳父。克拉麗莎幾乎嚇了一跳。有一次門鈴響起,克拉麗莎打開大門,一個年輕人站在她的面前,穿著時髦,甚至可說精心打扮——她想要詢問這位來客是誰,壓根兒沒有認出他來。原來臉色灰敗,餓得瘦骨嶙峋的一個幽靈,現在變成一個曬成褐色的男子,長著一張孩子氣的嘴巴,顯得頗為英俊。他瀟灑而又輕松地說道:“哈啰,你好嗎?我總不能到了維也納,不來向你問候一聲。”他望著克拉麗莎的眼睛,溫和地笑道,而克拉麗莎卻雙膝索索直抖。根據法律,這可是她的丈夫。“你總該允許我來看你吧。我不打擾你吧?”克拉麗莎還一直有些手足無措,心想:“他想干嗎?有什么要求?”當年恐懼像只灰色的面具套在這年輕人的臉上,現在他能夠心情開朗,輕松愉快地敘訴。“我待在保加利亞、土耳其、德國、荷蘭——你知道嗎,作為奧地利的軍人我覺得不舒服。”可是他不是有枚戰爭勛章嗎?“哎呀,這點兒保加利亞文很是需要,要不然他們會把你看作一個游手好閑的懶蟲,我給他們從荷蘭弄去橡膠輪胎。”——他說,靠戰爭帶來的物資供應,沒法生存,這只不過是一筆生意而已。他心情愉快地接著往下說,“怎么說呢,我干這干那,到處奔走,一刻不停,一直在火車上。我越是到處亂跑,譬如跑到斯米爾納,越發覺得一切都無聊透頂。我干什么,時間都不長。我根本就不是為錢,玩玩而已。再說到處噼啪亂響,一切全都要坍塌下來,通訊情報傳來傳去。”克拉麗莎安慰他,說他看上去挺精神。他說,是啊,他是生活在童話中的極樂世界里。“你在那兒過得很好吧?”他笑道:“哈,用假姓名啊。這個姓名可是我自己給自己找的。不過,‘你’在這兒住得不賴啊。別害怕,我待的時間不會太長。時代的全部恐懼不允許我早一些來看望你。說來也可笑,到房屋主管那兒去打聽我自己的地址。”

和克拉麗莎的父親見面頗為奇怪。布朗柯里克顯然又把自己弄得臉上多一些病容。他如此巧妙,克拉麗莎吃了一驚。她懷疑布朗柯里克一定用某種東西,把一陣輕微的黃疸病弄到自己臉上。他對克拉麗莎說,他打算服役,因為她父親對此感到興趣。這種反復無常的態度!更使克拉麗莎吃驚的是,她父親居然對此做出反應。這場小小的撒謊并沒有引起老爺子的注意。克拉麗莎為布朗柯里克感到羞恥,也為她父親感到羞恥。她父親已經不再是正常人了,而是有點精神錯亂,腦子只在軍事問題的圈子里轉來轉去。可是布朗柯里克已經消失。他說自己是個受害者,不情不愿地硬和他的老婆分開。然而國防部已經約他到部里去。在那兒接著發生什么事情了呢——真可惜,大家先前不了解他的情況,“您是個聰明人。”那好吧,他懂點原材料什么的。這樣他就和他岳父告辭。突然之間他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輕飄飄的,像被風吹來似的。克拉麗莎一直瞪著他,他戴著一枚戒指和一枚領帶針。

關于他們的婚姻,布朗柯里克只字未提。可是他問克拉麗莎,是否愿意和他一起上劇院?等到和克拉麗莎告別時,他才想起:“對了——那孩子。其實你還是應該讓我看看你的孩子的。”克拉麗莎把他領到房里,他沖著孩子笑道:“真可笑,就這么一個孩子。要是你只有這樣才幸福的話,那就這樣吧!”他情緒歡快,克拉麗莎心里忽然升起一陣恐懼。布朗柯里克是不是會對她有所求,會要求什么。這是暗藏在她心里的恐懼。等他走到門口,他說道:“還有一件事——你知道吧,我沒有準確的地址。沒有家的人,就是這樣。你總該允許我讓其他人從別處給我寄封信來,允許我派人來取走什么東西。”克拉麗莎簡直有些孩子氣地答道:“當然,沒有問題。”可是心里感到很不自在,“要是你這段時間需要什么,巧克力或者咖啡——但是別要煉乳,因為保加利亞的煉乳可怕極了——我就從外面派人捎給你。你也知道,我要是能對你幫得上忙,我會非常開心。要是沒有你,我今天會在哪里!”

布朗柯里克走了,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克拉麗莎感到無比輕松,真的如釋重負。布朗柯里克什么也不要,可是第二天他又去看克拉麗莎,“對了,我還有點事要求你,要點奧地利錢。你最好隨便花吧。”說完,他就走了。克拉麗莎做夢也不敢希望,一切會這么輕易,這么順利地安排妥帖。她心里總暗自有些害怕。她并沒有付出真正的價錢,或者還沒有付出原來的價錢,可是看到他拿錢的那種輕松的樣子,就像他忘了拿錢似的。布朗柯里克——克拉麗莎對他真的感到感激已極,生活就此屬于她的孩子。

半年就這樣過去。一天早上有人敲門,敲得很重。門外站著一個男人,穿著打扮有點像是鄉下人。汗水從他額上流下,一輛手推車放在他身邊。他失去了一只眼珠,看上去叫人挺不舒服。此人摘下帽子,說話的語氣就像他倆是老伙計那么熟悉,自然:“我是胡伯,您一定已經聽人說起過我。”克拉麗莎有些心神不寧地說,這里想必有點誤會。可是這個寬肩膀的大漢哈哈大笑,掏出一塊格子布的手絹擦拭汗水,“No,那就是他不愿寫信提起這事。我是胡伯,從您丈夫那兒來。他讓我請您把這三個箱子——真他媽該死,都死沉死沉——都存放在您這兒,放到我來取它們。您叫我把它們放在哪兒?”克拉麗莎沒有回答,她有點驚慌失措,“這都是些什么箱子啊?”“什么箱子,從輪船公司拿來的箱子唄,一點兒也不輕。趁我的背還沒有被壓斷,我把它們卸了下來,而且是在一大清早。這年頭人們對什么都好奇。咱們把它們放在哪兒?”克拉麗莎還一直很不自在,她四下張望了一下,“那就放在那邊花園房的倉庫里吧,從前里面一直堆著煤,現在空著,沒放東西。”胡伯扮了個鬼臉,輕輕吹幾下口哨:“其他人是不是也會到那兒去?好——咱們瞧瞧!”他揚聲笑了起來,弄得克拉麗莎心慌意亂。她開口說道:“不過我得知道……”“這年頭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現在他們可厲害呢,這些經濟警察局的先生們,好,別害怕,您先生知道,對胡伯他可以一百個放心。胡伯供貨麻利,付款也麻利。我們已經一起做了好多筆生意,這次也不是最后一筆。行,咱們就走過去吧。請您一起過去,這樣才不太引人注意,別讓別人看到這些箱子。我不能讓它們隨便摞在這里!”克拉麗莎想說幾句,可是舌頭像僵住了似的,她感到不舒服。可是她不敢和這大漢爭論,就跟著走了過去。胡伯檢查了一下這座倉庫、掛鎖和鑰匙,“不錯,這倉庫挺好。誰也看不見什么東西。我在箱子上面再蓋塊破布,或者鏟點沙土在上面。”克拉麗莎大吃一驚,“這些箱子要在這兒擱多久啊?”“唉,不會太久,您別擔心!就十四天吧,我現在每天過來,每次都取走滿滿一個背包,您把鑰匙交給我。眼下每個人都背個背包,不惹人多心。背在我身上更不引人注意,我這人從來不會出什么事。您對胡伯盡可放心,對您先生也一樣,他可精通他的買賣呢。”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在意克拉麗莎,“要是我在裝包的時候有什么人闖來,您就跟他瞎七搭八地聊上一會兒,別等他開口發問。”說著,向克拉麗莎眨巴他的獨眼,克拉麗莎站在屋子旁邊,恨不得大聲喊叫。她考慮著該怎么辦。他們肯定干的是什么走私商品的勾當,使她也蒙受著羞恥,奉公守法的精神遭到損害。胡伯在旁堆放箱子,還老老實實地在每個箱子上都蒙上一塊布,蓋完之后,胡伯把每個箱子都扛過去,得意非凡。“謝天謝地!咱們總算把箱子弄走了……從輪船碼頭搬來,總是最麻煩的一段路程。我們使點賄賂,買通海關人員。另外一段路程,簡直就是兒戲。從塔爾可以把東西都撈出來,不論你在背包里背的是什么,魔鬼也不會管你。你就說,你是從前線回來的。明天我來,要是您能放把螺絲刀和一塊馬蹄鐵在這兒,讓我用來打開箱子,那我就一點兒也不會打擾您了。夫人,我們到末了再算賬。我先得看看,是不是一切全都對頭。”他看了克拉麗莎一眼,“您要是其他還需要什么,牛奶啊,新鮮雞蛋啊,或者罐頭食品啊什么的,老胡伯都會給您弄來——當然只給那些可靠的人,他們不會舉報你。在您這兒我可以放心大膽,絕對安全,這我知道。”

胡伯用帽子扇了幾下,渾身凈是啤酒的味道,兩只腳也直打晃。克拉麗莎不知怎地,就是不喜歡這些買賣。可是叫她能怎么辦?胡伯以一種不言而喻的自然神氣支配著她,她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她和她一向輕視的這些人混在一起。所謂的生意就意味著布朗柯里克從前線或者從國外弄來一些違禁品,他和一幫共謀犯一同走私。他那種漫不經心,放肆大膽的干法讓克拉麗莎不寒而栗。叫她怎么辦呢?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她姓了布朗柯里克的姓,也就拴在一起了。

緊接著的十二天,克拉麗莎惶恐不已,天天如坐針氈。自從她姓了布朗柯里克的姓,她第一次陷入困境。她聽見胡伯的腳步聲,從窗里就看見他。他白天跑來,克拉麗莎給他的鑰匙,他放哪兒去了?因為他一來就拉門鈴,克拉麗莎吃了一驚,也可能有警察找上他了,平時他可是天黑了才來。克拉麗莎驚慌失措,難以自持,跑去查看一下。胡伯帶來的盡是些香煙,貨真價實的土耳其香煙。發戰爭財的人尤其愛買來自外國的進口貨,他們支付一百倍的價錢,警察隨時隨地都會來逮捕她。現在每天在報上都有抓人的消息,逮捕黑市商人和走私者。有一次克拉麗莎在半路上遇到胡伯,她下定決心告訴胡伯,所有這一切她都不要。“好,現在我已經完事了。請您把木箱劈成劈柴,不必讓外人看見。現在咱們結賬,是不是?我和您先生約定——賺了錢,對半開,一人一半。對老胡伯,你們盡可放心,賬單我會給他的——您知道嗎,賬單之類的東西沒好處,人們都不喜歡在上面蓋印。這年頭,你永遠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查你的賬……是啊,賬目單據都是暗中出示的。我的客戶也根本不要單據……好,九萬八千克朗分給您先生。您也知道,該把錢存在哪兒,他跟我說過——現在,請點一下。”他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油乎乎、臟兮兮的皮夾子,按照鄉下人的方式用手指蘸上唾沫,把鈔票點好遞給克拉麗莎。

“好了,現在請您確認一下,從阿洛伊斯·胡伯處收到98。’千位數寧可畫掉。因為要是他收到了十二只鴨子,實際上卻是一萬兩千只。他就確認,收到了十二只。您用不著簽下您的姓名,請您寫上您受洗的名字就行了,沒人看您的確認,這只是為您先生準備的。”克拉麗莎感到她的手一個勁地哆嗦,可是她強烈希望這個假裝老實的獨眼龍趕快滾蛋,于是她就簽了字。胡伯把克拉麗莎的證明文件仔仔細細地收好,“您要是想存錢,老胡伯給您百分之十五的利息。錢已經不再值錢,您要是需要什么,只消寄張明信片給我,老胡伯什么都能給您弄來。”

克拉麗莎長舒了一口氣。等到胡伯在背后關上大門,克拉麗莎才感覺到,她都陷到哪兒去了,單單這一大筆錢!她驚恐萬狀地認識到,這不是一樁合法買賣。她父親出于信任,給她的丈夫寫了一封介紹信,而她丈夫跟這么一批可疑的家伙一起干著骯臟的買賣,如今她自己也卷了進去。她姓著這個人的姓,觸碰這些鈔票讓她覺得可怕。可是她迫不及待地要把這些鈔票弄走。她用她丈夫的姓名把錢存進銀行。每天她都仔細看報,要是阿洛伊斯·胡伯的姓名和她丈夫的姓名沒有登在報上,她都松一口氣。她寫了封信給布朗柯里克,要他設法不要再讓胡伯來看她,她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胡伯,她希望和這些買賣不再有任何瓜葛。回信是張明信片,盡寫些歡快的胡言亂語,并且建議把錢寄給胡伯;然后她又有一段時間聽不到任何消息。

幾個星期過去,只要有人敲門,每次克拉麗莎都驚恐萬狀。現在她已不再驚恐了。有一天她翻開報紙,讀到:“破獲大型走私集團”,她接著往下讀:“一批走私者暫時被捕:有阿洛伊斯·胡伯,羅德里希·海因德爾;他們把食品、金錢和其他東西偷運出去,檢察官興特胡伯宣稱,卷進此案的還有多瑙河航運公司的幾名職員,以及幾名外國間諜。偵查在繼續進行中。”克拉麗莎的心臟驟然停止跳動。以后幾天報上又出現幾個新的名字,這個案件牽扯的面越來越廣,細節也公布出來。大概是,奧地利的鈔票藏在輪船的機器倉里偷運到保加利亞,從而進行香水和香煙的交易。在被拘人員家里搜到一份他的買主的名單。克拉麗莎想到她的小紙條,她也想到她的丈夫,她是嫁給了一個犯罪分子。

不能再有更多的事情發生。恰好今天她得去看她父親。此刻別人正用這種方式打倒奧地利。可她不能把一切都告訴父親。恰好在這一天她要去看望父親,她覺得簡直糟糕透了。每周一次,總在星期天,她去看望父親,從十一點待到十二點,正好一個鐘頭:父親講究準時,他現在為伙食供應處工作。克拉麗莎發現他情緒歡快,一副心花怒放的神氣,“我現在是首席統計員,由于我的計算而得到晉升。”他得到了嘉獎,他終于得到大家賞識,他作為統計學家所做的工作終于得到承認。他情緒歡快,問起克拉麗莎的孩子,問起她的丈夫,“一個能干的小伙子,我在領事館打聽他的情況。他到處奔走,我真為你高興,克拉麗莎,準會給他頒發一枚獎章。我一向知道,你做的事都是正確的。”克拉麗莎覺得就像有人打了她一巴掌。她來看望她父親,是想把這事告訴將軍,請他幫忙,要是她丈夫受到指控,她父親可以出面干涉,拯救她的丈夫。現在她可沒有勇氣提出這一請求,“我一點關于他的消息也沒有,他也從來不寫信告訴我他在干什么。”她心想這樣一來就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可是她父親卻說:“這就對了。就是對自己的妻子也不可以說什么,公事就是公事,我就喜歡他這點。”

☆ ☆ ☆

到一九一七年,困難時期就開始了。食品開始短缺,到處都排著長隊購物。面包糟得嚇人,沒有脂肪,沒有牛奶,就像在德國一樣用脂肪票,面包票只能買到白蘿卜,一切都計算得十分周全,可還是入不敷出,除非使用偽造的食品票。克拉麗莎和她周圍的一些人,似乎是個例外。大家一方面認為,克拉麗莎和軍官們有聯系,另一方面大伙也知道,她丈夫沒有在前線打仗,“他不曉得在什么地方暖暖和和地待著!”就是在西爾伯斯泰因教授那里,克拉麗莎也有這樣的印象。接著,糟糕的事情就發生了:克拉麗莎的孩子染上了疾病。這孩子起先發育成長得很好。要是克拉麗莎現在仔細看看她的兒子,那雙活躍的眼睛從消瘦的臉龐向外張望。兩條腿又小又瘦。克拉麗莎迄今為止一直嚴格遵守國家的規定。食品商人送給自家女人好幾個手袋和劇院的門票。克拉麗莎的女鄰居們,是啊,她周圍所有的人都用背包采購。就她至今沒有這樣做。女人們都對克拉麗莎暗懷仇恨,對她們而言,克拉麗莎是負責供應食品的官員之女,每個人在她面前都想表示,自己舉止規規矩矩,大家都怕她會突然想到要告發她們。她父親還在食品供應部門工作,干活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加嚴格。他消瘦了不少,勞累過度。他談到那些大發橫財的無賴和蛀蟲,“一切都取決于營養,每個人現在都必須盡自己的責任。”克拉麗莎簡直都不愿再到父親處吃午飯,就是不想搶了他的口糧。可是這孩子,她的孩子,情況并不是這樣。就仿佛世上發生的大動蕩,悄悄地從他身邊過去,沒有留下痕跡。這個男孩長得嬌嫩,現在只提供清湯寡水似的白乎乎的牛奶,孩子感覺到了,他吃壞了肚子:吐了出來。這時克拉麗莎寫信給她丈夫,她丈夫在保加利亞,沒有回信。然后克拉麗莎就寫給胡伯,胡伯是她唯一還認識的人。胡伯回信告訴克拉麗莎:他,阿洛伊斯說,收到過幾封她丈夫的信。克拉麗莎接著就請求他:“請您向我丈夫多多問好,阿洛伊斯。”于是就寄來幾筆匯款,神秘兮兮的紙條。克拉麗莎拒絕接受,胡伯有些生氣,“您擺出這樣子,就仿佛咱們這號人在干什么違法的事情似的,就仿佛這年頭您是唯一的一個正人君子。這樣不好,夫人,您不信任老胡伯。”克拉麗莎心里寧可信任陌生人,她想到布朗柯里克,可是她再也不敢寫信給他,想到自己和他已有婚約,心里感到害怕。去照料一個陌生人的孩子,想必對他也是件難以忍受的事。胡伯向克拉麗莎表示要送給她土耳其蜂蜜,圣誕節送她香水,答應給她波斯玫瑰香油。克拉麗莎很不高興。對她收到的這些東西,她簡直憤怒極了。她第一個念頭是用這些東西去換點什么。可是接著她認為這樣一來可就暴露了自己,她覺得這很可怕。可是這樣一個男人,其實只能和陌生人相提并論。她打電話給胡伯,胡伯就來了,一臉笑容,無拘無束。他開著一輛汽車前來,一只鉆石別針別在領帶上,戴著黃皮手套,打扮得像賽馬騎師一樣時髦(連同煙盒),穿著格子呢的褲子;頭發抹了香水,香氣濃烈,擺出居高臨下平易近人的態度。人變得更加肥碩,圓滾滾的。他滿面春風,流露出十分愜意的樣子,“好啊,您想念老胡伯了,太妙了。您先生出什么事了嗎?”克拉麗莎說,他沒出事。這才發現,胡伯顯然心里一塊石頭落地。克拉麗莎試圖用人性打動他,求他給她弄點罐頭牛奶,“當然,當然,孩子要緊,可不能讓小孩沒奶吃啊。我有丹麥罐裝牛奶,整整一箱。”“不用,不用,幾個罐頭就行了。”“別價,別價,小兒科的東西老胡伯現在是拿不出手的。這混蛋局面還得延續很長時間呢,白糖您肯定也需要,這有營養,還有巧克力,還是瑞士貨呢,這東西都放在我城外的別墅里了。一幢可愛的小房子,在普羅茨萊茵斯村,夫人看了會高興的。那兒還有……請您原諒,夫人,您自己看上去也很清瘦啊。在現在這種時代做人得鎮靜,穩得住,身子骨必須健康。”他發油的油脂在他臉上發光,“再加幾瓶苦艾酒,意大利貨——是允許的,托卡伊酒很有好處,幫助消化。”克拉麗莎問他價錢,“不談這個,不談這個,我會和您先生結賬的。他可是個能干的人,眼光好,不論他到哪兒去,全都暢行無阻。他特會說話,是個行家——他都找了誰了?他能搞定所有的人,軍隊啦,領事館里的人啦,甚至他的一個老主顧的老婆。這人有才,我要是有他那兩下子,我就不是在城外普羅茨萊茵斯村弄個小別墅,而是在環形大道上弄座宮殿了。”

每當胡伯稱贊布朗柯里克,克拉麗莎都渾身哆嗦。布朗柯里克善于博得眾人的歡心,克拉麗莎的父親,上上下下各種人士,還有神父!——他這樣八面玲瓏,四處討好,機靈活絡,輕松自如,簡直叫克拉麗莎汗毛直豎——他已經不再是他自己。克拉麗莎覺得胡伯更加可怕,他那居高臨下的親切態度里流露出一種蠻橫的絕不退讓的堅定決心。欠了他的債,讓克拉麗莎害怕。克拉麗莎趕忙把談話引向生意,“哎呀,我們會結賬的。”“不,我想現在付錢。”胡伯笑道:“您可真急。說到底,把錢趕快扔掉。它現在每天都在縮水,越縮越兇。用一百克朗能買多少東西,也許就一塊巧克力。其實最好換個法子,那,就用友情價格吧。”“我為我的兒子支付這價錢。”

克拉麗莎系好了她的背包,夜里她出發了,活像一個女賊。這些食品罐頭堆在那里,她覺得“仿佛它們在彈鋼琴”。她為了孩子做這件事,承擔起這個痛苦,和這個人打交道。時代如此,得保住孩子,保住自己,可是尤其要保住孩子。孩子抬起頭來看她,她知道,自己沒有干不正當的事情。

☆ ☆ ☆

孩子的健康狀況漸漸好轉,她克服了心理障礙,去為孩子改善營養。可是她難以和父親談話。父親剛愎自用,頑固地只想著一個念頭:勝利。他歷來工作不停,現在工作做得更多。克拉麗莎心里充滿感恩之忱,尤其為了孩子,感謝西爾伯斯泰因醫生。醫生的兒子在戰場上受傷,可是他得救了。醫生救了克拉麗莎的孩子,不然她將變得孤身一人。她幾乎不敢想萊奧納爾。失去親人的消息不斷傳來,從戰爭爆發以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年頭。一個父親不算數。布朗柯里克走了,現在美索波答米亞。他似乎在做買賣,因為經常有條子從胡伯那里傳來。有一次克拉麗莎看見了胡伯,平素她總是避免和他相遇。有時克拉麗莎通過胡伯訂點東西,有一次在電話里有個陌生的嗓音,“請說您的號碼。”幸虧這個聲音只在一個電話機里聽見,盡管如此,克拉麗莎感到很不自在。后來又在報上讀到:發現了囚犯與外界通信的方法。克拉麗莎不敢去看她的父親——夜里,克拉麗莎從睡夢中驚醒:她父親打電話給她:“你給檢察官打了電話,有一個叫胡伯的……案件的審理過程已經開始,但是國家是首要的。”“我的孩子才是首要的。”“這是一個如此可惡的匪徒的孩子。”“我不許別人辱罵我的孩子。”……孩子醒了,“你怎么了,媽咪?”“沒事。”

全國崩潰終于來臨,這是奧地利的總崩潰。現在大家都在跑來跑去,大街上很不安寧,到處都在**,沒有電。克拉麗莎想到:“父親!”她碰見了父親。父親已經變成了老頭,克拉麗莎一時都認不出他來:他身穿便服。“這些無賴真是個恥辱,我始終保持對皇帝的忠誠。”這對克拉麗莎而言,已經無所謂。皇帝對她而言,又是什么!這一切她都荒疏了。她腦子里只想著一件事:她必須給萊奧納爾寫封信。給他寫信?把一切都告訴他?什么都向他解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寫信的時間。三四年之久,她一直抑制自己不去想他,把這事一直往后推。現在必須把她下的這決心告訴他,但愿他能相信她的話。可是他能理解這件事嗎?

白天她去上班。西爾伯斯泰因醫生心情歡快,“我們能發生什么事?我們將活著,只有這才重要。我們每個人都有個兒子,我們有自己的孩子。政治發生什么事,跟我們有什么關系?皇帝和帝國是什么——我們必須歷史地看待它們,就仿佛這是一千年前發生的事。我們是獲救了,但這是別人的勝利。可是我們畢竟獲救了,這孩子也獲救了。‘死人應該埋葬他們的死人’,這話的確算數了。什么愛國主義,現在要么是歐洲統一——或者大家全都完蛋。要是辦不到,那我們真的輸掉了這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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