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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賽澤利阿山洞》雙雄記 大仲馬作品集

兩個年輕人鉆進了大樹的陰影里面;摩岡的同伴對花園里遷回曲折的道路不太熟悉,摩岡就帶領著他一直走到他經常翻墻進來的地點。

只不過一剎那工夫,他們兩人都到了墻外。

不多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了拉雷蘇斯河岸邊。

一棵柳樹下面有一條船等著他們。

他們兩人跳上船,劃了兩三槳便到了對岸。

對岸沿河有一條小路,一直通向一個從賽澤利阿伸向埃特萊的一個三法里長的小樹林,這個小樹林隔著拉雷蘇斯河和賽榮樹林正好是一對。

走到樹林盡頭,他們站定了;在這之前他們一直盡可能地快走,但沒有奔跑,兩個人誰也沒有吭聲。

一路上冷冷清清,很可能,甚至可以肯定,沒有人看見他們。他們可以松口氣了。

“伙伴們在哪兒?”摩岡問。

“在山洞里,”蒙巴爾回答。

“為什么我們不馬上就到山洞里去?”

“因為在這棵山毛櫸腳下,我們會找到一個伙伴,他將告訴我們有沒有危險,能不能再往前走。”

“誰在那兒?”

“達薩斯。”

那棵樹后面出現了一個人影,并走了過來。

“我在這兒,”那個影子說。

“啊,是你,”兩個年輕人說。

“有什么消息?”蒙巴爾問。

“沒有;我們等您來作一個決定。”

“那么,我們快走吧。”

三個年輕人繼續趕路;走出三百來步以后,蒙巴爾又站住了。

“阿爾芒!”他輕聲呼喚。

叫聲未絕,他們便聽到有干枯的樹葉的簌簌聲,第四個人影從樹叢里鉆了出來,走近三個伙伴。

“沒有消息嗎?”蒙巴爾問。

“有,卡杜達爾派來一個使者。”

“已經來了嗎?”

“來了。”

“在哪兒?”

“和弟兄們在一起,在山洞里。”

蒙巴爾第一個往前沖去;小路越來越窄,四個年輕人只能一個跟著一個走。

道路變成了一條向上的坡道,一直往上走了五百步,坡度不大,但曲里拐彎的都是些小路。

走到一塊林中空地,蒙巴爾站定下來,學了三聲貓頭鷹叫,表示摩岡來了。

回答的是一聲貓頭鷹叫。

接著,在一叢繁密的樹林里面,有一個人滑落到地上;他是監視山洞入口處的哨兵。

入口處離橡樹約十來步路。

由于包圍著山洞的那些樹叢的位置的緣故,幾乎一定要爬到樹頂上才能發現那個山洞。

哨兵和蒙巴爾低聲講了幾句話,蒙巴爾在履行一個首領的職責,他似乎想讓摩岡一個人去沉思默想;那一個哨兵,由于他的警戒任務肯定還沒有結束,又爬到了橡樹的枝丫上面,不多一會兒,他又和樹身混為一體了;因此剛才看著他爬上去的人,怎么也不能在他的空中堡壘中找到他的蹤跡。

越接近山洞入口處道路越窄。

蒙巴爾第一個走了進去,在一個他知道可以找到他要找的東西的窟窿里拿出了一把火刀,一塊火石,還有火絨,幾根引火柴和一個火把。

火星迸發出來,火絨燃著了,引火柴散發出閃爍不定的,淡藍色的火光,隨后是火把發出的含有樹脂的耀眼的火光。

眼前出現了三四條路,蒙巴爾毫不猶豫地走上了其中的一條。

這條路在地下又往回折去;就好像這些年輕人在地下繼續往剛才把他們帶來的那條路的反方向,沿著他們自己的足跡走回去。很明顯他們是在沿著一個古采石場的彎道走著,也許在一千九百年以前,這條路通向三個被愷撒的軍營俯瞰著的羅馬城市,今天它們不過是些普通的村莊。

這條他們在走著的小路經常被一條條兩頭都挖到邊上的,又深又寬的土溝隔開,只是因為溝上擱了一塊跳板,來人才能通過。這塊跳板只要踢一腳就會落到深溝里面去。

一路上還可以到處看到一些土堆石垛,人們可以躲在這些掩體后面開槍而不讓敵人看到自己身體的任何部分。

最后,在進人山洞約摸五百步以后,有一個一人高的最后一個路障,過了那兒才能進入一個圓形的大窟窿;那里面有十來個人,他們或坐或躺,有的在看書,有的在打牌。

不管是看書的人,還是打牌的人,聽到來人的腳步聲,或者看到在采石場彎頂上搖曳的火光都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們有充分把握,像他們這樣防備周到,只有朋友才能來到他們的面前。

此外,這個營地的外表是相當富有詩意的;大量燃燒著的蠟燭——耶戶的伙伴都是貴族,他們除了用蠟燭不會使用任何其他取光的物質——,照得掛在武器架上的各種各樣的武器閃閃發亮,放在最前面的武器有雙響長槍和**,中間夾雜著一些花式劍和防護面罩,還有幾件樂器散放其間,最后還有一兩面金框框的鏡子,說明這些居住在地下的奇怪的居民并不把梳洗打扮看作是可有可無的消遣。

所有的人都顯得很鎮靜,就好像他們對把摩岡從阿梅莉懷里拉出來的那個消息毫不知情,或者是認為無關緊要。

不過,在外面這一小群人逐漸走近來時,在他們之中響起了“隊長!隊長!”的呼聲。他們都站起來了,不過并不像看到長官來到的士兵們那樣卑屈,而是帶著一種聰明能干的人對比他們更加聰明更加能干的人所懷有的崇敬的情緒。

這時候摩岡晃了晃腦袋,抬起了頭,越過蒙巴爾,走進了看見他來到而圍成的圈子中間。

“怎么樣,朋友們,”他問,“好像有什么消息吧?”

“是的,隊長,”有一個人說,“據可靠消息,承蒙第一執政賞臉,他關心起我們來了。”

“信使在哪兒?”摩岡問。

“我在這兒,”一個穿著**信使制服的年輕人說,他還渾身沾著塵土和泥漿。

“您帶著信件嗎?”

“沒有書面的,有口頭的。”

“是從哪兒來的?”

“從部長辦公室來的。”

“那么,是可靠的羅?”

“我向您保證;這完全是官方消息。”

“朋友真是越多越好啊!”蒙巴爾插話說。

“尤其是富歇身邊的朋友,”摩岡接著說,“我們來聽聽是什么消息。”

“我應該高聲對大家說呢還是對您一個人說?”

“我相信這些消息對我們大家都有關系,因此您就高聲地對我們大家一起說吧。”

“好吧;第一執政把富歇召進了盧森堡宮,為了我們的事把他訓斥了一頓。”

“好,后來呢?”

“富歇公民回答說,我們這些人非常機靈,難以找到,即使找到了也很難抓住。總之一句話,他對我們大大地夸獎了一番。”

“他真是太客氣了,后來呢?”

“后來,第一執政說這和他無關,說我們是強盜,說我們靠搶劫來支持旺代戰爭;說哪一天我們不再送錢到布列塔尼去,朱安黨也就沒有了。”

“我覺得這些話講得非常有道理。”

“還說應該在東部和南方打擊西部。”

“就像在印度打擊英國一樣。”

“因此他說,他授予富歇公民全權,即使要花掉一百萬,死去五百人,他也一定要得到我們的腦袋。”

“那么,他知道向誰要我們的腦袋;剩下的是要知道我們讓不讓他來拿。”

“因此,富歇公民回去以后就大發雷霆,他聲稱一星期后在法國就不應該再有一個耶戶的伙伴剩下。”

“期限倒是很短的。”

“當天就有信使派往里昂,馬孔,隆斯一勒索爾尼埃,貝桑松和日內瓦,命令當地駐軍首領盡一切可能消滅我們,另一方面,要對第一執政的副官羅朗·德·蒙特凡爾先生無條件服從;他需要多少軍隊就給他多少,他要怎樣使用就讓他怎樣使用。”

“我還可以補充一點,”摩岡說,“羅朗·德·蒙特凡爾先生已經開始行動了;昨天他在布爾監獄和憲兵隊長進行了一次會談。”

“知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有一個人問。

“啊!”另一個人說,“那當然是為了替我們在那兒預定房間羅。”

“現在,你還要保護他嗎?”達薩斯問。

“比任何時候更要保護他。”

“啊,那太過分了,”有一個人咕嚕著說。

“為什么不行?”摩岡專橫地說,“這難道不是我做一個普通伙伴的權利嗎?”

“當然是,”另外兩個人回答。

“那么,作為一個普通的伙伴,也作為你們的隊長,我要使用這個權利。”

“可是,如果在混戰之中,有一顆流彈擊中了他呢!”有一個人說。

“那么,我不是向你們要求我的權利,也不是我向你們下命令,而是向你們提出一個請求;我的朋友們,請答應我,以名譽保證,羅朗·德·蒙特凡爾的生命對你們來說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在場所有的人一致伸手回答說:

“以名譽擔保,我們發誓,一定做到。”

“現在,”摩岡說,“我們要實事求是地來考慮一下我們的實際情況,我們不能抱幻想;如果哪一天有一支有頭腦的警察部隊追上了我們,和我們進行認真的戰斗,我們是不可能進行抵抗的。我們可以像狐貍一樣詭計多端,我們可以象野豬一樣左沖右突,可是我們這樣斗爭的時間是長不了的,就是這么回事;這至少是我的意見。”

摩岡用眼睛詢問他的伙伴們,大家都表示贊同:不過他們是嘴角含笑地承認他們是必敗無疑的。

這個時代就是這么奇怪:人們毫無畏懼地接受死亡,就像他們在給別人死亡時自己也無動于衷一樣。

“那么現在,”蒙巴爾問,“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有,”摩岡說,“我還要說,如果我們能搞到些馬匹,或者甚至是徒步走,那都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我們全都打過獵,多少還是個山民。離開法國,騎馬要跑六個小時,徒步要走十二小時;一到瑞士,我們就可以嘲弄富歇公民和他的警務部了;這就是我要補充的。”

“嘲弄富歇公民是很有趣的,”阿德萊說,“可是離開法國是使人相當不忍心的。”

“因此我要聽過卡杜達爾的信使的意見以后再決定是否采取這個極端措施。”

“啊,是啊!”有兩三個人說,“那個布列塔尼人呢,那個布列塔尼人在哪兒?”

“我離開這兒的時候他在睡覺。”

“他還在睡呢,”阿德萊說,他指指躺在山洞的一個角落里一個稻草鋪上的一個人。

有人喊醒了這個布列塔尼人,他跪了起來,用一只手擦擦眼睛,另一只手習慣地在尋找他的馬槍。

“您在朋友這兒,”一個人說,“不必害怕。”

“害怕!”布列塔尼人說,“誰在那兒說我會感到害怕?”

“也許是一個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的人,我親愛的金樹枝。”(因為摩岡已經認出這個卡杜達爾的信使就是他從阿維尼翁回來的那天夜里在賽榮修道院里接待過一次的那個人)摩岡說,“我以他的名義向您道歉。”

金樹枝瞧瞧他面前的這群年輕人,他的神氣一望而知是不喜歡別人和他開玩笑的。可是他看到這群人一點也沒有冒犯他的意思,他們那種嘻嘻哈哈的情緒也決不是為了嘲笑他,他就以一種相當親切的神氣問道:

“各位先生,你們之中哪一位是首領?我的將軍有一封信要我交給他。”

摩岡向前走了一步。

“是我。”他說。

“尊姓大名?”

“我有兩個名字,”

“您的化名叫什么?”

“摩岡,”

“對,將軍對我說的就是這個名字;而且,我也認識您,就在那天有一些教士接待我的晚上,是您交給我一個裝著六萬法郎的錢袋;那么,我有一封信要給您。”

“拿來。”

這個農民拿起氈帽,撕開夾里,在夾里和毛氈之間,拿出一張紙來,這張紙初看雪白,也像是一層夾里。

隨后他行了個軍禮,把這張紙遞給摩岡。

摩岡把這張紙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寫,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拿一支蠟燭來。”他說。

有人遞過一支蠟燭;摩岡把紙展開在燭火上烘烤。

慢慢地紙上顯現出一些字母,在燭火熱力的作用下,字跡出現了。

這些年輕人對這種密寫法是很熟悉的;只有布列塔尼人看了有些感到奇怪。

對這個頭腦簡單的人來說,在這種變化里面肯定有某種魔法;可是既然妖魔愿意為保皇事業效勞,那么朱安黨人也可以和它妥協。

“各位先生,”摩岡說,“你們要不要知道主人對我們說的話?”

大家都彎了彎腰,靜聽著。

年輕人念道:

“我親愛的摩岡:

如果有人對您說我已經放棄了我的事業,并且和旺代的首領們同時和第一執政的**簽訂了和平條約,您一句話也別相信;我是純血統的布列塔尼人,因此就像一個真正的布列塔尼人那樣固執。第一執政派了他一名副官來,建議赦免我所有手下的人,并授予我上校軍銜;我甚至沒有問問我手下人的意見,就代表他們和我自己拒絕了。

現在,一切都取決于您:因為我們不能從王公貴族那兒得到金錢和鼓勵,您是我們唯一的財務官。如果您向我們關閉您的錢柜,更可以說是不再為我們打開**的錢拒,那么,保皇分子——他們的心只有在布列塔尼才能跳動——的敵對行動就要逐漸減少,直到完全消失。

我用不到再對您說,敵對行動完全消失,也意味著我的心停止跳動。

我們的任務是危險的;我們可能要為此丟腦袋;可是如果在我們身后還能聽到——如果在墳墓里能夠聽到外面的聲音的話——有人說:‘所有的人都已經絕望了,只有他們沒布絕望!’您不覺得這樣的事對我們來說有多么美好嗎?我們兩人之中總有一個先死一個后死,但愿后死的一個在死去的時候說:Etiamsiomnes,egonon.①

請像我相信您一樣相信我吧。

喬治·卡杜達爾

附言:——您知道您可以把您所有的事業的經費交給金樹枝;他已經向我保證不讓人抓住,我相信他的話。”

①拉丁文:即使所有人的意見都一致,我還是不同意。

摩岡念完這封信的最后一句以后,年輕人中間響起了一陣興奮的低語聲。

“你們聽到了嗎,先生們?”摩岡說。

“聽到了!聽到了!聽到了!”所有的人重復著說。

“首先,我們有多少錢可以交給金樹枝?”

“西朗湖的一萬三千法郎,卡洛尼埃爾的二萬二千法郎,梅克西米安的一萬四千法郎;一共是四萬九千法郎。”阿德萊說。

“您聽到了嗎,我親愛的金樹枝?”摩岡說,“錢不多,比上次少了一半;可是您知道這句諺語:‘世界上最美麗的姑娘也拿不出她所沒有的東西。’”

“將軍知道你們這些錢來之不易,要冒很大的風險,所以他說,不管你們給他的錢多么少,他都是非常感激地接受的。”

“而且下一次要多一些了,”一個大家沒有注意到的剛來到這群人中間的年輕人說,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卡杜達爾的信上,集中在念信的人身上,“如果我們愿意稍許談談星期六的尚貝里郵車就行了。”

“啊,是你,瓦朗索爾。”摩岡說。

“請別使用真名,男爵;讓我們被槍斃,上斷頭臺,受車輪刑,四馬分尸都可以,可是我們不能讓家庭的榮譽受到損害。我叫阿德萊,沒有其他名字。”

“對不起,是我錯了;那么你說……?”

“我說從巴黎去尚貝里的郵車星期六要經過拉夏佩爾-德吉安謝和貝爾維爾之間,車上有五萬法郎,是**送給圣貝爾納爾山口的修士們的;我還要附帶說一下,在這兩個地點之間有一個叫做白房子的地方,我覺得在那兒設下埋伏是非常合適的。”

“你們覺得怎么樣,先生們?”摩岡問,“我們是不是給富歇先生一點兒面子,讓他的警務部不得安寧,還是溜之大吉呢?我們是離開法國,還是繼續做我們的忠貞不貳的耶戶的伙伴呢?”

只有一個回答。

“我們要留下!”

“太好了!”摩岡說,“從這句話就看得出你們是些什么樣的人,兄弟們,卡杜達爾在我們剛收到的他那封有趣的信里已經指出了我們的道路;讓我們接受他那句英勇的箴言吧!Etiamsiomnes,egonon.”

接著,他對那個布列塔尼農民說:

“金樹枝,四萬九千法郎就交給你了,你什么時候走都可以。你可以用我們的名義對他們說,下一次情況可以好一些;并代我對將軍說,不管他到哪兒去,即使上斷頭臺,我也要不勝榮幸地跟著他去,或者在他之前就去。再見吧,金樹枝!”

隨后,他回頭轉向那個似乎非常希望別人尊重他隱姓埋名的年輕人。

“我親愛的阿德萊,”他對阿德萊說,他已經恢復了不久以前的愉快情緒,“如果您肯賞臉做我的客人,那么今天夜里由我來安排您的食宿。”

“那真是太感謝您了,親愛的摩岡,”新來的人說,“不過我要告訴您,由于我累極了,隨便什么床我都可以睡;可是因為我餓得要死,不是隨便什么夜餐都可以使我滿意的。”

“你會有一張舒服的床和一頓豐富的夜餐的。”

“要怎么樣才能有呢?”

“跟我走。”

“聽候吩咐。”

“那么,來吧。先生們,晚安!今天是你守夜嗎,蒙巴爾?”

“是的。”

“那么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講到這里,摩岡一手挽著他朋友的胳膊,一手拿過一個別人遞給他的火把,向山洞的深處走去。假使讀者們對這長長的一幕看得還不太厭煩的話,我們就跟著他一起走去。

瓦朗索爾,我們前面已經見到過,是埃克斯郊區人,他這是第一次有機會參觀耶戶一幫子新近用來當作避難處的賽澤利阿山洞。在前幾次開會的時候,他只是有機會探索了賽榮修道院的塔樓和曲折的道路,后來他就非常熟悉,因此在那場表演給羅朗看的戲里面,他被派擔任鬼魂的角色。

他對這個新居——他將第一次在這里睡覺——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和陌生;這個地方,至少在幾天里面,看來將成為摩岡的司令部。

就像所有被廢棄的采石場一樣,乍看之下,這個地方就像一個地下城市,為開采石塊而挖成的形狀不一的通道,最后都會通向一個死胡同,也就是采石工作到此結束的地方。

這些通道中只有一條仿佛沒有盡頭。

在這條通道通到它似乎應該結束的地方時,它前面的死胡同的角落里被挖開了——為什么挖開的?這件事連當地人也覺得神秘莫測——一個洞,這個洞比和它相通的走道窄三分之二,差不多可以讓兩個人并排通過。

這兩位朋友走進了這個洞里。

洞里面空氣異常稀薄,他們的火把隨時有熄滅的危險。瓦朗索爾覺得有一些冰涼的水滴落在他的肩上和手上。“喂!”他說,“這兒在下雨嗎?”

“不是的,”摩岡笑笑回答說,“不過我們正在從拉雷蘇斯河下面經過。”

“那么,我們是去布爾嗎?”

“差不多。”

“好吧,你現在帶著我走,你答應給我吃和睡:我沒有什么要擔心的,只不過我們的火把也許要熄掉了……”年輕人接著說,他的眼睛一直盯著火把的暗淡的火焰。

“這也沒有什么值得擔憂的,因為我們總會找到道路的。”

“唉!”瓦朗索爾說,“如果你想到,我們是為了一些甚至連我們的名字也不知道的親王——即使他們有朝一日知道了,也會在第二天就忘記掉——,半夜三點鐘在山洞里散步,在河下面穿過,還不知道將睡在哪里,而且還非常有可能在某一天早晨被抓住,被審判,被斬首;這真是愚蠢得很,是嗎,摩岡?”

“我親愛的,”摩岡說,“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那些被當作是愚蠢的東西,而又不是平凡的東西,很有可能是高貴的東西。”

“喂,”瓦朗索爾說,“我看你在我們所干的事業里面所失去的東西比我還多。我獻給事業的是忠誠,而你還加上了熱情。”摩岡嘆了一口氣。

“我們到了,”他說,他讓這場他已經感到不堪重負的談話結束了。

果然,他們的腳已經碰到了一座樓梯的下面幾個梯級。

摩岡走在前面為瓦朗索爾照亮,他向上走了十個梯級遇到了一個柵欄。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把柵欄門打開。

他們走進了一個墓穴。

在墓穴的兩端,有兩口棺材擱在幾個三角鐵架上;銀制十字架上的公爵的冠冕和天藍色的紋章說明躺在里面的是戴上王冠以前的薩伏瓦家的成員。

在墓穴的深處,有一座通向上面一層的樓梯。

瓦朗索爾向四周好奇地掃了一眼,在火炬的搖曳不定的微光下面,他認出了他正置身于一個喪葬場所。

“見鬼!”他說,“我們似乎和斯巴達人完全相反。”

“因為他們是共和分子,而我們是保皇分子嗎?”摩岡間。

“不,因為他們在用餐結束時才叫人送一副骨骼來,而我們卻在用餐開始時就這樣做了。”

“你是不是有充分把握,這個哲學上的說法是斯巴達人提供的?”摩岡說道,一面關上了門。

“不管是不是他們,”瓦朗索爾說,“我的諺語已經講過了;凡爾托神父①不重新寫他的《羅德里島圍城戰》,我也不再修改我的諺語。”

①凡爾托神父(一六五五——一七三五):法國歷史學家。他寫過一本《羅德里島圍城戰》(歷史上有名的一次戰役,發生于一五二二年)。此書寫好以后,有人又向他提供了一些有關此戰的細節。凡爾托神父說:“我很遺憾,可是我這本書已經寫好了。”他從此不再修改此書。

“那么,下一次,你可以說這是埃及人。”

“哼!”瓦朗索爾毫不在乎地說,不過語氣有點兒傷感,“在再次有機會表示我的博學以前,我也許自己也成為一具骨骼了。可是你在搞什么鬼啊?為什么你把火把滅了?我希望你決不至于要我在這兒吃夜餐,在這兒睡覺吧?”

摩岡在踩上通向樓上那座樓梯的第一級時果真已經把火把熄滅了。

“把手伸給我,”年輕人回答說。

瓦朗索爾趕忙抓住了他朋友的手,這種急切的程度證明了他不太想在一片黑暗之中長期呆在薩伏瓦公爵的墓室里,盡管和這些赫赫有名的死者打交道對一個活人來說是非常光榮的事情。

摩岡登上梯級。

接著,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便用力一推。

果然,有一塊石板掀了起來,瓦朗索爾的服睛看到了開口外面忽閃著昏暗的微光,一股芳香的氣味壓倒了墓穴里的臭氣,使他聞了非常舒服。

“啊!”他說,“我們肯定是在一座谷倉里面,我寧愿如此。”

摩岡沒有回答;他幫助他的伙伴走出墓穴,讓石板又重新蓋上。

瓦朗索爾看看周圍:他正處在一個堆滿干草的巨大的建筑物中間;外面的光從一些式樣非常美觀的窗子里透進來,因此不像是谷倉的窗子。

“可是,”瓦朗索爾說,“我們不是在一座谷倉里嗎?”

“爬到這堆干草上去,坐在這扇窗子旁邊。”

摩岡說。瓦朗索爾聽從了他的話,像一個度假的小學生那樣爬上了干草堆,按照摩岡對他說的,坐在一扇窗子旁邊。

過了一會兒,摩岡在他朋友的兩條腿之間放下一塊餐巾,里面有一只餡餅,一些面包,一瓶葡萄酒,兩只杯子,兩把刀子和幾把叉子。

“喲!”瓦朗索爾說,“簡直像呂居呂斯①在自己家里吃夜餐。”

①呂居呂斯(約前一0九——約前五七):羅馬將軍,以揮霍奢侈聞名。

隨后,他從大玻璃窗里面望出去,看見有一座也有很多窗子的建筑物,它似乎是這兩位朋友所在的這座建筑物的側翼,在那個樓前面有一個哨兵在巡邏。

“如果我不知道我們在哪兒,”他說,“我這頓夜餐肯定吃不香。這是一座什么建筑?為什么門口有一個哨兵走來走去?”

“好吧,”摩岡說,“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來告訴你。我們現在在布羅教堂里面,由于市**的一項法令,把這個教堂改成了草料倉庫。我們緊靠著的這座樓是憲兵隊的營房;而這個哨兵的任務就是不讓別人來打擾我們吃夜餐,不讓別人來驚醒我們的睡夢。”

“勇敢的憲兵,”瓦朗索爾斟滿他的杯子說,“摩岡,為他們的健康干杯!”

“也為我們的健康干杯!”年輕人笑著說,“如果有人會想出到這兒來找我們,就讓魔鬼把我抓去!”

摩岡剛喝完他這杯酒,就好像魔鬼接受了他提出的挑戰似的,就聽到那個哨兵刺耳的嗓子叫道:“誰?”

“啊!”兩個年輕人說,“這是怎么一回事?”

一支有三十來人的隊伍從蓬德安那邊過來,和哨兵交換過口令以后便散開了:人數多的一部分在兩個軍官模樣的人的帶領下走進了軍營;另外一部分繼續往前走去。

“注意!”摩岡說。

兩個人全都跪下身來側耳諦聽,他們的眼睛貼著玻璃窗……現在我們來向讀者解釋一下打斷這次夜餐的原因;這次夜餐,雖然像我們看到的那樣,是在半夜三點鐘吃的,卻并不因此而可以吃得太太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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