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本雅明選取的下面這封信,其收信人賴默爾(Reimer)應該就是弗里德里希·威廉·里默爾(Friedrich Wilhelm Riemer,1774—1845),德國語言學家和作家,歌德的秘書。引文參見《勃倫塔諾作品與書信全集》(Sämtliche Werke und Briefe)第32卷,斯圖加特1991年版,40頁。
導言
1803年2月,勃倫塔諾寫信給阿尼姆[1],告訴后者梅累奧[2]給他寫了一封簡短且有些乏味的信以及他對這封信做了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答復:“對我和她毫不留情,就像一位機智的第三方所寫,憑借最敏銳的細微差別處置一切,用三個版本講述她的歷史,滿是戲弄,真實得有下流的笑話,解釋我想要與她同床共枕的濃厚興趣,為她的年紀和她極其糟糕的詩句而哀嘆:總之這是我曾寫過的最坦率、最果敢和最順利的一封信件,并且是我寫過的最長一封信。它以一些工匠們所唱的粗俗歌曲結尾。”然后,四年后,他寫道:“索菲,這位理應比我活得更久的女子,這位熱愛陽光與上帝的女子,早已故去。她和她孩子——其因她而死,又致她于死地[3]——墳頭的鮮花和野草已經長得老高。鮮花和野草為我悲傷萬分!”這就是克萊門斯·勃倫塔諾婚姻的小迷宮的進出之門,他們第一個兒子的塑像立在迷宮當中。這對父母給他取名叫阿希姆·阿里爾·丟爾·勃倫塔諾(Archim Ariel Tyll Brentano)[4]——這個名字不是對人世生存的指示,而是送新生兒不久后重回故地的翅膀。當結局在那時伴隨著第二個孩子的不幸降世而到來時[5],他的一切看上去都隨著這位女士的去世——在她身邊勃倫塔諾完全無法簡單地忍受生活——而崩潰了。他感覺自己身處無邊無際的孤獨中,而在耶拿和奧爾施泰特的敗仗后,那片土地陷入的紛亂從他那里奪走了最親密的知己——追隨國王去往東普魯士的阿尼姆。[6]1807年5月,在索菲去世半年后,阿尼姆從那里寫信給勃倫塔諾:“我常常預計,要將那么多我心中所想之事寫信告訴你。但是想到我的書寫徒勞無功,我的語句被他人閱讀,這樣的念頭馬上讓我放棄這么做。還有一種情況,我懷疑,它就像一把快速舞動的利劍讓我們之間的一切動蕩不定。倘若果真如此的話,這應當會讓我痛苦,而我可能會使你憶起一些悲傷之事。已經去世的正直的耶拿人施洛塞爾醫生,對我說了關于你妻子過世的一些話,他聲稱從報紙上讀到了這事。我想說,我們在這里與一切阻斷,與時間阻斷,然而我有過一個信念并且曾堅持它,這就是你的妻子一定還活著。”從這些話中可以推斷出,接下來的這封感人信件中的請求徒勞無功。根據準確的調查確定,這封信還沒有被發表過,因此被忠于原稿地再現出來。
尊敬的先生:
您不要把這幾行字放在一邊,您打聽一下并且通知我,路德維希·阿希姆·馮·阿尼姆在哪里,您知道他對我的友誼,對我而言,除了索菲——我以一種如此悲傷的方式在難產中連同孩子一起失去了她——他已經就是我愛著的一切。從10月19日開始我對他一無所知,而關于10月19日這一日,我只知道當天他在哈勒(Halle)[7],我完全被痛苦所毒害的情緒已經看不見包括他在內的所有與生活緊密相連的一切。您就是通過他而作為一位杰出人士被我所熟知的。您或許認為,我是極其不幸的,是的,我是如此悲慘,以至于我可能憑借這悲慘——就像憑借一個無邊無際的苦難的深淵——徹底改變。而您應該稍后、馬上或者一旦您善良的品質迫使您這么做就立刻通知我,阿尼姆很有可能在哪里,人們是否能夠給他寫信,是否有人從柏林給他寫信。您一定能夠獲悉此事,對您而言,通過一個寥寥數行字的相關消息至少告訴我一個我可以想念的城市的名字,這是如此容易。啊,正如我現在漂浮在深切哀痛的正當中,對我而言,在這種有限性中,僅僅只是了解我愛著的某個人是否還活著,就是無限多了。
勃倫塔諾
埃米莉·林德(Emilie Linder)繪于1837年
如果您給我寫信的話,那么也通知我,您為《菲婭梅塔》(Fiametta)[8]已經向我妻子付了多少錢,并且她還可能得到什么。假若您會為此欣然支付費用,那么我會在那時告訴您,您可以在那附近向誰支付這筆費用。這筆錢屬于我年幼的繼女,她在魯道非夫人這里接受教養,因此我必須處理此事。這僅僅只是適度的提醒。
您忠誠的
克萊門斯·勃倫塔諾
海德堡,1806年12月19日
* * *
[1] 克萊門斯·勃倫塔諾(Clemens Brentano,1778—1842),德國作家。路德維希·阿希姆·馮·阿尼姆(Ludwig Achim von Arnim,1781—1831),德國作家。兩人同為海德堡浪漫派最主要的代表。
[2] 索菲·弗里德里克·梅累奧(Sophie Friederike Mereau,1770—1806),德國浪漫派女作家,她一生情路坎坷,桃色新聞眾多,曾是法學家弗里德里希·梅累奧(Friedrich Mereau,1765—1825)的妻子,1803年嫁予勃倫塔諾為妻。
[3] 索菲·梅累奧于1806年10月31日因分娩而去世。
[4] 他于1804年5月11日出生,同年6月19日夭折。
[5] 事實上應該是第三個孩子,兩人的第二個孩子于1805年5月13日出生,同年6月17日夭折。
[6] 1806年秋,普魯士與英國、俄國等國結成第四次反法同盟,10月初,普魯士率先對法宣戰,隨后拿破侖于10月14日在耶拿—奧爾施泰特戰役(Schlacht bei Jena und Auerstedt)中大敗普魯士的軍隊。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參見p.163注釋②)倉皇出逃東普魯士的梅梅爾(Memel,今立陶宛的克萊佩達),拿破侖進駐柏林。
[7] 德國薩克森-安哈爾特州的一座城市。
[8] 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喬萬尼·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1313—1375)的代表作之一,索菲·梅累奧將其譯成了德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