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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心靈的焦灼 茨威格作品集

一大清早她預先宣布的那次郊游就歡歡喜喜地開始準備起來了。我睡在干干凈凈的客房里,窗外射進來的陽光把房里照得透亮,我醒來首先聽見的便是笑語喧嘩。我走到窗前,一眼瞥見侯爵夫人的那輛龐大無比的旅行馬車,大概昨天夜里就已經從車棚里拉出來了,闔府的仆役此刻都圍著觀賞。這是個應該送到博物館去陳列的古董珍品。也許是一百年前,或者甚至一百五十年前,由坐落在繩索場[1]的那家維也納御用馬車制造廠為這里侯爵家的一位曾祖父制造的。為了防護巨大的輪子引起的震動,馬車的車身都安裝了精致的彈簧,車壁糊著古色古香的壁布,圖案全是牧童的場景或者古代的寓言,畫得有點古拙,也許當年顏色更加鮮艷,現在已經有點褪色。這輛用綢緞蒙著軟座的馬車內部安裝了各式各樣巧奪天工的舒適設備,我們一路上有機會逐一試驗諸如可以折疊起來的小桌子,小鏡子,各式香水瓶子。不言而喻,這個碩大的玩物來自一個業已銷聲匿跡的世紀,看上去起先總有點不大真實,像是假面舞會上的玩意。然而,恰好是這一點產生了親切的效果,仆役和下人都歡天喜地,就像過狂歡節一樣,大家努力使這條行駛在鄉間大道上的笨重大船靈活運轉起來。制糖廠的機械師特別熱心地給車輪上油,用鐵錘敲敲車輪上包的鐵皮,仔細檢查,與此同時,四匹馬都套上了,大家用一束束鮮花把馬兒裝飾起來,好像拉的是結婚的喜車,這就給那個老馬車夫約拿克以盛氣凌人地教訓人的機會。他身上穿著褪色的侯爵府的號衣,兩只患痛風病的腿還顯得出乎意料地靈活,他向那些年輕的仆役解釋他的全部絕招和知識。這些年輕的仆役雖然會騎自行車,必要的時候也能擺弄一輛摩托車,可是四駕馬車卻怎么也駕駛不好。他在昨天夜里還向廚師解釋,在舉行獵狐賽馬[2]和類似的騎術比賽時,府邸的榮譽無論如何一定要求:哪怕在最偏僻的地方,在林間和草地上,端上來的點心也必須像在府里的餐廳里就餐時那樣符合禮數,豐盛精美。所以在他的監督下,仆人把錦緞的桌布、餐巾和銀制的餐具都收拾起來裝在當年侯爵府銀器室的繡了紋章的匣子里。然后才允許頭戴白色亞麻布高帽子、笑容滿面的廚師把真正的干糧拿出來:烤雞、火腿、肉餡餅、現烤出來的白面包,好些酒瓶,每瓶酒都包上禾草,免得在高低不平的鄉間大道上行車的時候碰破。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派來侍候,充當廚師的代表,車后的那個座位指定給他,古時候這是侯爵家的聽差站的地方,旁邊站著值勤侍從,頭戴五彩繽紛的羽毛帽子。

由于這類煩瑣的裝飾打扮,準備工作便有一種歡樂的氣氛,像在演戲,因為我們這奇特出游的消息已經在四外迅速傳開,所以這場討人喜歡的好戲不乏觀眾。從鄰近各村跑來許多農民,穿著花花綠綠的鄉下節日盛裝,從鄰近的孤老院里跑來一些滿面皺紋的老太婆和滿頭白發的小老頭,嘴里必不可少地叼著陶土煙斗。可是主要是遠近各處跑來的光著腿腳的小孩,他們驚訝得瞠目結舌,看看飾滿鮮花的馬匹,又抬起頭來直瞪著馬車夫。他的手雖然枯干,可還結實,握著長長的韁繩,繩上結了各種神秘的紐結。使得他們同樣興高采烈的還有彼斯塔,大家平時只看見他身穿藍色的司機制服,可是現在卻穿著古代侯爵府的號衣,手里躍躍欲試地握著一只銀質的狩獵號角,準備發出動身的信號。而要動身當然還得等我們吃完早飯。等我們最后走近這披著節日盛裝的馬車時,我們不禁心里暗暗發笑,愉快地發現,我們幾個人看上去遠沒有豪華的馬車和身著華麗服裝的侍從來得氣派莊嚴。開克斯法爾伐身上穿著那件必不可少的黑外套,腿腳僵硬地爬上那輛飾有陌生的貴族紋章的馬車,活像一只黑鶴,顯得有些滑稽。兩個年輕的姑娘呢,其實真希望看見她們穿一身洛可可風格[3]的服飾,頭發上撲白粉,面頰上貼一粒黑色的美人痣,手里拿著一把花里胡哨的折扇,而我自己呢,大概穿身瑪麗亞·特蕾西亞女皇時代的白色耀眼的騎兵制服要比我現在穿的藍色的輕騎兵制服更為相宜。可是即使沒有這些歷史性的服裝,這些善良的人看見我們終于在這龐大笨重的大箱子里就座,也已經覺得夠莊嚴的了:彼斯塔舉起狩獵號角,響起一陣嘹亮的號音,圍觀的仆役激動得頻頻招手,連連問安。馬車夫非常巧妙地把鞭子在空中甩了一個大圈,啪的一聲,好像一聲槍響。龐大的馬車剛一啟動,車子就猛地一震,我們給震得滾作一團,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接著那精明強悍的馬車夫就非常機靈地駕著四匹馬穿過鐵柵欄門。我們坐在鼓著大肚子的馬車里,覺得鐵柵欄門突然一下子顯得狹窄得叫人害怕。我們總算順順當當地上了公路。

我們一路上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可是也贏得了人們驚人的尊敬,這其實并不足為奇。幾十年來周圍這一帶再也沒有看見過侯爵的馬車和四駕馬車,農民們出乎意料,乍一看見馬車重新出現,仿佛預示某個近乎超自然的事件即將發生。他們說不定會想到,我們驅車到皇宮去,或者皇帝陛下駕到,要不就是其他什么難以想象的事情已經發生,因為所到之處,大伙都一律脫帽,就像麥穗叫人一刀割下。赤腳的孩子歡呼雀躍,追逐我們的馬車一個勁地跑。要是在半路上遇到一輛滿載干草的大車,或者一輛鄉間的四輪輕馬車,那么,陌生的車夫就會麻利地從車座上一躍而下,摘下帽子,勒住馬匹,讓我們從旁邊通過。馬路歸我們一家所有,就像在封建時代,這整片豐腴肥美的田地和地上的滾滾麥浪全都屬于我們,無論是人還是牲畜全都屬于我們。乘坐這么一輛龐然大物似的馬車,當然不會走得很快,可是這一程卻給了我們雙倍的機會,仔細觀賞景物,縱情調侃一切,尤其是兩個姑娘充分利用了這大好時機。新鮮事物總使年輕人著迷,我們這古怪的馬車啦,人們看見我們這不合時宜的一行時表現出來的恭順敬畏之情啦,以及上百件細小的意外事件,所有這些不尋常的經歷都大大提高這兩個姑娘的情緒,使她們簡直如醉如癡。特別是艾迪特,幾年來她沒有正經出過大門,此刻心花怒放,把她控制不住的瘋勁在這風和日麗的夏日里縱情地發泄出來。

我們第一站停在一個小村里,村里剛好鐘聲悠揚,呼喚善男信女在禮拜天到教堂去做彌撒。遠遠望去,田間小道上最后幾個遲到的信徒正向小村走去。夏天里,莊稼已經長得很高,走在莊稼地里的人,男子身上只能看見低平的黑綢禮帽,女子身上只能看見繡得花花綠綠的軟帽。這徒步前進的一字長蛇陣,猶如一條黑乎乎的毛毛蟲,從四面八方擁來,穿過麥浪翻滾的金色田野。我們從一條不太干凈的鄉村大道進村,嚇得幾只鵝嘎嘎亂叫,四下奔逃,恰好在這個時候,轟鳴不已的鐘聲停止。星期天的彌撒開始了。出乎意料的是,艾迪特強烈要求,我們大家得下車到教堂去參加禱告。

一輛叫人難以置信的馬車停在村里這個寒磣的市場廣場上,大伙道聽途說對這位地主都有所風聞,如今他和他的家屬(他們顯然也把我算在他的家屬之列)恰好要在村里的小教堂里參加禮拜,這可使這些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大為激動。教堂管事從教堂里跑出來,仿佛這個從前的卡尼茲就是莪羅斯伐爾侯爵本人。他巴結地告訴我們,神父要等我們進了教堂再開始做彌撒。人們滿懷敬畏之情,低頭夾道歡迎。艾迪特得由約瑟夫和伊羅娜兩人攙扶著走進去。一看見艾迪特衰弱不堪的模樣,村里的人顯然都很感動。這些心地單純的人,只要一看見災禍有時也會兇狠地落在“有錢人”的頭上,總會深受震動。于是引起了一陣嘰嘰咕咕的竊竊私語的聲音,可是緊接著婦女們就急忙把墊子拿過來,讓這個身有殘疾的姑娘盡可能坐得舒服一點,不消說是讓她坐在第一排。這一排已經很快騰空了。幾乎給人這樣一種印象,似乎神父后來為我們做這臺彌撒做得特別莊嚴。這種小教堂建造得分外簡單質樸,使我深受感動。婦女的歌聲清越嘹亮,男子的歌聲粗獷,有些笨拙,孩子們的嗓音天真單純。我覺得這些歌聲似乎比我故鄉斯臺芬大教堂和奧古斯丁教堂里每星期天的演唱更加純凈,更加虔誠,雖然大教堂里我已經習慣的那種演唱更富藝術性。可是在我自己禱告的時候,我偶爾向我身邊的艾迪特看了一眼,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分散了。我發現她以熾烈的熱忱在潛心祈禱,簡直使我大吃一驚。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任何跡象會使我料想到,她受過虔誠的教育或者她本身就思想虔誠。現在我發現她祈禱的樣子和大多數人的祈禱方式不同,不是人家教會的那一套。她那蒼白的臉低垂著,就像一個人在冒著強烈的狂風前進,雙手緊握著誦經桌,外在的官能仿佛全都轉向內心,只是不知不覺地跟著別人喃喃地念**。她那整個的態度讓人看出,她全身正處于緊張狀態,似乎想集聚全身力氣拼命掙扎來克服某種極端的厄運。有時候教堂里的這條黑色的木凳顫抖不已,一直傳到我這邊來。極端強烈的禱告使她深受震動,渾身發抖,竟猛烈地使得僵硬的木頭也為之震顫。我立刻理解,她是為了一件確定的事情在祈求天主,她是想從天主那兒得到什么。要猜出這個患病的姑娘、癱瘓的女郎到底渴望些什么,并不困難。

即使在彌撒完了以后,我們又扶著艾迪特回到車上,她還久久地沉思默想,一聲不響。她不再瘋瘋癲癲地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仿佛半小時熱忱專注的內心搏斗已經使她的感官精疲力竭。不消說,我們也同樣態度收斂起來。一路上寂靜無聲,漸漸使人昏昏欲睡,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到達養馬場。

在養馬場,我們當然受到特別的歡迎。附近的小伙子顯然已經聽到我們來訪的消息,馬上把養馬場最難馴服的烈馬牽出來,好像舉行一種**賽馬似的,風馳電掣般向我們飛奔而來。這些皮膚曬得黝黑歡呼狂叫的小伙子看上去頗為壯觀。他們敞著衣領,低矮的帽子拖著五彩繽紛的長長的飄帶,白色的馬褲又肥又大。他們就像一群貝督因人[4],騎著不鞴馬鞍的烈馬,像陣狂風似的掃將過來,似乎想把我們一舉踏在馬蹄底下。給我們拉車的幾匹馬已經惶惶不安地豎起耳朵,老約拿克得使勁繃緊雙腿,緊緊拉住韁繩。這時這幫瘋狂的騎手突然一聲呼哨,非常美妙地排成一隊,然后作為一支英武豪放的儀仗隊一直護送我們到養馬場管理員家里。

我這個科班出身的騎兵在那兒可看的東西簡直多得目不暇接。相反,他們給那兩個姑娘牽來了小馬駒子。她倆看見了這些膽小好奇的動物簡直樂不可支。這些小馬駒的腿瘦骨嶙峋,行動不靈,嘴巴笨拙,還不善于把人家遞到它們嘴邊的糖塊好好咀嚼。我們大家興高采烈地忙碌著,廚房的小伙計在約拿克的精心指導下,在露天地里已經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點心。不多一會兒,我們發現這酒味是如此甘美醇厚,以至我們一直壓抑著的歡快情緒這時流露得越來越奔放。我們大家談天說地,比任何時候都更健談,更親熱,更加無拘無束。在這幾小時內,總有一個陰郁的念頭從我心頭掠過,就像一絲云翳飄過湛藍澄碧的天空;這個弱不勝衣的姑娘是我們這些人當中笑得最歡暢、最響亮、最高興的,而我一直只知道她是個患病的姑娘,心情絕望,終日惶惑;這個老人擁有獸醫一樣的知識,在檢查馬匹,在馬身上東敲敲,西打打,和每個小伙子開開玩笑,把小費塞給他們,可就是這同一個人,兩天前由于瘋狂的恐懼,像個夜游人似的半夜里襲擊我。我自己,我也幾乎認不出來了,我覺得我的四肢是那樣輕巧,就像上了暖油一樣松快。席散之后,他們讓艾迪特到養馬場管理員妻子的房里去稍事休息,這時我一連試騎了好幾匹馬。我和幾個小伙子比賽,縱馬在草地上馳騁,松開韁繩,全身放松,體驗到一種前所未知的自由自在的心情。唉,要是能永遠待在這兒,做自己的主人,在這遼闊自由的田野里無拘無束,像飛鳥一樣自由自在,該有多好!我已經奔馳到很遠的地方,聽到遠處傳來的狩獵號角聲催我們返回,心里不覺有些沉重。

經驗豐富的約拿克為我們的歸途選擇了另一條道路,為的是讓我們看看另一番景色,估計也是因為這條道路通過一個樹蔭清涼的小樹林,要走比較長的一段時間。這一天諸事順利,機緣巧合,臨了還有一件最妙不過的意外事件等待我們。我們馳進一個很不顯眼的、只有二十來家房屋的小村子,發現這個偏僻小地方唯一的一條馬路幾乎完全被十幾輛空的大車堵住了。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跑來給我們這輛體積龐大的馬車讓道。就好像整個這一帶地方的人都被地面吞噬了似的。可是不多一會兒,約拿克那訓練有素的手把粗大的皮鞭在空中打了個響,聽上去活像**放了一槍,村里這種比星期天更甚的空曠景象便得到澄清了。因為有幾個人驚惶失措地急急趕來,立刻發生了一場叫人開心的誤會。原來這一帶最富有的農民的兒子今天正和另外一個村子的一個窮親戚家的姑娘舉行婚禮。我們無法通過的那條被堵住的村街盡頭有個谷倉騰出來供人跳舞,此刻,那位身體相當粗壯的新郎之父從谷倉里跑出來向我們表示歡迎,他的臉因為巴結殷勤而漲得血紅。也許他真誠地以為,世界聞名的大地主封·開克斯法爾伐特地套了這輛四駕馬車,為了給他本人和他兒子一個面子,親自前來參加結婚典禮,也說不定他只是因為虛榮心重,利用我們偶然從村里經過的機會,在別人面前抬高他在村里的威信。反正他連連鞠躬,請求封·開克斯法爾伐先生和他的客人等馬路上的障礙排除后能夠賞臉為新婚夫婦的健康干一杯他家釀造的匈牙利國產酒。而我們自己也情緒極佳,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盛情的邀請。于是我們就小心翼翼地把艾迪特從車里扶出來,畢恭畢敬的人群組成一條寬闊的人巷,竊竊私語,驚訝不止,我們像凱旋的將軍似的穿過人巷進入這間農家的舞廳。

這個舞廳,再仔細地觀察一下,原來是個騰空了的谷倉,兩邊在空啤酒桶上用木板各搭了一個平臺。右邊平臺上擺了一張長長的桌子,上面鋪著白色的農家自織的亞麻桌布,食物酒類擺滿了一桌,極其豐盛,新郎家的親戚圍著新婚夫婦坐在臺上的桌子旁邊,還有必不可少的當地士紳、本堂神父、憲兵隊長也坐在桌旁。對面那座平臺上坐著樂師,都是些蓄小胡子的吉卜賽人,相當羅曼蒂克,還有小提琴,低音提琴和鐃鈸;夯得很堅實的打谷場成了舞池,上面擠滿了客人,舞廳里已經人滿為患。孩子們再也不許進去,他們一部分擠在門口興高采烈地看熱鬧,一部分爬到屋頂架的椽子上去坐著,把兩條腿耷拉在空中。

不消說,有幾個身份不算太高的親戚得馬上從平臺上撤下來,給我們讓座。我們毫不矜持地和這些忠厚老實的鄉親坐在一起,打成一片。他們對于我們這些高貴的老爺**的平易近人顯然十分驚訝。新郎的父親激動得身子直晃。他親手拿來一個大酒壇子給我們杯里斟滿了酒,揚聲高喊:“為老爺的健康干杯!”人們立刻熱情洋溢地大聲應和,歡聲一直遠遠地傳到胡同里面。然后他就把他兒子和新娘拉過來。新娘是個靦腆的姑娘,臀部豐滿,一身花花綠綠的婚禮盛裝和頭上潔白的桃金娘的花冠使她顯得楚楚動人。她激動得滿面通紅,笨手笨腳地在開克斯法爾伐面前行了個屈膝禮,恭恭敬敬地吻了吻艾迪特的手。顯然,艾迪特也一下子激動起來。每次看見別人舉行結婚典禮,總使年輕的姑娘困惑迷惘,因為在這一瞬間,她們神秘地感到,同是女性,心心相連。艾迪特臉上也泛起紅暈,她把這謙卑的姑娘拉到身邊,和她擁抱,然后,突然想起個主意,從指頭上脫下一個戒指—— 一個狹小的戒指,式樣古老,不太珍貴——套在新娘的指頭上。這出乎意料的禮物嚇得新娘六神無主。她驚慌失措地舉目望著她的公公,像是問他,這樣貴重的禮物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收下。做公公的剛剛自豪地點頭表示同意,新娘已經高興得淚流滿面。于是又一陣感激的熱潮向我們涌來。這些樸素的、絲毫也不嬌生慣養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擠了過來。從他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真想做點什么特殊的事情來表示對我們的感激之忱,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向這么高貴的“老爺**們”說話,哪怕只說一句也不敢。新郎的母親眼里噙滿了淚水,跌跌絆絆地在人堆里從這個人身邊走到另外一個人身邊,像個醉酒的女人,她兒子的婚禮得到這樣大的榮幸,使得老太太頭暈目眩。新郎拘謹已極,一會兒看看他的新娘,一會兒又瞅瞅我們,一會兒直瞪著他那雙油光锃亮的沉重的高統皮靴。

在這一瞬間,開克斯法爾伐干了絕頂聰明的一招,煞住了他們的這種已經使人難堪的敬意。他和新郎的父親、新郎,以及幾位當地士紳親切地挨個握手,請求他們不要因為我們的緣故而中斷這美好的慶典。年輕人應該繼續盡情地跳舞,再也沒有比他們無拘無束地繼續歡慶婚禮更使我們快活的了。說話的同時,他招手把樂隊的隊長叫到跟前來,樂隊隊長右胳臂底下夾著把小提琴,哈著腰,好像全身僵了似的,等在平臺前面。開克斯法爾伐扔給他一張鈔票,示意他開始奏樂。這張鈔票想必票面很大,因為這個哈腰諂媚的小子好像觸了電似的,蹦了起來,三腳兩步沖回他的平臺,向樂師眨眨眼睛。隔一會兒,這四個小伙子就開始奏樂,的確只有匈牙利人和吉卜賽人才能這樣。第一聲鐃鈸就敲得迅猛有力,打消了大伙的拘謹。霎時間,男男女女,成雙成對,踏著舞步,跳起舞來,比先前跳得更加狂野,更加感情奔放,因為所有的小伙子和姑娘們,不知不覺地都雄心勃勃,要讓我們看看,真正的匈牙利人多么善于跳舞。年輕的身體在搖擺,在跳躍,在頓足,不出一分鐘,剛才還充滿敬意,寂靜無聲的大廳已經化為一股熾熱的旋風。青年人興高采烈,跳得那樣起勁,那樣狂熱,每跳一步都震得平臺上的酒杯叮當亂響。

艾迪特目光炯炯地望著喧鬧雜亂的人群。忽然我感到她的手放在我的胳臂上。“您也得去跳舞。”她命令道。幸虧新娘還沒有卷進這股旋風,她暈暈乎乎的,眼睛直瞪著手指上的戒指。我向她鞠了一躬,這特殊的榮幸首先使她一陣臉紅,可是接著她順從地讓我帶她去跳舞。我們兩個的榜樣又給新郎添了勇氣。在他父親強烈的慫恿之下,他向伊羅娜邀舞。這一來,打鐃鈸的樂師更加瘋狂地敲他的樂器,樂隊長活像一個蓄小胡子的黑衣魔鬼在猛拉他的提琴。我想,無論是在這之前還是在這之后,這個村子里再也沒有像在那個慶祝婚禮的日子里這樣如醉如狂地跳過舞。

可是意外的事情層出不窮。在這種喜慶場合總不會缺少那幫吉卜賽老太婆,其中一個看見新娘受到如此豐厚的饋贈,不覺心動,擠到平臺上來,死乞白賴地說服艾迪特,讓她看手相算命。艾迪特顯然怕難為情。一方面她真的非常好奇,另一方面,她羞于當那么多人的面,讓人跟她干這騙人的把戲。我很快想出個辦法,我輕輕地推著封·開克斯法爾伐先生和其他所有的人離開平臺,這樣誰也沒法偷聽到這神秘的預言。好奇的人沒有辦法,只好哈哈大笑地站在遠處旁觀。那老太婆跪在艾迪特面前,握著她的手仔細端詳,嘴里胡言亂語。在匈牙利,每個人都充分了解這種老太婆耍的老一套的鬼把戲,無非是挑最最討人喜歡的話說給人聽,然后因為說出了吉利話而大發利市。可是,使我驚訝的是,這個彎腰曲背的老太婆,用她那沙啞的嗓子,急急忙忙地在她耳邊小聲說的話,似乎很奇怪使艾迪特激動不已。她的鼻翼又開始翕動。她每次這樣總表示出,她的內心必然處于激烈的緊張狀態。她全神貫注地傾聽,身子彎得越來越低,有時候又心驚膽戰地環顧四周,看是否有人在旁偷聽。接著她招手讓父親到她跟前去,用命令的口吻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父親像平時一樣百依百順,伸手到胸口的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塞給吉卜賽女人。這筆錢在鄉下人眼里想必是個難以估量的大數目,因為這個貪財的老太婆仿佛被人一刀砍倒匍匐在地,像個瘋婆子似的連連吻艾迪特的裙邊,嘴里念念有詞地嘟囔些莫名其妙的咒語,越來越急促地撫摸她的兩只癱瘓的腳。然后一下子跳了開去,好像她害怕什么人會把她手里那么多錢重新搶走似的。

“咱們現在走吧,”我很快地向封·開克斯法爾伐先生低聲說了一句,因為我注意到,艾迪特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我去把彼斯塔叫來。他和伊羅娜兩個連拖帶扶地把這搖搖晃晃的姑娘連同她的雙拐一同帶到馬車旁邊。樂聲戛然而止,這些善良的人們誰都要招手、歡呼,送我們起程。音樂師們圍著馬車,很快地奏出一段送行的花腔,全村男女老少高聲呼喊:“萬歲”“萬歲”;的確,年老的約拿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那幾匹馬兒,它們已經不再習慣于這種戰爭的喧鬧了。

艾迪特在車里坐在我的對面,我有點為她擔心。她全身還一直在瑟瑟直抖,似乎有什么激烈的心事使她感到壓抑。她突然猛不丁的一下子哭出聲來。然而這是一種高興的啜泣。她哭的時候笑起來,笑的時候哭起來。那個詭譎異常的吉卜賽女人,毫無疑問,預言她不久就要恢復健康,說不定還向她預言了什么別的。

可是這不斷嗚咽的姑娘不耐煩地拒絕別人的安慰:“你們別管我,別管我!”心靈受到這樣強烈的震撼,她似乎體驗到一種嶄新的、古怪的樂趣。她一再重復說這句話:“你們別管我,別管我嘛!我也知道,她是個騙子手,這老太婆。唉,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一個人為什么就不可以糊涂一回呢!為什么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讓別人欺騙一回呢!”

* * *

[1] 維也納地名。

[2] 一種賽馬活動,騎手追逐假想的狐貍,“狐貍”的蹤跡往往用碎紙片來標明。

[3] 歐洲的一種藝術風格,流行于一七二〇至一七七〇年間,以法國為最盛,其特征為纖巧優美,代表了當時整個貴族社會的藝術趣味。

[4] **游牧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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