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之瑪志尼、加里波的何在乎?加里波的上書教皇后,未幾即發軔于南美,一心為皮阿士之后援。何圖抵支布拉達海峽,忽遇撒的尼亞之商船懸三色旗,掠我舟而西,且喜且駭。尋其所由,乃知撒王阿爾拔起義之事,此壯快颯爽之將軍,距躍三百,曲踴三百,直馳入撒的尼亞,求隸王麾下以備驅策。惜哉,此心長才短之王,憚之怖之而不能容,曰:“彼乃南美洲一海賊,烏可以共事?”加將軍大憤,然無如何,乃改赴米亞藍。市民耳其名,竭誠歡迎,四方義勇之士走集麾下,不旬日而得首領五十八,士卒三萬。方飛翔于米亞藍境內,厚集其力,而撒王敗報,已日有所聞。和議殆將就緒,加里波的憤極,乃率所屬以向羅馬。而久旅英國之瑪志尼,當皮阿士宣誓之時,已與加里波的來往通問,有所密議。及法國革命起,直飛踱海入巴黎,一察形勢,遂歸故鄉。初至撒的尼亞,察阿爾拔、達志格里阿、加富爾之徒非可與己共事者,亦回馬首以入羅馬。
羅馬之教皇皮阿士倡自由,倡獨立,口血未干,一旦事變起,忽雌伏蝟縮,手足無所容。狐疑三思之后,卒宣言不加入國民運動,以媚奧大利;同時又舉自由派之首領埒志伯,使行新政,以媚國民。未幾埒志伯遇刺卒,皮阿士怖怛,不知所為,乃孑身潛遁,作寓公于尼布士。于是羅馬混亂已極,陷于無**之狀。瑪志尼、加里波的兩雄既入羅馬,運動不一月,而新羅馬共和國成立。以1849年2月9日,結集國會宣告獨立。嗚呼!距今十七年前,兩雄初相見于麻士夭之時,皆翩翩絕世之一少年也。歲月如馳,人天揮手,離多會少,有影無形,今日合并則已同在中年,雙鬢斑斑,垂二毛矣。乃始相與灑一掬英雄淚于生平所愛、所戀、所敬、所夢之古羅馬會堂,彼時二豪之心事,其悲喜當何如哉!
于是瑪志尼被舉為共和國臨時大統領,執牛耳以指揮國會。加里波的發境內之壯丁,得常備軍一萬五千人,日夜訓練,以為國防。瑪志尼之意,以法蘭西今新改為共和政體,聞我之獨立也,必喜而相助;即不相助,亦當中立而不我干涉。何圖彼反覆怯懦之教皇皮阿士,失地以后憤憤不自戢,思藉外國之力以復其位,卒搖尾以乞憐于法。法大統領拿破侖第三正野心勃勃,欲樹威域外以固其位,攫此機會,以買本國**及軍隊之歡心,乃驟遣三萬五千之大軍,臨羅馬城。宣言曰:“汝等為不道,逐教皇,奪圣地,吾將問罪焉。”法軍初進于羅馬,以加里波的之設伏,及意國大學學生之助戰,大敗之。羅馬獲完者數月,乃5月之杪,法人復以四萬之雄兵,三十六門之大炮來,羅馬新造之邦,固不足以當此大敵。加里波的率部下奮戰十余日,驍勇將裨,死者十八九,卒以6月29日會敵之大襲擊,為最后之決戰。加將軍萬死不顧一生,揮刃叱咤,突入敵營,獅子奮迅,斃敵無算。瑪志尼知非僅恃一將之勇可以濟事也,又恐遂喪加里波的也,乃以急使銜國會之命召還之,以議善后。加里波的入議場,鮮血淋漓,胄鎧全赤,既折既缺之刀,插半鞘而未入,乃拍案厲聲曰:“今日舍遷都他處,別圖恢復之外,更無他圖。”雖然,大聲不入里耳,除瑪志尼外,無一人贊成之者。此新羅馬國會上蠕蠕然百五十顆之頭顱,惟以乞降免難為獨一無二之善后策。而所謂達官顯吏,已紛紛挈其孥以遁于城外。加里波的憤郁不能自制,復提孤軍襲敵,卻之于第二戰斗線之外。驀然回首,則一片慘白之降幡,已懸于桑安啟羅城上。夕陽西沒,萬種蒼涼,瑪志尼知事不可為,復亡命于第二故鄉之英國。加里波的以7月2日之夕,召集其兵士,告以:“士可殺不可辱,與其投兵器以蜷伏于腐敗教會所諂諛之敵軍之膝下,毋寧逃于山野以圖卷土重來。”且演說于軍前曰:
吾不揣不肖,愿與諸君更造一新戰場。有欲從我游者乎?所至之地,我國民必以肝膽相接引,吾所敢斷言也。雖然,予有要求于諸君者一事,則如焚、如沸、如裂之愛國精神是也。吾不能予諸君以俸廉,吾不能予諸君以休息,若夫軍食,則所至之地,可取者取之。能耐此苦冒此險者,吾良友也,吾骨肉也。若其不能,毋寧勿行。今日一出國門,非至攘斥法軍使不留只影于羅馬之日,則誓不歸來。嗚呼!我輩之好身手,既已遍染法人之血,的的其紅猗,今請更與諸君突入奧陣,啜數百年公敵之血,衎衎其醉猗。
此一段演說,言言激越,字字光芒,聞者悲已而怒,怒已而奮,奮已而哭,哭已而歌,瞬息之間,步騎應募而集者五千人。皆以熱愛之誠心,仰首視天,高呼加里波的將軍之名,祈上帝之眷彼,且相隨設誓,從將軍以終始。于是此有名譽的敗軍之將,于蕭蕭落日之里,率五千健兒,肅肅以行。
加將軍之將去羅馬也,美國公使奇耶士往訪之。且告曰:“事已至此,足下若不棄,請艤船以向我國,仆必為足下效保護之勞。”將軍曰:“羅馬雖屬落城,大事今日未了,全不能舍吾同患難共生死之部下。吾且將有所為。”遂謝之。加將軍之夫人,絕世之女豪杰也。將軍向在美洲,所有戰役夫人無不相從贊畫。當羅馬國難之起,夫人有身既八月矣。猶汲汲盡瘁于運械轉餉之事,將軍以其病也,憐之尼之。夫人曰:“國也者,妾與君共之者也,君獨為君子,忍置妾耶?”卒不聽,至是亦束男裝,編入五千健兒隊中,從將軍。雖然,意大利劫運未盡,加將軍之前途日益慘淡,事與心違,初被追于法軍,次被迫于奧軍,越亞片尼山而西,去死不能容發。部下日被沖散,不數日而僅余千五百人,不數日而僅余二百人,及乘漁船以渡維尼士河之際,其百五十人又為奧軍所截留。8月3日,僅得達佐奇耶海岸,而相隨伴者,惟夫人及少數之親友而已。可憐此絕世女豪杰,以臨蓐久病之身,仗劍從軍,出入于九死一生之里。至是為追兵所襲,困頓幾不得步,倚所天之肩,逃至一小森林,忽分娩一死兒,暈絕一小時頃,僅開猩紅之淚眼,啟蠟黃之笑臉,撫將軍之手,道一聲“為國珍重”而長瞑。嗚呼!英雄英雄,臨十萬大敵,而英雄之心緒,曾無撩亂,經終日拷訊,而英雄之壯淚曾無點滴,至是亦不得不腸百結而淚如傾矣。
將軍既自葬夫人于叢林之抷土,自此以往,為漂流之客者四年。后為鞮騎所獲,投治那亞獄。未幾越獄遁,走美國紐約,為一蠟燭店之傭保,僅免凍餒,后乃潛歸本國,更姓名為農夫,隱于卡菩列拉島,又蓄納豪士,待時機以圖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