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內和有田在日本議會宣布他們的對華政策,仍然是以全力支持所謂“汪政權”。我現在要告訴米內有田和日本國民,“汪政權”是什么?我也希望我們中國國民,看清楚所謂“新政權”的內容。中日兩國國民,要想取得真正的和平,必須一腳踢開所謂“日支新關系調整要綱”,以及這種條件之下樹立起來的所謂“新中央**”。
◎一、日汪條件之苛酷與虛偽
日汪協定的內容,無論文字上怎樣修改和裝飾,簡單率直的說,日本對于中國,想要并吞滿蒙,獨占華北,封鎖華中,控制華南,換句話說,日本對中國全部的希望,就是北由黑龍江,南至海南島,上達天空的氣象,下抵地里的礦藏,中則由東以至西北,由領海以至于內河,無不占有,無不控制,由一方面看,日本要以內蒙控制華北,以華北控制華中,以華中控制華南。由地方面看,他要化華南為華中,化華中為華北,化華北為內蒙,化內蒙為滿洲,化滿洲為朝鮮。
日本對于太平洋上的列強,則以長城線,正太膠濟線以至于隴海線為對俄作戰的三道防線,駐華日軍,他又占用海南島、三灶島,東沙島,西沙島、南鵬島,大隗島,廈門以為日本海軍根據地,控制廣閩,包圍香港,壓迫廣州灣,對抗海防與新加坡,窺伺菲律賓。
其經濟的手段,則對于中國資源與各種企業,以獨占、合辦、協力的方法,不論中國人愿意不愿意,一律加以支配。其經濟的力量,并不來自日本;他的辦法是搜括中國財政的收入,以為日本在中國經營各種事業的投資。
在思想方面,日本恐怕中國人感覺他敲骨吸髓的痛苦,將來必起反抗,乃對文化教育加以統制,他要從生理到心理,徹底統治中國的國民。
日方已經由汪兆銘先生之手,提出他對于中國的全部要求。比之于今日以前及今日以后,日本軍隊及特務人員已經造成或將要造成的“事實”,萬一有些讓步,他在“要綱”的前面:鄭重聲明兩點:第一點是普通的既成事實,應依“要綱”所定的原則,慢慢調整。第二點是特殊事態,必須至和平恢復,依情勢的發展,再加調整,這就是說,假如“既成事實”比照原則應當讓步,日方仍要堅持“既成事實”,不使變更,最多只能將普通的事實慢慢的調整一下。除這兩點原則規定之外,在附件之中處處申述“既成事實”應當繼承或繼續,于是所謂“要綱”,雖經過多月的談判簽字立約,依然是一個虛偽的條文,在日方的本意,不外乎要“汪政權”承認既成事實,化為條約及國內法。一月三日,我離開上海時,留信給汪先生說道:“今日組府,不過使不平等不獨立不自由之條件化為法律,不過使亡國之既成事實化為條件,此外有何意義?”這幾句話,正點明日本提出所謂“要綱”而促成汪先生“組府”的一片用心。
◎二、“新政權”之割裂與空虛
日本軍人尋不著結束中日戰爭的方法,為了欺瞞日本國民,乃欲造一個“中央**”而與之締結和約。日本仍然沒有比他們制造“滿州國”的手段不同的新手段。汪先生在他們手段之下,不過是一個溥儀,周佛海去年四月間也曾對我說過:“日本要找一個溥儀,那有比汪先生再好的溥儀?”換句話說,日本軍人并沒有雅量,讓所謂“汪政權”有自存的力量,乃至于有執行和約的能力,他們一方面天天宣傳所謂“樹立新中央政權”,一方面天天加強華北的特殊化,加強“湖北省**”的組織,加強“廣州維持會”并保障“維新**”的人事和政務,不許變更;他們務必使汪即上臺,依然是赤手空人,毫沒有權,沒有力,沒有余地,來取得“要綱”給與的一點便利,一點優惠,假如其中有一點便利和優惠。
一個**,有兩種現實的物質的基礎,一種是經濟財政,一種是軍事力量,有謂“新中央政權”的經濟財政基礎在那里呢?華北的經濟行政,由所謂“華北政務委員會”主持而得以便宜處置,華北的經濟事業,操在“華北開發公司”這一類獨占組織之手,“新政權”都不能過問;華中的經濟行政,受“中日經濟協議機關”的影響,而經濟事業操在“華中振興公司”一類獨占組織手里,沒有一點經濟力量留給中國人。自財政金融政策,全要日方“協助”,不能自主的規定,華北的關口統稅,規定全部或大部為“華北政委會”充作日本對華北的投資。華中的財政收入,現在全在日人掌握之中,要“新政權”履行并允諾許多條件之后,才可以用借款方式發還一點。“新中央”的新財政部長的新猷,據我個人截至一月三日正午搭船為止所知,不過是希望日方撥還關余四千萬元,日方又說關余不多,他只得要求日方五千萬元的借款,其實借款仍舊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一切財源都在日人手中,除了仰其鼻息之外,“新政權”連開張也不能開張,至于開張以后,拿什么過日子,那就要看“新財長”去年五月早已答應“欣然要請”的日人財政顧問的無邊的法力了!
說到軍事力量,汪先生初出重慶的時候,據梅忠平報告,日方允許撥給軍械讓汪先生訓練軍隊四十個師團,后來汪先生及其干部從沒有再見日方說過這樣慷慨的話;去年九月,王克敏告訴汪先生干部某君道:“當初日本請我們出來,也答應過可以訓練十師軍隊,上臺以后,這話就沒有了。”可想的所謂“中央軍官團”,即他們認為可以統一中國的基本武力者,千難萬難,才招了一批,再沒有第二批可招。其槍械則不發,有制服則不許穿著出團部之門,其**旗則不許豎立,其**帽章則制成之后,鎖進箱籠,不許戴,其教練用器,只有步槍,即二口徑的小炮都不許團員見面,一切團務都要受一位日人少佐教官的支配,那中將教育長,每次要低首下心于此少佐公指示之下,這么“受友邦協助令人感激”的軍事訓練機關,據說那所謂第一集團軍,連步槍都是希世奇珍,而其支配者,乃是日人“軍曹”地位的憲兵,軍曹與中國之上士同級,是大家都知道的。
將來“新中央”成立之后,守衛及警備,仍仰仗日本軍隊和憲兵,除非能夠死心塌地,把日本軍隊當做自己的親軍,把日本憲兵看做自己衛士,誰能否認這個“**”是日本槍桿之下的**?任援道本有幾千衛隊,陳群手下也有些警察,因為他們要作“軍政部長”“內政部長”一度為周(佛海)丁(默村)所阻礙,他們便離心離德,汪先生進京,只好仍然請教日本憲兵了。
日本允許于“和平”恢復后,隨治安之確立、于二年內撤兵:假定“新中央”成立之后,一年而“和平”認為恢復,兩年而治安認為確立,則此“新中央”已由日軍看守至三年之久,何況日本要求南京為維持治安駐兵地點之一,此“新中央”即令再過三年,成為“舊中央”,也不能離開日本軍憲一步。日本軍憲挾持之下的**,還講什么“獨立自由”?這不是上欺祖宗,下瞞兒孫的話么?
現在“臨時”和“維新”**行政實況,可以供我們參考,“**”不能指揮省**,省**不能指揮縣**。上級機關不能指揮下級機關,甚至長官不能支配僚屬,日方各級特務機關有聯絡有控制,中國人無聯絡無控制,一科之中有一個日人,一科便受其指揮;一部中有一位日籍官員,一部便受其牽制;日人的名義叫做顧問,叫做聯絡專員,叫做什么都不相干,所謂“新中央”不過是一“維新**”的擴大,當然不能把這種實況改革一新,何況在密約上還有多種多樣的日籍顧問職員!
負責的長官家里,駐有日本憲兵,出門一步都有憲兵陪坐,到了上海,只可以住虹口,如果這位長官要到公共租界法租界去,都要憲兵知道,每天晚上,憲兵把他的言行往來作成三份報告,一份到憲兵司令部,一份到特務機關,一份到軍司令那兒去,重要的長官總有兒子或近親“留學”日本,我那兩位十幾年老友,雖還沒有上南京任部長,兒子已由一位日本少尉陪往東京了;他們以為日本優待他們的子弟,當做“王子”一樣的待遇,他們不知道北平南京許多要人的子弟,一樣的都在東京作質子。
◎三、日本的交卷主義
這種條件之下,成立這樣的“**”,于中國固然有損,于日本卻也無益;我現在說明日本方面受不著實益這一點。
依國民的常識,政治的常理,外交的常道,日本對于中國只有兩條路:一條路是澈底的征服,一條路是及時的講和。日本要征服全中國,是不可能的,他要北自黑龍江,南至海南島,東自東海,西到**,都駐兵,都遣吏:姑無論他現在有沒有充分的國力,即令把國力用盡,勉強做到,他再拿什么力量以與列強角逐于世界,這不是很明白的事情?
日本明白不能征服中國,日本國內,充滿了“結束事變”的要求,日本國民切望中日戰爭及早停止,及早解決,他們消極的想節省更大更多,以致日本國力不能支持的消耗,他們積極的想趁歐戰未停的今日,了結中日事變,發展國外貿易,擴大國外市場。這樣迫切的要求,已使日本朝野各方改變了過去兩年半以來的觀感。日本的政黨,產業界,以至于海軍,陸軍的統制派都感染了這種迫切要求的影響。
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延長戰爭呢,還是結束戰爭呢?當然,他們都想結束戰爭,都不愿意延長戰爭,什么“一一六宣言”,什么“近衛聲明”在日本國內漸漸無人感覺興趣,都漸漸無人理會。“汪政權”究竟能不能結束事變呢?這個很容易看透的問題,在日本國內漸漸被人看透了。
很明白的,“汪政權”并不能下一度有效的命令,叫中國任何一師一團軍隊停止戰斗行為,如此這般的“**”,怎能夠與日本**商量結束戰爭?從日本方面看來“汪政權”,不獨不能助成日本少出一師團,或多撤一聯隊的軍隊,并且成為日本的一種多余的負擔。日本人向來把錢看得大的,汪派未上臺以前,日本要供給活動費,早有不少的日本人說是“不經濟”,還有一些日本人說“錢用得不得法”。上臺時,日本如不借款,便開張也是困難,走路要日人預備飛機車輛船只,出門要日人布置哨兵崗位,住居要他們占房屋騰房屋,日人這樣的服侍他們,是為了什么?他們無非要汪派拉軍隊,找名流。到如今,軍隊沒有一支,名流沒有一個,已來的人普遍的怠工——國民良心未泯滅——再加以不斷的渙散!國民良心發動的渙散,這樣的集團組府以后,自存的能力都沒有,那有力量結束中日戰爭!日本豈不明知他們如果以全力支持這個“新政權”,不外乎延長戰爭,于是乎去年九十月間,日本社會里面已出現有力的“汪政權不必要論”,自今年一月起,日本言論界已從捧汪一變而為輕汪了。
日本果然要延長戰爭,打下去好了,無需乎任何傀儡,更無需乎“新中央政權”。日本果然要結束戰爭,任何傀儡不獨無益,而且有礙。“新中央”也并不比“臨時”或“維新”更有用場。現在,日本軍人已經吹響了法螺,組府也不好,不組也不好,日本對于“新中央”的無可奈何,反映為汪先生及其集團在滬西的不生不死。
然而板垣派,尤其板垣之下影佐一支,為什么要汪先生上臺呢?他們在近衛聲明的時候,進了場闈,抄了題目,到現在,他們無論是黑卷也好,白卷也好,總免不了一套,卷雖要交,日期卻有問題。如若交卷有礙于日本的外交,或有害于和平前途,他們也只好延宕。去年十月十日,十一月十二日,今年一月一日,都是影佐周佛海擬下的交卷之期,可是一期延一期,今年二月二十二日研究如何,仍然只有天曉得。影佐以“新政權”導演的資格,當然不能自己開口叫他們延期,他只有運用喜多原田促使王、梁橫生阻礙;這個事實,任何人當下可以看得明白,不明白的只有汪周梅三人而已。
板垣一派以外,各方面的日本人都知道,這本卷子還沒有交上去,已經無用,要結束事變,必須另想途徑。就在板垣一派里面,一樣的在另尋途徑,在參謀本部內,接任影佐職務的某人對人說道:“汪派極好辦,新**不成問題,可是解決中國問題,還須另找辦法。”聽這句話的人趕緊告訴我,我卻不愿告訴汪先生,因為不明白日本人真實的心境。
板垣之下;影佐總是全力支持“汪政權”的吧,但是影佐也沒有準備在汪派失敗之時切腹自殺,他也在預備第二本卷子,他正在制造一個青年團以與汪派對立,他的機關之內,某人正在支持陳中孚的“新同盟會”以與汪派為難,周佛海問他為什么幫助陳中孚,影佐答復是“他糊涂”。猶之乎周問影佐說:“喜多原田昨晚為什么叫王、梁反對中政會?”影佐答道:“昨晚喜多原田喝醉酒。”周相信,汪先生也會相信。
日本各方面都在另尋途徑,不過另外的途徑暫時尋找不出來,日本一面要結束戰爭,一面又不肯放棄侵略政策及征服夢想,其結果只有自造夢境,指著某某為中國政權,而與之締結全部包含日本軍人理想的和約,名之曰“日支新關系調整要綱”。他們先交這一卷,以后再交別的卷,只可惜汪先生一輩子的政治生命以及天賦的自由權,都隨著這一卷交進去了。
◎四、汪派的心境
在這樣勉強又勉強,無賴又無賴的狀況之下,周梅諸君,以至于汪先生夫婦的心境,是不是還有很高的興致去到南京成立其所謂“國民**”呢?我很痛心,很率直的說:“他們的興致不好,尤其是汪先生的興致甚低。”
中日之間,現在繼續民族國家生死存亡的斗爭,在民族斗爭里,無論是戰是和,必須保我森嚴的壁壘、堅強的陣容。在民族壁壘的后面,戰可以堅持,和可以對等,為了民族的壁壘,我們要保持自己的軍事力量,要保持自己的經濟力量.又要保持自己獨立自主的政治立場和民族國家的政治的理想。因此“戰則全面戰,和則全面和”。如果一人一派,失落了民族的壁壘,不獨妨害民族國家,抑且終為民族斗爭中的犧牲者,國家對于這種犧牲永不會有一點兒同情。
汪先生及周梅諸君的錯誤,就是失去了民族的壁壘,他們走進了日本軍隊憲兵的后方;想在日營里面和日帥講和,且幻想可以得到獨立自由的條件。成立自由的**,一念之差,遂至于不可救藥。
由于一念之差,便發生心境上各種的變態,在四個月出生入死的生活中,我窺察他們一群的心理,有時寫下一些筆記,下一段是寫傀儡的構成:
“其始也覺日人之易與,其繼也覺日人之可親,其終也始發見日人之可畏,而已晚矣;則亦惟有順從之惟恐不及,極其所至,不用思想,不用考慮,只以日方之結論,不復念及其所以達此結論之理論與理由。”
他們往往笑王梁俯首聽命于喜多原田,殊不知他們自己也一樣聽影佐的話,下面一段專寫此事:
“影喜則喜,影憂則憂,影偽喜而彼則真喜,影偽憂則彼真戚然以憂矣,彼等今日感于影之淚,他們上臺,則影臉一變,或被召回國而繼之以為特務長者,必較喜多原田對待王梁有過之而無不及也。”
久而久之,他們的修養就到了,“從影所欲小路矩”的上乘的境界,反之,其對于中國人則不然,我曾記過:
“由于羞見畏見中國人,乃浸假而惡見中國人,其終乃恨見中國人,久之,乃只信日方,只信日方,所引見之中國人,以為非此無以為友也。乃至于醫師、衛士、記者、**,惟日籍者始為可信可親可愛,反之,其對于愛國之同胞,不肯或尚未臣奴于日人之下,尤其不肯同流而‘下水’者,只有一念曰“殺”,于是乎堂皇之偉大人物,一化而為丁默村,除丁默村之賊殺行為以外,吾不復發見周梅有何種之政策與政術,彼以為天下人有錢可買,而有槍可伏,彼不知今日之事,乃民族斗爭,一般人雖為生活或人事之拖牽而受錢,然良心未泯者,莫不怠工,良心已泯者,本無工可作,至于槍,則老子有云:‘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彼乃不知也?”
丁默村及其部下,也并不是居心殺人,他們曾屢次建言于周佛海說過:“殺人要適可而止,否則國人的反感可怕”,我曾寫此事道:
“彼用有淚之人也,而亦有血,彼惟缺骨而已,基于骨之缺乏,乃至于事事以日人為可信可親,不復記憶日本軍隊現正在戰場之上向我同胞之軍民開炮,于是送子為質于東京,留家為質于滬西,再欲自異于王梁。或欲自拔于儕類,而亦無由拔起,則惟有鼓起自殺自戕之心理,一不做二不休,只恐朋友之不同流,惟恐同胞之不下水,尤恐妻孥子女不甘心為日本之臣奴,于是其初則頹唐浪漫怠工,其終則鼓勇以邁進,此其中有多少之血淚以與其工作相拒,吾至今始知石敬塘、張邦昌、劉豫、史天佐皆并無快樂逍遙之心境,未必由于不得已,以至于得已亦不得已也。”
我痛心的希望國人能夠揮淚救出他們來,我相信他們總有一天澈底的悔恨,我相信他們總有一天轉一念以脫離日本軍人的役使。
◎五、條件與政權
總之,我們對于所謂“新政權”,一方面要看敵人條件之苛酷與廣泛,在這條件之下,“新政權”只是化既成事實為條件,再使條件為法律的一具助人亡我的機器。
他方面,我們要看清楚,縱令日方的條件好,這樣不能自存不能自立的“**”,在日方軍隊憲警扶持之下,他只能夠“送”,不能夠“取”,即令日方的條件好,他們也無力量收得回來。
日本方面看見“新政權”決無能力,以結束事變,在國際外交上,在對華政策上,“新政權”是一個障礙,至少也絲毫沒有裨益,“日支新關系調整要綱”以及“新政權”終必為日方所廢棄。
即令現在的時機很晚,我仍然揮我的血淚,希望汪先生及周梅諸君懸崖勒馬,放棄如此條件之下的一切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