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比爾焦急地問道。
安東尼揚起了眉毛,回頭看著他。
“你肯定是又想到了什么。”比爾說道,“究竟是什么?”
安東尼放聲大笑起來。
“我親愛的華生,”他說道,“你比我想的還要聰明些。”
“你能不能別耍我!”
“沒有……好吧,我只是想到了你所說的‘扮鬼’的事兒。比爾,看來——”
“哦,那件事兒啊,”比爾看起來相當失望,“‘扮鬼’的事兒和現在的事件有什么關系嗎?”
“我也不清楚,”安東尼說道,略帶歉意,“我也不知道兩者是否存在著某些聯系。我只是好奇而已。如果你不想讓女鬼困擾我,就別把我帶到這里來。這就是女鬼出現的位置,不是嗎?”
“是的。”比爾的回答相當簡短。
“怎么回事?”
“你說什么?”
“我說,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女鬼怎么出現的?這我哪里說得清楚,就那么出現了唄。”
“出現在四五百碼之外的綠地上面嗎?”
“嗯,要出現的話也只能出現在這里了。因為你知道,人們認為最早的女鬼——安妮女士,就是在這里出沒的。”
“哦,別提什么安妮女士了。真正的鬼魂是無所不能的。我想知道的是,諾里斯**是怎么在五百碼開外的綠地上憑空出現的?”
比爾張大著嘴看著安東尼。
“我……我也不知道,”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們從沒想過這一點。”
“如果她順著我們剛剛走過來的那條路過來,你們早該看到她了,對嗎?”
“那當然。”
“那么怎么會沒看到?你們本該有時間發現她的行蹤。”
比爾又開始感興趣了。
“這還真有意思,安東尼,你看,之前我們當中沒人想到過這個問題。”
“你敢肯定,她不是在大家沒注意的時候,偷偷穿過綠地的嗎?”
“我敢肯定。你看,因為當時我和貝蒂都知道她會來,不斷左顧右盼地尋找她。其實我們都串通好了。”
“那么你和卡勒汀**都在演戲嘍?”
“你怎么知道?”
“通過精妙的演繹推理。然后,你們突然就發現她了?”
“對,她就從草坪的另一邊走過來。”他指了指草坪的對面,離紅宅較近的一側。
“她會不會躲在溝渠里呢?——順便問問,你們把這稱為護城河,對吧?”
“馬克叫它護城河,但我們私下不會這么叫。我覺得她不可能躲在里邊。我和貝蒂比其他人先到一步,就繞著草地散了散步。我們并沒有發現她。”
“那么她一定躲在那座小棚子里了——哦,你們將其稱為‘避暑別墅’。”
“那里是我們打保齡球的必經之處,她當然也不可能躲在那里。”
“哦!”
“越來越有意思了,”比爾想了想,說道,“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這件事兒和羅伯特的死無關吧。”
“是嗎?”
“我說,難道不是嗎?”比爾又興奮了。
“我現在也不能斷定,哪件事有牽連,哪件事沒有,現在都說不好。不過現在看來諾里斯**身上也有些值得挖掘的東西呢。而且諾里斯**——”他突然間噤了聲。
“諾里斯**怎么了?”
“嗯,在某種程度上,每個人都與案件有關聯。先是你們當中的一人身上發生了無法解釋的事兒,一兩天之后,紅宅中也發生了無法解釋的事兒。你知道,這不會是巧合。這非常有趣。”雖然這不是他的本意,但卻是個很好的說辭。
“我明白了,那么現在呢?”
安東尼敲了敲煙斗,緩緩起身。
“那么現在,我們就回紅宅找找諾里斯**暗度陳倉的方法。”
比爾躍躍欲試地跳將起來。
“我的天哪!你是說,有密道!?”
“總之是條不為人知的路。一定會有的。”
“我說,這樂子可大了!我就喜歡密道。上帝呀,今天下午我還是個普通商人,像往常一樣打著高爾夫球。現在竟然要去找一條密道!”
他們一路向下,邁進壕溝。如果真的有密道通往綠地,那出口多半會設置在靠近紅宅的一側。首當其沖的就是存放保齡球具的棚屋。正如馬克親手設計的其他區域,這里安排得井井有條。這里有兩套槌球器具,還有一套箱蓋大敞,球、槌棒和鐵箍(盡管排放整齊)都有最近使用過的痕跡。除此之外,棚屋內還有一箱保齡球、一臺小型除草機、一個滾筒,等等。棚屋后側陳設著一圈長椅,以備在陰雨天氣供球員休息使用。
安東尼用手指扣著后墻。
“看來這里就是密道的入口了。但聽上去里邊不像是空的,是不是?”
“沒有必要斷定這里就是入口吧,對不對?”比爾說著,歪著腦袋敲著四周的墻壁。他個子太高了,只能低著頭。
“要是入口開在這里,我們就不必東奔西跑四處找尋了。馬克真的不允許你們在高爾夫球場打槌球嗎?”他指著槌球器具問道。
“從前是門兒也沒有。不過今年他好像愛上了這項運動。再說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打了。私下里我不喜歡打槌球。其實馬克也不喜歡打保齡球,但他堅持把這里稱作保齡球場。不過客人們每次都會驚奇地發現,所謂的保齡球場竟然是用來打槌球的。”
安東尼哈哈大笑。
“我就喜歡聽你談論馬克,”他說道,“你的信息太寶貴了。”
他開始在口袋中摸索煙斗和煙絲,突然之間又停下,頭歪在一邊,凝神聆聽。他向比爾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對方噤聲。
“怎么了?”比爾輕聲問道。
安東尼又揮了揮手,再次示意對方安靜。他悄無聲息地跪下身來,繼續聆聽著,然后俯下身,將耳朵貼在地面上。然后,他起身,迅速撣了撣身上的土漬,走向比爾,貼耳說道:
“有腳步聲。有人來了。等我說話的時候,你幫襯一下。”
比爾點點頭。安東尼在他后背鼓勵地拍了拍,堅定地走向保齡球箱,一邊大聲吹著口哨。他取出一個保齡球,重重地扔在地上,夸張地喊道:
“哦,天哪!”
他繼續說道:“我說,比爾,我覺得今天不想打保齡球了。”
“好吧,那你剛才為什么說想打?”比爾抱怨道。
安東尼臉上閃過一個微笑,以示贊許。
“我剛才想打,現在不想打了。”
“那你想做什么呢?”
“咱們聊聊天吧。”
“哦,那好!”比爾討巧地說。
“我記得草坪上有個長椅,咱們帶著球過去,萬一一會兒想打了呢?”
“那好!”比爾重復道。他估計這句話錯不了,在得到安東尼的指示之前,自己不能隨便發揮。
他們穿過草坪,突然,安東尼將球丟在地上,拿出了煙斗。
“有火柴嗎?”他大聲問道。
在他彎身取火柴的時候,他對比爾輕聲說:“有人正在聽著咱倆說話呢,你假裝同意凱萊的觀點就好了。”他又恢復了剛才的強調。“你這個火柴不好點啊,比爾,再來一根。”他又劃著了一根。兩人走向長椅,每人尋了一個位置坐下。
“這夜晚多美啊。”安東尼說道。
“美極了。”
“真不知道馬克這個可憐鬼在哪兒?”
“真是個可憐鬼。”
“你覺得凱萊關于意外事故的說法可信嗎?”
“當然,你看,我了解馬克。”
“嗯,”安東尼抽出鉛筆和紙,在膝蓋上寫著字,一邊寫,一邊和比爾繼續交談。他聲稱自己認為馬克被一時的怒火沖昏了頭,射殺了哥哥。凱萊明明知情,或者猜出了端倪,所以才會設法幫助表兄脫罪。
“提醒你一句,我認為馬克的做法并沒什么錯。這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只是有那么一兩件小事,讓我覺得馬克確實殺了他哥哥——我的意思是說,不是意外走火。”
“而是謀殺?”
“嗯,應該是過失殺人。當然我也可能說錯了,畢竟這不關我的事。”
“是什么引導你得出這個結論的?鑰匙嗎?”
“哦,鑰匙的理論已經破產了。雖然,我一直覺得這是個好點子,不是嗎?要是所有的鑰匙都插在門外的話,這案子早就解決了。”
他停下筆,把紙遞給比爾。在皎潔的月光下,紙上橫平豎直的字體非常容易辨認:
“就當我還在這里,繼續說話,不要停頓。一兩分鐘之后,要回過頭,就像在和坐在草地上的我繼續交談一樣。”
“我知道你不同意我的觀點。”在比爾讀著字條的同時,安東尼繼續說道,“但最終你會發現,我說的才是真相。”
比爾抬頭,熱切地點了點頭。他好像忘記了自己世界中的一切,高爾夫球、貝蒂和其他被統統拋在腦后。現在才要動真格的。這才是生活。“嗯,”他開始扮演自己的角色,“關鍵在于,我了解馬克,馬克他……”
但安東尼已經從座位上起身,又俯身邁進了壕溝里。他本打算沿著溝底爬,直到能夠看見棚屋位置。他適才聽到的腳步聲就好像是從棚屋下面傳來的,可能地板上有個活板門。無論是誰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可能都會好奇他們接下來會說什么。他可以把活板門開個小縫繼續偷聽,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過這樣一來,安東尼就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密道的入口。當比爾轉過臉去,對著座位后面說話時,偷聽者很可能需要探出頭來才能聽清,這樣,安東尼就能弄明白這個偷聽者究竟是誰。而且,即便偷聽者冒險爬出藏身之所,越過壕溝頂部偷看,他也只能看到比爾對著座位背后大聲說話,他會很自然地以為安東尼還在那兒,坐在座位背后的草地上,兩腿伸進溝里,悠閑地晃著。
他沿著保齡球場的邊緣躡手躡腳地快速前行,來到了第一個拐角處。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通過彎道,更加謹慎地繞到第二個拐角處。他能聽到比爾在那兒唱獨角戲,激烈地爭辯,說馬克的性格他是了解的,那一定是場意外。安東尼欣慰地笑了笑。比爾是個聰明的滑頭鬼,能頂一百個華生。隨著與第二個拐角處距離的縮短,安東尼放慢了腳步;最后這幾碼的距離是他手腳并用爬過去的。接著,他趴平了身子,一寸一寸地挪過去。
現在棚屋就在壕溝的正對面,離自己大概有兩三碼的距離。從安東尼的藏匿之處看去,棚屋之內一覽無余。
所有的物件似乎都在原來的位置,沒有變動。依次看去,保齡球箱、除草機、滾筒、蓋子大敞著的槌球箱,以及——
“我的天哪!”安東尼兀自驚奇著,“太棒了。”
另一個槌球箱的蓋子也是打開的。遠處比爾還在回身大談特談,他的聲音已經很難辨認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說道,“如果凱萊……”
從第二個槌球箱中探出了凱萊布滿黑發的腦袋。那一瞬,安東尼真想為自己鼓個掌。真是棒極了!他出神地凝望著,目送一只新式槌球戲劇性地從箱子里自動鉆出來,然后才戀戀不舍地原路返回。他已經獲得了需要的東西,待在這里已經沒有意義了。而且比爾的獨角戲也差不多要冷場了。安東尼沿著壕溝迅速爬回長椅的后方。他站起身,佯裝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大大咧咧地說道:“好吧,其實你也不必太擔心,比爾,我的老伙計。我敢說,沒準兒你的看法倒是正確的。畢竟你對馬克很了解,而我不是;這就是咱們兩人之間的區別。現在,我們是打場比賽,還是回去休息?”
比爾望著安東尼,詢問著對方的意見,安東尼也給予回應。比爾說道:“哦,那咱們先來場比賽吧。”
“謹遵吩咐。”安東尼說道。
不過此時,比爾的情緒依舊很激動,球不免也打得心不在焉。相反地,安東尼倒是玩得十分投入。他正兒八經地打了十分鐘,然后提議回去休息。比爾焦急地望著他。
“沒關系啦,”安東尼捧腹大笑道,“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吧。畢竟我們要等盯梢的人走遠了。”
他們向棚屋走去。比爾將保齡球放置好,而安東尼則嘗試著掀了掀槌球箱的蓋子。不出所料,蓋子果然又鎖上了。
“那么,”在返回紅宅的路上,比爾終于忍不住發問了,“我憋不住了,快告訴我,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凱萊。”
“天哪!他藏在什么地方?”
“就藏在另一個槌球箱里。”
“別胡扯了。”
“千真萬確啊,比爾。”他向比爾講述了自己的所見。
“我們不用回去再看看嗎?”比爾略顯失望地問道,“我很想回去探索一下,你說呢?”
“沉住氣,明天,明天,明天再去。沒準我們就能將凱萊抓個正著。而且,如果可能的話,回去之后我想找找密道另外的出口,看看是不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看,凱萊走過來了。”
他們遠遠地望著沿著車道步行而來的凱萊。距離又拉近了一些,他們向凱萊揮手致意,凱萊也揮著手,以示回應。
“我還在想你們兩個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又向兩人走了幾步,“我猜你們走的就是這條路。床還舒適嗎?”
“很舒適。”安東尼回應道。
“我們打了一會兒保齡球,”比爾插嘴道,“還聊了會天。然后,然后……就接著打球。夜色真美,不是嗎?”
不過在他們返回紅宅的路上,比爾還是將話語權讓給了安東尼。他有太多的信息亟需消化。毫無疑問,凱萊也有了嫌疑。不過比爾從未和一個謀殺嫌疑犯這么相熟過。他隱約覺得這對凱萊有些不大公平,畢竟他對自己的朋友說三道四了。這個奇怪的世界上有很多怪人,而那些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怪人只怕會更多。以安東尼為例,他們在煙草店初次相見的時候,任誰都會相信這家伙只不過是個小幫工。再說說凱萊,一眼看去,誰都會相信他只是一個中規中矩的體面人。還有馬克。真見鬼!看來誰都靠不住。不過羅伯特是個異類。因為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個陰暗的家伙。
但究竟諾里斯**和案件有什么瓜葛呢?她是怎么牽扯進來的?安東尼曾在今天下午反復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不過現在看來這家伙已經找到了**。
安東尼躺在床上,將零散的信息條分縷析,從全新的視角觀察他們。至于今晚在保齡球場發生的事兒,早就被他扔到大腦黑暗的角落中了。
無疑,悲劇一發生,凱萊就希望把所有的客人都趕走。這是為自己好,也是為他們好。但是,他似乎提得太早了。他們剛收拾好行李,就收到了逐客令。他們都處在凱萊的掌控之下,或走或留,全憑凱萊的一句話,這樣大家都安全。于是,客人們沒有其他選擇,諾里斯**提議在樞紐站搭乘一班晚飯后的火車,顯然是想看場好戲。可是她的把戲逃不過那些敏銳的眼睛,于是也被婉轉但堅決地說服隨大家一起乘早班火車。安東尼覺得,與紅宅突如其來的慘案相比,凱萊應該沒空關心諾里斯**的去留。可他卻非常在意。安東尼推測:凱萊是故意將諾里斯**提前支走的。
那么這又是為什么呢?
目前手上掌握的信息并不能推導出有效的結論。但這無疑引起了安東尼對諾里斯**的興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特別留意比爾無意中提到的“扮鬼”的事,打定主意想探個究竟。他覺得,應該進一步調查諾里斯**,弄清楚她在紅宅的客人中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今晚,純粹憑運氣,他仿佛發現了**。
諾里斯**為什么要匆然離去呢?因為她知道密道的存在。
這樣說來,密道就和羅伯特的死亡扯上了關系。諾里斯**曾用它以“女鬼”的身份閃亮登場。可能密道是她自己找到的,也有可能是馬克某天在私下里透露給她的——他可想不到諾里斯**會用它來裝神弄鬼。也有可能是凱萊,在知悉了“扮鬼”計劃之后,他也參與到這場惡作劇之中,并指點她從密道中繞到保齡球場,從而引發更加驚世駭俗的效果。無論怎樣,諾里斯**發現了密道。
所以她非走不可。
為什么呢?因為如果她留下了,很有可能在閑聊中泄露密道的信息。而這正是凱萊所避諱的。
那又為什么呢?很明顯,因為密道——或者紅宅存在密道這一單純的事實,會為案情的明朗提供線索。
“沒準馬克正躲在密道里。”安東尼想著,昏昏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