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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進南極的爭奪》人類的群星閃耀時 茨威格作品集

二十世紀在俯視著已無秘密可言的地球。所有的陸地都被勘察過了,最遙遠的海洋也都被船只在水上走過了。在一代人以前,那些放任而自由的山川景致還沒有名號,還處在半現半隱之間;而如今呢,它們卻在歐洲的需求面前俯首帖耳供其驅使。蒸汽機驅動的輪船開向人類長久以來尋找的尼羅河源頭;從歐洲人第一次瞥見維多利亞瀑布起,不過才半個世紀的光景,如今這瀑布已經馴順地推著磨盤發出電力;最后的野生世界、亞馬孫河流域的雨林也得見了天日;唯一的處女地——**——的腰帶也被解開。舊地圖和地球儀上的“未被認知之地”(Terra incognita)這個語匯已經被那些對這些地區知情的手重新劃定:二十世紀的人們了解自己生存的星球。求知意愿已經在尋找新的突破,向下它要了解深海里的奇妙動物世界,向上它要進入無邊無際的太空。只有在天上還能找到尚未被人類涉足的軌道,因此,自從地球折毀了世人的好奇、不再具有秘密可資探究以來,鋼鐵制成的燕子就競相被推上天空,它們要達到的是新的高度、新的遠程。

然而,地球上還是有最后的謎地,它們讓自己含羞地避開人類的目光,直到我們這個世紀。這是遍體鱗傷的地球上兩個小小的地方,它們讓自己免于地球上眾生的貪婪之口。南極和北極,地球之身的脊柱,這是兩個幾乎沒有生命存在的、假想中的點,千萬年來地球以它們為軸心轉動,是它們保住了地球的純潔和不容褻瀆。層層疊疊的冰塊豎立在這最后的秘密前面,永遠的嚴冬是與貪婪者相向而立的守衛人;嚴寒和風暴強力阻斷進入這秘密之地的通道,殘酷與危險以死亡的恐嚇來嚇退膽大妄為之人。就連太陽也只能短暫地看一眼這封閉之地,人類的目光還未一睹它們的真容。

幾十年來,一支又一支探險隊前赴后繼。沒有哪一個實現了目標。這群膽大之人中的佼佼者安德雷的遺體靜靜地躺在不知哪里的冰棺中,直到現在,在三十三年之后才被發現:他曾經想乘氫氣球飛越北極,卻再也沒有回來。每一次向目標發起的沖鋒都被嚴寒的壁壘擊垮。在這里,地球得以在人類面前隱藏她的面目長達幾千年之久,直到我們這個時代,她還最后一次勝利地抗拒了眾生的探索激情。她以自身的羞澀強有力地來抵抗世界的好奇之心,保持她自身的處子純潔。

可是,年輕的二十世紀伸出了他急不可待的雙手。他在實驗室里鍛造了新的武器,找到了對抗危險的新型鎧甲,一切的抵抗只是讓他的貪婪增殖膨脹。他要了解所有的真相,他想要在自己的第一個十年里就做到在此前幾千年人們都沒有做到的事情。個人的勇氣與國家間的競賽相伴而行。人們爭奪的不再僅僅是誰先到達極地,他們爭奪的也是哪一面國旗將在新領地上第一次飄揚升起。來自不同地區的新一輪沖鋒又開始了。已經很不耐心的人類知道,這是我們的生存空間中最后一個秘密。培利和庫克從美國向北極進發;駛向南極的有兩艘船:其中指揮一艘船的是挪威人阿蒙森,指揮另外一艘船的是一位英國人,斯科特上校。

斯科特

斯科特:英國海軍的某位上校。再普通不過的一位。他的履歷簡直與軍銜列表一般無二。他的服務深得上級滿意。后來他參加過沙克爾頓的探險隊。沒有什么特殊的跡象表明他是一位英雄。我們從照片上看到他的那張臉,同成千上萬的英國人一般無二:冷峻而有力,沒有與人較量的表情,同時卻體現出內在能量的凝結。青灰色的眼睛,緊閉著的嘴。在這張體現出意志和現實理念的臉上,哪里都找不到一個浪漫的線條、一抹出于愉快的光彩。他的字體:某一個英國人的筆跡,沒有裝飾襯托和曲線,顯出書寫時的迅速和可靠。他的文字風格:清晰而正確,因事實的描述而引人入勝,卻像工作匯報一樣沒有任何想象成分。斯科特的英文就如同塔西佗寫的拉丁文一樣:那是均勻而沒有斧鑿的方塊巨石。人們從中感覺到的是,他是一個完全不擁有夢想的人、一個講究客觀性的極端主義者、一個純正的英國人,即便他身上有過人天才之處,那也是被鑄造進有形的、嚴格履行責任的形式當中。如此這般的斯科特們已經上百次地走進了英國的歷史,他征服了印度和許多無名的島嶼,他殖民了非洲,他與世界交戰,總是帶著同樣無盡的能量、同樣的集體意識和同一張冷峻而不茍言笑的臉。

但是這種意志如鋼鐵般堅硬,在付諸行動之前就可以讓人感覺到。斯科特想要完成沙克爾頓開啟的事情。他裝備了一支探險隊,但是財力不足。這沒能阻擋他。他搭上了自己的財產,還因此舉債,因為他確信這會成功無疑。他年輕的妻子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但是,他還是毫不遲疑地離開她和他,如同另一位赫克托爾離開自己的安德洛瑪刻。不久之后,同行的朋友和伙伴也找到了,再沒有什么人間事物可以改變這種意志。這艘罕見的船被命名為“特拉諾瓦”(“新地域”)號,它即將把探險隊送到冰海的邊緣上。這艘船之所以罕見,是因為它在裝備上的雙重性:這船一半是諾亞方舟,裝滿了活物;另一半是一個現代實驗室,有上千的儀器和書籍。前往這個空曠的、無人居住的世界,人的身體所必需的一切都得帶上。這里的不同尋常之處在于,人類生存中最原始的防衛工具、獸皮和皮毛、活的動物與新時代最精致的裝備搭配在一起。了不起的是,整個行動也如同這艘船一樣有著雙重的面孔:這是一場冒險,但是如同一場精心盤算的生意,一場窮盡一切謹慎藝術的冒進,以極盡可能的準確、單個的計算去對抗更為有力的、無窮的偶然因素。

1910年6月1日他們離開了英格蘭。這些日子這個盎格魯薩克遜島國陽光燦爛。綠茵般的草地滋潤旺盛,鮮花遍野,太陽溫暖地高懸在這沒有霧靄的大地上方,發出熠熠的光芒。海岸的漸漸消失,讓他們感覺到無比的震撼。他們所有的人都知道,要與這溫暖和陽光道別若干年,有些人甚至是永遠。但是,船頭飄著英國的國旗。在他們的思想里,帶著全球帝國的標志走向被征服的地球中唯一尚無主人的地塊,這讓他們感到欣慰。

南極之地

在新西蘭進行了短暫的修整之后,他們于1911年的1月到達了永久冰雪之地的邊緣地埃文斯角(Kap Evans),在這里建了一座房子來過冬。12月和1月在這里是夏天,因為一年里只有在這一時段太陽才每天有幾個小時在白色金屬般的天空中發出光芒。房屋的四壁是用木板釘成的,與先前的探險隊一般無異,但是在木屋里面卻能感覺到時代的進步。當年的前輩用的還是燃燒時發出難聞氣味的鯨油燈,圍坐在半明不暗的光線里,厭倦了對看彼此的面孔,漫無天日的單調歲月讓他們無精打采。而如今這些二十世紀的探險者,卻能將全部的世界和全部科學的壓縮形式放置在他們的四壁之內。一盞乙炔電石燈發出溫暖的光;電影放映機將遠方的圖片、令人心曠神怡的熱帶景色如變魔術般展現在他們的眼前;自動鋼琴播放著音樂,留聲機傳遞著人的聲音,圖書館傳播著這個時代的知識。在一間屋子里打字機響個不停,另外一間是暗室,用來沖洗電影膠片和彩色照片。地質學家在檢驗巖石的放射性;動物學家在捕獲的企鵝身上發現了新的寄生蟲;氣象學的觀察與物理性的試驗交替進行。每個人都分配了在黑暗的幾個月里要從事的工作,一套睿智的規則體系將孤立的研究轉化為共同的學習。這三十個人每天晚上都舉辦學術報告會,這是在堅冰和極地嚴寒中的大學課程。每個人都找機會將自己的知識傳播給別人,對談中的熱烈交流讓他們各自修正對世界的看法。在這里,學術專業化放棄了原有的傲慢,人們在各學科的共同之處找尋著相互了解。在這基本的原初世界里,在沒有時間維度的孤寂中,這三十個人彼此交換著二十世紀的最新成果。在這里,人們內心中感覺到的不僅僅是世界時鐘的每一小時,而是每一秒。當人們讀到這樣的描述時,沒有誰能不為之動容:這些嚴肅的人如何為圣誕樹下的慶祝活動而歡欣鼓舞、如何因為《南極時報》這份他們自己編輯的玩笑小報上的小詼諧而興高采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一只鯨魚的出現或者一匹小馬的跌倒——都變成了難忘之事,而那些不可思議的大事——比如明亮的極光、出乎意料的嚴寒以及巨大的寂寞——都變成了日常的、已經司空見慣的事情。

這期間,他們只敢做些小型活動。他們試驗機動雪橇,學習滑雪,訓練雪橇犬。他們在為更大的行程做儲備準備。可是夏季(12月)到來之前的日歷翻篇很慢很慢,只有到了夏天,那艘帶著家信的船才有可能越過巨大的冰塊來到這里。小群組現在也試著分別行動,在最凜冽的冬天里做訓練性質的出行,去試驗帳篷是否可用,去操練已經獲得的經驗。他們的所做所為并非都能成功,而正是這種困難程度給了他們新的勇氣。當他們全身凍僵、筋疲力盡地從這些探險之行回來時,迎接他們的是歡呼。在經歷過幾天的饑寒交迫之后,這溫暖的爐火、這座南緯七十七度上舒適的小木屋,似乎成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安居地。

有一次,當一個探險小組從西面回來以后,他們帶來的消息讓整個屋子變得沉寂。他們在行進途中發現了阿蒙森的冬季營地。斯科特立刻明白了:除了嚴寒和危險之外,他還有一個對手,這個人要和他爭奪“誰是撕開倔強地球最后之秘密的第一人”這一榮譽:阿蒙森,那個挪威人。他在地圖上測量。當他發現阿蒙森的冬季營地距離南極比他的營地要近110公里時,他被震住了。從他寫下的算式當中,人們還能感覺到這種震驚。他被嚇了一跳,但是沒有因此氣餒。“振作起來,為了我的國家的榮譽!”他在日記里充滿驕傲地寫道。

阿蒙森這個名字在他的日記里只出現這一次。以后他再也沒有提到過。但是人們可以感覺到:從這一天開始,恐懼的陰影籠罩著這座孤寂的、被封凍的小屋。從此以后,阿蒙森這個名字無時無刻不讓他感到害怕,無論在他的睡夢中還是在他清醒時。

啟程去極地

在距離小屋一英里遠的觀察高地上,一直有人在輪換執勤。陡立的高地處架設著一架孤單單的機器,它像一門大炮一樣指向看不見的敵人:這是一個用來觀測離這里越來越近的太陽的儀器,測算天氣變暖的跡象。多少天來他們在等著它(太陽)出現。在清晨的天空中,已經有色彩奇跡的反光,現著燃燒般的顏色,但是那個圓盤還是不能升至地平線上。不過這樣的天空景象——其周圍布滿了磁力般的光芒,這是反光的前兆——已經足以讓迫不及待的人們興奮起來。山頂上的電話終于打過來了,把這一消息帶給這群興奮的人:太陽出來了,冬季的幾個月以來,它第一次冒出頭來一個小時。它的光暈還非常弱、非常慘淡,幾乎無法攪動冰冷的空氣,搖擺不定的波長幾乎無法在儀器中留下嚴格的標記。不過,僅僅這驚鴻一瞥已經引發出巨大的幸福感。人們在緊張地為探險做著準備,為的是能一絲不落地利用這為數不多的有光時日——春天、夏天和秋天合為一體,盡管按照我們生活中的概念那還應該是殘酷的冬天。機動雪橇在前面行使,跟在后面的是由西伯利亞矮種馬和狗拉的雪橇。路途被仔細地分成不同的階段,每兩天的旅程就建立一個補給站,為的是給返程途中的人保存些干凈的衣服、食物以及最重要的東西——汽油,這是無盡嚴寒中濃縮式的溫暖。全體一起出發,然后一個個獨立小組陸續返回,他們以這樣的方式最大限度上給最終的小組、被精選出來的南極征服者留下裝備、最強壯的拉車牲口和最好的雪橇。

這個計劃的設想非常周到,甚至都考慮到了個別小組可能無法實施計劃。在實際中,這種情況也的確未能幸免。行程兩天之后,摩托雪橇便壞了,變成了無用的廢物。矮種馬所能承擔的任務,也不盡如人意。在這里,有機體工具比機械工具更有優勢:那些因為摔傷而不得不被擊斃的動物,給雪橇犬提供了含有豐富營養的熱餐,增加了它們的能量。

1911年11月1日,他們分組出發了。從保留下來的畫面上可以看到,這支了不起的行旅隊伍如何在一片雪白、了無人煙的原初世界上行進,最初的隊伍是三十人,然后是二十人、十人,最后只有五個人左右。走在前面的總是一個男人,他被毛皮和圍巾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胡子和眼睛,看起來像個野蠻人。一只被皮毛包裹的手牽著馬的籠頭,這只馬拉著裝載沉重的雪橇。在他的后面是另外一個人,同樣的裝束、同樣的姿勢,再往后還是同樣的裝扮,在一望無際的耀眼白色中,二十個黑點構成了一條行進的線條。夜里他們蜷縮在帳篷里面。他們在迎風的方向挖了一段雪墻,以便保護這些矮種馬。第二天早晨,他們又開始行進,穿行過這幾千年來第一次摻有人的氣息的冰冷空氣,單調而荒涼。

然而,令人憂心的事情與日俱增。天氣很不友好,有時候他們每天只能行進三十公里,而不是計劃中的四十公里。自從他們知道在另外一側的寂寞里還有一個他們看不見的人在向同樣的目標挺進時,每一天都變得極為珍貴。任何一件小事在這里都會釀成危險。一條雪橇犬跑掉了,一匹矮種馬不愿意進食了——所有這些都讓人感到害怕,因為在這樣的空曠之地價值發生了可怕的轉換。在這里,每一個活物都是無價之寶,甚至有不可取代的價值。也許那萬世不朽的功名取決于某一匹馬的四蹄,也許烏云密布的天空帶來的風暴會永久地阻止某項業績的完成。與此同時,這個隊伍的健康狀況也出了問題:幾個人得了雪盲癥,還有幾個人的肢體被凍傷。矮種馬也越來越疲弱,因為喂給它們的飼料必須減量了。就在離比爾德莫爾(Beardmore)冰川不遠之處,這些馬倒了下去。現在,令人悲傷的責任必須履行。這些現在弱不禁風的動物,在過去兩年孤單之地的共同生活中與探險隊員成了好朋友:他們都知道每一匹馬的名字,曾經幾百次充滿柔情地撫摸它們,現在卻不得不親手殺死它們。他們把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稱為“屠宰場營地”。在這個血腥的地點,探險隊一分為二,一些人從這里返回,另外一些人裝備起來向最后的艱難挺進,走向翻越冰川的險惡之路。這些危險的冰川將極點包圍住,只有激情澎湃的人類意志的烈焰濃漿才能讓其崩塌。

他們每天能夠完成的行進里程越來越少,因為到了這里雪變成堅硬的雪粒,他們不能再拉著雪橇走了,現在必須是拖曳著。堅硬的冰劃破了雪橇板,穿行在松散的冰粒時腳被磨破受傷。但是他們沒有放棄。在12月30日,他們到達了南緯87度,沙克爾頓達到的最遠點。只有五位被挑選出來的人才可以走向極點,其余的最后一撥人也不得不回轉了。斯科特在挑選人。他們沒人去抗爭,但是心情都很沉重:在目標近在咫尺時不得不返回,讓自己的同伴去擁有作為第一個目睹南極人的光榮。決定做出了。他們還再一次互相握手,以男子漢的千般努力去掩蓋內心的波動。這個小組一分為二,變成兩個小小的隊伍:一個向南去往陌生之地;一個向北返回家園。他們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將目光轉向另外那只小組,最后一次去體會一下活著的朋友尚在身邊的感覺。不久以后,最后的身影也消失了,他們孤寂地向未知之地走去。這五位被挑選出來的人是:斯科特、鮑爾斯(Bowers)、奧茨(Oates)、威爾遜(Wilson)和埃文斯(Evans)。

南極

他們在這些最后日子里的日志,顯示出他們的內心變得越來越不安,就如同在極地附近羅盤上的藍色指針開始抖動一樣。“影子從右邊轉到前面,再從前面轉到左面,這么一圈轉下來,需要的時間真是無休止的漫長啊!”但是,在這些日志的字里行間不時閃出的希望星火也愈發明亮。斯科特越來越充滿激情地記下他們完成的距離:“離極地點只剩下150公里了,如果情況繼續這樣的話,我們挺不住了。”從這里可以看出他們的疲憊。兩天之后的日志是:“離極地點還有137公里,不過這對我們來說會是異常艱難。”之后,突然又是一個充滿勝利情緒的新音調:“離極地點還僅僅剩下94公里!就算我們不能到達那里,也算與它非常非常接近了!”1月14日,這個希望變得非常有把握了:“還有70公里,目標就在我們前面!”從日志中可以看出,第二天他們已經有興奮的歡呼,幾乎可以說是狂喜了:“只剩下微不足道的50公里了,我們必須到達那里,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透過這些字里行間滿是興奮的日志,人們可以在內心深處感覺到他們的希望之弦繃得多么緊,好像他們的每一根神經都因為期待和不安而顫動。獵物就在附近,他們已經向地球上的最后秘密伸出雙手。只要再使一把勁兒,目標就達到了。

1月16日

“振奮的情緒”——日志上這樣記載到。清晨,他們出發得比往常更早。焦急的心情讓他們離開睡袋,他們要盡早看到這個秘密,這個美麗無比的秘密。到下午時,這五名無畏的勇敢者走出了14公里。他們高興地行進在這了無人跡的白色荒原上:現在他們不會與目標失之交臂了,這一人類歷史上具有決定性意義的行為幾乎可以說就要完成了。突然之間,他們當中的一個伙伴,鮑爾斯,變得不安了。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巨大白色冰原上一個小小的、暗色的點。他不敢說出自己的推測,可是現在大家的心里都因為同樣的可怕想法在發抖:可能已經有人在這里豎起了一個路標。他們勉強地設法讓自己安靜下來。他們對自己說——就像魯濱遜在荒島上發現陌生足印時徒勞地想要把它看成自己的腳印一樣——這肯定是一條冰縫,或者也許是反射造成的效果。在向目標更加走近時,他們的神經繃得更緊了。他們還都試著在別人面前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每個人心里都已經明白了真相:挪威人,阿蒙森的那些人已經先于他們來到這里了。

很快,最后的一點疑慮也被嚴酷的事實給粉碎了:雪地上豎起一塊雪橇的滑雪板,上面綁著一面黑色的旗子;有別人扎營的痕跡,有雪橇板的印跡和狗的足印。阿蒙森在這里扎過營了。人類歷史上不可思議、不可理喻的事情發生了:地球的極地點,在幾千年來沒人來過,幾千年來——甚至從地球初始以來就沒有為人類的目光所觸及過的地方,現在卻在短短的十五天之內兩次被人類所發現。他們是第二伙來到這里的人,在數百萬月的時間進程中,他們晚到了一個月。在人類歷史上到達南極的人當中,他們位居第二:第一意味著一切,第二意味著什么也沒有。幾個星期、幾個月、幾年來的全部努力都是徒勞,所有的付出都顯得可笑,所有的希望都是虛妄。“全部的一切,這些艱辛、這些付出,全部這些折磨——為的是什么?”斯科特在他的日記里寫道:“只是為了夢想,現在終結了。”淚水涌上他的眼睛,盡管極度勞累,他在夜里還是無法入睡。沮喪、絕望,他們如同背負著宣判的囚徒一樣,走上通往極地的最后一段程路——他們原本是打算歡呼著向它沖過去的。沒有人試圖去安慰別人,他們無言地拖著自己的腳步向前走去。在1月18日這一天,斯科特上校和他的同伴們到達了南極。因為沒有“到達這里的第一人”這樣的驕人業績來讓他感到眼花繚亂,他現在以不被感**彩所浸潤的眼睛看到的是這風景中的悲傷之處。“這里什么也看不到,與前些天放眼所及的單調在任何方面毫無區別”——這就是羅伯特· 斯科特關于南極的全部描述。他在那里所發現的唯一的罕見之物,并非源于大自然,而是來自有敵意的對手:阿蒙森的帳篷上掛著挪威的國旗,迎著魚貫而來的人類獵獵作響,顯得頑皮而且充滿勝利者的得意。征服者留下的一封信,在這里等著不知名的第二位到達者、繼他之后來到這里的人。他在信中請求第二位到達者將這封信送到挪威哈康國王的手里。斯科特拿起這封信,他要忠實地履行這個最艱難的職責:要在全世界面前為一個陌生人的業績作見證人,而這業績正是他自己夢寐以求要去完成的。

他們悲傷地將英國的國旗——“姍姍來遲的聯合王國的國旗”——插在阿蒙森的勝利標志的旁邊。然后他們離開了這個“辜負了他們的雄心”的傷心之地,冷冷的風從他們的背后吹來。帶著先知先覺般的預感,斯科特在他的日記里寫道:“返程的路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筋疲力盡

回家路上的危險是來時的十倍。去往極地的路上,羅盤給他們指路。可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們在羅盤之外還要注意不要離開自己來時的足跡:好幾個星期,一次也不可以離開原路,以免找不到供給站,那里面儲藏著他們的食物、衣服和濃縮在幾加侖汽油中的溫暖。每當有飛卷而來的雪模糊了他們的視線時,不安都會洶涌而來,因為對原路的任何偏離都意味著毫無懸念地直接通向死亡。他們的身體已經沒有了上次行進時尚未消耗掉的精力,因為那時充足的食物中的化學能量以及他們南極站駐地的溫暖還能讓他們的身體熱起來。

還不止如此:他們胸脯中意志的鋼彈簧已經開始松動。走向極地的路上,他們滿懷著無比的希望,這希望代表了整個人類的好奇和渴望,他們對于不朽的作為有明確的意識,這讓他們能夠英勇地將能量匯集在一起,有了超人般的力量。現在呢,他們所抗爭的不過是不受損傷的皮膚,自身肉體的、可死亡的生存,為的是能灰頭土臉地回家。在他們最為內在的意志深處,也許對回家的恐懼甚至超過了對回家的渴望。

去讀他們這些天的記錄真是可怕。天氣一直很不友好,冬天比往常開始得更早。鞋底下松軟的雪變得又厚又硬,變成了三角釘,這妨礙了他們的步伐,嚴寒也在磨碎他們已經疲憊不堪的身體。當他們在經過幾天的錯亂和猶疑之后又發現一個補給站時,總會有一次小小的歡呼,在他們的詞語當中就會再次出現一束轉瞬即逝的信心火焰。在無比巨大的孤寂中,沒有什么能比這樣的事實更好地見證這幾個人精神上的英雄主義了:科學家威爾遜即便在自己離死亡只有頭發絲那么遠的距離時,還在繼續著他的科學觀察,在他的雪橇上除了一切最為必需的物品以外,還拖曳著十六公斤重的各種少見的巖石樣品。

然而,人的勇氣終究漸漸地屈服于自然的巨大威力。自然以它千年聚集的力量冷酷無情地找來一切足以讓人遭遇毀滅的力量——冷、凍、雪、風——來對付這五位無畏的勇士。他們的腳早已凍爛。由于食物定量越來越少,他們每天只有一頓熱餐,熱量不足導致身體開始出現不適。有一天,這些伙伴害怕地發現,他們當中身體最強壯的埃文斯開始怪異起來。他落在后面不往前走,滔滔不絕地抱怨著實際上的或者是他幻想中的痛苦。他們看著他、聽著他少有的喋喋不休,心里明白,這個不幸的人因為摔了一跤或者由于無法忍受這出乎尋常的折磨,已經瘋掉了。該怎樣處置他?將他一個人丟棄在這冰原上?可是另一方面,他們容不得任何拖延,必須盡快到達下一個供給站,否則的話——斯科特自己也還在猶豫著寫下這個字。夜里一點,2月17日,這位不幸的軍官死掉了。這里離“屠宰場營地”還有不到一天的行程。到了那里,他們就又能吃飽了,那里有一個月前屠殺矮種馬時留下的食物儲備。

現在,他們四個人繼續行程,可是,要了命了!下一個供給站讓人感到痛苦的失望!這里保留的汽油太少了,這意味著他們必須節省燃料,這最緊迫的東西;他們必須節約熱能,而這偏偏是對抗嚴寒的唯一武器。徹骨寒冷而且被暴風搖晃的夜、沮喪不堪的難眠,他們幾乎不再有將氈鞋穿在腳上的力氣。但是他們還是拖拖拉拉地向前走著,他們當中的那位奧茨,腳趾已經凍掉了。風比以往更加鋒利,到了下一個供給站,3月2日,殘酷的失望再度重復:又是存有的燃料太少。

現在,這恐懼也進入文字里面。人們能夠感覺到,斯科特如何盡量不去表露這殘忍的境況,但是,不時地會有一個又一個尖利而絕望的喊叫穿透這強大精神上的平靜。“不可以這樣下去”,“上帝和我們在一起!這樣的磨難我們受不了了”,或者“我們的游戲悲劇式地結束了”,最終有了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認知:“但愿主宰的上帝來助我們!從人世那里我們已經無所期待了。”不過,他們還是拖拉著向前行進,不抱希望,咬緊牙關。奧茨越來越難以跟上隊伍的速度了,他越來越成為隊友的負擔,而不是他們的幫手。為了遷就他,他們不得不在中午氣溫零下四十二度的情況下放慢行走速度。奧茨在感覺上和理智上都非常清楚,他會給朋友們帶來厄運。他們也在為此做準備。他們讓科學家威爾遜分給每個人十片**,為的是在必要的時候讓他們的終結來得快些。他們又試著陪病人走了一天的路程。然后,這個不幸的人要求他們將他的睡袋留給他,將他的命運與他們的命運分開。他們堅決地拒絕了這個建議,盡管大家都非常清楚,這個建議只會讓大家都感到解脫。這位病人還用凍傷了的腿隨他們一起走了幾公里,到了宿營地。他和同志們一起睡到第二天早上。他向帳篷外看去:外面是狂吼怒號的暴風雪。

突然,奧茨站起來了:“我想出去轉一下,”他對朋友們說。“我也許在外面待上一會兒。”另外的人在顫抖。誰都知道,這個“轉一下”意味著什么。但是沒有人敢說出一個挽留他的詞語;沒有一個人敢伸手與他告別,因為他們都深感敬畏:英國皇家禁衛軍騎兵上尉勞倫斯·J. E. 奧茨像一位英雄一樣,向死亡迎面走去。

三個疲憊、羸弱的人吃力地拖著自己的腳步穿過無盡的、堅硬如鐵的冰原。他們疲倦不堪,不抱任何希望,只有那遲鈍的自我保存的本能還能撐起筋骨,讓他們邁開蹣跚的步履。天氣變得越來越可怕,每個供給站都帶給他們新的失望,總是太少的汽油,太少的溫暖。在3月21日,他們離一個供給站只有二十公里遠,但是風帶著那種謀殺般的力量,他們無法離開帳篷。每天晚上他們都寄希望于明天早上,會有讓他們達到目標的條件。在這樣的期待中,食物儲備和最后的希望一起消逝了。燃料用光了,溫度計上顯示的是零下四十度。任何希望都破滅了,他們現在所面臨的選擇是:要么餓死,要么凍死。在白色的原初世界里,這三個男人在一座小帳篷里與不能規避的結局斗爭著。在3月29日他們知道,沒有什么奇跡能夠解救他們了。于是他們決定,不要再迎著厄運邁出一步,要驕傲地如同容許其他不幸一樣容許死亡的降臨。他們爬進睡袋里,沒有任何一聲呻吟從他們最終的苦難中鉆出,進入這個世界。

人之將死,其書信……

兇悍的暴風雪正如同狂奔者一樣撞擊著薄薄的帳篷。在這孤單地面對看不見其面目、卻可以感覺到其呼吸的死神之時,斯科特上校突然想到了與自己相關的一切。他正置身其中的,是尚未見證過人聲的最冰冷的寂靜,僅此就足以讓他英勇地意識到他對自己的國家、對整個人類的博愛情誼。在他的精神里,一種內心的海市蜃樓在這白色的荒原中升起,將所有那些由于愛情、忠誠和友誼曾經與他發生關聯的人呈現出來,他要對他們說話。斯科特上校用凍僵了的手指寫著,在他的死亡時刻寫信給所有那些他深愛著的生者。

這些書信太了不起了。在死亡就在眉睫之際,信中沒有任何小家子氣的纏綿繾綣;這里的天空中那份沒有生命存在的清澈空氣,似乎透入這些信的字里行間。它們是寫給特定人的,但是,那也是在對整個人類說話;它們是寫給一個時代的,卻永不過時。

他寫給他的妻子。他要她照顧好最寶貴的遺產——他的兒子,提醒她尤其是要防止他慵懶。在完成了世界史上最了不起的成就之后,他自我檢討說:“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我必須強迫自己變得有所追求——因為我一直有犯懶的傾向。”就在離毀滅只有巴掌大的距離時,他還在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光榮,而不是感到遺憾。“關于這次旅行我要對你說什么呢。它比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不知要好出多少!”

他以最忠誠的戰友的名義,寫信給那些與他一起罹受死亡的伙伴們的妻子和母親,來為他們的英雄事跡見證。他自己就是一個將死之人,卻還在以自己強大的、超乎常人的感覺來安慰其他死者的遺屬——他感覺到這一時刻的偉大,這一毀滅是值得紀念的。

他也寫信給朋友們。談到自己時他很謙遜,但是談到整個民族時他滿懷無與倫比的驕傲。作為這個民族的兒子、一個尊嚴而體面的兒子,他在這一時刻感到非常興奮:“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成了一個偉大的發現者”,他坦誠地寫道,“但是我們的終結將會向世人證明,我們這個種族身上的勇敢精神和堅忍力量還沒有消失。”這些想法在他的有生之年因為男子漢式的堅強、靈魂的純潔而羞于出口,現在死亡讓它們從他那里掙脫出來。“在我的人生中,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像您這樣令我如此崇拜和喜愛的人。但是我從來無法表示出,這份友誼對我意味著什么,因為您給了我那么多,而我對您一無用處。”這是他寫給最好的朋友的話。

他的最后一封信,也是所有信中最漂亮的一封,是寫給英國的。他感覺必須說清楚,在這場關乎英國榮譽的戰斗中,他雖然失敗了,但是這并不是因為自己的過錯。他列舉了一系列的偶然事件,這些都是于他不利的情況。他用一種帶著死亡的回聲、因而具有超凡情感力度的聲音,請求所有的英國人,不要置他的遺屬于不顧。他最后的思緒還超越了個人的命運。他最后的話語不是在談自己的死亡,而是在談別人的生活:“看在上帝的份上,照顧我們的遺屬!”再往后的紙頁是空白的。

斯科特上校的日記一直寫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他的手指被凍住、筆從他僵硬的手中滑落。他希望人們在發現他的遺體時能發現這些紙張,從中可以見證英國民族的勇氣。這種希望賦予他以超人的力量。最后,他還以凍住了的手指寫下這個愿望:“把日記給我的太太!”之后,帶著殘忍的確定性,他的手將“我的太太”劃掉,在那上面寫下了可怕的幾個字:“我的遺孀”。

回應

伙伴們在營地里等了幾個星期。一開始還信心十足,然后開始有些擔心,最終不安越來越強烈。他們兩次派出隊伍出去尋找迎接,但是惡劣的天氣又將他們驅趕回來。整個冬天,這些群龍無首的人沒有目標地窩在小木屋里,災難的黑影落在他們的心上。在這幾個月里,羅伯特·斯科特上校探險行動遭遇的命運,被封埋在積雪和寂靜中。冰將他們密封在玻璃棺里面。直到10月29日,當極地的春天到來之時,一只探險隊才得以出發,他們至少要找到英雄們的遺體和他們留下來的消息。11月12日,他們找到了那頂帳篷。他們發現英雄們的遺體凍僵在睡袋里:斯科特到死還像兄弟一樣摟著威爾遜;他們找到了書信和文檔;他們給這些悲劇性的英雄挖了一個墳墓。一個簡單的、黑色的十字架在白色的世界里孤零零地立在一個凸起的位置,這下面將永遠封埋著人類英雄業績的見證。

可是,不是這樣的!他們的作為得以復活了:這出乎人們的意料,而且如此精彩,這是我們新時代技術世界了不起的奇跡!朋友們將圖片感光板和錄影帶帶回來。在化學溶液中,圖片被釋放出來了。人們還能再一次看到斯科特和他的同伴們的行進行列,還有極地的風光。這些風光,除了他們以外只有阿蒙森和他的隊伍才看見過。他的信件和文字里的訊息經由電纜飛躍到備受震撼的世界上;在帝國大教堂里,國王在英雄們的紀念標志前屈膝。就這樣,那些一度顯得徒勞無益的事情,又一次變得碩果累累;前人與目標失之交臂的悲愴,轉化成對整個人類的沉醉般的召喚,激發人們將自身的力量指向那些尚未達成的目標。在這種瑰麗的映射中,從英雄式的死亡中升起的是更高的生命;從殞滅當中,無邊的崛起意志冉冉升起。在獲得功績和輕易達成目標的偶然時刻,被點燃的只有好勝之雄心;然而, 最能讓人心為之感動的,莫過于一個人在與不可戰勝的超級命運之力進行搏斗中黯然隕落。這是一切時代中、一切悲劇中最偉大的峰巔之作:這樣的作品,詩人會偶爾完成一部,而生活本身所完成的何止成百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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