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船逆流而上,浮標被水撞擊,發出悲鳴。停泊船只的地方燈光通明,照亮了右岸的道路。邦德的腦子里閃過一個想法,當船靠近那里的時候,他用小刀劃破橡皮船的側部和底部,然后跳進河里游走。不過他已經可以想象子彈在耳邊呼呼擦過,最后射入水里的聲音了。可是,水流湍急,那女子能游得過去嗎?現在,邦德感到一絲涼意。他靠近女子,努力思索著昨夜發生的事,想要找出點線索。
邦德走進了門廳,路過了一些柜子,上面陳列著赫耳墨斯(1)等希臘神話人物或一些名人的塑像。他在長桌子前停了下來,桌子后是公文柜,他拿出身份證給前臺的人看,然后付了門票錢。在入口處的電腦前進行了快速檢查。站在門邊的侍者身穿華麗的制服,對邦德點頭示意。邦德走進了這個輝煌的賭廳中。
他在錢柜處停了一會,看了一眼大廳里激動的人們,然后,又慢慢走過門邊的一張牌桌,來到裝飾華麗的酒吧。在那里,他看見了波爾。波爾是負責賭博大廳的總管,他吩咐一名侍者兩句,然后邦德被帶到了一張牌桌的七號座位。這里的侍者是根據口袋里的機器顯示來安排座位的。侍者很快把名貴的桌子擦了一下,然后又擦亮了煙灰缸,為邦德拉出椅子。邦德坐下后,他感到愉快又輕松。兌換貨幣的人來后,將他的10萬法郎換成十枚各1萬的紅色籌碼。邦德在這期間順便觀察了其他玩家的臉。邦德將籌碼整齊地堆成一摞,放在身前。邦德看見桌子上方掛著的牌子上的金額,綠色的光影下,他明白一局的賭金至少是100新法郎或1萬舊法郎。不過他注意到每局開始每個玩家都是先下注500法郎,也就是說開局的賭金需要40英鎊。
這里的玩家來自不同的國家。在牌桌周圍,除了邦德外,還有三位身著夾克的紡織界巨頭;幾個胖婦人,戴著許多鉆石首飾,好像是比利時人;一位小個子英國婦人,她不怎么說話,牌技倒是不錯;兩個中年美國人,穿著黑色上衣,他們看起來很高興,不過有一絲醉意,可能從巴黎來。旁觀者和偶爾下注的人把桌子圍了兩層。可是里面并沒有一個年輕女子!
賭局很平靜地進行著。楔形置牌器慢慢地繞著桌子移動,每個莊家都很緊張,不知道第三張牌是什么,如果想掌握主動權,一定要慎重抉擇。每次輪到邦德時,他都糾結是否要順應情形。最后,每次第二張牌過后,他就會壓下賭注。賭局進行了將近1小時,每一次他都堅定地告訴自己情況會變好,如果有人要贏,那一定是他。紙牌沒有記憶,不會認人。和別的玩家一樣,每次他會抽第三張牌。楔形置牌器停了下來。邦德把錢留在桌子上,去賭場中其他牌桌轉了兩圈,希望能看到那個姑娘。那天傍晚她駕駛著蘭西亞車超過他時,他只瞥到了她美麗的秀發和清純卻又冷漠的側臉。不過他知道如果有緣再看見她,自己一眼就可以認出她。然而,賭場上卻沒有她的身影。
邦德回到賭桌前。荷官正把六摞牌洗到橢圓形區域內,從那里牌會滑進楔形置牌器。由于邦德離荷官最近,荷官便給了他一張普通的紅牌,讓他來開牌。邦德把牌放在指間揉著,看起來小心過頭了,顯得有點好笑,他將那張紅牌滑出,差不多落在他預測的區間里。荷官看他那么謹慎,對他微笑了一下,將紅牌投入楔形置牌器。之后,他看了看結果,清楚又大聲地宣布:“先生們(2),本場賭局結束。獲勝的是六號。”侍者將在遠處觀戰的賭客叫回座位,賭局再次開始。
現在下注時,邦德和坐在他左邊的紡織界巨頭一樣有底氣。他用一點小錢贏了一筆可觀的資本。他現在已有2000新法郎了,也就是20萬舊法郎。
邦德后來幾場也贏了,他慢慢提高賭注,由于手氣好,他連贏好幾盤。他想贏筆大錢,于是將賭注加到100萬,這是筆不小的賭注,賭桌上的人開始警惕起這個英國人,他很安靜,表情冷酷而又自信,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他究竟是誰?從哪兒來?是做什么的?桌子周圍的其他人開始激動地交談。他們在想,這個英國人會否繼續賭下去,還是先收手,守好已經進入口袋里的錢呢?邦德也同樣在思考這個問題。手氣這種事不好說,現在贏,待會可能會輸,誰也拿不準。他三次選擇跟牌了,每次都贏了100萬。這時,那位一直選擇不跟牌的小個子英國女人要了牌。邦德對她笑了笑,知道她想贏,她最后也做到了,她這盤用一張一點打敗了邦德的花牌。
桌子周圍的人長吁一口氣。情況終于有了變化!邦德面前堆了一堆籌碼,差不多高1英尺,約值460萬法郎,即3000多英鎊。邦德遞給了荷官一個值1000新法郎的籌碼。荷官禮貌道謝:“謝謝,先生。”賭局接著進行。
邦德點燃一支煙,沒有注意置牌器順著桌子已從他面前閃開了。他已經贏了一大筆。現在他必須要十分謹慎,但也不必過于小心翼翼。今天晚上過得很盡興!已經過了十二點,但他還不想回去。牌局越來越緊張,還會有別的競牌。
楔形置牌器來到一位紡織界巨頭的五號位上,他坐在邦德左邊,兩人相隔兩個位子。那個人舉止粗魯,賭博時大喊大叫,用一個琥珀金煙斗抽著煙。他手指粗短,抽出牌后又啪地再扔出去,不一會,他就過了第三張牌。邦德按照自己的計劃,沒有跟牌。等到第六張牌時,賭本上升到2萬新法郎,即200萬舊法郎,賭客們再次謹慎起來。每個人都想守住自己的錢,不隨意加注。
主持人高聲喊道:“賭金2萬!先生們,別錯過了!一次2萬法郎!”
就在這時她出現了!她不知從哪里來,就站在主持人旁邊。她很美麗,一雙迷人的藍色眼睛閃閃發亮,嘴唇是亮麗的粉色,穿著白色裙子,一頭金發披在肩膀上。她突然喊:“跟牌!”
人們都看向了她。場內有一瞬間的寂靜。然后荷官說道:“應牌。”這時,邦德注意到里爾來的巨頭從楔形置牌器中抽出了牌,而主持人則將她的牌遞給她。
她彎下腰,說道:“再來一張。”
邦德的心一沉,她肯定拿不到比5點更好的牌。而那位紡織巨頭亮出牌,7點。他摸出一張牌,給她彈了過去。那是一張Q!
主持人翻開另外兩張牌。一張4點!她輸了!
邦德暗自抱怨了兩聲,想看她會怎么辦。
他看到的令他緊張起來。姑娘靠近荷官,著急地朝他耳語著什么。荷官搖著頭,臉頰上冒出幾滴汗。桌子周圍一片安靜,大家感覺情況有點不對勁,氣氛緊張起來。邦德之后聽到荷官堅定地說:“這不可能。女士,你應該先準備好錢。”
賭場里有人說:“天啊,真丟人!”
哦,天啊!邦德想:她怎么做出這種事!她竟然沒帶錢!這里又不能賒賬!
里爾的紡織巨頭知道最后他總能拿到錢的,他靠在椅子上,低著頭,抽起雪茄。
可是邦德知道這姑娘一生都將會逃不開這件事的影響。法蘭西賭場是一個強大的商業集團,這是它的行業性質使然。明早電報就會發出:“特蕾西·迪·文森佐女士,護照號碼……列入黑名單。”這樣的話,這姑娘的賭場生涯就會結束,無論是法國、意大利、埃及、德國還是英國,甚至是美國的賭場,她都可能被趕出來。可以預料,在她的生活的圈子里,她將會被視作掃把星,她將面臨的是整個社會對她的排斥。
除去那些問題,邦德只是想著那位出色的姑娘之前超過他車,還有那塊粉色頭巾。他輕輕往前傾,往桌子中央甩了兩塊籌碼。然后,他帶著一絲不解的口氣,說道:“你忘了嗎,女士?我們說好今晚合伙的。”他沒看那姑娘,而是對荷官說,“抱歉,我剛才走了會神。接著開始吧。”
桌子周圍的緊張氣氛緩和了下來。或者說,人們把注意力從女子身上轉到了邦德身上。這個英國人說的是真的嗎?一定是的!否則他沒理由為素不相識的姑娘花200萬法郎。不過在他們看來,這兩人之間之前毫無關系。他們站在桌子不同邊,也沒有交流。那女子倒沒表現什么情緒,她直直地看了他一下,然后安靜地離開了桌子,往酒吧走去。這里面肯定有什么旁人理解不了的東西。牌局繼續進行。荷官悄悄用手絹擦去臉上的汗,抬起頭。桌上的格局又回到最初那樣變化無常了,他喊道:“牌局繼續。賭金4萬!”
邦德瞥了一眼桌上的那一排籌碼,籌碼安靜地待在原地,給人一種忐忑的感覺。如果能弄回那200萬法郎就好了。在本錢足夠叫相應價錢的牌之前,可能需要好幾個小時。算了,反正這些是在賭場贏的錢。就算輸了那200萬,他也贏了一小筆,也夠付他今晚在王泉小鎮的費用了。里爾來的那個紡織巨頭就像怪物一樣,他討厭這個怪物。如果把古老寓言里的故事順序顛倒一下就有趣了——先救出姑娘,再殺死怪物。現在,這男人的好運該到頭了。畢竟,牌桌千變萬化,牌不認人。
邦德的錢不夠拿到全部叫牌,他只要了一半,即“半桌牌”,意味著另一個玩家愿意的話,可以要剩下的一半。德邦將之前一直堅守的保守戰略拋到腦后,他向前傾了一下身子,說道:“打半桌牌。”然后,他把2萬新法郎推過線。
有人跟著他押注。人們覺得這個英國人手氣比較好。那位體型嬌小的英國老婦人也跟著下了1萬賭金,邦德很開心。這是個好兆頭!他看了看那位里爾的巨頭,他的煙斗已經熄滅了,雙唇發白。里爾巨頭滿頭大汗,內心劇烈掙扎,他已經贏了很多,是就此收手,還是再來一把?他那尖銳、貪婪的目光掃視了桌子四周,想估摸一下情況。
荷官想要賭局進行得快些,他堅定地說:“先生,快拿主意吧。”
里爾來的怪物終于下定了決心。他狠狠擊了下楔形置牌器,擦了擦手,用力抽出一張牌。之后他一張,邦德一張,第四張又是他的。邦德沒有越過六號去拿牌。他等主持人把牌推過來。他摸起牌,然后小心翼翼打開牌看了看,再把牌合攏,放在牌桌上。是5點!現在輸贏還不確定,既可以再抽一張,也可以不抽。邦德手上的牌接近9點或遠離9點的概率一樣。他說了聲“完了”,聲音很小,然后看向對面拿著兩張未知牌的玩家。男人抓起牌,厭惡地把牌甩到桌子上。那是兩張杰克,零點!
現在只有四張牌能贏過邦德,只有5點和他一樣大。邦德緊張起來。那人摸了一把楔形置牌器,拿出牌亮了出來。是9點!最大的牌!
此時邦德再亮5點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桌子周圍響起抱怨聲。有人說:“應該再抽牌。”但如果他剛才抽牌的話,他可能抽到9點,最后得到四點。這一切都取決于下一張牌,但只有楔形置牌器才知道**。邦德沒等結果。他給四周的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來表達對那些跟著他下注而輸了的人的歉意,他把剩余的籌碼攬進大衣口袋,給旁邊的侍者一筆小費,這侍者幾小時來一直忙于為他倒煙灰缸。他離開牌桌,朝酒吧走去。與此同時,荷官勝利般地宣告:“先生們,賭金8萬!一次8萬新法郎。”可惡!邦德心想:半小時前,他口袋里有一小筆財產。而現在,由于他自以為浪漫的行為,都輸回去了。算了,他聳了聳肩,至少這是個難忘的夜晚。而且這只是前半夜,后半夜還不知會發生什么呢。
那個姑娘一個人坐在桌邊,面前放著半瓶汽水,她的眼神憂郁而空洞。就是邦德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她也沒抬頭。邦德和她說:“哎,我怕是也失敗了。我本想贏回來的,才選擇玩半桌牌。我真不該理那個怪物的。我抽了5點,而他抽了花牌,接著拿到了9點。”
她無情地說:“你是該抽到五點。我經常這樣。”她想了想,問,“不過你之后抽到4點就可以了,下一張牌是什么?”
“我沒看下張牌,直接來找你了。”
姑娘瞟了邦德一眼,問:“你之前為什么要幫我?”
邦德聳了聳肩:“想要英雄救美唄。再說,傍晚在阿布維爾至蒙特勒伊的路上我們已經交上朋友了。你開起車來就像一個天使。”他笑了笑,“不過如果我那時注意點的話,你是不會超過我的。我的時速是90英里,也不想總是盯著后視鏡。并且我那時在想別的事。”
話題打開了,女子的臉色和聲音變得活潑起來:“總之,我怎樣都會贏的。我在那個村子里就超過你了。而且,”她的聲音里透著一絲痛苦的語調,“我將永遠贏過你。你可得小心了。”
天啊,邦德想,對他來說,這個姑娘就像天使一樣。這時,他要的半瓶克魯格酒到了。侍者給他倒了半杯,他自己把杯子斟滿,又舉起杯子,對她說:“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我想,要小心的應該是你,今晚你可要保持警惕。”他說著,一口氣飲盡杯中的酒,隨后又把杯子倒滿。
她嚴肅地看著他,然后也喝了一口酒。她說:“我叫特蕾西。你在接待處問過我的名字。旅館的經理很浪漫,他告訴我你打聽了我的事。我們可以走了嗎?我對談話不感興趣,你也該得到一些回報。”
她突然起身。邦德不解,也跟著站了起來:“現在我要一個人回房了。如果你想來,可以跟來,45號房。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做一些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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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赫耳墨斯(Hermes):希臘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羅馬名字墨丘利(Mercury),八大行星中的水星。宙斯與邁亞的兒子,既是商人的庇護神,也是雄辯之神。
(2) 先生們:在維多利亞時期,人們一般認為女性是不會賭博的,因此習慣上主持人只提“先生們”,而不會加上“女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