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 命
1.德性以收斂沉著為第一,收斂沉著中又以精明平易為第一。大段收斂沉著人怕含糊,怕深險。淺浮子雖光明洞達,非蓄德之器也。
【譯文】德性中以收斂沉著最為重要,收斂沉著中又以精明平易最為重要。一般說來,收斂沉著的人怕的是含含糊糊,怕的是高深陰險。淺薄輕浮的人看上去雖然光明磊落、明了通達,但不是能夠修養高尚道德的人。
2.真機、真味要含蓄,休點破。其妙無窮,不可言喻。所以圣人無言。一犯口頰,窮年說不盡,又離披澆漓[1],無一些咀嚼處矣。
【注釋】[1]離披澆漓:往裂縫里澆水。披,裂縫。
【譯文】真機、真味要含蓄一些,不要輕易點破。這樣,其中的奧妙就會無窮無盡,難以用言語表達。所以圣人從不夸夸其談。真機、真味一旦點破,說一年都說不完,就像往裂縫里澆水一樣支離破碎,沒有任何耐人尋味的地方了。
3.性分不可使虧欠,故其取數也常多,曰窮理,曰盡性,曰達天[1],曰入神[2],曰致廣大、極高明。情欲不可使贏馀,故其取數也常少,曰謹言,曰慎行,曰約己,曰清心,曰節飲食、寡嗜欲。
【注釋】[1]達天:達到上蒼所賦予的最高境界。[2]入神:人的道德修養達到最高境界。
【譯文】人的天賦本性不能有欠缺,因此它表現形式也是多種多樣的,這就是“窮理”、“盡性”、“達天”、“入神”、“致廣大、極高明”。人的情欲不能過分地擴大,它表現出來應該有一定的限度,因而要“謹言”、“慎行”、“約己”、“清心”、“節飲食、寡嗜欲”。
4.深沉厚重是第一等資質,磊落英雄是第二等資質,聰明才辨是第三等資質。
【譯文】深斂沉著、敦厚持重是第一等資質,光明磊落、豪邁雄健是第二等資質,聰明機智、多才明辨是第三等資質。
5.凡人光明博大、渾厚含蓄,是天地之氣;溫煦和平,是陽春之氣;寬縱任物,是長夏之氣;嚴凝斂約、喜刑好殺,是秋之氣;沉藏固嗇,是冬之氣。暴怒是震雷之氣;狂肆是疾風之氣;昏惑是霾霧之氣;隱恨留連,是積陰之氣;從容溫潤,是和風甘雨之氣;聰明洞達,是青天朗月之氣。有所鐘者,必有所似。
【譯文】一個人的氣質光明博大、深厚含蓄,這是稟受了天地之氣;溫厚煦暖、心平氣和,這是稟受了陽春之氣;寬恕縱容、放任外物是稟受了夏天之氣;嚴凝斂約、喜刑好殺,這是稟受了秋天之氣;深藏厚斂、頑固慳吝,這是稟受了嚴冬之氣。兇暴橫怒,是稟受了震雷之氣;狂妄放肆,是稟受了疾風之氣;昏弱迷惑,是稟受了霾霧之氣;隱恨留連,是稟受了積陰之氣;從容溫潤,是稟受了和風甘雨之氣;聰明洞達,是稟受了青天朗月之氣。一個人稟受了什么氣,必然表現出相似的氣質。
6.先天之氣發泄處不過毫厘,后天之氣擴充之必極分量。其實,分量極處原是毫厘中有底,若毫厘中合下原無,便是一些增不去。萬物之形色才情,種種可驗也。
【譯文】每個人先天的氣質,可以發揚的地方只不過是一點點而已,然而,通過后天養成的氣質必然能夠達到至高無上的境界。其實,修養能夠達到至高無上的境界也還是靠原來那點兒先天氣質做底子,如果一點先天的氣質都沒有,那就絲毫也不會增多。世間萬物的形、色、才、情,各個方面都能驗證這個道理。
7.人之念頭,與氣血同為消長。四十以前是個進心,識見未定而敢于有為;四十以后是個定心,識見既定而事有酌量;六十以后是個退心,見識雖真而精力不振。未必人人皆此,而此其大凡也。古者四十仕,六十、七十致仕,蓋審之矣。人亦有少年退縮不任事,厭厭若泉下人者;亦有衰年狂躁妄動喜事者,皆非常理。若乃以見事風生之少年為任事,以念頭灰冷之衰夫為老成,則誤矣。鄧禹[1]沉毅,馬援[2]矍鑠,古誠有之,豈多得哉!
【注釋】[1]鄧禹:人名,東漢光武帝時人。少時游學長安,與光武帝友誼深厚。[2]馬援:人名,東漢名將。他在八十四歲高齡的時候,仍舊能夠率軍出征。
【譯文】人的思想是隨著身體氣血的變化而變化的。四十歲之前具有奮發進取之心,這時雖然見識不多,但是敢于闖蕩一番;到四十歲以后,人的心就逐漸穩定下來了,這時已經是見多識廣,而且遇到事情都會斟酌一下;六十歲之后,人的思想就開始消極保守了,這時雖然見識廣博,但是精力不夠。雖然這種情況不一定適用于每個人,但大體上都是如此。古代人們四十歲做官,六七十歲告老還鄉,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當然,人們中間也有年紀輕輕卻思想消極,無所事事的,無精打采的就像一個垂死之人;也有一些年老之人,性情狂躁,喜歡多事,但這些都不合乎常理。如果把那些遇事風風火火的少年人當做是社會棟梁,而把那些意志消沉的衰老之人當做老成持重的話,那也是錯誤的。像鄧禹年少時就深沉、堅毅,馬援雖年老卻精神矍鑠的人,古代確實有過,但畢竟不是多數!
8.命本在天。君子之命在我,小人之命亦在我。君子以義處命,不以其道得之不處,命不足道也;小人以欲犯命,不可得命而必欲得之,命不肯受也。但君子謂命在我,得天命之本然;小人謂命在我,幸氣數之或然。是以君子之心常泰,小人之心常勞。
【譯文】人的命運本來是上天注定的。君子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小人的命運也掌握在自己手中。君子用道義來對待命運,不做違反道義的事,自己的命運好壞不放在心上;小人因為自己的貪欲而去抗拒上天注定的命運,沒有那樣的命運卻想得到它,命運不肯授予他。只是這里所說的君子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是因為他順從了上天的安排;而所說的小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只不過是他希望上天能夠偶然改變他原定的命運。這就是君子的內心常常能夠保持平靜泰然,而小人的內心卻是勞累的原因。
9.氣、習,學者之二障也。仁者與義者相非,禮者與信者相左,皆氣質障也。高髻[1]而笑低髽,長裾[2]而譏短袂[3],皆習見障也。大道明,率天下氣質而歸之,即不能歸,不敢以所偏者病人矣;王制一,齊天下趨向而同之,即不能同,不敢以所狃[4]者病人矣。哀哉!茲誰任之?
【注釋】[1]髻:梳在頭頂上的發結。[2]裾:衣服的大襟,衣的前后均稱裾。[3]袂:衣袖。[4]狃:習慣,拘泥于。
【譯文】氣質與習見,這是做學問的人想要進步的兩大障礙。仁與義這兩者互相抵觸,禮與信這兩者互相違背,這都是氣質所形成的障礙。梳高發髻的人譏笑梳兩個低發髻的人,穿長衫的人諷刺穿短衫的人,這都是習見造成的障礙。大道光明興隆,整個天下的氣質都會歸向大道,即使不歸順它,也不能用自己偏好的東西來指責他。王者的制度一旦統一,天下就會歸向他并與他一致,即使不能一致,也不能用自己習慣的制度去指責別人。悲哀啊!使大道光明興隆、王制統一這樣的重任由誰來擔當呢?
10.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發膚還父母之初,無些毀傷,親之孝子也;天全而生之,人全而歸之,心性還天之初,無些缺欠,天之孝子也。
【譯文】父母將子女完好地生出來,臨終時子女也應該再將自己完好地還給父母,頭發身體應該和降生時一樣沒有損傷,這才算是父母的孝子;上天使人完整無缺地生出來,命終時人也應該將自己完好無缺地歸還給上天,心性也和上天降生自己的時候一樣,沒有絲毫的欠缺,這才算是上天的孝子。
存 心
1.心要如天平,稱物時,物忙而衡不忙,物去時,即懸空在此。只恁靜虛中正,何等自在!
【譯文】人心要猶如一臺天平。天平在稱量物體的時候,物體被搬運個不停,而秤桿卻安然自在,物體搬開后,仍然空懸在空中。人心如果能像天平那樣處在靜虛中正的狀態,該有多么的自由自在啊!
2.學者只事事留心,一毫不肯茍且,德業之進也,如流水矣。
【譯文】做學問的人,只要事事留心認真、一絲不茍,德行、學業的進步就會像涓涓流水一樣不會終止。
3.常使精神在心目間,便有主而不眩于客感之交,只一昏昏,便是胡亂應酬。豈無偶合?終非心上經歷過,竟無長進。
譬之夢食,豈能飽哉?
【譯文】常常使精神處在清醒狀態,這樣就可以有主見,而不被外界事物所迷惑。只要神志稍微不清,便會隨意應付。難道沒有偶然巧合的?然而這種情形不是出自內心,最終不會長久。就好像夢里吃東西,難道真的能吃飽嗎?
4 .防欲如挽逆水之舟,才歇力便下流;力善如緣無枝之樹,才住腳便下墜。是以君子之心,無時而不敬畏也。
【譯文】防御欲念好比牽挽逆水而行之船,剛一歇息,船就要向下游漂流;努力向善好比攀爬沒有樹枝的大樹,剛一歇腳,身體就要下滑。因此,君子的內心無時無刻不是處在警惕之中。
5.一善念發,未說到擴充,且先執持住,此萬善之囤[1]也。若隨來隨去,更不操存此心,如驛傳[2]然,終身無主人住矣。
【注釋】[1]囤:捕鳥時用來誘捕其他鳥的活鳥。這里是指原因。[2]驛傳:古時傳送公文以及來往官員中途住宿或換馬的地方。
【譯文】一個好的念頭一旦產生,如果能在它沒有擴充之前好好地保持住,這就是孕育其他善良念頭的開端。如果任憑好的念頭任意來去,更不用心保持,就會像古代驛站那樣,永遠沒有長期居住的主人了,也就是心里永遠不會長期擁有美好善良的念頭了。
6.千日集義,禁不得一刻不慊于心,是以君子瞬存息養,無一刻不在道義上。其防不義也,如千金之子之防盜,懼餒之故也。
【譯文】即使千日養氣集義,也抵擋不住片刻之間產生的私欲。因此,君子每時每刻都要進行修養,在道義上一刻也不放松。君子防止不義的行為,如同富有之家防盜賊一樣不能松懈,因為怕丟失了,日后受窮挨餓。
7.君子口中無慣語,存心故也。故曰:“修辭立其誠。”不誠,何以修辭?
【譯文】君子嘴里沒有口頭語,這是存心的緣故。所以說:“修飾言辭來表達誠心。”不誠心怎么能修辭呢?
8.一念收斂,則萬善來同;一念放恣,則百邪乘釁。
【譯文】收斂一個出自私心的念頭,各種善行就都會來;放縱一個出自私心的念頭,各種邪惡就會乘虛而入。
9.得罪于法,尚可逃避;得罪于理,更沒處存身。只我底心便放不過我。是故君子畏理甚于畏法。
【譯文】觸犯法律而犯罪,也許還可以逃脫;違背天理而犯罪,便沒處藏身,就連自己的心也放不過自己。這就是君子畏懼天理比畏懼法律更厲害的原因。
10.“靜”之一字,十二時離不了,一刻才離便亂了。門盡日開闔,樞常靜;妍媸盡日往來,鏡常靜;人盡日應酬,心常靜。惟靜也,故能張主得動,若逐動而去,應事定不分曉。便是睡時此念不靜,做個夢兒也胡亂。
【譯文】“靜”這個字,十二個時辰都不能丟開,只要丟開一刻便會亂套。門整天不停地開合,但門上的轉軸永遠是靜的;美麗的和丑陋的人整天來來往往照鏡子,但鏡子永遠是靜的;人整天應酬,而心是靜的。只有做到心靜,遇事才能有主張,才能以靜制動,如果心隨事動,必然遇到事情不能恰當地處理。就是睡覺的時候心不靜的話,那做個夢也一定是胡亂荒誕的。
倫 理
1.親母之愛子也,無心于用愛,亦不知其為用愛,若渴飲、饑食然,何嘗勉強?子之得愛于親母也,若謂應得,習于自然,如夏葛冬裘然,何嘗歸功?至于繼母之慈,則有德色、有矜語矣。前子之得慈于繼母,則有感心、有頌聲矣。
【譯文】親生母親疼愛自己的孩子,不會意識到自己是用心去愛,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對孩子的愛。這愛就像是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一樣自然,哪里會是勉強能做出來的呢?孩子從親生母親那里得到愛,就好像是理所應當得到的,就好像是習慣成自然一樣,就好像夏天要穿麻布做的衣服,冬天要穿裘皮做的衣服一樣,怎么會想到要歸功于母親呢?至于繼母的慈愛,則會表現出有德行的樣子,或對別人夸耀自己的功勞。如果丈夫和前妻所生的孩子得到了繼母的慈愛,就自然會懷有一顆感恩的心,會不由自主地說出贊美繼母的話了。
2.一家之中,要看得尊長尊,則家治。若看得尊長不尊,如何齊他?得其要在尊長自修。
【譯文】如果在一個家庭之中,家長很有尊嚴那么這個家就會治理得很好。如果連長輩都沒有尊嚴,那這個家還怎么能治理好呢?治理好家庭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家長要加強自身的修養。
3.人子之事親也,事心為上,事身次之;最下,事身而不恤其心;又其下,事之以文而不恤其身。
【譯文】兒子侍奉父母,最重要的是體諒他們的心,其次是照料好他們的身體;再次一點的是只照料飲食而不體諒他們的心;最差的是只說空話而連他們的身體都不照料。
4.進食于親,侑而不勸;進言于親,論而不諫;進侍于親,和而不莊。親有疾,憂而不悲;身有疾,形而不聲。
【譯文】在侍奉父母吃飯時,只陪伴在身邊使他們吃得高興,而不要勸他們多吃;向父母提意見時,只講道理,不要規諫;服侍父母起居時,態度和藹而不要嚴肅呆板。父母有病時,心中憂傷但不要悲泣;自己有病時,順其自然但不要聲張。
5.待疾,憂而不食,不如努力而加餐。使此身不能待疾,不孝之大者也;居喪,羸而廢禮,不如節哀而慎終。此身不能襄事,不孝之大者也。
【譯文】侍奉生病的父母憂愁得吃不下飯,不如盡力進餐。如果因不吃飯自己也生了病而不能侍奉父母,這是最大的不孝。為父母居喪時,悲傷得瘦弱不堪,不能依喪禮行事,不如節制自己的悲哀情緒而謹慎地依禮辦好父母的喪事。不能親身辦理喪事,這也是最大的不孝。
6.雨澤過潤,萬物之災也;恩寵過禮,臣妾之災也;情愛過義,子孫之災也。
【譯文】雨水過多,是萬物的災難;恩寵超過禮制,是臣子和妻妾的災禍;恩愛超越了義,是子孫后代的災禍。
7.人心喜則志意暢達,飲食多進而不傷,血氣沖和而不郁,自然無病而體充身健,安得不壽?故孝子之于親也,終日干干,惟恐有一毫不快事到父母心頭。自家既不惹起,外觸又極防閑,無論貧富、貴賤、常變、順逆,只是以悅親為主。蓋“悅”之一字,乃事親第一傳心口訣也。即不幸而親有過,亦須在悅字上用工夫。幾諫積誠、耐煩留意、委曲方略,自有回天妙用。若直諍以甚其過,暴棄以增其怒,不悅莫大焉。故曰: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
【譯文】如果一個人內心高興,他的情緒自然就會舒暢通達,食欲增加而不會傷害身體,氣血通暢而不會憂郁,自然就沒有毛病而且身強體壯,怎么會不長壽呢?所以孝子對自己的父母整天都會特別小心,恐怕有絲毫的不高興的事讓父母煩心。自己不能惹父母不高興,又要盡力防范外界的干擾,不管自己富貴、貧賤、坎坷、順境還是逆境,讓父母高興最重要。也許“悅”這個字就是子女侍奉父母的第一秘訣。即使父母有什么過失,也應該在讓他們高興上多下功夫。規勸應該誠心誠意,耐著性子,不厭其煩,婉轉柔和,自然會起到很好的效果。如果直言不諱地指責父母的過失,或是對他們不理不睬來增加他們的憤怒,那樣會使父母很不高興。因此說:不孝順父母,就不能為人子女。
8.長者有議論,唯唯而聽,無相直也;有咨詢,謇謇而對,無遽盡也。此卑幼之道也。
【譯文】長輩在談話時,要恭敬而順從地去聽,不要提出質問;有所詢問時,要慢慢地耐心回答,不要匆匆忙忙地一下就說完了。這是地位低的、年紀小的對待地位高的、年長者的態度。
9.古稱君門,遠于萬里,謂情隔也。豈惟君門?父子殊心,一堂遠于萬里;兄弟離情,一門遠于萬里;夫妻反目,一榻遠于萬里。茍情聯志通,則萬里之外,猶同堂共門,而比肩一榻也。以此推之,同時不相知,而神交于千百世之上下亦然。是知離合在心期,不專在躬逢。躬逢而心期,則天下至遇也:君臣之堯舜,父子之文周,師弟之孔顏。
【譯文】古人說君門遠于萬里,這是指感情的距離太遠。豈只君門如此?如果父子不同心,就是同處一堂也遠于萬里;兄弟離情,就是同在一門也遠于萬里;夫妻反目,就算同在一榻也遠于萬里。假如情相連志相通,相距萬里之外也如同堂共門、比肩一榻。以此類推,有的生在同一時代而互不了解,有的相距千百世而神交心通也,是同樣的道理。以此可知離合是指兩心是否相期許,而不專指親身相遇。親身相遇加上兩心相許,這是天下的至遇:如君臣中的堯、舜,父子中的周文王、周公,老師**中的孔子、顏淵,就是至遇的典型。
10.“隔”之一字,人情之大患。故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上下之交,務去隔。此字不去而不怨叛者,未之有也。
【譯文】隔閡是人情交往的大阻礙。所以,在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上下的交往中,務必要去掉隔閡。不去掉隔閡而又不出現怨恨、背叛的事,還不曾有過。
談 道
1.有處常之五常,有處變之五常。處常之五常是經,人所共知;處變之五常是權,非識道者不能知也。不擒二毛,不以仁稱,而血流漂杵,不害其為仁;二子乘舟不以義稱,而管、霍被戮,不害其為義。由此推之,不可勝數也。嗟夫!世無有識者,每泥于常而不通其變;世無識有識者,每責其經而不諒其權。此兩人皆道之賊也,事之所以難濟也。噫!非精義擇中之君子,其誰能用之?其誰能識之?
【譯文】有處于正常環境的仁義禮智信,有處于權變之際的仁義禮智信。處常之仁義禮智信是常行的義理,人所共知;處變之仁義禮智信是權變之法,不識事理的人是不能理解的。春秋時宋國與楚國開戰,宋襄公主張不俘虜年紀大的敵人,但后世并不認為他是“仁”;而周武王伐紂時血流漂杵,但仍認為周武王是“仁”。衛宣公的兩個兒子為了不拂逆父志而爭死,并不能稱為“義”;而周公殺管叔放蔡叔,不能不稱為“義”。以此類推,這類事情不可勝數。唉!世上那些沒有看清事物本質的人,每每拘泥于常態而不懂變化;世上那些不能理解有識之士的人,每每要求他們按常理辦事而不理解他們的權變之法。這兩種人都會損害道,所以事情也就難以成功。唉!不是精于義理而又能擇其中道而行的君子,有誰能把常和變遠用好?又有誰能識別何時用常何時用變呢?
2.廟堂之樂,淡之至也,淡則無欲,無欲之道與神明通;素之至也,素則無文,無文之妙與本始通。
【譯文】廟堂里的音樂,最為清淡,清淡就沒有欲望,沒有欲望才能與神明相通;最為樸素,樸素就沒有什么文采,沒有文采的妙處在于它與本色相通。
3.真器不修,修者偽物也;真情不飾,飾者偽交也。家人父子之間不讓而登堂,非簡也;不侑而飽食,非饕也,所謂真也。惟待讓而入,而后有讓亦不入者矣;惟待侑而飽,而后有侑亦不飽者矣,是兩修文也。廢文不可為禮,文至掩真,禮之賊也,君子不尚焉。
【譯文】真正的器物不需修飾,修飾以后就成了偽物了。真情也不需粉飾,粉飾就是偽交了。家人、父子之間,進屋時不必謙讓,這不是簡慢;吃飯時不必勸而吃飽,這不是貪吃,這就是“真”。只有等謙讓后才進來,以后就會有謙讓也不進來的人了;只有等勸吃后才吃飽,以后就會有勸吃也吃不飽的人了,這是雙方都在文飾的緣故。廢棄了應有的禮節就不合禮儀,過分了又會掩蓋真情,這都是危害禮的東西,君子不崇尚這些。
4.百姓得所,是人君太平;君民安業,是人臣太平;五谷豐登,是百姓太平;大小和順,是一家太平;父母無疾,是人子太平;胸中無累,是一腔太平。
【譯文】老百姓能各得其所,君主就會安寧無事;君主和民眾能安居樂業,朝廷官員就會安寧無事;五谷豐收,老百姓就太平無事;老少和睦,一家人就會安寧無事;父母沒有疾病,做子女的就能安寧無事;心中無牽無掛,心境平靜,內心就會安寧無事。
5.除了個中字,更定道統不得。傍流之至圣,不如正路之賢人。故道統寧中絕,不以傍流繼嗣,何者?氣脈不同也。予嘗曰:“寧為道統家奴婢,不為傍流家宗子。”
【譯文】除了這個“中”字,就沒有辦法確定道系了。旁流之中的最高圣人,也不如正統之中的一個賢人。所以,道統寧可半途斷絕,也不會讓旁流的人來繼承,這是為什么呢?是因為氣血經脈不同。我曾經說過:“寧可做道統家的奴隸,也絕不做旁流家的世子。”
6.自然者,發之不可遏,禁之不能止,才說是當然,便沒氣力。然反之之圣,都在當然上做工夫,所以說勉然。勉然做到底,知之成功,雖一分數境界,到那難題試驗處,終是微有不同,此難以形跡語也。
【譯文】所謂“自然”,就是事物生成以后不能抑制,禁止時也不能停止,才說是“當然”,就沒有這么大的力量了。然而經過后天修養而達到至善之性的圣人,都是在“當然”上做工夫。所以說他們是盡力而為,盡力做到底,修養成為圣人,雖然和天生的圣人達到了同一境界,但遇到艱難困苦檢驗時,最終還會微有不同。這一點難以從形跡上講清楚。
7.愚不肖者不能任道,亦不能賊道,賊道全是賢智。后世無識之人,不察道之本然面目,示天下以大中至正之矩,而但以賢智者為標的。世間有了賢智,便看得中道尋常,無以過人,不起名譽,遂薄中道而不為。道之壞也,不獨賢智者之罪,而惟崇賢智,其罪亦不小矣。《中庸》為賢智而作也,中足矣,又下個庸字,旨深哉!此難與曲局之士道。
【譯文】愚蠢和才能平庸的人,不能擔負起道的大任,也不能損害道。損害道的人,都是一些才智超群的人。后世無知的人,沒有明察道的本來面目,就向世人宣布至大至中至正的準則,只是以賢明睿智的人的意見為標準。世界上有了賢明睿智的人,便把中道看得很平常,認為沒有什么超越常人的,也不能增加人的聲譽,于是就看輕中道而不去實現。道的敗壞,不只是賢明睿智的人的罪過,推崇他們的人罪過也不小。《中庸》是針對賢明睿智的人提出的,“中”本來已經足夠了,又加了一個“庸”字,含意是很深的。這番道理很難向見識淺陋的人說清楚。
8.道者,天下古今共公之理,人人都有分底。道不自私,圣人不私道。而儒者每私之,曰“圣人之道”。言必循經,事必稽古,曰“衛道”。嗟夫!此千古之大防也,誰敢決之?然道無津涯,非圣人之言所能限;事有時勢,非圣人之制所能盡。后世茍有明者出,發圣人所未發,而默契圣人欲言之心;為圣人所不為,而吻合圣人為之事,此固圣人之深幸而拘儒之所大駭也。嗚呼!此可與通者道,漢唐以來鮮若人矣。
【譯文】道,是普天之下、從古至今共同的規律,每個人都有份。道本身不自私,圣人也不把道據為私有。而儒者每次把道據為己有時,會說這叫“圣人之道”。說話必然引經據典,行事必定征引古代,并把它稱作“衛道”。唉!這是從古到今的最大的防范啊,誰敢不遵守呢?然而道是無邊無際的,不是圣人的幾句話所能概括的;事情有時間和形勢的變化,也不是圣人所能控制的。后世如果能出現一個圣明之人,能夠說出圣人想說而沒有說出的話,并互相默契,能夠做出圣人想做而沒有做的事業,并互相吻合,這固然是圣人的大幸,但也會讓拘泥經典的儒生很害怕。唉!這個道理可以和學識淵博、通情達理的人說,然而漢、唐以來像這樣的人太少了。
9.在舉世塵俗中,另識一種意味,又不輕與鮮能知味者嘗,才是真趣。守此便是至寶。
【譯文】在塵世間能發現另一種趣味,卻又不輕易給很少能品嘗出這種味道的人品嘗,這才是真正的趣味。能夠把握住它,便是獲得了最寶貴的財富。
10.道在天地間,不限于取數之多,心力勤者得多,心力衰者得少,昏弱者一無所得。假使天下皆圣人,道亦足以供其求。茍皆為盜跖,道之本體自在也,分毫無損。畢竟是世有圣人,道斯有主;道附圣人,道斯有用。
【譯文】道存在于天地之間,不限制人們得到多少,心性勤奮的人得到的就多,心性懶惰的人得到的就少,而頭腦昏暗、愚昧的人會一無所得。假如天下的人都是圣人,道也足夠這些人的需求;如果都是盜跖,道的本體也是自然存在的,并不會有絲毫的損傷。畢竟世間有了圣人,道才有了主人;道只有依附于圣人,才能夠起到它應有的作用。
11.或問:“中之道,堯、舜傳心,必有至玄至妙之理?”余嘆曰:“只就我兩人眼前說,這飲酒,不為限量,不至過醉,這就是飲酒之中;這說話不緘默,不狂誕,這就是說話之中;這作揖跪拜,不煩不疏,不疾不徐,這就是作揖跪拜之中。一事得中,就是一事底堯、舜。推之萬事皆然。又到那安行處,便是十全底堯、舜。”
【譯文】有人問:“中之道,堯舜等圣人代代相傳,必然有至玄至妙之理吧?”我感嘆地說:“就說我們二人眼前飲酒這件事,不限制酒量,也不至喝醉,這就是飲酒之中。我們現在說話,不緘默,不狂誕,這就是說話之中。這作揖跪拜,不煩不疏,不疾不徐,這就是作揖跪拜之中。一件事做得中,就是這件事的堯舜,推之萬事皆然。如果到那無所要求而安然行事的程度,便是十全的堯舜。”
12.理路直截,欲路多岐;理路光明,欲路微曖。理路爽暢,欲路懊煩;理路逸樂,欲路憂勞。
【譯文】天理之路直截,人欲之路多崎嶇;天理之路光明正大,人欲之路幽隱黑暗。天理之路讓人清爽舒暢,人欲之路使人懊惱煩躁;天理之路讓人安逸快樂,人欲之路使人憂慮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