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 id="pltbd"></progress><cite id="pltbd"><span id="pltbd"><ins id="pltbd"></ins></span></cite><strike id="pltbd"><dl id="pltbd"></dl></strike><strike id="pltbd"><i id="pltbd"><del id="pltbd"></del></i></strike>
<strike id="pltbd"></strike>
<strike id="pltbd"><dl id="pltbd"><del id="pltbd"></del></dl></strike>
<strike id="pltbd"><dl id="pltbd"><del id="pltbd"></del></dl></strike>
<strike id="pltbd"><i id="pltbd"><del id="pltbd"></del></i></strike>
<strike id="pltbd"></strike>
<strike id="pltbd"></strike><strike id="pltbd"></strike>
<strike id="pltbd"><dl id="pltbd"><del id="pltbd"></del></dl></strike><strike id="pltbd"></strike>
<span id="pltbd"></span>
<span id="pltbd"><video id="pltbd"></video></span>
<strike id="pltbd"></strike>
<strike id="pltbd"></strike>
<strike id="pltbd"></strike>
<ruby id="pltbd"><video id="pltbd"><del id="pltbd"></del></video></ruby>
<th id="pltbd"><video id="pltbd"></video></th>

《卷一》漢魏晉宋五言詩選集注 徐天閔作品集

無名氏

《文選》李善《注》曰:“古詩,蓋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詩云‘驅馬上東門’,又云‘游戲宛與洛’,此則辭兼東都,非盡乘作,明矣。昭明以失其姓氏,編在李陵之上。”

古詩十九首

王士禎曰:“《文選》作二十首,分‘東城高且長’、‘燕趙多佳人’為二首。”天閔案:“方東樹亦斷為二,甚當。”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玉臺》作枚乘)

《楚辭》:“悲莫悲兮生別離。”《廣雅》:“涯,防也。”《毛詩》曰:“溯洄從之,道阻且長。”《韓詩外傳》曰:“《詩》曰‘代馬依北風,飛鳥棲故巢’,皆不忘本之謂也。”《古樂府歌》曰:“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李善曰:“浮云之蔽白日,以喻邪佞之毀忠良。故游子之行,不顧返也。《文子》:‘日月欲明,浮云蓋之。’陸賈《新語》曰:‘邪臣之蔽賢,猶浮云之鄣日月。’《古楊柳行》曰:‘讒邪害公正。’‘浮云蔽白日’,義與此同也。”鄭玄《〈毛詩〉箋》曰:“顧,念也。”《楚辭》:“日月忽其不掩兮,春與秋其代序。”

方東樹曰:“此只是室思之詩。起六句追述始別,夾敘夾議,‘道路’二句頓挫斷住。‘胡馬’二句忽縱筆橫插,振起一篇奇警,逆攝下‘游子不返’,非徒設色也。‘相去’四句,遙接起六句,反承‘胡馬’、‘越鳥’,將行者頓斷,然后再入己今日之思,與始別相應。‘棄捐’二句,換筆換意,繞回作收,作自寬語,見溫良貞淑,與前‘衣帶’句相應。‘衣帶’句,如姚姜塢據《穀梁傳》解作優游意,則是指行者,連下二句作一意,然無理無味。如解作‘思君令人瘦’意,則為居者自言,逆取下‘浮云’句,含下‘思君’、‘加餐’,文勢突兀奇縱。”“‘白日’以喻‘游子’,‘云蔽’言不見照也,興而比也。班姬《自悼賦》曰:‘白日忽已移光。’亦此意,而溫厚不迫。與杜公‘在山泉水清’同一用意、用筆,怨而不怒。一則‘加餐’,一則‘倚竹’,真是圣女性情。凡六換筆換勢,往復曲折。古人作書,有往必收,無垂不縮,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以此求其文法,即以此通其詞意,然后知所謂如無縫天衣者如是,以其針線密,不見段落裁縫之跡也。舊解云:‘首言行行,遠也。次言行行,久也。(天閔案:吳伯其說《選》詩如此。)自起至越鳥八句言遠,完上行行二字。相去以下八句言久,完下行行二字。(天閔案:張庚《古詩十九首解》如此。)噫!如此解詩,而世方且信而傳之,可嘆也!”

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細手。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玉臺》作枚乘)

郁郁,茂盛也。《廣雅》:“嬴,容也。”“盈”與“嬴”,古字通。《方言》:“秦、晉之間,美貌謂之娥。”《韓詩》:“纖纖女手,可以縫裳。”薛君曰:“纖纖,女手之貌。”毛萇曰:“摻摻,猶纖纖也。”《史記》:“趙王遷母,倡也。”《說文》:“倡,樂也,謂作伎者。”《列子》:“有人去鄉土,游于四方而不歸者,世謂之為狂蕩之人也。”

方曰:“此詩以疊字為奇,凡三換勢。筆法極佳,而義乏興寄,無可取。”

沈德潛曰:“用疊字。從《衛·碩人》‘河水洋洋,北流活活’一章化出。”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游戲宛與洛。洛中何郁郁,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兩宮遙相望,雙闕百余尺。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

《莊子》:“仲尼曰:‘受命于地,唯松柏獨也,在冬夏常青青。’”《楚辭》:“石磊磊兮葛蔓蔓。”《字林》曰:“磊磊,眾石也。”《尸子》:“老萊子曰:‘人生于天地之間,寄也。’”寄者,故歸。《列子》“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鄭玄《〈毛詩〉箋》:“聊,粗略之辭也。”《廣雅》:“駑,駘也,謂馬遲鈍者也。”《漢書》:“南陽郡有宛縣。”洛,東都也。賈逵《〈國語〉注》:“索,求也。”蔡質《漢宮典職》:“南宮北宮,相去七里。”崔豹《古今注》:“闕,觀也。古每門樹兩觀于其前,所以標宮門也。其上可居,登之則可遠觀,故謂之觀。人臣將至此,則思其所闕,故謂之闕。”《楚辭》:“居戚戚而不可解。”

陳沆曰:“東漢始以南陽為南都,洛為東都,宛縣在南陽,故有宛、洛之稱。有王侯第宅、宮闕之事,故知此東漢之詩也。首以柏石之可久,反興人生之如過客;以斗酒之足樂,反刺富貴者之無厭求。故推之冠帶,又推之王侯,又推之兩宮雙闕,莫不盛滿榮華,窮娛極宴。而我乃獨憂戚于其間,果何所迫而云然乎?毋亦狂且愚乎?時梁鴻亦東出關過京師,作《五噫之歌》曰:‘涉彼北芒兮,噫!顧瞻帝京兮,噫!宮闕崔巍兮,噫!民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此詩亦《五噫》之旨也。”

方曰:“言人不如柏石之壽,宜及時行樂,極其筆力寫足。然今日已為陳言,后人擬之,無謂也。”

今日良宵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齊心同所愿,含意俱未伸。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窮賤,軻長哭辛。

毛萇《詩傳》:“良,善也。”《廣雅》:“具,備也。”善《注》:“陳,猶說也。”《〈急就篇〉注》:“箏,瑟也。本十二弦,今則十三。”《集韻》:“秦俗薄惡,有父子爭瑟者,各人其半,當時名為箏。”善《注》:“所愿,謂富貴也。”《方言》:“奄,遽也。”善《注》:“高,上也。亦謂逸足也。”顏師古曰:“軻,不遇也。”

陳曰:“前八句皆合樂之通詞,其寄意在后六句,故曰‘識曲聽其真’。恐聽曲者但知聲詞,不知其心意也。后皆反言之而益明,乃代齊心者申含意也。杜子美詩‘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子美豈羨富貴者哉!反言若正,則言之者無罪。此所望于識曲者之難也。”

方曰:“起四句平敘,‘令德’四句倒裝,豫攝通篇,精神入化矣。所謂‘高言’、‘曲真’者,即上之‘新聲’也,即下‘人生’六句也。‘令德’,曲之情;‘高言’,曲之文。以求富貴為‘令德、高言’,憤謔已極,而意若莊,所以為妙。而布置章法,更深曲不測。言此心眾所同愿,但未明言耳。今借‘令德’、‘高言’以申之,而所申乃如下所云云,令人失笑而復感嘆,轉若有味乎其言也。此即申上‘青青陵上柏’一篇,而飄渺動蕩,憑空幻出蜃樓海市,奇不可測。”

沈曰:“‘據要津’,乃詭詞也。古人感憤,每有此種。”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愿為雙鴻鵠(善作“鳴鶴”),奮翅起高飛。(《玉臺》作枚乘)

薛綜《〈西京賦〉注》:“疏,刻穿之也。”《說文》:“綺,文繒也。此刻鏤以象之。”《尚書》中侯曰:“昔黃帝軒轅,鳳凰巢阿閣。”《周書》:“明堂咸有四阿,然則閣有四阿,謂之阿閣。”鄭玄《〈周禮〉注》:“四阿,若今四注者也。”薛綜《〈西京賦〉注》:“殿前三階也。”《琴操》:“杞梁妻嘆者,齊邑杞梁殖之妻所作也。殖死,妻嘆曰:‘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何以立吾節?亦死而已。’援琴而鼓之,曲終,遂自投淄水而死。”宋玉《長笛賦》曰:“吟清商,追流徵。”《說文》:“慷慨,壯士不得志于心也。”賈逵《〈國語〉注》:“惜,痛也。”

方曰:“此言知音難遇。一起無端妙極,五六敘歌聲,七八硬指實之,以為色澤波瀾。‘清商’四句頓挫,于實之又實之。‘不惜’二句乃本意,反似從上文生出溢意,收句深致慨嘆。此等文法從《莊子》來。”(“支”、“微”、“齊”、“佳”、“灰”為一部,于此可見。)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玉臺》作枚乘)

《楚辭》:“折芳馨兮遺所思。”鄭玄《〈毛詩〉箋》曰:“回首曰顧。”

方曰:“節短而托意無窮,古今同慨。‘涉江’、‘舊鄉’,意用屈子。‘遠道’之人,與我同居舊鄉者也。今乃離居如此,故終老憂傷也。”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南箕北有斗,牽牛不負軛。良無磐石固,虛名復何益?

《〈春秋〉考異》郵曰:“立秋促織鳴。”宋均曰:“促織,蟋蟀也。立秋女工急,故促之。”《春秋運斗樞》曰:“北斗七星,第五曰玉衡。”李善曰:“《淮南子》曰:‘孟秋之月,招搖指申。’然上云‘促織’,下云‘秋蟬’,明是漢之孟冬,非夏之孟冬矣。《漢書》曰:‘高祖十月至灞上,故以十月為歲首。’漢之孟冬,今之七月矣。《禮記》:‘孟秋之月寒蟬鳴。’又曰:‘仲秋之月玄鳥歸。’鄭玄曰:‘玄鳥,燕也,謂去蟄也。’”《韓詩外傳》:“蓋桑曰:‘夫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也。’”《毛詩》曰:“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國語》:“楚斗且語其弟曰:‘靈王不顧于民,一國棄之如遺跡焉。’”《毛詩》曰:“惟南有箕,不可以簸揚。惟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睆彼牽牛,不以服箱。”善曰:“言有名而無實也。”《〈周禮〉疏》:“軛者,厄馬頸使不得出也。”《聲類》:“磐,大石也。”

陳曰:“詩作于漢武太初以前未改秦朔時,既在蘇、李之前,當與枚叟同輩。蓋吳、楚叛,改節附逆之人,無久要磐石之固,非僅《谷風》棄子之怨也。以《玉臺》止錄枚叟九篇,固不敢必為乘作。秋蟬玄鳥,托興深微。寒苦者留,就暖者去。‘玉衡’、‘眾星’,賦也。‘箕’、‘斗’、‘牽牛’,比也。交無磐石之固,名同箕、斗之虛矣。實用枵然,何益之有?”

方曰:“感時物之變,而傷交道之不終,所謂感而有思也。后半奇麗,從《大東》來。初以起處不過即時即目以起興耳,至‘南箕’、‘北斗’句,方知‘眾星’句之妙。古人文法、意脈如此之密。‘秋蟬’喻友之得志居高,‘玄鳥’興己失所,下四句點明之。‘虛名’即指箕、斗、牛之名,寫時景耳,而措語高妙。”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采,將隨秋草萎。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樂府》載此。《文心雕龍》曰:“《孤竹》一篇,傅毅之辭。”)

《說文》:“冉冉,徐曰‘弱也’。”毛萇《詩傳》:“女蘿,松蘿也。”《〈毛詩〉草木疏》曰:“今松蘿蔓松而生,而枝正青。菟絲草蔓聯草上,黃赤如金,與松蘿殊異。此古今方俗名草不同,然是異草,故曰附也。”《倉頡篇》:“宜,得其所也。”《說文》:“陂,阪也。”《〈爾雅〉翼〉》:“一干一花而香者,蘭;一干數花而香不足者,蕙。”《廣韻》:“萎,蔫也。”《韻會》:“蔫,物不鮮也。”《爾雅》:“亮,信也。”

方曰:“何義門曰:‘孤竹是興,菟絲是比。’余謂此詩即孔子《沽玉待價》、孟子“周霄問”章之旨。‘菟絲生有時’二句,言兩美宜合。然古之人未嘗不欲仕,又惡不由其道,所謂‘高節’也。二句正言,反對下文,以頓斷之。下‘千里’二句,乃縱言之。‘思君’二句,交代晚而不遇本意,為一篇樞軸。‘蕙蘭’喻中之喻、比而又比也。四句又頓斷。‘君亮’二句,逆挽‘會有宜’,結出‘高節’,收束通篇。不言己執高節,卻言君亮非不執高節,棄賢不用者,此等妙旨,皆得屈子用意之所以然。”

陳曰:“劉勰謂‘《孤竹》一篇,傅毅之詞’。《后漢書》言毅少作《迪志詩》,又以顯宗求賢不篤,士多隱處,作《七激》以諷。此詩猶言是旨也。孤竹托根泰山,自植之高也。生有時,會有宜。宜,以禮也。陽不倡則陰不和,上不求則士不往。軒車不來,則會好無期。《楚辭》曰:‘恐鵜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又曰:‘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過時不采,將隨草萎之謂也。怨思切矣,而猶曰‘君亮執高節’,慎重之、又遲難之耳。然則余之迫不可待,奈何為哉!”

天閔案:毅,字武仲,茂陵人。博學能文。以明帝求賢不篤,士多隱處,嘗作《七激》以諷。章帝以為蘭臺令史,拜郎中。與班固、賈逵共典校書,文雅顯于朝廷。永元初,竇憲請為主記室。及憲為大將軍,復以為司馬,早卒。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善作“貢”)?但感別經時。(《玉臺》作枚乘)

王逸《楚辭注》:“在衣曰懷。”《毛詩》曰:“豈不爾思?遠莫致之。”《說文》:“致,送詣也。”

邵子湘曰:“與《涉江采芙蓉》一首意同。前曰‘望鄉’,此稱‘路遠’,有行者、居者之別。”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玉臺》作枚乘)

焦林《大斗記》:“天河之西,有星煌煌,與參俱出,謂之牽牛。天河之東,有星徼徼,在氐之下,謂之織女。”《毛傳》:“河漢,天河也。”五臣注:“‘迢迢’,遠貌。‘擢’,舉也。‘札札’,機杼聲。”《說文》:“杼,機之持緯者。”《毛詩》曰:“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爾雅》:“脈,相視也。”郭璞曰:“脈脈,謂相視貌也。”何義門《讀書記》曰:“‘脈’,當從‘見’、從‘目’,亦可通。從‘月’則乖其義。《廣韻》‘嗼’字下箋列此,作‘嗼嗼不得語’。”

方曰:“此詩佳麗。只陳別思,旨意明顯。收四句不著議論,而詠嘆深至,托意高妙。(鄭《箋》:“東病而西不報,故不成章。”)

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回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毛詩》:“駕言出游。”《說文》:“邁,遠行也。”又:“具車馬曰駕。”王逸《楚辭注》曰:“茫茫,草木彌遠,容貌盛也。”《莊子》:“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

方曰:“此言人生不常,忽與草木同盡,疾沒世而名不稱之意。氣體高妙,語質而豪宕,更勝妍詞麗色。”

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回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晨風懷苦心,蟋蟀傷局促。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天閔案:此與下篇向連為一首,今依《文選纂注》。)

王逸《楚辭注》曰:“逶迤,長貌也。”《說文》:“屬,連也。”《爾雅》:“晨風,鹯鷂屬。”《漢書》:“景帝曰:‘局促效轅下駒。’”

方曰:“局意與前篇相似,但此云‘放志’,彼言‘立名’,相反不同。《十九首》詩非一人所作,故各有歸趣也。‘回風動地’六句,與‘東風搖百草’,各極其警動。陶公《飲酒》第二、三章亦如此。”

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音響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馳情整中帶,沉吟聊躑躅。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玉臺》作枚乘)

李善注:“中帶,中衣帶。整帶將欲從之。”《說文》:“躑躅,住足也。躑躅,與蹢躅同。”

方曰:“斷為另一首。‘音響’以下情詞警策遒緊。此篇興喻明白,同《迢迢牽牛星》,而此無甚精美。”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窹。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賢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樂府》載此,作《驅車上東門行》)

《續漢書·百官志》:“洛陽城十二門,一曰上東門。”《河南郡圖經》曰:“東有三門,最北頭曰上東門。”《白虎通》曰:“庶人無墳,樹以楊柳。”仲長統《昌言》曰:“古之葬者,松柏梧桐以識其墳也。”《莊子》曰:“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也。”郭象曰:“陳,久也。”《神農本草》:“春夏為陽,秋冬為陰。”《莊子》:“陰陽四時運行。”《韓非子》曰:“雖與金石相獘,兼天下未有日也。”《范子》曰:“白紈素,出齊。”

方曰:“此詩意激于內,而氣奮于外,豪宕悲壯,一氣噴薄而下。前八句夾敘夾寫夾議,言死者。‘浩浩’以下十句,言今生人。凡四轉,每轉愈妙,結出歸宿。漢、魏亦有尚氣勢者,如此詩及下二篇是也。與《行行重行行》等篇,又是一副筆墨。《西北有高樓》,又另是一副筆墨。《十九首》非一人作也。此詩及下二篇,已開陶公。”

陳沆曰:“《〈文選·詠懷詩〉注》引《河南郡圖經》云:‘東有三門,最北頭曰上東門。’故李善謂‘詞兼東都,非西漢之詩’,是也。其意蓋疾沒世而名不稱,而無一語正言其意。故一推之圣賢莫能度,再推之神仙不可求,三推之酒食聊快意。夫既知命如朝露、壽無金石固矣,則美酒、紈素果足樂乎?蓋言放意達觀,無復念此。其無復念此者,正不能不念也。正言若反。”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親。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思還故里閭,欲歸道無因。

《呂氏春秋》曰:“死者彌久,生者彌疏。”方曰:“去者,死者也。疏,遠也。”

方曰:“氣格略與上同。意謂睹此當思息機,勿妄逐世味。但苦未能歸耳,意更悲痛。顏子‘不遠復’,屈子‘及行迷之未遠’,莊子惜‘以有涯逐無涯’,去人愈遠,則不能歸矣。喻意逐世味者同歸于一死,而不知反身求道。只此二篇,古今之人不能出其意度之外矣。末二句突轉勒住,如收下坡之駿。”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后世嗤。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呂氏春秋》高誘《注.曰:“茲,年也。”《說文》:“嗤,笑也。”《列仙傳》:“王子喬者,太子晉也,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

方曰:“萬古名言。即前《驅車》篇意,而皆重在飲酒,及時行樂。起四句筆勢飛動,收句逆接反掉,另換筆勢。”

凜凜歲云暮,螻蛄夕鳴悲。涼風率已厲,游子寒無衣。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愿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亮無晨風翼,焉能凌風飛?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睎。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說文》:“凜,寒也。”《方言》:“南楚或謂螻蛄為螻。”《廣雅》:“螻,螻蛄也。”王逸曰:“宓妃,神女,蓋伊、洛之水精。”善《注》:“良人念昔之歡愛,故枉駕以迎己。”《禮記》:“婿出御婦車,而婿授綏,御輪三周。”《注》:“綏,所以引車者。”《正字通》:“眄睞,眷顧貌。”

方曰:“前六句敘因由游子念其夫也,‘錦衾’句以宓妃自比,言其初與游子相結也。‘同袍’句點別,‘獨宿’二句章法,以一‘夢’字攝下,頓敘交代。下六句接承說‘夢’。‘亮無’六句,因夢而思念深,杜公《夢李白詩》所從出;‘眄睞’,尋夢也,即‘落月滿屋梁’意。思婦之辭,深妙如此。”

陳曰:“君恩難久,君心中變也。《九章·抽思》云:‘昔君與我成言兮,曰黃昏以為期。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憍吾以其美好兮,覽予以其修姱。與予言而不信兮,蓋為予而造怒。’”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凜慄。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三五明月滿,四五蟾(《文選》作“詹”)兔缺。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毛詩》:“二之日栗冽。”毛萇曰:“栗冽,寒氣也。”《禮記》曰:“地秉陰竅于山川,播五行于四時,和而后生月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蟾兔”,蟾諸與兔也。張衡《靈憲》曰:“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之奔月宮。蓋托身于月,是為蟾諸。”《禮記》:“兔曰明視。”陸佃曰:“兔,吐也。明月之精,視月而生,故曰明視。”《五經通義》:“月中有兔,與蟾蜍同。兔,陰也。蟾蜍,陽也,而與兔并明。系陰陽也。”案:《文選》,“蟾”作“詹”。善《注》:“‘詹’,與‘占’通。古字通。”《說文》:“札,牒也。”《廣雅》曰:“區區,愛也。”

方曰:“與前篇大略相同。‘三五’二句,言日月易邁,以起下久要不忘。而后半即承此意,言誠素不忘久要。正與《明月皎夜光》篇虛名不固者相反。此孟冬,夏令也。”

陳曰:“孟冬而北風慘慄,則非七月矣。此漢武已改秦朔、用夏正后之詩乎?與蘇、李同時也。既有書札,且言相思,則彼此同情,何又言懼不識察乎?旨歸全在末句,故知通篇皆寄托之詞也。北風,時氣衰變也。月盈而缺,情誼虧于中路也。設使君子思舊見還,心銜恩遇,而亦懼讒謗及之矣。(漢武末年,至于劉屈厘涕泣辭相印,則固有此情事矣。)今雖不敢鑿于事實,而要之君臣夫婦皆可通。不可以交游、問訊之恒詞,蔽是詩也。”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相去萬余里,故人心尚爾。文采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掌呂反)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說文》:“綺,文繒也。”趙德麟《侯鯖錄·文選·古詩》云:“‘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注》:‘被中著綿,謂之長相思,綿綿之意;緣被四邊,綴以絲縷,結而不解之意。’”《韓詩外傳》:“子夏曰:‘實之與實,如膠投漆,君子不可不留意也。’”

方曰:“此亦與前篇相似,即‘彤管’之貽意也。‘想去’二句,后人必置于‘膠漆’句上,而文勢平矣。”

陳曰:“君子之交難遘也。心尚爾者,不易爾也。‘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久要不忘之誼也。果若膠漆,則誰能離之矣;果非膠漆,則誰能合之矣。”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玉臺》作枚乘)

《玉篇》:“彷徨也。”《正韻》:“彷徨,猶徘徊也。”

方曰:“客子思歸之作,語意明白。以‘客行’二句橫著中間為主,與前篇‘相去萬余里’二句正同。若移作結句,以為有余音,其味反短也。

陳曰:“《古詩十九首》,《文心雕龍》曰:‘古詩佳麗,或云枚叔。其《孤竹》一篇,則傅毅之詞。比采而推,其兩漢之作乎?’李善亦以‘驅車上東門’、‘游戲宛與洛’,詞兼東都,非盡乘作。然徐陵《玉臺新詠》錄枚乘古詩止九篇,兩語皆不在其中。則十九首固非一人之詞,惟九章則為乘作也。《本傳》‘兩上吳王之書’,其諫顯。九詩多出去吳之日。其諫隱。乃知屈原以前無《騷》,枚乘以前無五言。若非宗國、故君之感,烏能迫其幽情,激其變調,下啟百世,上續四始之乎!自《文選》濫竽,后人接響,郢書燕說,無病呻吟,不有論世闡幽,曷以誦詞逆志,以為古之作者,亦將有樂于斯也。”又曰:“《玉臺新詠》錄此九首,次第迥異。《西北有高樓》第一,《東城高且長》第二,《行行重行行》第三,《涉江采芙蓉》第四,《青青河畔草》第五,《蘭若生春陽》第六(《蘭若》一詩,《文選》不錄。天閔案:漁陽選本亦未錄入。)《庭前有奇樹》第七,《迢迢牽牛星》第八,《明月何皎皎》第九。以史證詩,則《玉臺》次第大勝《文選》。考《漢書》本傳,枚乘字叔,淮陰人也。為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逆也,乘奏書諫,吳之不納,乘與鄒陽等皆去之梁,從梁王游。景帝即位,吳王舉兵以誅錯為名。漢聞之,斬錯以謝諸侯。枚乘復說吳王罷兵,吳王不用乘策,卒見破滅。漢既平七國,乘由是知名,景帝召拜乘為宏農都尉。乘久為大國上賓,與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樂郡吏,以病去官。復游梁,梁客皆善屬詞賦,乘尤高。孝王薨,乘歸淮陰。武帝自為太子聞乘名,乘年老,乃以安車蒲輪征乘,道死。拜其子皋為郎。今以詩求之,則《西北》、《東城》二篇,正上書諫吳時所賦。《行行》、《涉江》、《青青》三篇,則去吳游梁之時。《蘭若》、《庭前》二篇,則在梁聞吳反,復說吳王。《迢迢》、《明月》二篇,則吳敗后作也。”

天閔案:《古詩十九首》,蓋非一人或一時之作。昭明以失其姓氏,疑莫能明,題曰古詩,編于李陵之上。用意極為矜慎。孝穆《玉臺新詠》乃以《西北有高樓》、《東城高且長》、《行行重行行》、《涉江采芙蓉》、《青青河畔草》、《庭前有奇樹》、《迢迢牽牛星》、《明月何皎皎》八詩(加《蘭若生春陽》為九篇),屬之枚乘。當時似有所據,決非虛構。蘄水陳太初《詩比興箋》、無錫丁仲祜《全漢詩》均從徐氏。特陳氏必指某篇為某時所作,則用意雖勤,終嫌穿鑿,故于其箋釋枚乘之作,悉未采取。古詩有本事可考者詳為考證以釋詩,自較親切有味。若疑莫能眀,妄為傅會,捕風捉影,大類癡人說夢。詩有因注而意轉晦者,此類是也。兩漢去《風》、《騷》未遠,詩多比興。溫厚典則,莫之與京。賢士大夫或不得志,君臣朋友往往托物引類,發興無端,然亦實有室思之作、棄婦之篇。若視為寄托,則詩意荒蕪。要當靜求文理,一掃拘牽,庶能以意逆志、心領神釋也。(讀阮公《詠懷詩》,尤須注意此旨。)

方曰:“漢、魏詩,陳義古,用心厚,文法高妙。渾融變化,奇姿雄峻。用筆離合轉換,深不可測。古今學人多不識,如顏延之、沈休文之解阮公,尚多誤會亂道,何況流俗!《十九首》,須識其‘天衣無縫’處、‘一字千金’處、‘驚心動魄’處、‘冷水澆背,卓然一驚’處。此皆昔人甘苦論定之言,必真了解證悟,方能得力。大抵古詩皆從《騷》出,比興多而質言少。及建安漸變為質,至陶公乃一洗為白道,即所謂去陳言也。杜、韓宗之,以立其極,其實《三百篇》本體,固如是也。”

蘇武

字子卿,京兆人。武帝天漢二年以中郎將使匈奴,十九年不屈節。會昭帝與匈奴和親,得歸漢,拜為典屬國。宣帝神爵二年卒,年八十余。甘露三年,圖形麒麟閣。

古詩四首

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親。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況我連枝樹,與子同一身。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昔者長相近,邈若胡與秦。惟念當乖離,恩情日以新。鹿鳴思野草,可以喻嘉賓。我有一樽酒,欲以贈遠人。愿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

善《注》:“‘骨肉’,謂兄弟也。”《漢書》:“帝謂燕王旦曰:‘今王,骨肉至親。’”《論語》:“子夏謂司馬牛曰:‘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毛詩》:“鴛鴦于飛。”鄭玄曰:“言其止則相偶,飛則為雙。”《〈尚書〉大傳》曰:“書之論事,離離若參辰之錯行。”宋衷曰:“辰,龍星;參,虎星也。我不見,龍虎俱見。”《淮南子》曰:“肝膽,胡越也。”許慎曰:“胡在北方,越在南方。”李善《注》曰:“‘胡秦’,猶‘胡越’也。”《毛詩》曰:“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毛詩〉傳》曰:“蘋也。”鄭氏《箋》云:“蘋,籟蕭也。”孔《疏》曰:“蘋是水中之草,非鹿所食,故鄭不從毛氏。觀下‘食蒿’、‘食苓’,皆陸草,可知。則蘋當依《經疏》‘籟蕭’。萍是浮萍,絕然二物。字可通借,義不相通。”

方曰:“起十二句,賓主往復,崢嶸跌宕,后惟杜公有此。‘昔’為昔者,以拙鈍重復,愈見樸厚。‘鹿鳴’二句橫入捩接,本非賓而可借喻賓矣。以其遠行,搴起下‘尊酒’,文筆變換生動。此詩向來解者穿鑿強說,皆不可通。題曰《古詩四首》耳,而必以前二首為子卿初出使時,別兄弟,別妻子;后二首為自匈奴回,別少卿,皆形似之喻、影響之談。夫曰‘我有一尊酒,欲以贈遠人’,‘遠人’自指行者。而王元美謂是自稱,固不可通。何義門以為指少卿,亦未諦。此只為居者送行者之辭。觀次句、三、四句,則明指兄弟,賓主分明。‘況我連枝樹’,承上‘四海皆兄弟’,言此密友親交當為兄弟,況真兄弟乎!‘愿子留斟酌’,稍留而飲此酒。此只餞飲事,意甚明白。”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玉臺新詠》作《留別妻》)

善《注》:“‘結發’,始成人也,謂男年二十,女年十五時,取笄、冠為義也。”《毛詩》曰:“燕婉之求。”《傳》:“燕,安;婉,順也。”陳奐《〈毛詩〉疏》曰:“《〈谷風〉傳》:‘宴,安也。宴,本字。燕,假借字。燕安婉順,言人有安順之德者。’《文選》引《韓詩外傳》,引《韓詩》‘燕婉之求’云‘燕婉好兒’。”《毛詩》:“夜如何其!夜未央。”《傳曰》:“其,辭也。”李善《注》:“參辰已沒,言將曉也。”春華,喻年少也。《書》曰:“樹德務滋。”滋,長也、益也。

方曰:“起四句總敘,次四句敘事,‘行役’四句頓住。以下情至之語,筆力寫到十分,最為沉郁,后惟杜公有之。此行者贈居者之詞。”

黃鵠一遠別,千里顧徘徊。胡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請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絲竹厲清聲,慷慨有余哀。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得歸。俯仰內傷心,淚下不可揮。愿為雙黃鵠,送子俱遠飛。

《韓詩外傳》曰:“田饒謂魯哀公曰:‘夫黃鵠一舉千里。’”善《注》:“‘依依’,思念之貌。‘雙龍’,喻己及友也。”《琴操》曰:“《楚引》者,楚游子龍丘高出游三年,思歸故鄉,望楚而長嘆,故曰《楚引》。”王逸《〈楚辭〉注》曰:“‘厲’,烈也,謂清烈也。”《說文》曰:“愴,傷也。”《增韻》:“摧,挫也。”五臣《注》:“‘泠泠’,音韻,清也。”《爾雅》曰:“揮,竭也。”郭璞曰:“‘揮’,振,去水亦為竭。”

方曰:“此似為客中送客,非行者留別,乃居者送行者之詞。觀明遠《贈傅都曹別詩》,可見。若如何杞瞻滯解,作別少卿,則末句‘送子’語‘送’字,終強紐不通。”

燭燭晨明月,馥馥我(《補注》曰:“當作‘秋’。”)蘭芳。芬馨良(一作“長”)夜發,隨風聞我堂。征夫懷遠路,游子戀故鄉。寒冬十二月,晨起踐嚴霜。俯觀江漢流,仰視浮云翔。良友遠別離,各在天一方。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長。嘉會難再遇,歡樂殊未央。愿君(一作“言”)崇令德,隨時愛景光。

《蒼頡篇》曰:“燭,照也。”薛君《韓詩章句》:“馥,香貌。”善《注》:“《漢書》:‘武帝太初元年,改從夏正。’此或改正之后也。”

方曰:“明是在家送人,豈虜庭之景耶?況云‘江漢’,虜庭安得及之?善《注》‘太初改元,改從夏正’,此十二月,乃改正后也。何云:‘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則別在五年冬也。’按:始元上距太初二十三年,然李何亦強傅之于武耳。蘇、李諸篇,東坡辨其偽,而又以為非曹、劉以下所能辦。須識此意,蓋與《十九首》同其高妙。”

天閔案:蘇、李諸篇,與《十九首》同為圣品,杜、韓極為推服。杜詩云:“李陵、蘇武是吾師。”韓詩云:“五言出漢時,蘇李首更號。”東坡乃以李陵《答蘇武書》為齊梁間小兒擬作,譏蕭統不能深辨。(案:李陵《與蘇武書》,文辭不類西漢,蘇氏辨之甚當。蓋文章自具時間性也。)因而疑及蘇、李詩篇,然迄無左證。而此諸篇,實為五言冠冕,誰能揜沒?乃謂非曹、劉以下所能辦,因亦自悔其失言也。(丁福保曰:“東坡晚年《跋黃子思詩》云:‘蘇、李之天成。’尊之亦至矣。”)《文選》于李詩,題曰《與蘇武三首》,而于蘇武詩,則題曰《詩四首》,殊有深意。李詩除有“盈觴”、“酒盈”字,稍有疑竇外,終難覓其破綻。況李陵已降匈奴,用惠帝諱,復何所忌耶?(案:此意本諸方氏。)至于蘇詩,其第二首(《文選》列在第三,次序與王小異),《玉臺》認為別室家之作,自為可信。若一、三、四三首,歷來解者必以第一首為出使時別兄弟之作。(陳氏指為別李陵,尤為荒謬。)三、四兩首,則為歸漢留別少卿之作。遂至穿鑿附會,拘滯難通,令人疑為偽作也。方氏所解,實能通其辭意,一掃望文生義、影響、形似之談,特亦迷信東坡,認為偽作。余錄方氏解說,復為辨之于此。

李陵

字少卿,廣之孫也。為騎都尉,天漢中,將步卒五千擊匈奴,軽斗矢盡,遂降虜。單于以女妻之,立為右校王。在匈奴二十余年卒。有集二卷。

與蘇武詩三首

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屏營衢路側,執手野踟躕。仰視浮云馳,奄忽互相逾。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欲因晨風發,送子以賤軀。

《儀禮》:“寡君有不腆之酒,請吾子與寡君須臾焉。”鄭《注》:“須臾,言不敢久。”《〈后漢書〉注》:“屏營,彷徨也。”《玉篇》:“躑躅,行不進貌。”《禮記》鄭《注》曰:“‘斯須’,猶須臾也。”李善《注》:“‘晨風’,早風也。”閔案:此與《古詩十九首》“晨風懷苦心”、“亮無晨風翼”之“晨風”同,舊《注》非。“晨風”《注》已見前。

方曰:“四句敘題事。‘仰視’八句,句句轉換,頓挫沉郁,后惟杜公有之。”

攜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側,悢悢(一作“恨恨”)不能辭。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

五臣《注》:“‘河梁’,橋也。”《博雅》:“蹊徑,道也。”《廣雅》:“悢悢,恨也。”劉熙《釋名》:“弦,月半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張弓馳弦也。望,月滿之名也。月大十六日,月小十五日,日在東,月在西,遙相望也。”毛萇《詩傳》曰:“崇,終也。”《聲類》曰:“顥,白首貌也。‘皓’與‘顥’古字通。”

方曰:“‘游子’,自謂行人,指行者。‘安知’二句如驚鴻脫兔,矯尾掉首。政古人用筆絕勝處,與子建‘憂思’、‘疹疾’同。‘弦望’,猶言圓缺,以喻會別耳。本言月而挾句言日,言安知不再有會時。‘努力’二句,忽又放筆,作無可奈何哀慰之詞。蓋自悲無奈何,而祝故人以崇德,此情曷有極耶?”

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臨河濯長纓,念(一作“別”)子悵悠悠。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獨有盈觴(王《選》作“樽”)酒,與子結綢繆。

《毛詩》曰:“綢繆束薪。”《毛傳》曰:“綢繆,纏綿之貌也。”

方曰:“洪容齋據‘盈’字斷為偽作。然陵已降匈奴,偶用惠帝諱,容或有之,未足為證。要之此詩非少卿作,證不必以此一字為斷耳。”

天閔案:方氏既認“盈”字為不足證,又以此詩為偽作,殆信東坡之過也。或疑“三載為千秋”句,謂武與陵同居匈奴十余年,何得謂之“三載”?此尤為不考事實。據史載武牧羊海上凡十九年,陵降匈奴,立為右校王,兩人貴賤殊途,果十余年同居,時時唔對耶?吾疑武將歸漢最后數年,匈奴當稍加禮遇,雖不可證之于史,或為事實也。

班倢伃

倢伃,左曹越騎校尉況之女。少有才學,成帝選入宮,以為倢伃。從趙飛燕譖其咒詛考問之,上善其對,遂求供養太后長信宮。有集一卷。

怨歌行

一作《怨詩》,并序。丁福保曰:“此詩,《文選》作《怨歌行》。李善《注》曰:‘《歌錄》曰:《怨歌行》,古詞。然言古者有此曲,而班倢伃擬之。’則此題作《怨詩》似誤。然善注謝朓《和王主簿怨情詩》,江淹《擬班倢伃詩》,并作《怨詩》。蓋相傳有此二本。又江淹雜擬題為《班倢伃詠扇》,則栝其意而命題,非舊有此目。”姜夔《詩說》曰:“載始末曰‘引’,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螿曰‘吟’,同乎俚俗曰‘謠’,委屈盡情曰‘曲’。”天閔案:《漢書》:“為鼓一再行。”“行”,蓋樂闋也。姜氏云云,未悉所據,殊為望文生義。錄之聊以備一說也。

昔漢成帝班倢伃失寵,供養于長信宮,乃作賦自傷,并為《怨詩》一首。

新裂(一作“制”)齊紈素,皎(一作“鮮”)潔如霜雪。裁成(一作“為”)合歡扇,團團(一作“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飚(一作“風”)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漢書》曰:“罷齊三服官。”李斐曰:“紈素為冬服。”范子曰:“紈素出齊。”荀悅曰:“齊國獻紈素絹,天子為三官服也。”《方言》:“自關而東謂之箑,自關而西謂之扇。”《蒼頡篇》曰:“懷,抱也。”聞人倓曰:“‘常恐’,未然之辭。此詩蓋倢伃未見棄時慮遠之作。”《〈儀禮〉注》:“隋方曰篋。”《疏》:“隋謂狹而長也。”《〈禮記〉注》:“方曰笥。”《說文》:“奪,強取也。徒活切。”《爾雅》:“扶搖謂之飚。”

王船山曰:“說到‘常恐’便止,但堪作今人半首古詩耳。**有高過《國風》者,此類是也。”陳胤倩曰:“是未見棄時作。夙有是慮,故供侍長信,安之若命。士仕女容,皆當每以自虞。”

天閔案:此詩當是見棄以后之作。“常恐”云者,蓋追憶當日未見棄之時已預慮有今日,故曰怨詩也。

卓文君

《史記》:“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相如以琴挑之,文君夜亡奔相如。”

白頭吟

《樂府》作古辭。天閔案:《玉臺新詠》題作《皚如山上雪》。《西京雜記》:“司馬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樂府解題》曰:“《白頭吟》疾人相知以新間舊,不能至于白首。鮑照輩自傷清直而遭謗,亦出于此。”

皚如山上雪,皓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蹀躞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說文》:“皚,霜雪白也。”《詩·毛傳》:“皓,皎月光也。”《周禮·考工記》:“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韻會》:“蹀躞,行貌。”《六書故》:“嗜進連步貌。”《〈漢書〉注》:“蘇林曰:‘王渠,王宮家渠也。猶今御溝也。’”《廣雅》:“嫋嫋,弱也。簁簁,動搖也。言不相及,將何以得魚耶?”黃節曰:“‘簁簁’,亦魚尾長貌。”《史記·平準書》曰:“龜貝金錢刀幣與焉。”《索引》曰:“刀,錢也。如淳曰:‘名錢為刀者,以其利于民也。’”王引之曰:“‘為’,語助也。”

王船山曰:“《谷風》敘有無之求,《氓》蚩數復關之約,**樂府如此篇,何讓《三百》?”

丁福保曰:“《白頭吟》,各選本均以為卓文君作,其實非是。”馮默庵曰:“《宋書》大曲有《白頭吟》,作古辭。《樂府詩集》、《太平御覽》亦然。《玉臺新詠》題作《皚如山上雪》,非但不出文君,并題亦不作《白頭吟》也。惟《西京雜記》有文君為《白頭吟》以自絕之說,然亦不著其辭。或文君自有別篇,不得遽以此詩當之也。宋人不明其故,妄以此詩實之,如黃鶴《〈杜詩〉注》、《合璧事類引》、《西京雜記》之類,并入此詩。《詩紀》因之,《詩刪》選之,今人(指譚元春而言)遽云‘有此妙口妙筆,真長卿快偶’,可笑、可憐!”(天閔案:此與陳太初說政同,特加詳耳。)

孔融

字文舉,魯國人。孔子之后,少有重名,舉高第。為侍御史,遷虎賁中郎將。以忤董卓,轉議郎,出為北海太守,累遷太中大夫。數以書爭曹操,為操所害。與劉楨、王粲、陳琳、阮瑀、徐幹、應玚為建安七子。有《〈春秋〉雜議難》五卷、集十卷。

雜詩

巖巖鐘山首,赫赫炎天路。高明曜云門,遠景灼寒素。昂昂累世士,結根在所固。呂望老匹夫,茍為因世故。管仲小囚臣,獨能建功祚。人生有何常?但患年歲暮。幸托不肖軀,且當猛虎步。安能苦一身,與世同舉厝?由不慎小節,庸夫笑我度。呂望尚不希,夷齊何足慕?

《詩·毛傳》:“巖巖,極石貌。”《廣雅》:“巖巖,高也。”《詩·毛傳》:“赫赫,顯盛貌。”《十洲記》:“鐘山在北海。”《淮南子》曰:“南方曰炎天。”天閔案:“云門”,猶言“天衢”,非黃帝云門之樂舞也。《說文》:“灼,炙也。”方曰:“‘累世士’本漢武詔‘士有負俗之累’者。《〈古詩〉解》曰:‘積幾世。’直是可笑。’”晉灼曰:‘負俗,謂被世譏彈也。’”《韓詩外傳》:“呂望行年五十,賣食棘津,七十屠于朝歌,九十乃為天子師。”閔案:“茍”,誠也。言呂望誠能因世之變故,以扶周滅殷也。《左傳》:“魯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請囚。”《〈漢書〉注》:“厝,置也。”《史記》:“武王伐紂,伯夷、叔齊扣馬而諫。殷既滅,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遂餓死。”

方曰:“起四句以勢位言之,喻操之盛。‘昂昂’言己不移節。‘呂望’以下十句,寄托非常。由不慎小節,言人不知我,謂我志大才疏耳。結出本旨。‘小節’即夷、齊苦身也。不為夷、齊小節,亦不取呂之扶興,而取管仲,托意切至。此詩與劉琨《贈盧諶》,同一激昂慷慨。諷詠之久,自使氣生。”

天閔案:東坡詩曰:“孔融不肯下曹操。”此詩其表現也。方氏解釋極精確,《詩比興箋》未得其旨。“老匹夫”、“小囚臣”對舉,蓋謂呂老、管囚猶能有所建樹,故曰“幸托不肖軀,且當猛虎步”也。結句又謂“呂望尚不希,夷齊何足慕”者,意謂使我有所樹立,則當匡救漢室,如管仲之尊周,不取呂之扶興。至于夷、齊,則是計無復之,今我尚未至其時,豈足慕哉!意志俊偉,莫之與敵,宜乎不能見容于曹氏君臣也。又曹氏挾天子以號令天下,北海猶事漢帝,雖志匡漢祚,而意志不白,人莫之諒,故曰“由不慎小節,庸夫笑我度”。方謂“小節”即指夷、齊,尤確。

蔡邕

字伯喈,陳留圉人也。性篤孝。建寧中,辟司徒橋玄府,出補河平長。召拜郎中、校書東觀,遷議郎。靈帝崩,董卓為司空,辟邕,遷尚書侍中。及卓被誅,王允收邕付廷尉,遂死獄中。有《月令章句》十二卷、《獨斷》二卷、《勸學》一卷、集二十卷。

飲馬長城窟行

《文選》作古辭。《玉臺》作蔡邕,蔡集亦載此。郭茂倩《樂府詩集》曰:“一曰《飲馬行》。長城,秦所筑以備胡者。其下有泉窟,可以飲馬。古辭云:‘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言征戍之客至于長城而飲其馬,婦人思念其勤勞,故作是曲也。”酈道元《水經注》曰:“始皇二十四年,使太子扶蘇與蒙恬筑長城,起自臨洮,至于碣石;東暨遼海,西并陰山,凡萬余里。民勞怨苦,故楊泉《物論》曰:‘秦筑長城,死者相屬,民歌曰:生男慎無舉,生女哺用脯。不見長城下,尸骸相支拄。’其冤痛如此!今日北道谷口有長城,自城北出有高坂,旁有土穴出泉,挹之無窮。《歌錄》云:‘飲馬長城窟。’信非虛言也。”《樂府解題》曰:“古辭,傷良人游蕩不歸。或云蔡邕之辭。若魏陳琳辭云:‘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則言秦人苦長城之役也。”

《廣雅》曰:“長城南有溪坂,上有土窟,窟中泉流。漢時將士征塞北,皆飲馬此水也。”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夙昔夢見之。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輾轉不可見。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上竟何如?上有加餐飯,下有長相憶。

丁福保曰:“‘河邊’,《文選》五臣《注》:‘本作河畔,按六朝擬作,凡題青青河邊草者,皆擬此篇。題青青河畔草者,皆擬枚叔之作。’然則五臣誤矣。”善《注》:“良人行役,以春為期,期至不來,所以增思。”王逸《〈楚辭〉注》曰:“綿綿,細微之思也。”《廣雅》曰:“昔,夜也。”《字書》曰:“輾,亦展字也。”《說文》曰:“展,轉也。”《詩》鄭《箋》曰:“轉,移也。”善《注》:“枯桑無枝,尚知天風;海水廣大,尚知天寒。君子行役,豈不離風寒之患乎?但人入門咸各自媚,誰肯為言乎?言皆不能為言也。”《詩·毛傳》:“媚,愛也。”黃節曰:“《聘禮》鄭《注》:‘若有言’,謂若有所問也。《廣雅》:‘言,問也。’‘誰肯相為言’,謂誰肯相為問也。”又曰:“《詩·檜風》‘誰能烹魚?溉之釜鬵。誰將西歸?懷之好音。’烹魚得書,古辭借以為喻。注者或言魚腹中有書,或言漢時書札以絹素成雙鯉,或言魚沉潛之物,以喻隱密,皆望文生義,未窺詩意所出。”鄭玄《〈禮記〉注》曰:“素,生帛也。”《說文》曰:“跪,拜也。”《古詩十九首》曰:“努力加餐飯。”

黃節曰:“前八句‘皓’、‘支’、‘陽’、‘霰’,一句一韻,兩句一轉。若《詩·大雅·常武》卒章‘王猶允塞,徐方既來。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來庭。徐方不回,王曰還歸’是也。‘元’、‘寒’,古通。《詩·大雅》‘篤公劉,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順乃宣,而無永嘆’,則‘元’、‘寒’通。”

吳旦生曰:“翰《注》謂枯桑無葉,則不知天風;海水不凍,則不知天寒,喻婦人在家,不知夫之消息也。善《注》謂枯桑無枝,尚知天風;海水廣大,尚知天寒,喻夫在遠不知婦之憂戚也。余意合下二句總看,乃云枯桑自知天風,海水自知天寒,以喻婦之自苦自知,而他家入門自愛,誰相為問訊乎?”

朱止谿曰:“白樂天云:‘詩有隱一字而意自見者。’‘海水知天寒’,言不知也。”

何義門曰:“桑常知風,雖枯猶知之;水常經寒,到海猶知之。若新少年不通人情,各自媚悅于君子,誰為我言離思之苦乎?”天閔案:“枯桑”二句,解釋紛紜,參合吳、何二家之說,其義自明。

沈曰:“通首皆思婦之詞,纏綿婉轉,篇法極妙。前面換韻,聯折而下,節急。‘枯桑’二句,用排偶接。急者緩之,乃古人神妙處。”

黃節曰:“《文選》李善《注》云:‘此辭不知作者姓名。’案:酈道元《水經注》云:‘余每讀《琴操》,見琴慎《相和雅歌錄》云飲馬長城窟,及其扳涉斯道,遠懷古事,始知信矣。’《琴操》為蔡邕所作,而有是篇名。《樂府解題》謂‘或云蔡邕之詞’,于此蓋可證也。”

秦嘉

字士會,隴西人。

留郡贈婦詩三首并序

嘉為上郡計(王《選》作“掾”),其妻徐淑寢疾回家,不獲面別,贈詩云爾。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憂艱常早至,歡會常苦晚。念當奉役時,去爾日遙遠。遣車迎子還,空往復空返。省書情凄愴,臨時不能飯。獨坐空房中,誰與相勸勉?長夜不能眠,伏枕獨輾轉。憂來如循環,匪席不可卷。

《周易》:“蹇,難也,險在前也。”《說文》:“省,視也。”《史記》:“若循環終而復始。”《毛詩》:“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皇靈無私親,為善荷天祿。傷我與爾身,少小罹惸獨。既得結大義,歡樂苦不足。念當遠離別,思念敘款曲。河廣無舟梁,道近隔丘陸。臨路懷惆悵,中駕正躑躅。浮云起高山,悲風激深谷。良馬不回鞍,輕車不轉轂。針藥可屢進,愁思難為數。貞士篤終始,恩義不可屬。

《史記》:“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說文》:“祿,福也。”《毛詩》:“哀此惸獨。”《箋》:“惸,獨也。”《疏》:“單獨之民窮而無告也。”惸,一作“煢”。《類篇》:“罹,遭也。款曲,猶委屈也。”《說文》:“轂,輻所湊也。”《〈漢書〉注》:“針,所以刺病也。”按:古治病之法,按病者經脈腧穴用**之。《廣韻》:“數,頻也。葉蘇谷切。”《韻會》:“促,迫也。”

肅肅仆夫征,鏘鏘揚和鈴。清晨當引邁,束帶待雞鳴。顧看空室中,仿佛想姿形。一別懷萬恨,起坐為不寧。何用敘我心?遺思致款誠。寶釵好耀首,明鏡可鑒形。芳香去垢穢,素琴有清聲。詩人感木瓜,乃欲答瑤瓊。愧彼贈我厚,慚此往物輕。雖知未足報,貴用敘我情。

《毛詩》:“肅肅宵征。”《傳》:“肅肅,疾貌。”《毛詩》:“八鸞鏘鏘。”《箋》:“鏘鏘,鳴聲。”《毛詩》:“和鸞雍雍。”《傳》:“在軾曰和,在鑣曰鸞。”《疏》:“和亦鈴也,以其與鸞相應和,故載見曰‘和鈴央央’是也。”《毛詩》:“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又:“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方曰:“此詩敘述清婉,開公幹、惠連。誦之久,自得一種旖旎蔥倩之致。”

古辭

陌上桑

《宋書》作大曲。一作《日出東南隅行》,一曰《艷歌羅敷行》。崔豹《古今注》曰:“《陌上桑》者,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鄲人,有女名羅敷,為邑人十乘王仁妻。王仁后為趙王家令。羅敷出,采桑于陌上,趙王登臺見而悅之,因置酒欲奪焉。羅敷巧彈箏,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趙王乃止。”《樂府解題》:“古辭,言羅敷采桑為使君所邀,盛夸其夫婿為侍中以拒之。”與前說不同。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一解)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余。”“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置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二解)

“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三解)

《說文》:“系,繋也。”《方言》:“籠,南楚、江、沔之間謂之‘篣’,或謂之‘笯’。”《注》:“亦呼‘籃’。”又:“鉤,宋、楚、陳、魏之間之鹿觡,或謂之鉤格。自關而西謂之鉤,或謂之‘’。”《注》:“懸物者。”《古今注》:“長安婦人好為盤桓髻、墮馬髻,今無復作者。”倭墮髻,一云墮馬之余形也。《漢書》:“武帝時,使人入海市明月大珠,至圍二寸以下。”《釋名》:“緗,桑也,如桑葉初生之色也。”《說文》:“緗帛,淺黃色也。”又:“綺,文繒也。”《六書故》:“織素為文曰綺。”《說文》:“襦,短衣也。”又:“擔,負荷也。背曰負,擔曰荷。”又:“髭,口上須也。”《釋名》:“綃頭,綃鈔也,鈔發使上從也。”《兩漢博聞》:“帩頭,一作‘綃頭’。”《儀禮》鄭《注》:“帩頭,自項巾而前交額上,卻繞頸也。”《〈漢書〉注》:“犁,耕也。”《釋名》:“鋤,去穢助妙長也。”《古詩源》:“作,緣也。”吳兆宜曰:“《后漢·郭伋傳》:‘伋前在并州,行部到西河美稷,有兒童數千,道次迎拜曰:聞使君到喜,故來奉迎。’此詩云‘使君從南來’,其為后**無疑。《〈漢官儀〉注》:“駟馬,加左驂右,二千石有左驂以為五馬。”《詩》:“孑孑干,在浚之都。素絲組之,良馬五之。”鄭《注》謂“《周禮》‘州長建’,漢太守比州長,法御五馬,故云。”《詩·毛傳》:“姝,美色也。”晉灼《〈漢書〉注》:“以辭相告曰謝。”《爾雅》:“女之夫曰婿。”聞人倓曰:“《〈毛詩〉箋》:‘在前,上處者。’‘在前’,列上頭也。”《詩·毛傳》:“純黑曰驪。”《說文》:“驪,深黑色。”何承天《纂文》:“馬二歲為駒。”《說文》:“羈,絡馬頭也。”《漢書·雋不疑傳》晉灼《注》:“古長劍首以玉作井鹿盧形,上刻木作山形,如蓮花初生未敷時。今大劍木首,其狀似此。”《周禮》:“凡官屬皆有府史,春官小史掌邦國之治,秋官朝大夫掌邦家之國治。”《漢書·百官公卿表》應劭《注》:“侍中入侍天子,故曰侍中。”《〈潘岳誄〉注》:“專,擅也。專城,謂擅一城也,守宰之屬。”《說文》:“皙,人色白也。”又:“鬑,鬋也。一曰長貌。”王逸《〈楚辭〉注》曰:“冉冉,行貌。”黃節曰:“‘魚’、‘虞’、‘尤’,古通。王逸《九思》‘嗟嗟兮悲夫,散亂兮紛拏’,則‘魚’、‘虞’通;《易林》‘周流其墟,無有咎休’,則‘魚’、‘尤’通;《詩·小雅·小旻》‘民雖靡,或哲或謀’,則‘虞’、‘尤’通。”

沈曰:“鋪陳秾至,與辛延年《羽林郎》一副筆墨。此樂府體,別于古詩者在此。末段或稱夫婿,若有章法,若無章法,古人入神處。篇中韻腳,三‘頭’字、二‘隅’字,二‘余’字、二‘夫’字、二‘須’字也。”

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并序

漢末建安中,廬江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于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郭茂倩《樂府詩集》,“時”下有“人”字,末句作“而為此辭也”。)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丁福保曰:“‘賤妾’二句,乃后人添入。宋刻《玉臺》、《藝為類聚》、《樂府詩集》皆無之,宜刪。”)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一作“丈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三二(一作“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為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一作“之”)慎莫留!”府吏長跪告(一作“答”),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

府吏默無聲,再拜還入戶。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一作“赴”)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無違吾語。”新婦謂府吏:“勿復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仍更被驅遣,何言復來還?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藝文類聚》作“金縷”)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箱簾”四句,《藝文類聚》作“交文象牙簟,宛轉素絲繩”;《太平御覽》簏部引此二句,又作“交文象牙簏,宛轉青絲繩”。)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后人。(“人賤”二句,《藝文類聚》作“鄙賤雖可薄,猶中迎故人”。丁福保曰:“‘不足迎后人’句,似與‘留待’句語意不應,不及此二句之諧適。惟‘故人’字不可解,當是‘后人’之訛。”)留待作遺(一作“遣”)施,于今無會因。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丁福保曰:“‘腰如束素’雖本宋玉賦,然‘著我繡夾裙’六句,皆言裝束。‘指如削蔥根’四句,乃言姿態。此處‘腰若’一句未免敘述夾雜。疑‘若’字當作‘著’字。”)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上堂謝(一作“拜”)阿母,阿母怒不止(宋刻《玉臺》、《樂府詩集》、《古樂府》皆作“母聽去不止”)。“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里。”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丁福保曰:“‘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二句,乃后人添入。宋刻《玉臺》、《樂府詩集》皆無之,宜刪。”)小姑如我長。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出門登車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后。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丁福保曰:“‘誓違’二字,義不可通。疑是‘諐違’之訛。諐,古‘愆’字。《詩》:‘不愆于儀。’《禮·緇衣》篇引之,作‘諐’。顏延年《秋胡》詩‘百行愆諸己’句,李善《〈文選〉注》本亦作‘諐’,可互證。”)汝今無(一作“何”)罪過,(丁福保曰:“‘無’,《詩乘》諸書并作‘何’。按,‘無罪過’不似問詞,作‘何’為是。然皆不言所本,蓋明人推求文意以改之。”)不迎而自歸?”“蘭芝慚阿母,兒實無罪過。”阿母大悲摧。

還家十余日,縣令遣媒來。云“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謂阿女:“汝可去應之。”阿女含(一作“銜”)淚答:“蘭芝初還時,府吏見丁寧,結誓不別離。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丁福保曰:“‘奇’字義不可通,疑為‘宜’字之訛。”)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阿母白媒人:“貧賤有此女,始適還家門。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

媒人去數日,尋遣丞請還。說“有蘭家女,(紀容序《〈玉臺新詠〉考異》曰:“‘請還’二字未詳。”又《序》有云:“‘劉氏’,此云‘蘭家’,二字之訛也。此二句文義不屬。‘說有’,云‘有’亦復。疑此句下脫失二句,不特字句有訛也。”)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舉言謂阿妹:“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丁福保曰:“‘義郎體’三字未詳。《樂府詩集》從‘即’,亦不可解。”)其住欲何云?”蘭芝仰頭答:“理實如兄言。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媒人下床去,諾諾復爾爾。還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談大有緣。”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歷復開書,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語速裝束,駱驛(丁福保曰:“‘駱驛’,諸本多作‘絡繹’。按:《后漢書·郭伋傳》‘駱驛不絕’字,正從‘馬’。宋刻《玉臺》猶是古字,明人誤改也。”)如浮云。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赍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一作‘用’)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門。

阿母謂阿女:“適得府君書,明日來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舉。”阿女默無聲,手巾掩口啼,淚落便如瀉。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執綾羅。朝成繡夾裙,晚成單羅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門啼。府吏聞此變,因求假暫歸。未至二三里,摧藏馬悲哀。新婦識馬聲,躡履相逢迎。悵然遙相望,知是故人來。舉手拍馬鞍,嗟嘆使心傷。“自君別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詳。我有親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應他人,君還何所望!”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新婦謂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執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念與世間辭,千萬不復全。

府吏還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單。故作不良計,勿復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阿母得聞之,零淚應聲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東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汝求,便復在旦夕。”府吏再拜還,長嘆空房中,作計乃爾立。轉頭向戶里,漸見愁煎迫。

其日牛馬嘶,新婦如青廬。菴菴(丁福保曰:“前作‘晻晻’,此作‘菴菴’。按:《廣韻》‘晻,烏感切’。晻藹,暗世。而左思《蜀都賦》‘豐蔚所盛茂,八荒而菴藹焉’,正作‘菴’字。李善亦‘音烏感切’。然則二字本通,非訛異也。”)黃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尸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旁。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黃節曰:“北宋本蔡質《漢儀》曰:《‘河南府掾’出考》,案:‘與從事同。’‘府吏’,猶府掾之屬也。”司馬相如《長門賦》:“孔雀集而相存兮。”《樂府·艷歌何嘗行》:“六里一徘徊。”陳祚明曰:“用《艷歌何嘗行》語,興彼此顧念之情。”《小爾雅》:“縞之粗者曰素。”《風俗通》:“箜篌,一曰坎侯,或曰空侯,取其空中。”按:箜篌,樂器名,詳曹植《箜篌引》。《漢書·食貨志》:“四丈為匹。”《增韻》:“施,用也。”《集韻》:“關中呼夫之父曰‘妐’,或省作‘公’。”“姥”與“母”同。王符《潛夫論》:“骨法為祿相表氣。”焦氏《易林》:“祿命苦薄。”聞人倓曰:“‘薄祿相’,言祿命、骨相俱薄也。”《玉篇》:“斜,不正也。”聞曰:“‘致不厚’,謂致母之不厚也。”宋玉《登徒子好色賦》:“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按:羅敷,見《陌上桑》。《集韻》:“槌,擊也。”按:“哽咽”,悲塞也。《禮記》鄭《注》:“‘報’,讀為‘赴’。”聞人倓曰:“‘以此下心意’,將有后圖,聊復容忍也。‘勿復重紛紜’,言不必復為迎取之說也。”吳兆宜曰:“《詩》:‘歲亦陽止。’”鄭《箋》:“十月為陽。時用事嫌于無陽,故以此月為陽。”《說文》:“謝,辭也。”《集韻》:“竛竮,行不正,亦作‘伶俜’。”《釋名》:“腰襦,形如儒,其腰上翹、下齊腰也。”東方朔《七諫》《注》:“葳蕤,盛貌。”《釋名》:“小帳曰斗,帳形如覆斗也。”《楚辭》:“又欲充夫佩幃。”《注》:“幃,謂之幐,香囊也。”《廣韻》:“箱,籠也。”《釋名》:“簾,廉也。自障蔽為廉恥也。”《廣韻》:“夾,同‘袷’。”《史記·匈奴傳》:“服繡袷綺衣。”《急就篇》:“衣裳施里曰袷。”《釋名》:“裙,下裳也。”又:“裙,里衣也。古服,裙不居外,皆有衣籠之。”李子德曰:“婦人衣飾將畢,然后著裙,則妝成將出矣。‘事事四五通’,乃要其終言之。見自初妝以至妝成,每加一衣一飾,皆著后復脫、脫而復著,必四五更之,數數遲延,以捱時刻也。蓋著畢則去矣。”陳祚明曰:“嚴妝‘事事四五通’,謂極意狀束。”《異物志》:“玳瑁如龜,生南海,大者如籧篨,背上有鱗,鱗大如扇,有文章。將作器則煮其鱗如柔皮。”陳祚明曰:“紈素亦服飾耳,而‘腰若流’之,輕軀洋洋,衣與翩翻也。”《后漢書·西域傳》:“大秦土多金銀奇寶,有夜光璧、明月珠。”《廣韻》:“珰,耳珠也。”《雜事秘辛》:“瑩指,去掌四寸,肖十竹萌削也。”宋玉《神女賦》:“朱唇的其若丹。”《后漢書》:“大秦國有珊瑚、琥珀、琉璃、瑯玕,珠丹、青碧。”陳祚明曰:“‘初七’、‘下九’,應是節序,或七夕、重九也。”《西京雜記》:“戚夫人侍兒賈佩蘭,后出為扶風人殷儒妻。說在宮內時,見戚夫人至七月七日臨百子池,作于闐樂,樂畢以五色縷相羈,謂為相連愛。”《瑯嬛記》:“九為陽數,古人以二十九日為上九,初九日為中九,十九日為下九。每月下九,置酒為婦女之歡,名曰陽會。蓋女子陰也,待陽而成。故女子于是夜為藏鉤諸戲,以待月明,有忘寢達曙者。”崔骃《東巡頌》:“隱隱轔轔。”《蒼頡篇》:“,眾車聲也,省作‘甸’。”《漢書·灌嬰傳》:“灌賢方與程不識耳語。”師古曰:“附耳小語也。”《〈公羊傳〉注》:“錄,取也。”王逸《楚辭注》:“紉,索也。”《廣韻》:“紉,合絲為繩。”《唐韻》:“蒲,水草。”《說文》:“葦,大葭也。”又:“拊,擊也。”紀容舒《〈玉臺新詠〉考異》曰:“‘誓違’二字,義不可連,疑是‘諐違’之詭。‘諐’,古‘愆’字。《詩》:‘不愆于儀。’《禮·緇衣篇》引之作‘諐’。”黃節曰:“《說文》:‘誓,約束也。’《孟子》:‘女子之嫁也,母命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無誓違’,謂無違約束也,當是用《孟子》義。”聞人倓曰:“蘭芝,仲卿妻名。”《廣韻》:“摧,傷也,憂也。”《爾雅·釋訓》:“便便,辯也。”《注》:“便,婢緜切。”令,善也。《漢書·谷永傳》:“師古曰:‘丁寧,謂再三告示也。’”紀容舒曰:“‘恐此事非奇’,‘奇’字義不可通,疑為‘宜’字之訛。”陳祚明曰:“言暫還復迎,人間多有,此不足為奇也。‘斷來信’,是謝絕媒人;‘徐徐更謂之’,言再與府吏言也。”黃節曰:“廣,曠也。始還不得一問便許,欲其稍曠時日也。”天閔案:“幸可廣問訊”,幸其廣為問訊,蓋請渠向他處求婚也。黃說稍迂。聞人倓曰:“縣令因事而遣丞請于太守也。‘籍’,戶籍也。‘丞籍有宦官’,言繼承先人戶籍而世有宦學蒞官之人也。”《漢官儀》:“主簿掌縣之簿書,凡民租之版、出納之會、符檄之要獄訟之成,總而出之,以贊令治。”《漢書·百官表》:“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景帝更名太守。”黃節曰:“‘《易》:‘天地交,泰;天地不及交,否。’‘否’謂先嫁也,‘泰’謂后嫁也。‘不嫁義即體’,‘義’即卦義,‘體’謂卦體也。《詩·衛風》:‘爾卜爾筮,體無咎言。’《毛傳》:‘體,兆卦之體。’此言不可榮以祿者,否也。由否而泰,可以榮身。若不嫁,則卦義即兆所謂無往不復者,何云也?此并用泰六五‘帝乙歸妹’‘其住’,陳祚明、聞人倓皆作‘其往’。‘理實如兄言’,謂阿兄所言《易》理也。”天閔案:“義即體”當是“義郎體”之誤。黃引《易》、《詩》附會,頗嫌迂曲。聞人倓曰:“‘其往’,猶言過此以往。”沈德潛曰:“‘否泰如天地’一語,小人但慕富貴,不顧禮儀,實有此口吻。”陳祚明曰:“‘義郎’,反于府吏不義。”《博雅》:“‘要’,約也。”聞人倓曰:“‘渠’謂府吏。”張蔭嘉曰:“‘登即’,猶‘當即’也。‘許和’,謂許與和好也。”天閔案:“登”、“當”,一聲之轉。“和”,應也。“許和”,猶言許應也。聞人倓曰:“《說文》:‘床,安身之坐者。’‘爾爾’,應辭也。”《南齊書·禮志·五行說》:“十二辰為六合,月建與日辰合也。”《楚辭》:“吉日兮良辰。”張嘉蔭曰:“‘交語’,謂太守遣人交相傳語急速裝束行聘諸事也。”《爾雅》:“舫,舟也。”《釋名》:“旛,幡也,其貌幡幡也。”《韻會》:“婀娜,弱態貌。”《說文》:“驄馬,青白雜毛也。”《西京雜記》:“武帝時身毒國獻白光琉璃鞍,自是長安始盛飾鞍馬。或加以鈴鑷,飾以流蘇。”《〈東京賦〉注》:“流蘇,五彩毛雜之以為馬飾,而垂之。”黃節曰:“《漢書·地理志·蒼梧郡》:‘武帝元鼎六年開莽曰:新廣屬交州。’”《論衡》:“鯨肝死人。”案:即河豚也。《禮·王制》:“八十常珍。”《注》:“珍,味也。”《集韻》:“鮭,音鞵。吳人謂魚菜總稱。”《一統志》:“廣州百越,漢置交廣。《楚辭》:“日晻晻而下頹。”聞人倓曰:“‘晻晻’,日無光也。‘摧藏’,自抑挫之貌。‘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謂死也。母前不敢直言,故隱約其辭。”黃節曰:“‘貴賤情何薄’句,‘貴’謂大家子宦臺閣也,‘賤’謂婦也。貴賤相懸,遣婦不為薄情。‘何薄’,言何薄之有也。‘乃爾’者,作計已決之貌。‘立’,謂起立,欲行其自經之計。‘轉頭向戶’,不遂行也。”聞人倓曰:“‘牛馬嘶’,如《詩》所云‘牛羊下來’也。”段成式曰:“北方婚禮用青布幔為屋,謂之青廬。”《古今樂錄》:“宋少帝時,南徐一士子從華山畿往云陽。”黃節曰:“西岳華山相去廬江甚遠,合葬事當從《樂錄》‘南徐華山畿’為是。”

黃節曰:“篇首至‘及時相遣歸’,以上二十二句為‘灰’、‘魚’、‘支’通。中介以‘織’、‘息’二字為‘織’與‘支’通。《楚辭·招魂》:‘君無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些;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歸來!歸來!恐自遺災些。’則‘支’、‘虞’、‘灰’、‘尤’通。《詩·小雅·四月》:‘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君子作歌,維以告哀。’則‘支’、‘微’、‘灰’通。《詩·大雅·行葦》:‘以引以翼,壽考維祺。’則‘職’與‘支’通。‘府吏得聞之’至‘慎勿違吾語’四十八句,為‘有’、‘虞’、‘尤’、‘麌’、‘語’通。韋孟《諷諫詩》:‘正遐曲近,殆其茲怙。嗟嗟我王,曷不斯思?’則‘麌’與‘支’通。《詩》‘有周不顯,在帝左右’,則‘支’與‘有’通。‘虞’、‘尤’通,見《陌上桑》。《詩·大雅》‘敦弓既句,既挾四。四如樹,序賓以不侮。’則‘尤’與‘語’通。‘新婦謂府吏’至‘精妙《楚辭·九辯》:‘愴怳兮,去故而就新。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惆悵兮而私自憐’,則‘真’通‘庚’、通‘先’。《詩·大雅·皇矣》:‘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則‘庚’通‘文’。《詩·大雅·抑》‘告之話言,順德之行’,則‘庚’通‘元’。《詩·大雅·篤公劉》‘度其隰原,徹田為糧’,則‘元’通‘陽’。《漢饒歌》:‘上陵何美美,下津風以寒。問客從何來?言從水中央。’則‘陽’、‘寒’通。《詩·大雅·篤公劉》‘觀其流泉,其軍三單’,則‘寒’通‘先’。《詩·小雅小·弁》‘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則‘先’通‘刪’。《易·象傳》‘鳴豫志窮,兇也;盱豫有悔,位不當也;豫大有得,志大行也’,又屈原《卜居》‘寸有所長,智有所不明,神有所不通’,則‘東’、‘陽’、‘庚’通。《楚辭·大招》‘短狐,王虺騫只,魂乎無南,蜮傷躬只’,則‘先’、‘東’通。《詩·大雅·皇矣》‘王此大邦,克順克比,比于文王’,則‘江’、‘陽’通。‘青’、‘烝’、‘鳴’,一音。屈原《遠游》‘恐天時之代序兮,耀靈曄而西征,微霜隆而下淪兮,悼芳草之先零’,則‘庚’、‘青’通。《楚辭·天問》:‘吳光爭國,久予是勝。何環穿自閭社丘陵,爰出子文。’則‘烝’、‘文’通。《易林》:‘禹招諸神,會稽南山。執玉萬國,天下安寧。’則‘蒸’與‘刪’通。《參同契》‘七八道已訖,曲折低下降,日月氣雙明,九六亦相應’,則‘烝’與‘江’通。‘上堂拜阿母’至‘淚落百余行’二十句,為‘紙’葉‘陽’。劉向《列女傳》‘安賤甘淡,不求豐美。尸不掩蔽,猶謚曰康’,可以證此。‘府吏馬在前’至‘不得便相許’六十三句,為‘有’、‘語’、‘佳’、‘灰’、‘支’、‘微’、‘尾’通。內‘吾今且赴府’句,疊句用韻。‘蘭芝慚阿母’,三句一韻。‘爾實無罪過’,及‘幸可廣問訊’句,非韻。‘云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二句,為‘江’通‘陽’、‘陽’通‘灰’。(天閔案:下云“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才”與“郎”韻。故黃氏謂為“陽”通“灰”也。)《詩·唐風》:‘肅肅鴇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監,不能藝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則‘語’、‘麌’通。’《詩·邶風》:‘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則‘麌’與‘馬’、與‘微’通。若‘麌’與‘尾’通,求之古籍,頗難舉例。惟班固《西都賦》‘窈窕繁華,更盛迭貴。處乎斯政者,蓋以百數’,則‘遇’與‘未’通,‘尾’、‘未’、‘麌’為一音,可以借證。《豳風·東山》‘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則‘微’與‘支’通。《詩·商頌·長發》:‘圣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是祇,帝命式于九圍。’則‘支’與‘微’通。《小雅·出車》:‘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丑,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狁于夷。’則‘支’、‘微’、‘齊’與‘佳’通。《邶風·終風》:‘曀曀其陰,虺虺其雷。窹言不寐,愿言則懷。’則‘佳’與‘灰’通。《古樂府》:‘行胡從何方,列國持何來?氍毹五木(《御覽》作“五味”)香,迭迭艾及都梁。’則‘陽’通‘灰’。‘媒人去數日’至‘郁郁登郡門’六十二句,為‘刪’、‘元’、‘寒’、‘真’、‘文’、‘元’通。而在陽韻,應在烝韻,亦與‘刪’、‘元’、‘寒’、‘真’、‘文’、‘先’通。并見上文。‘誓’字、‘爾爾’字、‘內’字、‘七’字不為韻。‘阿母謂阿女’至‘摧藏馬悲哀’二十二句,為‘語’、‘馬’、‘歌’、‘齊’、‘微’、‘灰’通。‘晚成單羅衫’句,疑仍以‘羅’字為韻,‘衫’字與‘晻晻’音相連并。否則,‘衫’在咸韻,不通‘歌’、‘齊’矣。《詩·衛風》:‘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則‘齊’與‘支’通。《大雅·抑》:‘慎爾出話,敬爾威儀,無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則‘支’通‘麻’、‘歌’。余并見上文。‘阿母謂阿女’。單句為韻。‘手巾掩口啼’,不為韻。‘新婦識馬聲’,至‘勿復怨鬼神’四十三句,為‘庚’、‘陽’、‘先’、‘刪’、‘元’、‘寒’、‘真’通。‘知是故人來’句,‘來’字為‘灰’葉‘陽’。并見上文。‘上堂拜阿母’,不為韻。‘命如南山石’,至‘漸見愁煎迫’十七句,為‘陌’、‘職’、‘藥’、‘緝’通。漢《莋都夷歌》:‘荒服之外,土地磽確。吏譯傳風,大漢安樂。父子同賜,懷抱匹帛。’則‘覺’、‘藥’、‘陌’通。《堯時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則‘藥’與‘職’通。《詩·小雅》‘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則‘職’與‘緝’通。‘長嘆空房中’句,不為韻。‘其日牛馬嘶’,至‘自掛東南枝’十二句,為‘魚’、‘尤’、‘支’通。《左傳》伯姬繇‘車脫其幅,火焚其旂,不利行師,敗于宗丘’,則‘支’與‘尤’通。余并見上文。‘兩家求合葬’,至‘戒之慎勿忘’十四句,為‘陽’、‘東’、‘庚’通,亦見上文。”

陳祚明曰:“歷述十許人口中語,各各肖其聲情,神化之筆也。凡長篇不可不頻頻照應,否則散漫。篇中如‘十三能織素’云云,‘吾今赴府’云云,‘磐石’、‘蒲葦’云云,及前后兩默無聲,皆是照應法。然用之渾然,初無形跡,乃神化于法度者。”

李子德曰:“阿母云‘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則公姑之遣蘭芝,征邑發聲,非一日矣。蘭芝知其勢不能挽回,始向府吏言之。詩人敘事,先后互見耳。鐘伯敬乃云新婦不合先自求去,真強作解事也。”

《漢詩說》云:“此詩乃言情之文,非寫義夫節婦也。后人作節烈詩輒擬之,更益以綱常名教等語,遂惡俗不可耐。”

沈德潛曰:“共一千七百四十五字,古今第一首長詩也。淋淋漓漓,反反覆覆,雜述十數人口中語,而各肖其聲音面目,豈非化工之筆。長篇詩若平平敘去,恐無色澤,中間須染點華縟。五色陸離,使讀者心目俱眩。如篇中新婦出門時,‘妾有繡羅襦’一段,太守擇日后,‘青雀白鵠舫’一段是也。別小姑一段,悲愴之中,復極溫厚。風人之旨,故應爾耳。唐人作《棄婦篇》,直用其語云:‘憶我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別小姑去,小姑如我長。’忽接二語曰:‘回頭語小姑,莫嫁如兄夫。’輕蕩無余味。故君子立言有則。”

曹操

字孟德,沛國譙人。漢舉孝廉,為郎。歷位丞相,封魏王。后其子丕代漢,追謚曰武皇帝,廟號太祖。有《孫子略解》一卷,《兵書接要》十卷,《兵法接要》三卷,《兵書要略》九卷,《兵法》一卷,集三十卷,逸集十卷。

薤露

崔豹《古今注》曰:“《薤露》、《蒿里》,并喪歌也,本出田橫門人。橫自殺,門人傷之,為作悲歌,言人命奄忽如薤上之露易晞滅也。亦謂人死,魂魄歸于蒿里。至漢武帝時,李延年分為二曲。《薤露》送王公貴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亦謂之挽歌。”《樂府解題》曰:“《左傳》‘齊將與吳戰于艾陵,公孫夏命其徒歌虞殯。’杜預云‘送死《薤露歌》’,即喪歌,不自田橫始也。”

惟漢二十世(《樂府詩集》作“惟漢二十二”),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賊臣執(一作“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黃節曰:“前漢高、惠、文、景、武、昭、宣、元、成、哀、平,后漢光武、明、章、和、殤、安、順、沖、質、桓、靈為二十二世。此篇作于漢獻時,故不數獻帝也。《詩紀》、《詩乘》,首句作‘二十世’,惟《樂府詩集》作‘二十二世’。《樂府正義》云:‘考世系,當從《宋志》。’但全詩五言句,作‘二十世’者,亦舉成數,未為不可也。”《史記·項羽本紀》:“人言楚人沐猴而冠帶,果然。”《〈毛詩〉疏》:“楚人謂獼猴曰沐猴。”《說文》:“猶,玃屬。”《集韻》:“猶在山中,聞人聲,預登木,無人乃下。”世謂不決曰猶豫。《〈史記〉注》:“猶豫,二獸名。多疑,故借以為名。”《戰國策》:“唐雎謂秦王曰:‘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黃節曰:“《后漢書·獻帝紀》:‘初平元年二月,白虹貫日。’”《左傳》杜《注》:“播越,遷逾也。”黃節曰:“‘且行’,徂行也。《詩》:‘出其東門,匪我思且。’《釋文》:‘且,音徂。’王引之曰:‘徂,通作且。’故‘且’亦通作‘徂’。《書·費誓》:‘徂茲淮夷,徐戎并興。’‘徂’讀為‘且’。”《〈尚書〉大傳》:“微子朝周,過殷古墟,見麥秀之蘄蘄、禾麥之蠅蠅也,曰:‘此故父母之國。’乃為《麥秀之歌》,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仇。’”天閔案:“狡童”,謂紂也。《史記》“微子”作“箕子”。

朱穆堂曰:“前言何進猶豫不斷、自貽害也,后言董卓弒逆、宗社丘墟也。《后漢書》:‘何進拜大將軍,謀誅宦官,太后不從。進外收大名,不能斷,故召四方豪杰向京城以脅太后。陳琳諫之,不聽。遂召董卓屯關中,謀泄,張讓、段珪等斬進于嘉德殿。袁術燒南宮,欲討宦官。珪等劫少帝、陳留王夜出,卓引兵急進,聞帝在北邙,因往奉迎。帝見卓,恐怖涕泣。卓與言,不能辭對。與陳留王語,遂及禍亂之事,卓以為賢,遂廢少帝為弘農王,立王為天子,是為獻帝。并殺太后,卓遷太尉,領前將軍事。聞東方兵起,乃鴆殺弘農王,徙都長安。洛陽數百萬口,步騎趨蹙,更相蹈藉,積尸盈路,悉燒宮廟官府,二百里內,無復孑遺。’”

陳祚明曰:“禾黍之思,不須摹寫而悲戚填胸。”

沈德潛曰:“借古樂府寫時事,始于曹公。”

方曰:“此用樂府體寫漢末事。所以然者,以所詠喪亡之哀,足當挽歌也。而《薤露》哀君,《蒿里》哀臣,亦有次第。此詩氣勢奮邁,古直悲涼,音節詞旨,雄姿真樸。一起雄直,收尤哀痛深遠。‘猶豫’句,結上所任何進也。‘因狩執君王’,張讓、段珪也。‘己亦先受殃’,何進為宦者所殺也。‘賊臣’,董卓也。讀此,知潘岳《關中》、謝瞻《張子房》之傷多而平弱。”

蒿里行

黃節曰:“《漢書·武帝紀》‘太初元年,禪高里。’《注》伏儼曰:‘山名,在泰山下。’師古曰:‘此高字自作高下之高,而死人之里,謂之蒿里,或呼為下里者也,字則為蓬蒿之蒿。’或者見泰山神靈之府,高里山又在其旁,則誤以‘高里’為‘蒿里’。案:《玉篇》:‘蒿里,黃泉也,死人里也。’《說文》:‘呼毛反。’《經典》為‘蒿’字。《〈內則〉注》:‘蒿,干也。蓋死則槁枯矣。以蓬蒿字為蒿里,乃流俗所誤耳。今泰安城西南三里有高里山,山極小,上有塔,其東北有廟,內供閻羅、酆都陰曹七十二司等神像。蓋即沿蒿里喪歌之誤,直以蒿里為高里。’《元和郡縣志》曰:‘高里山在兗州,亦曰蒿里山。’”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力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弟稱號,刻璽于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書·大誓》:“惟四月,天子發上祭于畢,下至于孟津。”《水經注》:“河南有鉤陳壘,世傳武王伐紂八百諸侯所會處,河水至斯曰孟津。‘盟’、‘孟’,古通。”天閔案:“盟”、“孟”,一聲之轉。今河南有孟津縣。黃節曰:“‘乃心在咸陽’,即沮受所謂‘迎大駕于長安,復宗廟于洛邑也’。”《博雅》:“躊躇,猶豫也。”《禮記》:“兄之齒,雁行。”天閔案:“躊躇而雁行”,言躊躇不進,而又不肯相下也。黃節曰:“‘嗣’,猶言‘繼’也。‘還’,音‘旋’。《〈漢書〉注》:‘轉旋’,言須臾之間也。’《漢書·地理志》:‘九江郡,秦置。高帝死年,更名淮南國。武帝元狩元年復,故有壽春邑。’《通鑒》:‘袁術稱帝于壽春。’《后漢書》云:‘術以九江太守為淮南尹。’蓋又改九江為淮南治壽春也。韋昭《吳書》:‘漢室大亂,天子北詣河上,六璽不自隨,掌璽者以投井中。孫堅北討董卓,頓兵城南,使人浚井,得漢國玉璽。’故曰‘北方’。”《說文》:“鎧,甲也。”《〈周禮·司甲〉疏》:“古用皮謂之甲,今用金謂之鎧。”《漢書·嚴安傳》:“介胄生蟣虱。”《說文》:“蟣,虱子。”《詩》:“周余黎民,靡有孑遺。”

聞人倓曰:“《通鑒》:‘初平元年春,關東州郡皆起兵以討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紹為盟主。董卓在洛陽,袁紹等諸軍皆畏其強,莫敢先進。曹操曰: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合,諸君何疑?是時關東州郡務相兼并以自強大,袁紹、袁術亦自離貳。術既與紹有隙,各立黨援以相圖謀。術結公孫瓚而紹連劉表,豪杰多附于紹。術怒曰:群豎不吾從而從吾家奴乎?建安二年,術稱帝于壽春。’《后漢書》:‘術有僭逆之謀,聞孫堅得傳國璽,遂拘堅妻,奪之。’詩蓋詠此也。”

鐘惺曰:“漢末實錄,真詩史也。亦道盡群雄病根。惟玄德、伯符可免。成敗鼎足,局自此定。本初、公路、景升輩,落其目中、掌中久矣。”

方曰:“此言袁紹初意本在王室,至軍合不齊,始與孫堅等相爭,而紹弟亦別自異心。‘鎧甲’以下,極言亂離之慘。真樸雄闊,遠大極矣。”

苦寒行

《藝文》、《樂府》作魏文帝。《歌錄》曰:“《苦寒行》,古辭。”《樂府解題》曰:“晉樂奏魏武帝《北上篇》,備言冰雪溪谷之苦。或謂之《北上行》。《宋志》同。《藝文類聚》作文帝辭,誤。”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水深橋梁絕,中路(一作“道”)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饑。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天閔案:今地學家以汾河以東,碣石以西,長城、黃河之間諸山為太行山脈。山西晉城縣南有太行山,乃山脈之主宰也。此詩所云“太行”、“羊腸”,乃懷、澤間太行坂道。詳黃所說。“詰屈”,屈曲也。“怫郁”,憂滯也。《釋名》:“糜,煮米使糜爛也。”《〈毛詩〉序》:“《東山》,周公東征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詩曰:‘我徂東山,慆慆不歸。’”黃節曰:“《漢書·地理志·河內郡·山陽》下云:‘東太行山在西北。’《壄王》下云:‘太行山在西北。’案:山陽,今河南懷慶府修武縣西北三十里;壄王,今河南懷慶府河內縣治,山陽在壄王之東,故曰東太行。蓋太行之支峰也。《漢志·上黨郡·壺關》下云:‘而羊腸坂,而《太原郡·晉陽》下無之。’據《讀史方輿紀要》,羊腸坂有三:一在太原西北九十里,即晉陽之羊腸坂。李善引高誘《〈淮南子〉注》是也。一在潞安府壺關縣東南百六里。《漢志》所言壺關之羊腸坂是也。一在懷、澤間,即太行坂道。《括地志》云:‘河內縣北有羊腸坂道。’《元和志》云:‘太行涇在懷州北,闊三步,長四十里。羊腸所經,瀑有懸流,實為險溢。李善引高誘《呂覽》:‘太行山在河內野王縣北。’則羊腸坂當即懷、澤間之太行坂。《括地》、《元和》兩志所舉是也。然李《注》又云:‘坂在太行,山在晉陽。’則是以太原之羊腸坂當之,誤矣。何義門以此詩為征高幹時作,張云璈據《魏志》‘建安十年,高幹以并州復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口,公征幹,圍壺關拔之’,謂詩中所言羊腸坂宜指壺關,則又與太行不合。竊謂此蓋征高幹時從河內以窺上黨取道懷、澤間,所上者河內之太行,所經者河內之羊腸也。‘東歸’,指譙郡而言。”

朱止谿曰:“《苦寒行》歌北上,志王業之艱難也。或曰:‘獻帝初平之元,公舉義兵,與董卓戰于滎陽,不克,還屯河內。是詩作于其時耶?’”

方曰:“起十句夾敘夾寫,‘延頸’以下始入己行旅之苦。收句拓開遠抱,與前‘微子’同。《樂府》以此為文帝作,余以結句斷為武帝作。子桓,溺豢樂之犬豕耳,無此志意矣。武帝詩沉郁頓挫,凝重蟠屈,不一平順。讀之使人意滿,后惟杜公有之。”

魏文帝

諱丕,字子桓。太祖長子,八歲能屬文。建安十六年,為五官中郎將。二十二年,立為魏太子。太祖薨,嗣位為丞相魏王,受漢禪,遂即帝位。有《列女傳頌》一卷,集三十卷。

芙蓉池作

乘輦夜行游,逍遙步西園。雙渠相溉灌,嘉木繞東川。卑枝拂羽蓋,修條靡蒼天。驚風扶輪轂,飛鳥翔我前。丹霞夾明月,華星出云間。上天垂光彩,五色一何鮮!壽命非松喬,誰能得神仙?遨游快心意,保己終百年。

《廣韻》:“輦,人步挽車也。”天閔案:天子之車曰輦,不以馬挽,以人步挽,取其輕安也。《說文》:“渠,水所居也。”《列仙傳》:“赤松子,神農時師。”王喬,即周靈王太子晉。已見前。

方曰:“首二句點題,三四寫景如畫。‘卑枝’二句,承‘嘉木繞’。‘驚風’句,極寫人所道不出之景。子建衍之,更極詳盡。(天閔案:子建《公燕詩》云:“神飆接丹,輕輦隨風移。”)‘丹霞’四句是人君語,收四句意祖前人。此詩可謂渾穆沉厚,精深華妙。然語無多味,蓋歡娛之辭難工也。”

曹植

字子建,太祖子,文帝同母弟也。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尋徙封臨菑。文帝即位,命諸侯并就國。黃初二年,貶安鄉侯,改封甄城,二年立為甄城王,四年徙封雍丘。明帝太和元年,改封浚儀,二年復還雍丘,三年徙東阿,六年加封陳王,薨。年四十一,謚曰思。有《列女傳頌》一卷,集三十卷。

箜篌引

《漢書》“塞難越禱祠于太乙后土”,作“坎侯”。“坎”,聲也。應劭曰:“使樂人侯調作之,取其坎坎應節也,因其姓曰‘坎侯’。”蘇林曰:“作‘箜篌’。”崔豹《古今注》:“朝鮮津卒霍里子高,晨起刺船,有白首狂夫,披發提壺,亂流而渡,其妻隨而止之。不及,墮河而死。妻援箜篌而鼓之,作《公無渡河》之曲,聲甚凄慘,曲終亦投河而死。子高還語其妻麗玉,麗玉傷之。乃引箜篌以寫其聲,聞者莫不墮淚飲泣。麗玉以其曲傳鄰女麗容,名曰《箜篌引》。”

置酒高殿上,親友(《宋書》作“交”)從我游。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秦箏何慷慨,齊琴和且柔。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主稱千金壽,賓奉萬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終義所尤。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盛時不可再,百年忽我遒。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曾國藩曰:“氣勢。”)

《聲類》曰:“宰,治也。”《楚辭》曰:“挾秦箏而彈徽。”《史記》:“蘇秦說齊王曰:‘臨淄其民無不鼓瑟也。’”《漢書》:“孝成趙皇后及壯,屬陽阿主家歌舞。”《禮記》曰:“君子之飲酒也,一爵而色灑如,二爵而言言斯,三爵而油油以退。”《〈周禮〉注》:“羞,有滋味者。庶羞,謂各種滋味也。”《史記》:“平原君以千金為魯連壽。”《毛詩》曰:“君子萬年,永錫祚胤。”《論語》曰:“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注》:“久要,久約也。”《列子》曰:“或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終。”《周易》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禮記〉疏》:“帶佩于兩邊,臣則身宜縷折如磬之背,故曰磬折。”毛萇《詩傳》曰:“遒,終也。”《左傳》:“子產曰:‘人誰不死?’”《周易》曰:“樂天知命,故不憂。”

方曰:“此不必拘《樂府解題》,及詩內‘久要’語,指為結交當有終始義也。曹氏父子,皆用樂府題自作詩耳。此詩大旨,言人姑及時行樂,終歸一死耳。故己之謙謙自慎,只求保壽命而已。子建蓋有憂生之嗟,常恐不保而又不敢明言,故迷其詞。所謂寄托非常,豈尋常摘句者所能索解耶?起十二句以為如此之歡洽,似可以萬年矣,而終恐不能保,故下以‘久要’要之。而言己之小心敬慎,只求保性命而無他也。此四句乃本意,卻作憑空突轉,為前后過結。‘磬折’句,言知足也。‘驚風’六句,與上‘萬年’作兩對。樂極則悲來,人之常理,況懷深感者邪?‘先民’二句,作自寬語收。”

又曰:“陳思天質既高,抗懷忠義,又深以學問,遭遇閱歷,操心慮患,故發言忠悃,不詭于道。情至之語,千載下猶為感激悲涕。此詩之正聲,獨有千古,不虛耳。同時惟仲宣,局面闊大,語意清警,差足相敵。偉長、公幹,輔佐之耳。”

“子建樂府諸篇,意厚詞贍,氣格渾雄。但被后人**熟濫,幾成習見陳言,故在今日不容復擬,政與《古詩十九首》同成窠臼。究其真精妙蘊,固分毫未損,亦分毫未昭。盱衡今昔,子美、退之而外,恐真知其所至之境,不數覯也。”

怨歌行

《技錄》、《樂錄》、《樂府解題》,皆以為古辭。《藝文類聚·樂部》論樂、真西山《文章正宗》、郭茂倩《樂府詩集·相和歌辭》、《楚詞曲》、晉樂所奏,皆作曹植辭。

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音“又”)見疑患。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推心輔王室,二叔反流言。待罪居東國,泣涕常流連。皇靈大動變,震雷風且寒。拔樹偃秋稼,天威不可干。素服開金縢,感悟求其端。公旦事既顯,成王乃哀嘆。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今日樂相樂,別后莫相忘。

《論語》:“為君難,為臣不易。”黃節曰:“《〈漢書·賈誼傳〉注》:‘師古曰:患,合韻,音環。’”《尚書》:“公乃歸,乃納冊于金縢之匱中,王翼日乃廖。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于孺子。’周公居東二年,于后公乃為詩以貽王,命之曰《鴟鸮》。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大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筑之,歲則大熟。”劉坦之曰:“‘刊’,削也。‘不刊’者,磨削不去之意。”黃節曰:“‘二叔’,管、蔡也。‘流言’,謂播為中傷之言,如水之流注也。‘居東’,本‘東征’,今曰‘待罪’”者,承鄭玄‘避居’之說,亦作詩者自謙之辭也。‘流連’,猶言‘流滯’也。‘端’,事之萌也。”沈歸愚曰:“末四句用成語,古人不忌。”

劉履曰:“子建在雍丘時,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上疏求自試,明帝既不報。及徙東阿,復上疏言禁錮明時,兄弟乖絕,恩紀之違,甚于路人。愿入侍左右,承答圣問。其年冬召諸王朝。此詩之作,其在入朝之后、燕宴之時乎?子建于明帝為叔父,故借周公之事陳古以諷今,庶其有感焉!”

方曰:“起八句感慨沉痛,桓伊為謝安誦之,安為泣下。其感人深矣。后半衍周公事太多,雖陳思有托而然,后人宜忌學之。”

天閔案:樂府體稍衍,似不為病。

名都篇

《歌錄》曰:“《名都》、《美女》、《白馬》,并齊瑟行也。”郭茂倩《樂府詩集》曰:“‘名都’者,邯鄲、臨淄之類,刺時人騎射之妙、游騁之樂,而無憂國之心也。”《雜曲歌辭》、左克明《古樂府》同載。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光且鮮。斗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膾鯉臇胎,炮(《文選》作“寒”)鱉炙熊蹯。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云散還城邑,清晨復來還。(曾曰:“氣勢。”)

王逸《荔枝賦》:“宛洛少年。”《史記》:陸賈“寶劍值千(百)金”。《漢書》:“睢弘少時,妒斗雞走馬。”《楚辭》:“望長楸而太息。”《儀禮·司射》:“搢三挾一。”鄭玄曰:“搢,捷也。”張銑曰:“捷,引也。”《漢書》:“匈奴冒頓乃作為鳴鏑習勒其騎射。”《音義》曰:“鏑,箭也。如今鳴箭也。鄭氏《〈周禮〉注》:“凡鳥獸未孕曰禽。”毛萇《詩傳》:“發矢曰縱。”善《注》:“‘兩禽’,‘雙兔’也。”《毛詩》曰:“鳶飛戾天。”鄭玄曰:“鴟之屬也。”劉履曰:“接,迎射之也。眾工,善射之徒。歸,許與也。”《〈毛詩〉傳》:“善事曰工。”《方言》:“自關以西謂好曰妍。”《三輔黃圖》:“飛廉觀在上林,武帝作。后明帝取飛廉、銅馬置之西門外,為平樂觀。”《野客叢書》:“《典論》云:‘靈帝末年,有司湎酒,一斗直千文,今云一斗十千。蓋詩人寓言耳。’”《毛詩》:“炮鱉膾鯉。”《蒼頡篇》曰:“臇,少汁臛也。子兗切。”《〈說文〉長箋》:“,同‘蝦’。”廖氏曰:“蝦子在腹外。”《左傳》:“宰夫胹熊蹯不熟。”《洛神賦》:“命儔嘯侶。”《漢書》:“霍去病在塞外尚穿蜮踧鞠。”如淳曰:“域,鞠室也。”郭璞《“三蒼”解詁》:“鞠毛丸可蹋戲。”《三才圖會》:“擊壤,故野老之戲。以木為二壤,前廣后銳,形如履。先置一壤于地,遙于三四十步外,以手中壤擲之,中者為上。”

朱蘭坡《〈文選〉集釋》曰:“‘膾鯉臇胎,炮鱉炙熊蹯’,李善注引《〈蒼頡〉解詁》曰:‘臇,少汁臛也。’案:《廣雅》:‘臇、膹、、也。臇,俗臛字。’《說文》:‘臇,臛也。臇,肉羹也。’《爾雅》:‘肉謂之羹。’郭《注》:‘肉,臛也。’段氏云:‘羹有二:實于者用菜芼之謂之羹。實于庶羞之豆者,不用芼亦謂之羹。’《禮經》:‘牛、羊臐、豕膮。’鄭云:‘今時也,是今謂之,故謂之羹。’余謂《說文》:‘雋,肥肉也。’‘雋’與‘臇’聲義相近。后《七啟》云:‘臇,漢南之名鶉。’是以鶉為。《楚辭·招魂》云:‘鵠酸臇。’是以為。又云:‘露雞、蠵。’蠵乃大龜,則龜亦可為。《七啟》又云:‘寒芳苓之巢龜。’彼《注》謂‘今之寒也。與鯖同,醬類也。寒鱉正與《七啟》語相似。醬稱寒者。’《廣雅》:‘,醬也,與涼通。’《周禮》:‘醬人。’鄭《注》:‘涼,今寒粥。’‘膳夫’注:‘涼作。’寒,正涼之義。善《注》謂‘寒’、‘韓’,古字通。引《釋名》‘韓羊、韓雞本出韓國所為’,蓋失之。‘寒’與‘膾’為對文,若作‘韓’,則不稱矣。楊升庵曰:‘五臣妄改作炰,蓋炮鱉膾鯉,《毛詩》舊句,淺識者孰不以為寒字誤而從炰字耶?不思寒與炰字,形相近遠,音呼又別,何得誤至于此?’”天閔案:以陳思好用成語推之,似當作“炰”字。

陳祚明曰:“‘白日’二句下,定當言壽命不常,少年俄為老丑;或歡樂難久,憂戚繼之,方與作詩之意有合。今只曰‘云散還城邑,清晨復來還’而已,萬端感慨,皆在言外。”吳伯其曰:“尋常人作《名都詩》,必搜求名都一切事物,雜錯以炫博,而子建只推出一少年以例其余。于少年中只出得兩件事,一曰馳騁,一曰飲宴,卻說得中間一事不了又一事,一日不了又一日。只是牢騷抑郁,借以消遣歲月。一片雄心,無有泄處,其自效之意,可謂深切著明矣。”

天閔案:郭茂倩《樂府詩集》,謂此詩為刺時人,吳伯其謂借以寫牢騷抑郁。以《美女》、《白馬》兩篇之意推之,則吳說近是。然而此篇尤深隱難識矣。

美女篇

郭茂倩《樂府詩集》曰:“美女者以喻君子,言君子有美行,愿得明君而事之。若不遇時,雖見征求終不屈也。”《雜曲歌辭》、左克明《古樂府》同載。

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飖,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借問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榮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媒氏何所營?玉帛不時安。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眾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觀?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曾曰:“氣勢。”)

《說文》:“閑,雅也。”《上林賦》:“妖冶閑都。”善曰:“‘閑’,幽閑也。”呂向曰:“‘冉冉’,動貌。‘翩翩’,飛貌。”善曰:“‘攘袖’,卷袂也。‘環’,釧也。”《釋名》:“爵釵,釵頭上施爵。”《尚書》:“厥貢惟球琳瑯玕。”《傳》:“瑯玕,石而似珠。”劉良曰:“‘交’,絡也,南方草木狀。‘珊瑚’,出大秦國,有州在漲海。”天閔案:今動物學家言,暖海中有一種圓筒形小蟲結合營生,其所分泌之石灰質即為其共同之骨干,形歧出如樹枝,故自昔稱珊瑚樹,實非樹也。有紅色、白色及黑色者,多為印章及扇墜之用。《南越志》曰:“木難,金翅鳥沫所成。碧色珠也,大秦國珍之。”呂向曰:“‘還’,轉也。”《神女賦》:“吐芬芳其若蘭。”《慎子》曰:“毛嬙、西施,衣以玄錫,則行者止。”杜篤《禊祝》曰:“懷秀女,使不餐。”李周翰曰:“‘休’,止也。”善曰:“‘南端’,城之正南門也。”《列子》:“虞氏,梁之富人,高樓臨大路。”《古樂府》曰:“大路起青樓。”《神女賦》:“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韓詩》:“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薛君曰:“詩人言所說者顏色盛也,言美如東方之日也。”《周禮》:“媒氏掌萬民三判。”《爾雅》:“安,定也。”吳兆宜曰:“《儀禮·士婚禮》:‘納徵、玄、束帛、儷皮,如納吉禮。’賈公彥《疏》曰:“士大夫乃以玄、束帛,夫子加以榖圭,諸侯加以大璋。”《說文》:“嗷,眾口愁也。”蘇武詩:“盛年行已衰。”案:“盛年”,謂盛壯之年也。

劉履曰:“子建志在輔君匡濟,策功垂名,乃不克遂,雖授爵封,而其心猶為不仕,故托以處女寓怨慕之情焉。其言妖閑皓素,以喻才質之美;服飾珍麗,以比己德之盛,至于文彩外著,芳譽日流,而為眾所雅慕如此。況謂居青樓高門,近城南而臨大街,則非疏遠而難知者,何為見棄,不以時而幣聘之乎?其實為君所忌不得親用,今但歸咎于媒薦之人,蓋不敢斥言也。且古之賢者必擇有道之邦然后入仕,猶佳人之擇配而慕夫高義者焉。惟子建以魏氏至親,義當與國同其休戚,雖欲他求,其可得乎?此所以為求賢獨難,而其所見亦豈眾人之所能知哉?夫盛年不嫁,將恐失時,故惟中夜長嘆而已。”

方曰:“《名都》、《美女》二篇,今皆習為陳言,不得再擬。”“美女如此容華而安于義命,不輕于求遇,以喻士不求達也。”

徐經綸曰:“‘佳人’以下三折,愈折愈深。”

白馬篇

郭茂倩《樂府詩集》曰:“《白馬》者,言人立功、立事,盡力為國,不可念私也。《雜曲歌辭》、左克明《古樂府》同載。”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胡虜(一作“胡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五臣作“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羅敷行》:“黃金絡馬頭。”《說文》:“羈,絡頭也。”《漢書·地理志》:“周既克殷,分冀州之地以為幽、并。”聞人倓曰:“自古言勇俠者,皆推幽、并。”《說文》:“漢北方,流沙也。”黃節曰:“‘垂’,邊陲也。”《家語》:“孔子曰:‘肅慎氏貢楛矢。’”《漢書》:“控弦貫石,威動北鄰。”邯鄲淳《藝經》:“馬射左邊為月支三枚、馬蹄二枚。”黃節曰:“破左的者必從右發。月支,即左邊之的也。《典書》:‘尚書令荀彧言:聞君善左右射,此實難能。余言執事未睹夫項發口縱俯馬蹄而仰月支也。’《赭白馬賦》:‘經玄蹄而雹散,歷素支而冰裂。’善《注》:‘玄蹄’,馬蹄也;‘素支’,月支也,皆射帔名也。凡物飛迎前射之曰‘接‘。‘猱’,猿。《方言》:‘剽,輕也。’歐陽《〈尚書〉說》:‘螭,猛獸也。’《說文》:‘檄以木簡為書,長尺二寸,用徵召也。’魏武奏事,若有急則插以雞羽,謂之羽檄。”聞人倓曰:“《漢書》顏師古《注》:‘厲,疾飛也。’呂延濟曰:‘厲,策也。《漢書》:‘匈奴其先,夏侯氏之苗裔也。’又曰:‘燕北有東胡山戎,或曰鮮卑。’《蒼頡篇》曰:‘凌,侵也。’呂向曰:‘懷,惜也。’《〈前漢·元帝紀〉注》:‘籍者,為尺二竹牒。記其年紀、名字、物色。’《呂氏春秋》:‘三軍之士,視死若歸。’”

朱秬堂曰:“此寓意于幽、并游俠,實自況也。子建《自試表》云:‘昔從武皇帝,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伏見所以用兵之勢,可謂神妙。而志在擒權馘亮,雖身分蜀境、首懸吳闕,猶生之年。’篇中所云‘捐軀赴難’,‘視死如歸’,亦子建素志,非泛述矣。”

方曰:“此篇奇警。杜公《出塞》諸什,脫胎于此。明遠《代出自薊北門》、《結客少年場》、《幽并重騎射》,皆模此,而實出自屈子《九歌·國殤》也。”

遠游篇

《楚辭·遠游篇》曰:“悲時俗之迫阨兮,愿輕舉而遠游。質菲薄而無因兮,焉托乘而上浮?”郭茂倩《樂府詩集》曰:“王逸云:‘《遠游》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困于讒佞,無所告訴,乃思與仙人俱游戲,周歷天地,無所不至焉。’陳思此篇所自出。”《雜曲歌辭》、左克明《古樂府》同載。

遠游臨四海,俯仰觀洪波。大魚若曲陵,承浪相經過。靈鱉戴方丈,神岳儼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戲其阿。瓊蕊可療饑,仰首吸朝霞。昆侖本吾宅,中州非我家。將歸謁東父,一舉超流沙。鼓翼舞時風,長嘯激清歌。金石固易敝,日月同光華。齊年如天地,萬乘安足多?

毛萇《詩傳》:“曲陵曰阿。”《列子》:“渤海之東有壑焉,其中有山無所連著,常隨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帝恐流于西極,失群圣之居,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史記》:“海中有三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按:“神岳”即指方丈。“嵯峨”,高貌。《釋名》:“老而不死曰仙。仙,遷也,遷入山也。”《漢武內傳》:“帝閑居承華殿,忽見一女子,曰:‘我墉宮玉女王子登也,至七月七日,王母暫來。’言訖,不知所在。”《爾雅》:“大陵曰阿。”《西京賦》:“屑瓊蕊以朝餐,必性命之可度。”《甘泉賦》:“噏青云之流霞。”《渤海十洲記》:“昆侖山有三角,其一角正干北辰,名曰閬風巔。其一正西,名玄圃臺。其一正東,名昆侖宮。有五城十二樓。”《十洲記》:“扶桑上有太帝宮,太真東王父所治處也。”《列仙傳》:“老子西游,關令尹喜知真人當過,物色而得之,與老子俱至流沙之西,莫知所終。”《楚辭》:“俟時風之清激兮。”《毛詩》:“其嘯也歌。”《傳》:“嘯,蹙而出聲。”《楚辭》:“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

朱秬堂曰:“讀曹植《五游·遠游篇》,悲植以才高見忌,遭遇艱厄。灌均之讒,儀、廙受誅,安鄉之貶,幸耳。時諸侯王皆寄地空名,國有老兵百余人,以為守衛。隔絕千里之外,不聽朝聘。設防輔監國之官,以伺察之。法既峻切,過惡日聞,惴惴然朝不知夕。所謂‘九州不足步’,(案:此《五游》詠句,漁洋亦未選。)‘中州非我家’,皆其憂患之辭也。至云‘服食享遐紀’、‘延壽保無疆’,(案:二語亦《五游》詠句。)則有憂生之心為己蹙矣。”

方曰:“氣體宏放,高妙恢闊。‘曲陵’、‘時風’,用字法,非饾饤所知。‘金石’四句,總詠歌之,若繼《大人賦》而言。”

贈丁儀

《魏略》:“儀字正禮,太祖辟為掾。”善《注》:“《集》云‘與都亭侯丁廙’,今云‘儀’,誤也。”天閔案:廙,字敬禮,儀弟。兄弟皆善陳思。太祖欲立植為嗣,儀、廙力贊其說。文帝受禪,兄弟皆伏誅。

初秋涼氣發,庭樹微銷落。凝霜依玉除,清風飄飛閣。朝云不歸山,霖雨成川澤。黍稷委疇隴,農夫安所獲?在貴多忘賤,為恩誰能博?狐白足御冬,焉念無衣客?思慕延陵子,寶劍非所惜。子其寧爾心,親交義不薄。(曾曰:“情韻。”)

《說文》:“除,殿階也。”《左傳》:“凡雨自三日以往曰霖。”《廣雅》:“八月浮云不歸。”王逸《〈楚辭〉注》:“棄,委也。”《說文》:“疇,耕治之田也。”《晏子春秋》:“齊景公之時,雨雪三日,公被狐白之裘坐于堂側,謂晏子曰:‘雨雪三日,天不寒何也?’晏子曰:‘賢君飽知人饑,溫知人寒。’公曰:‘善!’遂出裘發黍。”《楚辭》:“無衣裘以御冬。”按:“狐白”,謂集狐腋之白毛為裘也。《新序》:“延陵季子將西聘晉,帶寶劍以過徐君。徐君不言而**之,季為有上國之事,未獻也,然心許之矣。致使于晉,顧反,則徐君死,于是以劍帶徐君墓樹而去。”

方曰:“起寫霖潦,以起丁之困。‘在貴’四句逆接。此詩清警而自具沉雄。大約子建皆中鋒,學之不能得其厚重,雄關高峻,而得其陳意陳言,則失之板實。”

贈白馬王彪并序

《集》云《于圈城作》。

《序》曰:黃初四年正月,白馬王、任城王(《魏志》:“彪字朱虎,初封白馬王,后徙封楚。任城王彰,字子文,并武帝子。建安中為北中郎將,伐烏丸用功,文帝初三年為任城王,四年朝京師,不得即見,忿怒暴薨。”《世說》:“魏文帝忌弟任城王驍壯,因在卞后閣共圍棋,并噉栆。文帝以毒置棗蒂中,自選可食者以進,王弗悟,遂中毒卒。”天閔案:《世說》與《魏志》異,殆陳壽為文帝諱也。)與予俱朝京師,會節氣,到洛陽,任城王薨。至七月與白馬王還國,后有司以二王歸藩,道路宜異宿止,意每恨之。蓋以大別在數日,是用自剖,與王辭焉,憤而成篇。

謁帝承明廬,逝將歸舊疆。清晨發皇邑,日夕過首陽。伊洛廣(一作“曠”)且深,欲濟川無梁。泛舟越洪濤,怨彼東路長。顧瞻戀城闕,引領情內傷。(曾曰:“情韻。”)

陸機《洛陽記》:“承明門,后宮出入之門。吾嘗怪‘謁帝承明廬’,問張公,公云:‘魏明帝作建始殿,朝會皆由承明門。’”《毛詩》:“逝將去汝。”王引之曰:“逝,發聲也,不為義。”善《注》:“‘舊疆’,甄城也。時植雖封雍丘,仍居甄城。”陸機《洛陽記》:“首陽山在洛陽東北,去洛二十里。”《山海經》:“熊耳之山,伊水出焉。南入于洛。”《楚辭》:“道壅塞而不達,江河廣而無梁。”《國語》:“秦泛舟于河。”《西京賦》:“起洪濤而揚波。”《毛詩》:“顧瞻周道。”又:“在城闕兮。”《左傳》:“引領西望,曰:‘庶幾乎?’”《楚辭》:“永懷兮內傷。”

天閔案:起四句敘朝闕歸藩,“伊洛”六句寫將歸戀闕之情,詞意凄警。

太谷何寥廓,山樹郁蒼蒼。霖雨泥我途,流潦浩縱橫。中逵絕無軌,改轍登高岡。修坂造云日,我馬玄以黃。(曾曰:“情韻。”)

薛綜《〈東京賦〉注》:“太谷在洛陽西南。”劉履曰:“太谷,東路所經行之山谷也。善《注》:‘在洛陽西南。’非是。”《風俗通》:“泰山松樹,郁郁蒼蒼。”《魏志》:“黃初四年,七月大雨,伊洛溢流。”《左傳》:“凡雨自三日以往曰霖。”《毛傳》:“行潦,流潦也。”《毛詩》:“肅肅兔置,施于中逵。”《廣雅》:“軌,跡也。”《毛詩》:“陟彼高岡,我馬玄黃。”《傳》:“玄馬病則黃。”

方東樹曰:“寫艱苦行路之情,噴薄而出。”

天閔案:《藝苑卮言》曰:“陳思王《贈白馬王彪》詩,全法《大雅·文王》之什,以故首二句不相承耳。后人不知,合二為一,良可笑也。”余謂“顧瞻”二句,悠然不盡,確是收語;“太谷”二句,尤突兀雄奇。此為當然兩章,政不必以其法《文王》之什而斷其為二也。

玄黃猶能進,我思郁以紆。郁紆將何念?親愛在離居。本圖相與偕,中更不克俱。鴟梟明衡軛,豺狼當路衢。蒼蠅間白黑,讒巧令親疏。欲還絕無蹊,攬轡止踟躕。(曾曰:“情韻。”)

《楚辭》:“志紆郁其難得。”王逸注:“紆,屈也。郁,愁也。”《楚辭》:“將以遺兮離居。”《毛傳》:“偕,俱也。”吳琪曰:“二王初出都,未有異宿之命。出都后,群臣希旨,中途命下,始不許二王同路。‘鴟梟’云云,總歸咎于有司等,若不出于文帝之意者然。”善《注》:“‘鴟梟’、‘豺狼’,以喻小人也。”《毛詩》:“懿厥哲婦,為梟為鴟。”《莊子》:“加之以衡軛。”《漢書》:“杜文謂孫寶曰:‘豺狼當路,不宜復問狐貍。’”《公羊傳》:“楚莊王伐鄭,放乎路衢。”《注》:“‘路衢’,郭內衢也。”《毛詩》:“營營青蠅,止于樊。”鄭玄曰:“蠅之為蟲,污白使黑,污黑使白,喻佞人變亂善惡也。”《廣雅》:“間,毀也。”《楚辭》:“攬腓轡而下節。”鄭玄《周禮注》曰:“蹊,即徑也。”何焯曰:“‘欲還絕無蹊’,言欲還訴而不可得也。”

方東樹曰:“起四句乃及彪,點題。‘本圖’以下,敘述本事,至痛無隱。”

踟躕亦何留,相思無終極。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歸鳥赴喬林,翩翩厲羽翼。孤獸走索群,銜草不遑食。感物傷我懷,撫心長嘆息。(曾曰:“情韻。”)

《漢書》:“息夫躬《絕命詞》曰:‘嗟若是兮欲何留?’”蔡邕《月令章句》:“寒蟬應陰而鳴,鳴則天涼,故謂之寒蟬也。”《楚辭》:“山蕭條而無獸。”又:“日杳杳而西頹。”《毛詩》:“翩翩者鵻。”善《注》:“厲,疾貌。”《尚書》:“不遑遐食。”《廣雅》:“戚,傷也。”《古詩》:“感物懷所思。”《列子》:“師襄乃撫心高蹈。”《楚辭》:“長太息以掩涕。”

劉履曰:“方將自釋,而又感物如此。是則索群之念雖切,而歸赴之程莫稽,安得不傷懷而太息耶?”

方東樹曰:“感物傷懷,已明道之。”

太息將何為?天命與我違。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歸。孤魂翔故域,靈柩寄京師。存者忽復過,亡沒身自衰。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間,影響不能追。自顧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鄭玄《〈周易〉注》:“命,所受于天也。”《楚辭》:“屬天命而委之咸池。”王逸曰:“咸池,天神也。”《古詩》:“同袍與我違。”《毛傳》:“違,離也,謂不耦也。”《魏志》:“武皇帝卞皇后,生任城王彰、陳思王植。”《左傳》:“鄭罕、駟、豐,同生。”杜預曰:“罕,子皮;駟,子皙;豐,公孫段也,三家本同母兄弟也。”又:“往,死者。”《釋名》:“往,暀也,歸往于彼也。”黃節曰:“故域,任城也。”《漢書》:“貢禹上書曰:‘骸骨棄捐,孤魂不歸。’”黃節曰:“《太玄》范望《注》曰:‘過,去也。’‘存者’,謂己與白馬也。‘忽復遇’,謂須臾亦與任城同一往耳。‘亡沒身自衰’句,倒文,謂身由衰而沒耳。”天閔案:黃說未確。“存者”,謂白馬王也。蓋謂死者已死,生者又去,弟兄輩既有亡沒,則我身自衰耳。《漢書》:“李陵謂蘇武曰:‘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薤露歌》曰:“薤上露,何易晞?”《毛傳》:“晞,干也。”《東觀漢記》:“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善《注》:“日在桑榆,以喻人之將老。”《尚書》:“惟影響。”聞人倓曰:“言年將暮,如影響之不可追也。”《古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說文》:“咄,叱也,丁兀切。”《聲類》曰:“唶,大呼也,子夜切。”善《注》:“言人命叱呼之間,或至夭喪也。”

方東樹曰:“此兼念任城之亡,以及存者,愈見深痛。”

心悲動我神,棄置莫復陳。丈夫至四海,萬里猶比鄰。恩愛茍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后展殷勤。憂思成疾疹,無乃兒女仁。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曾曰:“情韻。”)

《毛詩》:“洽比其鄰。”陸氏《音義》曰:“比,毗志反。”《漢書·孫寶傳》:“入舍祭竈請比鄰。”《鄧析子》:“遠而親者,志相應也。”善《注》:“‘分’,猶‘志’也。”《毛詩》:“抱衾與稠。”《毛傳》:“衾,被也。”鄭玄曰:“‘稠’,床帳也。‘幬’與‘稠’,古字同。”《毛詩》:“心之憂矣,疹如疾首。”《毛傳》:“疹,猶病也。”《史記》:“呂公謂呂媼曰:‘非兒女之所知。’”又韓信謂漢祖曰:“項王,所謂婦人之仁也。”李陵《書》:“前書倉卒。”善《注》:“‘骨肉’,謂兄弟也。”蘇武詩:“骨肉緣枝葉。”《古詩》:“軻長苦辛。”

方東樹曰:“此傷痛無可如何,轉作自寬語。收二句又倏轉,言終不能自寬。回環往復,愈見深痛。解者謂此為慰彪之詞,于理曲紆難通。”

苦辛何慮思,天命信可疑。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離別永無會,執手將何時?王其愛玉體,俱享黃發期。收淚即長路,援筆從此辭。(曾曰:“情韻。”)

善注《楚辭》,序曰:“帝閽、宓妃,虛無之語。”《論衡》:“傳書稱赤松、王喬好道為仙,度世不死,是又虛也。”魏武帝《善哉行》:“痛哉世人,見欺神仙。”《漢書·谷永傳》:“三郡所奏,皆有變故。”鄭玄《〈周禮〉注》曰:“故,災也。”《呂氏春秋》:“人之壽,久不過百。”《古詩》:“生年不滿百。”聞人倓曰:“‘變故’二句,即《序》所謂‘大別在數日’也。”蔡琰詩:“念別無會期。”《毛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七發》:“太子玉體不安。”《〈左傳〉注》:“享,受業。”《尚書》:“詢茲黃發。”《韓詩外傳》:“孫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國霸,楚史援筆而書于策。”蘇武詩:“援筆從此辭。”

朱緒曾曰:“‘變故在斯須’,此因任城暴薨而嘆人生變故之速。更憂讒懼禍,期于別后克己慎行而免于刑戮也。語極融渾。”方東樹曰:“只是放聲長號,生離死別,盡此須臾。千載讀之,猶為墮淚,何況當日!此真不愧《三百篇》興觀群怨之旨。”

送應氏詩二首

朱緒曾曰:“《魏書》曰:‘汝南應字德璉,太子辟為丞相掾屬,轉為平原侯庶子,后為五官將文學。弟璩。’”

劉良曰:“此送應、璩兄弟也。時董卓遷獻帝于西京,洛陽被燒焚,故詩中多見荒蕪之事。”

步登北芒坂,遙望洛陽山。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垣墻皆頓擗,荊棘上參天。不見舊耆老,但睹新少年。側足無行徑,荒疇不復田。游子久不歸,不識陌與阡。中野何蕭條,千里無人煙。念我平常居(五臣作“平生親”),氣結不能言。(曾曰:“情韻。”)

郭緣生《述征記》:“北芒,洛陽北芒嶺。靡迤長阜,自滎陽山連嶺修亙,暨于東垣。”《說文》:“寂,無人聲也。”《后漢·獻帝紀》:“車駕至洛陽,宮室盡燒。”《漢書》:“伍被曰:‘臣今見宮中生荊棘。’”《〈孟子〉注》:“太山之高,參天如云。”《禮記》:“六十曰耆。”《東觀漢紀》:“馬援曰:‘隗囂側足無所立。’”《國語》:“田疇荒蕪。”賈逵《注》:“一井為疇。”《風俗通》:“南北曰阡,東西曰陌。”劉歆《遂初賦》:“野蕭條而寥廓。”《東觀漢紀》曰:“北夷作寇,千里無煙火。”《古詩》:“悲與親友別,氣結不能言。”

何焯曰:“亦無甚新奇可喜,而思深言遠,一氣團結,此為建安風調。”

方東樹曰:“先寫本鄉亂離之慘,蒼涼悲壯,與武帝《苦寒行》、仲宣《七哀》,同其極至。明遠、杜公,皆嘗擬之。末二句乃逗將遠適之意,極章法伸縮之妙。‘平常居’,托應自言所見。”

清時難屢得,嘉會不可常。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親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陽。中饋豈獨薄,賓飲不盡觴。愛至望苦深,豈不愧中腸。山川阻且遠,別促會日長。愿為比翼鳥,施翮起高翔。(曾曰:“情韻。”)

李陵《書》:“策名清時。”又《詩》:“嘉會難再遇。”《莊子》:“天與地無窮,人死各有時。”《毛詩》:“燕婉之求。”《毛傳》:“燕安,婉順也。”《毛詩》:“我友敬矣。”又:“城彼朔方。”《爾雅》:“昵,近也。”《周易》:“在中饋。”王弼曰:“婦人職中饋。”《漢書》:“杜鄴說王音曰:‘愛至者其求詳。’”《爾雅》:“鶼鶼比翼。”又:“南方有比翼鳥焉,不比不飛,其名謂之鶼鶼。”《注》:“似鳧,青赤色,一目一翼,相得乃飛。”

何義門曰:“前首寫去路之荒涼,次首言流懷之難極。‘山川’一句,收轉前首,其情一片。”

方東樹曰:“起五句言人生離別,不可常保,故愿得展情。‘我友’三句,實點‘送’字。‘中饋’四句,義深文曲,言不能答其深望,故以為愧。‘山川’四句,又致其款戀不忍離別之忱,用筆變化,不可執著。鮑、謝且不能窺,后惟杜、韓二公有此耳。‘愿得展嬿婉’,所謂‘口前截斷第二句’也。”

三良詩

《〈詩〉疏》:“文六年,《左傳》云:‘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

功名不可為,忠義我所安。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殘。生時等榮樂,既沒同憂患。誰言捐軀易?殺身誠獨難。攬涕登君墓,臨穴仰天嘆。長夜何冥冥,一往不復還。黃鳥為悲鳴,哀哉傷肺肝。

《呂氏春秋》:“功名之立,天也。”善曰:“言功立不由于己,故不可為也。”天閔案:功名由天,故曰“不可為”也。忠義可以自勉,故曰“我所安”也。應劭《〈漢書〉注》:“秦穆與群臣飲酒,酒酣,公曰:‘生共此樂,死共此哀。’奄息等許諾。及公薨,皆從死。”《說文》:“捐,棄也。”《毛詩·黃鳥篇》:“臨其穴,惴惴其慄。”

方曰:“一起破空而來,‘秦穆’二句點,‘生時’二句承。崢嶸飛動,雄邁無比。‘誰言’二句倏轉,出余意。以下但停蓄感嘆,沉痛之至。”

雜詩

天閔案:原詩六首,漁陽選三首,茲選一首。

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之子在萬里,江湖迥且深。方舟安可極,離思故難任。孤雁飛南游,過庭長哀吟。翹思慕遠人,愿欲托遺音。形影忽不見,翩翩傷我心。(曾曰:“識度。”)

《新語》曰:“‘高臺’喻京師,‘悲風’言教令,‘朝日’喻君之明。‘照北林’言狹,比喻小人。”《爾雅》郭璞《注》:“方舟,并兩船也。”《〈毛詩〉傳》:“極,至也。”《廣韻》:“任,堪也。”善曰:“‘翹’,猶‘懸’也。”

曾國藩曰:“《易·小過》:‘飛鳥遺之音。’謂欲托之寄音訊于故鄉也,轉瞬而雁之行影已不見矣。‘之子’,遠人,似當有所指,若徐幹之類。”

方曰:“‘高臺多悲風’二句,興象自然,無限托意。‘之子’四句,文勢與上忽離。‘孤雁’二句,橫接。‘翹思’句,接‘離思’。‘形影’句,雙接雁與人,作收。文法高妙,與《十九首》、阮公等同其神化。”

七哀詩

《玉臺》作《雜詩》。《樂府》作《怨歌行本辭》。《韻語陽秋》:“痛而哀,義而哀,感而哀,怨而哀,耳目聞見而哀,口嘆而哀,鼻酸而哀,謂之七哀。”吳兢《樂府古題要解》:“《七哀》起于漢末。”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嘆有余哀。借問嘆者誰?言是宕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曾云:“情韻。”)

呂向曰:“月行疾,其光如流。‘正’,謂當其時也。‘徘徊’,謂終夜月光回轉、四面遷照也。”善《注》:“夫皎月流輝,輪無輟照,以其余光未沒,似若徘徊。前覺以為文外旁情,斯言當矣。”劉良曰:“‘逾’,過也。”黃節曰:“‘清路塵’與‘濁水泥’是一物,‘浮’為塵,‘沉’為泥。故下云‘浮沉’‘異勢’,指塵、泥也。亦喻兄弟一體,而榮枯不同也。《樂府》改作‘高山柏’,則二物不倫矣。‘君懷不開’,則雖欲入君懷,不可得矣。誠如是,則何行依也。此逆料必然之辭,其怨極深。”《爾雅》:“諧,和也。”

朱止蹊曰:“此曲疑作于文帝時。《怨歌行》,作于明帝初立也。”

劉坦之曰:“建與文帝同母骨肉,今乃浮沉異勢,不相親與,故以‘孤妾’自比。首言月光徘徊,喻文帝恩澤流布,而獨不見及也。”

朱述之曰:“胡應麟《詩藪》云:‘明月照高樓,想見余光輝’,李陵逸詩也。子建‘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全用此句,而不用其意,遂為建安絕唱。”

方曰:“起八句敘題,‘君若清路塵’以下,語語緊健,妙緒不窮,收句忽轉一意。古人收句,往往換意換勢換筆,或兜轉,或放開,多留弦外之音、不盡之意。”

王粲

字仲宣,山陽高平人,有異才。漢獻帝西游,因徙居長安。以西京擾亂,乃之荊州依劉表。表卒,曹操辟為丞相掾,賜爵關內侯,拜侍中。建安二十二年卒,年四十二。有《去**集》三卷、《漢末英雄記》十卷、集十一卷。

詠史詩

自古無殉死,達人所共知(《文選》作“共所知”)。秦穆殺三良,惜哉空爾為。結發事明君,受恩良不訾。臨沒要之死,焉得不相隨?妻子當門泣,兄弟哭路陲(《文選》作“垂”)。臨穴呼蒼天,涕下如綆縻。人生各有志,終不為此移。同知埋身劇,心亦有所施。生為百夫雄,死為壯士規。黃鳥作哀(《文選》作“悲”)詩,至今聲不虧。

《禮記》:“陳乾昔寢疾,命箕子曰:‘如我死,則必大為我棺,使二婢子夾我。乾昔死,其子曰:‘殉葬,非禮也,況又同棺乎。’”《〈毛詩·秦風·黃鳥〉疏》:“服虔曰:‘殺人以葬,璇環其左右,曰殉。’”鄭玄《〈禮記〉注》:“爾,語助也。”賈逵《〈國語〉注》:“訾,量也。”《毛詩》:“彼蒼者天,殲我良人!”《說文》:“綆,汲井綆也。縻,牛轡也。”《玉篇》:“劇,甚也。”《廣韻》:“劇,艱也。”案:言三良殉秦穆,同知死禍甚烈,然其心固亦有所施用也。包咸《〈論語〉注》:“施,行也。”《毛詩》:“惟此奄息,百夫之特。”鄭玄曰:“百夫之中最雄俊者也。”《〈毛詩〉序》:“《黃鳥》,哀三良也。”《〈楚辭〉注》:“虧,負也。”

方曰:“起四句先言不應殺良臣,‘結發’以下,卻轉出當殉意來,而以子建收處哀嘆意置于此。‘人生’以下,卻以子建起句為收,而加清警。通首文勢浩瀚,似勝子建作。其意亦本屈子。謝、鮑嘗擬其詞意,而氣格之高妙,則遠不逮也。”

天閔案:此似與子建同時唱和之作,用意政同。五臣《注》謂:“魏武好以己事誅殺賢良,故托言三良以諷。”蓋僅就起四句而為之說,未得本詩之要旨也。詩意仍視殉死為當,“人生”四句,即子建所謂“忠義我所安”也。特子建別具苦心,故言之尤覺深痛,仲宣乃人臣客氣語耳。方氏乃謂此篇較勝,似為失言。

七哀詩

天閔案:原詩三首,《文選》選一、二兩首,王選一、三兩首。

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復棄中國去,委(《文選》作“遠”)身適荊蠻。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

《老子》:“執大象,天下往。”河上公《注》:“象,道也。”《漢書》述張耳、陳余“據國爭權,還為豺虎”。善曰:“‘遘’,與‘構’同,古字通。”天閔案:“象”,法也。二句蓋謂呂布殺董卓、李傕、郭汜之亂。《毛詩》:“蠢爾蠻荊。”《傳》:“蠻荊,荊州之蠻也。”天閔案:此蓋往荊州依劉表時所作,故曰“適荊蠻”。善《注》:“言回顧雖聞其子號泣之聲,但知揮涕獨去,不復還視也。‘未知’二句,婦人之辭。”《詩文》:“完,全也。”《漢書》:“文帝葬霸陵。”按:在陜西長安縣東,其西北為霸陵縣,北周廢。即霸上也。《〈毛詩〉序》:“《下泉》,思治也。曹人思明王賢伯也。”聞人倓曰:“沈約稱仲宣《壩岸之篇》,指此。”

方曰:“起六句點題,而沉雄闊大,氣體騫舉。‘出門’以下,以中道所見言之,情詞酸楚,至不忍聞。《小雅》傷亂,同此慘酷。‘南登’以下思治,沉痛悲涼,寄哀終古。”

邊城使心悲,昔我親更之。冰雪截肌膚,風飄無止期。百里不見人,草木誰當遲(王注:“與‘治’同,平聲。”)?登城望亭燧,翩翩飛戍旗。行者不顧反,出門與家辭。子弟多俘虜,哭泣無已時。天下盡樂土,何為久留茲?蓼蟲不知辛,去來無與咨。

《玉篇》:“更,歷也。”《說文》:“截,斷也。”《后漢·西羌傳》:“障塞亭燧出長城外數千里。”按:謂設亭障、舉烽火以為守望也。《爾雅》:“戍,遏也。”《注》:“戍守,所以止寇賊。”《〈爾雅〉疏》:“囚敵曰俘。”《漢書》晉灼《注》:“生得曰‘虜’。”《毛詩》:“逝將去汝,適彼樂土。”《楚辭》:“蓼蟲不徒守葵藿。”聞人倓曰:“言蓼辛葵甘,蟲各安其故,不知遷也。以比人之久留茲者。”《集韻》:“咨,謀也,問也。”

方曰:“起二句文法雙綰。‘冰雪’四句言地,‘登城’六句言人,筆勢蒼莽浩蕩,后惟杜公有之。‘天下’二句,逆轉反掉。‘蓼蟲’二句,本怨恨之辭,卻莊言之,悲慨尤深。此詩直嗣二《雅》,昭明之選,乃逸此篇,選擇殊失當也。”又曰:“蒼涼悲慨,才力豪健,陳思而下,一人而已。”

鐘嶸《詩品》曰:“魏侍中王粲,其源出于李陵。發愀愴之詞,文秀而質羸,在曹、劉間別構一體。方陳思不足,比魏文有余。”

何焯曰:“仲宣最為沉郁頓挫,而鐘記室以為文秀而質羸,殆所未喻。”

天閔案:仲宣《七哀詩》三首,均依荊州劉表時作。一首寫出西京時亂離之慘,二首寫羈旅憂思,即《登樓賦》之意,三首寫邊城虜氛甚熾。蓋漢末中原多故,匈奴、烏桓、鮮卑、氐羌諸族,侵凌邊地,無人過問。子弟多俘虜,哭泣無已時,真慘痛也。然豺虎構患,白骨蔽野,天下滔滔,豈真有所謂樂土哉?卒至無可如何,而以蓼蟲不知辛為解,用意尤為悲憤。又案:公幹詩,王氏竟未入選,而偉長、德璉,僅選其一二,無甚精彩,悉為節去。

繁欽

字休伯,文才機辨。少得名于汝穎,為丞相主簿。建安二十二年卒。有集十卷。

定情詩

《解題》:“言婦人不能以禮從人,而自相悅媚,乃解衣服、玩好,致之,以結綢繆之志。若臂環致拳拳、指環致殷勤、耳珠致區區、香囊致叩叩、跳脫致契闊、佩玉結恩情,自以為志。而期于山隅、山陽、山西、山北,終而不答,乃自悔傷焉。”

我出東門游,邂逅承清塵。思君即幽房,侍寢執衣巾。時無桑中契,迫此路側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何以致殷勤?約指一雙銀。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何以結中心?素縷連雙針。何以結相于(一作“投”)?金簿畫搔頭。何以慰別離?耳后玳瑁釵。何以答歡欣?紈素三條裙。何以結愁悲?白絹雙中衣。與我期何所?乃期東山隅。日旰兮不來,谷風吹我襦。遠望無所見,涕泣起踟躕。與我期何所?乃期山南陽。日中兮不來,飄風吹我裳。逍遙莫誰睹,望君愁我腸。與我期何所?乃期西山側。日夕兮不來,躑躅長嘆息。遠望涼風至,俯仰正衣服。與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日暮兮不來,凄風吹我襟。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愛身以何為?惜我華色時。中情既款款,然后尅密期。褰衣躡茂草,謂君不我欺。廁此丑陋質,徙倚無所之。自傷失所欲,淚下如連絲。

《毛詩》:“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黃節曰:“《詩·陳風》:“東門之枌。”《毛傳》曰:“國之交會,男女之所聚。”《鄭風》:“東門之枌。”《毛傳》曰:“東門,城東門也。男女之際近而易,則如東門之,據此則陳、鄭東門皆男女相聚之地。”《毛詩》:“邂逅相遇。”《玉篇》:“邂逅,不期而會也。”《楚辭·遠游》:“聞赤松之清塵。”按:“清塵”,猶云“清徽”。《毛詩》:“期我乎桑中。”《左傳》:“夫子有桑中之喜,宜將竊妻以逃也。”《詩·毛傳》:“媚,愛也。”《廣雅》:“拳拳,愛也。”《說文》:“釧,臂環也。”《廣韻》:“綰,系也。”《漢舊儀》:“宮人御幸,賜銀指環,令數環計月也。”《〈漢書〉注》:“師古曰:‘區區,小也。’”《風俗通》:“耳珠曰珰。”《〈廣雅〉釋訓》曰:“叩叩,誠也。”《說文》:“肘,臂節也,手腕動脈處。”《毛詩》:“死生契闊。”《傳》:“契闊,勤苦也。”《字匯》云:“釧,古之跳脫金條,旋轉數匝,浮貫臂間。古男女同用,今惟女飾用之。”《釋名》:“纓,頸也。自上而下系于頸也。”黃節曰:“《禮·內則》:‘婦事舅姑衿纓綦履。’鄭《注》:‘衿,猶結也。婦人有衿纓,示有系屬也。’《爾雅·釋器》云:‘佩衿謂之禐。’鄭《注》:‘佩玉之帶上屬。’‘何以結中心’,謂佩衿也。”聞人倓曰:“謝氏《詩源》:‘昔有姜氏與鄰人文胄通殷勤,文胄以百煉水精鐵一函遺姜氏,姜氏啟履箱,取連理線貫雙針結同心花以答之,故《定情詩》曰‘素縷連雙針’。”孔融《書》:“不得與足下岸幘廣坐,舉杯相于,以為邑邑。”《廣韻》:“于,居也。”按:相于,猶云相依以居也。《鄴中記》:“金薄薄打,純金如蟬翼。”《西京雜記》:“武帝過李夫人,就取玉簪搔頭,此自后宮搔頭皆用玉畫鏤也。”《續〈漢書·輿服志〉》:“貴人助蠶戴玳瑁釵。”《釋名》:“裙下,裳也。裙,群也,聯接群幅也。緝下橫縫,緝,其下也。”黃節曰:“‘三舉’,其多也。蓋即聯接群幅在條也。”《釋名》:“中衣,言小衣之外、大衣之中也。”《說文》:“旰,晚也。”《爾雅》:“東風謂之谷風。”又:“回風為飄。”又:“北風謂之涼風。又:“山小而高曰岑。”《呂氏春秋》:“風有八等:炎風、滔風、薰風、巨風、凄風、飏風、厲風、寒風。”又:“西南風曰凄風。”黃節曰:“《〈詩〉序》:‘《氓》,刺時也。淫風大行,男女無別,遂相奔誘。華落色衰,復相背棄。’”《廣韻》:“尅,必也。”黃節曰:“‘密期’,猶‘密約’也。”《說文》:“褰,袴也。攐,摳衣也。從手。褰聲則褰,乃攐之假借。”吳兆宜曰:“《釋名》:‘廁,雜也,言人雜廁其上也。’”

朱秬堂曰:“《衛·氓》在被棄之后,此詩在負約之初,其為愧悔則一也。《氓》詩曰‘老使我怨’,可傷也。此詩曰‘廁其丑陋質,徙倚無所之’,尤可惜也。一不自檢,遂不勝自失之悔。情之蕩,可懼哉!定情者約之以禮,而不自失也。”

陳沆曰:“繁主簿有《詠蕙篇》云:‘蕙草生北山,托身失所依。植根陰崖側,夙夜懼危頹。寒泉浸我根,凄風常徘徊。三光照八極,獨不蒙余暉。葩葉永凋悴,凝露不暇晞。百草皆含榮,己獨失時姿,比我英芳發。鳴已哀。’夫休伯在魏,書翰見優。賓僚燕好,未為不遇,何哀苦若此哉?觀魏文《與吳質書》,歷數存沒諸人,不及主簿,得毋情好不終、騷怨斯作乎?彼甄后結發,尚致塞糠;子建連枝,猶泣煮釜。繁與二丁、德祖,俱擯七子之列,知此《定情》之作,必匪無病之呻。始合始睽,彼涼我厚,君臣朋友,千載同情。淵明《閑情》之賦,此導其前修;平子《四愁》之章,此申其嗣響。味斯比興,遂等閨情。輒復舉隅,以當論世。”

阮籍

字嗣宗,陳留尉氏人,司空記室瑀之子。容貌瑰杰,志氣豪放。初辟太尉掾,進散騎常侍大將軍。司馬昭欲為其子炎求婚,籍沉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后引為從事中郎,籍聞步兵廚多美酒,遂求為步兵校尉。縱酒昏酣,遺落世事。又對人能為青白眼,由是禮法之士,深所仇疾,大將軍常保持之。有集十三卷。

詠懷

天閔案:阮公《詠懷》凡八十二首,《文選》錄十七首,陳沆《詩比興箋》錄三十八首,王選三十二首。顏延年曰:“阮籍在晉文代,常慮禍患,故發此詠耳。”又曰:“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

吳汝綸曰:“八十二章,決非一時之作。疑其總集生平所為詩,題之為《詠懷》耳。”

成倬云曰:“正于不倫不類中,見其塊壘發泄處。一首只作一首讀,不必于其中求章法貫穿也。”

黃節曰:“《晉書》本傳云:‘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又云:‘籍發言玄遠,口不臧否人物。’斯則《詠懷》之作所由來也。而臧否之情,托之于詩,一寓刺譏,故東陵、吹臺之詠,李公、蘇子之悲,園綺、北陽之思、高子、三閭之怨,詩中遞見。此李崇賢所謂‘文多隱避’者也。”

陳沆曰:“阮公憑臨廣武,嘯傲蘇門,遠跡曹爽,潔身懿、師,其詩憤懷禪代,憑吊今古,蓋仁人志士之發憤焉,豈直憂生之嗟而已哉?”

《詩·大雅》:“仲山甫永懷。”“永”、“詠”,古通。《尚書》:“歌永言。”《漢書·藝文志》,引“永”作“詠”。師古曰:“詠者,永也。永,長也。所以長言之也。”《晉書》本傳:“籍作《詠懷詩》八十余篇,為世所重。”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幃鑒明月,清風吹我襟(《文選》作“衿”)。孤鴻號外野,翔(《文選》作“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曾曰:“識度。”)

《釋名》:“幃,圍也。”《廣雅》:“鑒,照也。”《爾雅》:“衿,謂之袸。”《注》:“衣小帶。”吳琪曰:“鳥不夜翔,曰‘翔鳥’,正以月明故。即曹孟德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方曰:“此為八十一首(天閔案:《詠懷》八十二首,方氏謂為八十一首,未悉所據。)發端,總言所以詠懷不能已于言之故。而情景交融,含蓄不盡。雖其詞意已為后人剿襲熟濫,然其興象如新,未嘗分毫損也。”

何焯曰:“籍之憂思,所謂有甚于生者,注家何足以知之。”(蔣師爚曰:“此刺善《箋》‘憂生之嗟’也。”)

徐經綸曰:“‘憂思’二字,為八十余篇之血脈。”

黃節曰:“諸家多以此篇為八十二首之發端,若蔣師爚詮次其先后辭旨,以類相次。陳沆乃刺取三十八首,分上中下三篇,曰悼宗國將亡,曰刺權奸,曰述己志。此皆強與區分,無當于阮公作詩之旨,竊不敢從。”

天閔案:黃說是也,然“憂思”二字確為八十余篇之主宰。又此詩但寫情景,不著論議,謂為發端,似無不可。或阮公總集所著,特題一首于其端耶。

二妃游江濱,逍遙順風翔。交甫懷環珮,婉孌有芬芳。猗靡情歡愛,千載不相忘。傾城迷下蔡,容好結中腸。感激生憂思,萱草樹蘭房。膏沐為誰施?其雨怨朝陽。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曾曰:“識度。”)

《列仙傳》:“江妃二女出游于江漢之湄,逢鄭交甫見而悅之,不知其神人也。交甫下請其珮,遂手解珮與交甫。交甫悅,受而懷之。去數十步視珮,空懷無珮,顧二女忽然不見。”《〈毛詩〉傳》:“婉孌,少好貌。”《子虛賦》:“扶輿猗靡。”黃節曰:“案:《莊子·應帝王篇》:‘吾與之虛而委蛇。’《列子·皇帝篇》作‘猗移’。《禮記·玉藻》:‘疾趨則欲發而手足毋移。’鄭《注》:‘移之,言靡迤也。’則‘猗靡’即‘猗移’,亦即‘委蛇’也。《毛詩》鄭《箋》:‘委蛇,委曲,自得之貌。’”《漢書》:“李延年歌曰:‘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登徒子好色賦》:“臣東家之子,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毛詩》:“焉得萱草,言樹之背。”《傳》:“萱草令人忘憂。背,北堂也。”《毛詩》:“豈無膏沐,誰適為容?”又:“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鄭《箋》:“人言‘其雨,其雨’,杲杲然日復出,猶我言‘伯且來,伯且來’,則復不來也。”黃節曰:“‘萱草’三句,皆用《衛風·伯兮》詩義。”《漢書》:“楚王使武涉說韓信曰:‘足下自以為與漢王為金石交,今為漢王所擒矣。’”

何焯曰:“此蓋托朋友以喻君臣,非徒休文好德不如好色之謂。結謂一與之齊,終身不易,臣無二心,奈何改操乎?”

劉履曰:“初司馬昭以魏氏托任之重,亦自謂能盡忠于國,至是專權僭竊,欲行篡逆,故嗣宗婉其詞以諷刺之。言交甫能念二妃解珮于一遇之頃,猶且情愛猗靡,久而不忘。佳人以容好結歡,猶能感激思望,專心靡他,甚而至于憂且怨,如何股肱大臣,視大臣腹心者,一旦更變而有乖背之傷也?君臣、朋友皆以義合,故借金石之交為喻。所以文多隱避者如此,亦不失古人譎諫之義矣。須溪劉會孟謂從二妃來,不謂有此結語,蓋所謂如截奔馬者。此文詞變化之妙,學者亦不可不知也。”

方曰:“如沈解顢頇,不能顯出其真情,發露其真味。竊意此即‘初既與予成言,后悔遁而有他’,交不忠者怨長之旨。然不知其為何人而發。公必不茍為空言泛語、剿襲屈子也。‘膏沐’句,猶云‘我安適歸矣’。”

天閔案:方說是也。“猗靡”四句,極言歡愛,即所謂“金石交”也。“感激”四句,乃言憂思,所謂“離傷”也。“如何”二句,總結。“感激”句折入“憂思”,令人不覺。“感激”生“憂思”,言歡愛之極,轉憂其不可久也。劉氏云云,未得其旨。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址。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曾曰:“識度。”)

《漢書·李廣傳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博雅》:“蹊,徑道也。”《說文》:“藿,豆之葉也。”《楚辭》:“惟草木之零落兮。”沈約曰:“風吹飛藿之時,蓋桃李零落之日。華實既盡,柯葉又凋,無復一毫可樂悅。”《文子》:“有榮華者,必有憔悴。”張銑曰:“‘荊杞’喻奸臣,言因魏室陵遲,奸臣是生。奸臣,則晉文王也。”天閔案:“堂上生荊杞”,即麋鹿游于姑蘇臺之意,喻亡國也。即所謂“憔悴”也。張說非是。李善曰:“‘西山’,夷、齊所居。言一欲從之以避世患。”《楚辭》曰:“漱凝霜之雰雰。”《字書》曰:“凝,冰堅也。”《毛詩》:“歲聿云暮。”《蒼頡篇》:“已,畢也。”沈約曰:“榮悴去就,此人并無保身之術,況復妻子者乎!”李善曰:“繁霜已凝,歲亦暮止。野草殘悴,身亦當然。”蔣師爚曰:“‘凝霜’二句,謂無復羨來春之桃李云爾。”

劉履曰:“此言魏室全盛之時,則賢才者愿祿仕其朝,譬猶東園桃李,春玩其華,夏取其實,而往來者眾,其下自成蹊也。及乎權奸僭竊,則賢者退散,亦猶秋風一起,而草木零落,繁華者于是而憔悴矣。甚至荊杞生于堂上,則朝廷所用之人從可知焉。當是時,惟脫身遠遁,去從夷、齊于西山,尚恐不能自保,何況戀妻子乎?篇末復謂嚴霜被草、歲暮云已者,蓋見陰凝愈盛,世運垂窮,朝廷終將變革,無復可延之理,是以情促詞絕,不自知其嘆息之深也。”

陳沆曰:“司馬懿盡錄魏王公置于鄴,‘嘉樹零落’、‘繁華憔悴’,皆宗枝剪除之喻也。不然,去,何必于西山?身,何至于不保?豈非周粟之恥、義形于色者乎?而不蹈叔夜非薄湯武之禍,則比興殊于指斥也。”

方曰:“此疑初辭曹爽辟時作。‘桃李’蓋以喻爽,憂其今雖榮華,旋即憔悴。‘驅馬’二句言己欲上西山以避之,即亂邦不居之義。否則嚴霜歲暮,‘一身且不保’矣。二句倒裝,筆勢凌厲。”

沈德潛曰:“一結見否終則傾,有去之恐不速意。”

天閔案:諸家所說,大略相同,惟方氏謂指曹爽,亦自可通。但細玩此詩意旨,實有亡國之懼,不僅區區為曹爽憂也。“堂上”句即謂“憔悴”,文筆非常酣恣。“凝霜”二句,有岌岌不可終日之勢。昔人所謂“驚心動魄”者,此類是也。

天馬出西北,由來從東道。春秋非有托,富貴焉常保?清露被皋蘭,凝霜沾野草。朝為美(五臣作“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晉,誰能常美好?(曾曰:“識度。”)

《漢書》:“天馬來,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天馬來,歷無草,經千里,循東道。”張晏曰:“馬從西而來東道也。”沈約曰:“由西北來東道也。”鄭玄《〈禮記〉注》:“托,止也。”黃節曰:“各本皆同。今《〈禮記〉注》無之。《考異》曰:‘此所引即《禮記·祭統》訖其嗜欲,《注》云訖猶止也。’作‘托’,但傳寫之誤。”沈約曰:“春秋相代,若環之無端。天道常也,譬如天馬本出西北,忽由東道,況富之與貧、貴之與賤易至乎?”李善曰:“‘清露’二句,迅疾也。”《楚辭》:“皋蘭被徑兮。”《古詩》:“白露沾野草。”呂向曰:“春露秋霜,互以相代。”

吳琪曰:“漢以后之詩,率多比賦,求之《選》詩,合興義者,止此‘天馬’二句。說者往往曲為之說,以求切于下文,則是比也非興矣。不過以天馬之出,引起‘春秋’云云耳,‘春秋’二字似泛論天時,乃人生所受之年光,《史記》所云‘富于春秋’也。‘春秋’既為人生所受之年光,最切于身者,猶非可止。(天閔案:此解頗為迂曲。)況富貴乃人所遇之幻境,非切于身者,又安能常保乎?‘清露’二句以下方是比義,言人當春秋鼎盛之時,何異清露之被皋蘭,及當此衰落之時,何異凝霜之沾野草,然盛極必衰,曾不終朝。茍非仙人,猶且春非我春,秋非我秋,而乃謂富為我富,貴為我貴,豈不愚哉!”

劉履曰:“此特明乎理之可曉者以證之云爾。若夫言外之意,當潛心領會可也。”

方曰:“言世間萬事無常,以興盛衰之不常。‘春秋’取代謝義,‘清露’二句,即履霜堅冰意。(天閔案:此解甚確。)此與上‘桃李’皆言其危亡在即,決幾之言也,而此首尤隱,止‘富貴’句露。”

徐經綸曰:“陳沆謂馬出西極,由東道主人引之使來。司馬氏本人臣,由魏帝致之使盛,馬即典午之姓。其說近鑿。”

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西游咸陽中,趙李相經過。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驅馬復來歸,反顧望三河。黃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曾曰:“識度。”)

《三秦記》:“地在九嵕之南、渭水之北。山水皆陽,故曰咸陽。”按:今陜西長安縣東有渭城故城,即秦所都也。顏延年曰:“趙,漢成帝趙后飛燕也;李,武帝李夫人也,并以善歌妙舞,幸于二帝。”黃節曰:“‘趙、李’,自顏氏外有三說。顧炎武據《漢書·谷永傳》‘趙、李從微賤專寵’,《外戚傳》‘班倢伃進侍者李平為倢伃,而趙飛燕為皇后’,則以為‘趙、李’者,趙飛燕、李平親屬也。梁章鉅據《佞幸傳》,云:‘佞幸寵臣,孝文時宦者,則趙談;孝武時宦者,則李延年也。’顧起元據《漢書·何并傳》‘輕俠趙季、李款,多畜賓客,以氣力漁食閭里’,并曰‘趙、李杰(原書為“杰”,誤,應為“桀”)惡,當得其頭,以謝百姓’,則與此詩輕薄意尤近。”《說文》:“蹉跎,失時也。”韋昭《〈漢書〉注》:“河東、河南、河內也。”黃節曰:“《詠懷》十三首,‘蘇子狹三河’,《文選注》:‘沈約曰:河南、河東、河北,秦之三川郡。古人呼水皆為河耳。’‘河內’,即河北。嗣宗本陳留尉氏人,《通典》云:‘陳留故屬秦三川郡。’則此云‘反顧望三河’者,蓋指故鄉之陳留也。’”劉履曰:“嗣宗所舉陳留,在河南之東,故自西而望,概稱三河也。”賈逵《〈國語〉注》:“一鎰二十四兩。”《戰國策》:“魏王欲攻邯鄲,季梁聞之,中道而反,衣焦不伸,頭塵不去。往見王曰:‘今者臣來,見人于太山,方北面而持其駕,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之楚,將奚為北面?曰:吾馬良。臣曰:雖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雖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數者愈善而離楚愈遠。今王動欲成霸王,恃王國之大,兵之精銳,而欲攻邯鄲以廣地尊名,王之動愈數,而離王愈遠耳,猶至楚而北面也。’”

李善曰:“少年之日,志好弦歌,及乎歲晚旋歸,路失財盡,同乎太山之子,當如之何乎?”

蔣師爚曰:“此以少年蹉跎,終竟失路,為寓言也。駕反窮途,歌哭一致。”

劉履曰:“此嗣宗自悔其失身也,以喻初不自重,不審時而從仕,魏室將亡,雖欲退休而無計。故篇末托言太行失路,以寓懊嘆無窮之情焉。”

吳琪曰:“‘生平少年時’,《選》詩中凡兩見。嗣宗作俶儻不拘,開后來李太白一派;休文作清絕無塵,開后來孟襄陽一派。”

陳沆曰:“此借己以喻國也。首四句比魏之盛時,白日蹉跎比明帝之崩,失路比國家之失權。”(天閔案:陳說最為穿鑿。茲錄曾氏所節錄者,非原文也。)

方曰:“此言為人之失,與失路同。疑以己托諷曹爽,不可荒淫失道,雖若裕如,而禍患忽來;雖悔失路,無如何也。‘黃金’二句倒裝。”(天閔案:方說亦鑿。)

姚范曰:“此為阮公自言事實耳。”(天閔案:此與劉說政同,而劉說尤為詳盡。)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鉤帶。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曾曰:“識度。”)

《史記》:“邵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時俗謂之東陵瓜,從邵平始也。”《三輔黃圖》:“長安城,東出南頭第一門,曰霸城門。民見門色青,因曰青門。”《說文》:“畛,井田間陌也。”孔安國《〈尚書〉傳》:“距,至也。”《說文》:“南北曰阡,東西曰陌。”李善曰:“‘子母’、‘五色’,俱謂瓜也。”劉履曰:“‘子母’,言瓜之大小相連帶也。”《述異記》:“吳桓王時,會稽生五色瓜。吳中有五色瓜,充歲貢。”《莊子》:“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漢書》:“疏廣曰:‘愚而多財,則益其過。’”《左傳》:“石碏曰:‘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又華元曰:‘不能治官,賴寵乎?’”

沈約曰:“當東陵侯侯服之時,多財爵貴,及種瓜青門,匹夫耳。實由善于其事,故以美味見稱。連畛距陌,五色相照,非惟周身贍己,乃亦坐致嘉賓。夫得固易失,榮難久恃。膏以明自煎,人以財興累,布衣可以終身,豈寵祿之足賴哉!”

劉履曰:“嗣宗知魏亡有日,不樂久仕,思得如秦故侯,種瓜于青門,則志愿畢矣,故詠其事以自見。按:《史記》‘世稱東陵瓜從邵平始’,蓋平所以垂名者,不以侯而以瓜。《詩》云‘誠不以富,亦只以異’,其是之謂乎。”

何焯曰:“言古人即易代失侯,可以種瓜食力,何事不可?固窮欲事二姓乎?此又為雖非黨惡而依違者諷也。”

方曰:“此言爽溺富貴將亡,不能如邵平之猶能退保布衣也。旨意宏遠,秘藏隱避,而用筆回轉頓挫,變化無端。起六句先寫瓜,極夸其美,寫至十分詞足。‘膏火’二句,憑空橫來,與上全不接。‘布衣’句倏又截斷,遙接前六句種瓜之安樂。‘寵祿’句倒接‘膏火’、‘多財’,以二句分結。如此章法,豈非奇觀?休文解殊陋。”(天閔案:方說謂指曹爽,仍嫌無據。)

徐經綸曰:“此以邵平自比,‘膏火’二句,橫空接入,章法妙絕。末謂即易代失侯,而種瓜食力,安我布衣,誰能顏二姓以蒙寵祿乎?”

黃節曰:“丘光庭《兼明書》云:‘此遭亂代,思深居遠害,故以瓜喻之。言邵平種瓜,不能深遠,近在青門之外,又色妍味美,遂為人所食也。’吳琪《選詩定論》云:‘東陵之瓜,近東門,而會賓客,言人不能高蹈遠引而嬰患害也。’二家之說,未會全詩,觀‘布衣’二句之對于邵平,蓋稱之,非譏之也。”

灼灼西日,余光照我衣。回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周周尚銜羽,蛩蛩亦念饑。如何當路子,罄折忘所歸?豈為夸譽名,憔悴使心悲。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黃鵠游四海,中路將安歸?(曾曰:“識度。”)

《楚辭》:“日杳杳而西頹。”按:“”與“頹”通。五臣作“頹”。張銑曰:“‘頹日’,喻魏也,尚有余德及人。‘回風’,喻晉武。‘四壁’,喻大臣。‘寒鳥’,喻小臣也。”《韓非子》:“鳥有周周者,重首而屈尾,將欲飲于河則必顛,乃銜羽而飲。”《爾雅》:“西方有比肩獸焉,與卬卬岠虛比,為卬卬岠虛,嚙甘草,即有難。卬卬岠虛負而走,其名謂之蟨。”郭璞曰:“蟨,音厥。”綦毋邃曰:“‘當路’,當仕路也。”《呂氏春秋》:“古之人有不肯富貴者,由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為其實也。”司馬彪《〈莊子〉注》:“夸,虛名也。”鄭玄《〈禮記〉注》:“名,令聞也。”胡紹煐曰:“五臣‘譽’作‘與’。”按:善引《呂覽》,見《本生篇》。高注:“夸,虛也。”阮詩即本此。古“以”、“與”字通。此詩第三十首有“背棄夸與名”句,則作“與”是也。

沈約曰:“若斯人者,不念己之短翮,不隨燕雀為侶,而欲與黃鵠比游。黃鵠一舉沖天,翱翔四海,短翮退而不逮,將安歸乎?為其計者,宜與燕相隨,不宜與黃鵠齊舉。”吳琪曰:“所歸者何?乃生人安身立命之處也。”

方曰:“此疑亦辭爽辟時作。起二句喻爽之將亡,‘回風’八句,言天寒蟲鳥尚知因依,求免顛仆,而彼昏不悟,惟知進趨忘歸。而己不肯從之者,非矜夸名譽,乃重生,恐俱焦耳,故憔悴興悲。章法筆勢,奇矯浩邁。‘黃鵠’,言爽黨何晏、鄧飏輩也。”(天閔案:方氏謂指曹爽,似未可據。)

徐經綸曰:“‘豈為夸與名’二句,言磬折忘歸之子,豈為虛名乎?然憔悴亦可悲矣。”

黃節曰:“二句蓋言易姓之際,當仕路者,雖磬折忘歸,而終不免于被棄之悲耳。”

天閔案:“豈為”二句,玩其文法,應屬上“回風”八句為一段,“燕雀”四句,乃自謂。徐、黃二氏所說,較方氏為允。

曾國藩曰:“陳沆以‘磬折’、‘忘歸’為譏黨附司馬氏者,未知然否?至謂末四句為阮公自命之詞,鑒黃鵠之失路,寧燕雀以卑棲,則深得其本旨矣。”

黃節曰:“劉履、吳琪皆以末四句為嗣宗自謂,何焯從之,曰:‘末言己寧沒身下位,不敢附司馬氏尊顯也。’陳沆、曾國藩亦皆取之,則與沈約說異。沈歸愚曰:‘為知進而不知退者言,蓋鄙之之詞。’則仍以沈約之說為允。”

天閔案:“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寧與”、“不隨”云云,確為自謂語氣。黃未會歸愚之情,仍取沈約之說,甚為無當。

步出上東門,北望首陽岑。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樹林。良辰在何許?凝霜沾衣襟。寒風振山岡,玄云起重陰。鳴雁飛南征,發哀音。素質游商聲,凄愴傷我心。(曾曰:“識度。”)

戴延之《西征記》:“洛陽東北首陽山,有夷、齊祠。今在偃師縣西北。”《史記·伯夷傳》:“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又《龜傳》:“無蟲曰嘉林。”沈約曰:“夷、齊尚不食周粟,況取之以不義者乎?”曹大家《東征賦》:“選良辰而將行。”按:“許”,猶“所”也。張衡《南都賦》:“玄云合而重陰。”沈約曰:“‘良辰何許’,言世路險薄非良辰也。風霜交至,凋殞非一,玄云重陰,多所擁被,是以寄言夷、齊,望首陽而嘆息。”《楚辭》:“恐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沈約曰:“此鳥鳴則芳歇也,芬芳歇矣,所存者腐耳。”《禮記》:“孟秋之月其音商。”鄭玄曰:“秋氣和則商聲調。”沈約曰:“致此凋素之質,由商聲用事于秋時也。‘游’應作‘由’,古人字類無定也。”黃節曰:“首陽山見之古籍凡三所:一據《水經注》‘河水東經平縣故城北,南對首陽山’,則在今偃師縣西北,即洛陽東北之首陽山。是為此詩所指之山。杜佑云:‘夷、齊葬于此。’然考河南舊志云:‘首陽山即邙山最高處,日出先照,故云。’以舊志考之,然則以其名同首陽,故立夷、齊廟,杜氏誤以為夷、齊葬于此耳。阮瑀文曰:‘適彼洛陽,瞻彼首陽,敬吊伯夷。’及嗣宗《首陽山賦》,皆指此山無誤也。”又曰:“嗣宗《首陽山賦》,作于高貴鄉公正元年秋,其時魏尚未禪于晉。賦曰:‘惟茲年之末歲兮,端旬首而重陰。風飄回一曲至兮,雨旋轉而纖襟。蟋蟀鳴乎東房兮,號乎西林。時將暮而無儔兮,慮凄愴而感心。振沙衣而出門兮,纓縷絕而靡尋。步徙倚以遙思兮,喟嘆息而微吟。將修而欲往兮,眾而笑人。聊仰首以廣俯兮,瞻首陽之岡岑。樹叢茂以傾倚兮,紛蕭爽而揚音。’疑此詩及其三詩,皆當時作也。”

方曰:“因亂極而思首陽以寄慨。起四句為一意,言止此處人、地兩佳。‘良辰’六句,空中發嘆,起下二句,言太平必不可冀,而盛時將歇,結明上所以思首陽也。‘素質’結上六句,詠嘆言之。”

徐經綸曰:“末謂懷此素質,游蕩于商聲之中,烏知所屆哉!‘游’字不必作‘由’字解。”

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輕薄閑游子,俯仰乍浮沉。捷徑從狹路,俛趨荒淫。焉見王子喬,乘云翔鄧林。獨有延年術,可以(五臣作“用”)慰我心。(曾曰:“識度。”)

《史記》:“紂使師涓作新聲北里之舞。”《禮記》:“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曰:“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離騷》:“夫惟捷徑以窘步。”李善曰:“輕薄之子,隨時浮沉。棄彼大道,好從狹路。不尊恬淡,競赴荒淫。言可悲甚也。”《山海經》:“夸父與日競逐而渴死,棄其杖,化為鄧林。”《方言》曰:“延,長也。”《〈毛詩〉傳》曰:“慰,安也。”李善曰:“子喬離俗一輕舉,全性以保真。其人已遠,故曰‘焉見’。其法不滅,故曰‘可慰心’。”

蔣師爚曰:“按:《三國志·魏少帝芳紀》,何晏有放鄭聲而弗聽之奏。司馬懿廢帝,撰《太后令》,亦云‘不親萬幾,日延倡優’,是必有閑游子,導以荒淫歌舞者。故起便以亡國之音,又結出好吹笙之王子喬。其登仙亦何可遽信?只延年之術,或有可采,荒淫則豈所以延年?”

黃節曰:“蔣說‘王喬’四句,蓋從李善者。”何焯曰:“‘焉見’云云,言輕薄閑游者,不足以見之也。吳琪曰:‘趨捷徑狹路’者,焉見千仞之上,有乘云而翔云者哉?’何焯之說,與吳琪同。吳琪曰:‘以當時之事證之,如賈充之張水嬉,以示夏統,蓋閑游而趨荒淫者,豈知夏統乃乘云而翔之子喬哉?’”

曾國藩曰:“陳沆謂此章譏黨附司馬氏者,愚謂前六句似譏鄧飏、何晏之徒,后四句則自況之語,言雖不能避世高舉,猶可全生遠害耳。”

吳汝綸曰:“后四句,倒語也,言生當亂世,獨有求仙之一法,而仙人不可見也。”

方曰:“亦言曹爽之荒淫,不可久長,若得仙術乃可耳,用意深遠。先言無仙,復思延年,開合入妙。”

天閔案:方說阮詩,多認為諷刺曹爽之作。按《晉書》本傳,曹爽輔政,召為參軍,籍因以疾辭,屏于田里。歲余而爽誅,時人服其遠識。此蓋方氏所指證者。余謂嗣宗親見魏祚將移,深為痛惜,不僅區區為曹爽憂也。

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骎骎。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三楚多秀士,朝云進荒淫。朱華振芬芳,高蔡相追尋。一為黃雀哀,涕下誰能禁?(曾曰:“識度。”)

《楚辭》:“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又:“皋蘭被徑兮斯路漸。”又:“青驪結駟兮齊千乘。”王逸《注》:“湛湛,水貌。”《毛詩》:“駕彼駟駱,載驟骎骎。”《毛傳》曰:“骎骎,驟貌。”孟康《〈漢書〉注》:“舊名江陵為南楚,吳為東楚,彭城為西楚。”《呂氏春秋》曰:“舜耕于歷山,秀士從之。”李周翰曰:“‘秀士’謂宋玉之流。”《高唐賦》曰:“妾旦為朝云。”黃節曰:“‘朱華振芬芳’,殆猶《高唐賦》所云‘榛林郁盛,葩華覆蓋。綠葉紫裹,丹莖白蒂’也。”《戰國策》:“莊辛諫楚王曰:‘郢必危矣!王獨不見黃雀,俯啄白粒,仰棲茂林,鼓翅奮翼,自以為與人無爭,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以其頸為的。晝游茂樹,夕調酸咸爾。黃雀,其小者也。蔡圣侯因是已。南游北陵巫山,飲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魚,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國家為事。不知夫予發方受命乎靈王,系己以朱絲而見之也。蔡靈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已。左州侯,右夏侯,輦從鄢陵君與壽陵君,封祿之粟,方府之金,與之馳騁乎云夢之中,而不知以天下國家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黽塞之內,而投己乎黽塞之外。”劉履曰:“‘高蔡’亦楚地。”

劉履曰:“按:《通鑒·正元元年》‘魏王芳幸平樂觀,大將軍司馬師以其荒淫無度,褻今倡優,乃廢為齊王,遷之河內,群臣送者皆為流涕’,嗣宗此詩,其亦哀齊王芳之廢乎。蓋不敢直陳游幸平樂之事,乃借楚地而言。夫江水之上,草木春榮,其乘青驪馳驟而去,使人遠望而悲念者,正以春氣之能動人心也。彼三楚固多秀士,如宋玉之流,但以朝云荒淫之事導而進之,無有能匡輔之者,是其目前情實。雖如朱華芬芳之可悅,至于一遭禍,則終身悔之,將何及哉!故以高蔡、黃雀之說終之,亦可謂明切矣。”

黃節曰:“何焯謂此篇以襄王比明帝,以蔡靈侯比曹爽。嗣宗,爽之故吏,痛府主見滅、王室將移也。‘朱華’句,謂私取先帝才人為伎樂。‘高蔡’句,謂兄弟數出游也。蔣師爚曰:‘按《曹爽傳》,有南陽何晏、鄧飏、沛國丁謐。晏乃進之孫,飏乃禹后。《后漢·何進傳》:‘南陽宛人。’《鄧禹傳》:‘南陽新野人。’是皆楚士,皆進自爽。’何、蔣二氏之說,陳沆、曾國藩從之,然未免事事附會,且解說‘朱華’、‘高蔡’二句,尤無理,不如劉履說耳。”

方曰:“此借楚王之荒淫以比爽,不知司馬氏同乎穰侯,將以爾酸咸也。一起蒼茫無端,直書即目。三四言亂象已成,方馳騁荒淫而不顧。五句將一‘望’字束上四句,又起下悲感。所悲為何?悲彼相與荒淫耳。‘朱華’正說荒淫,‘高蔡’三句借楚事為證,筆勢雄遠跌宕。義門、姜塢謂但指爽、晏,非謂明帝,得之矣。”

徐經綸曰:“因起用《招魂》,通篇便純用楚事,打成一片。雖不足盡文章之妙,然亦可悟運古之法耳。”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詩書。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開軒臨四野,登高望所思。丘墓蔽山岡,萬代(集一作“世”)同一時。千秋萬歲后,榮名安所之?乃悟羨門子,噭噭令自嗤。(曾云:“識度。”)

《論語》:“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杜預《〈左氏傳〉注》曰:“尚,上之耳。”《家語》:“子路問于孔子曰:‘有人于此被褐而懷玉何如?’子曰:‘國無道可也,國有道則袞冕而執玉也。’”呂延濟曰:“‘褐’,布衣。‘珠玉’喻道德。”《史記》:“顏回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閔損字子騫,少孔子十五歲。”《方言》曰:“冢大者曰丘。”王逸《〈楚辭〉注》曰:“小曰丘。”蔣師爚曰:“《〈毛詩〉傳》:‘山脊曰岡。丘,基蔽山岡者。’岡高于丘,故墓蔽于岡。”《戰國策》:“楚王謂安侯君曰:‘寡人萬歲千秋之后。誰與樂此矣。’”《淮南子》:“死有遺業,生有榮名。”《史記》:“始皇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韋昭曰:“古仙人也。”《說文》:“嗤,笑也。‘嗤’,與‘蚩’同。”呂向曰:“乃悟羨門輕舉而我負累,所以自嗤。籍憂生以此自釋。”蔣師爚曰:“《莊子·自樂篇》:“噭噭然隨而苦之。”劉向《九歌》:“聲噭噭以寂寥兮。”《注》:“噭噭,呼聲。思為屈原訟理冤結。‘噭噭’,今自嗤。”劉琨《答盧諶書》:“所謂破涕笑,勘不破者,珠玉懷于被褐,有噭噭而已耳。勘得破者,榮名悟于丘基,噭噭者適足以自嗤耳。起昔收今,轉瞬之感,便非萬代觀。”黃節曰:“‘所思’,謂顏、閔之徒,然已成丘墓矣。雖有千秋榮名,不如羨門之長生耳。是以今日自嗤,嗤昔年之志于顏、閔也。”沈約曰:“自我以前,徂謝者非一,雖或稅駕參差,同為今日之一丘,夫豈異成?故云萬代同一時也。若夫被褐懷玉,托好詩書,開軒四野,升高永望,志事不同,徂沒理一,追悟羨門之輕舉,方自笑耳。”

何焯曰:“此言少時敦悅詩書,期追顏、閔,及見世不可為,乃蔑禮法以自廢。志在逃死,何暇顧身后之榮名哉?因悟安期、羨門,亦遭暴秦之代,詭托神仙耳。”(黃節曰:“詩中無蔑禮之意,但籍嘗曰:‘禮豈為我輩設哉?’則是昔思顏、閔,今悟羨門,有不欲為禮法束縛之意。”)

方曰:“起四句,求榮名也。‘開軒’四句,‘榮名安所之’也,卻以二句橫接頓注,乃悟為仙人所笑。夷猶詠嘆。”(天閔案:“乃悟”二句,蓋謂悟羨門之輕舉,昔之‘噭噭’者,今適足自笑耳。方謂乃悟為仙人所笑,非是。“今”,《詩紀》作“令”。)

徐經綸曰:“此言少好詩書,期追顏、閔,及見世不可為,乃蔑禮法而不顧。‘開軒’四句,謂眾生役役,行歸于盡。‘千秋’二句,非謂榮名不足寶也。當魏、晉易姓之際,而欲攀附以求榮名,則必有不可問者矣,毋寧詭托羨門以仙自晦耳。”

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梁。綠水揚洪波,曠野莽茫茫。走**橫馳,飛鳥相隨翔。是時鶉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風厲嚴寒,陰氣下微霜。羈旅無儔匹,俯仰懷哀傷。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豈惜終憔悴,詠言著斯章。(曾曰:“識度。”)

《漢書·地理志》:“河南開封縣東北有蓬池。或曰‘即宋蓬澤也’。”姜皋曰:“《漢·地理志》‘蓬’,作‘逢’。臣瓚《注》引汲郡古文‘梁惠王發逢忌之藪以賜民’,今浚儀有逢陂忌澤是也。《漢書·地理志》陳留郡有浚儀縣,故大梁也。”何焯曰:“大梁,戰國時魏地,借以指王室。”《楚辭》:“莽茫茫之無涯。”《毛傳》:“茫茫,廣大貌。”《左傳》:“晉侯伐虢,公問卜偃曰:‘吾其濟乎?’對曰:‘克之。’‘其九月、十月之交乎?’‘鶉火中,必是時也。’”杜預曰:“夏之九月、十月也。”《尚書》孔安國《傳》:“十五日,日月相望也。”《爾雅》:“朔,北方也。”杜預《〈左傳〉注》:“厲,猛也。”曾子曰:“陰氣騰則凝為霜。”善注《孫卿子》曰:“天有常道,君子有常體。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沈約曰:“‘豈惜終憔悴’,蓋由不應憔悴而致憔悴,君子失其道也。小人計其功而通,君子道其常而塞,故致憔悴也。因乎眺望多懷,兼以羈旅無匹,而發此詠。”

何焯曰:“嘉平六年二月,司馬師殺李豐、夏侯太初等。三月,廢皇后張氏。九月甲戌,遂廢帝為齊王,乃十九日也,是月丙辰朔。十月庚寅,立高貴鄉公,乃初六日也,是月乙酉朔。師既定謀,而后白于太后,則正日月相望之時。末言后之誦者,考是歲月,所以詠懷者見矣。初,齊王芳正始元年,改用夏正,則此詩正指司馬師廢齊王事也。”

方曰:“此詩,何義門解得之。”又曰:“此詩蓋同淵明《述酒》,必非惜一己之憔悴也。沈解陋。”

徐經綸曰:“何說是也。六句噴薄而出,氣激神變,對此茫茫,飛走失性,而以‘是時’二句倒煞醒意。‘朔風’四句,正言陰盛陽衰,權奸逼君,孤忠無與,重益哀傷。末四句,言小人逆節貪功,豈知君子守其常哉!激而發詠,不為一身憔悴惜也。”

縣車在西南,羲和將欲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朝為咸池暉,濛汜受其榮。豈知(集作“放”)窮達士,一死不再生。視彼桃李花,誰能久熒熒?君子在何許?嘆息(集作“曠世”)未合并。瞻仰景山松,可以慰吾情。(曾云:“識度。”)

《淮南子》:“日浴于咸池,是謂晨明。至于悲泉,爰息其馬,是謂縣車。”《廣雅》:“日御曰羲和。”屈原《天問》:“出自湯谷,次于蒙汜。”王逸《注》:“汜,水涯也。日出東方湯谷之中,暮入西極蒙水之涯。‘蒙’,一作‘濛’。”《玉篇》:“‘熒熒’,猶‘灼灼’也。”按:“何許”,猶言“何所”。《毛詩》:“陟彼景山,松柏丸丸。”《傳》:“丸丸,易直也。”按:景山,今在河南偃師縣南。

陳祚明曰:“日光西傾,大命遒盡。余光所被,豈乏沾榮?夏侯之屬云亡,殉國之人不見,睹丸丸之松,猶幸宗社之未改耳。”

王闔運曰:“‘窮’、‘達’字并用始妙,‘達’固不永,‘窮’亦何失?”

方曰:“此‘朝陽不再盛’一句意耳。‘朝為’二句用逆筆,追憶盛時皆受其榮,及大命將傾,無論窮、達,與之俱盡。‘桃李’句隨手指證,是行文恣肆處。”

吳汝綸曰:“末四句,望古遙集。”

楊朱泣歧路,墨子悲染絲。揖讓長離別,飄搖難與期。豈徒燕婉情?存亡誠有之。蕭索人所悲,禍釁不可辭。趙女媚中山,謙柔愈見欺。嗟嗟途上士,何用自保持?

《淮南子》:“楊朱見逵路而哭之,謂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見練絲而泣之,謂其可以黃、可以黑。”《一統志》:“楊歧山在平鄉縣,世傳楊朱泣岐之所。”《禮記》:“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易林》:“海老水干,魚鱉蕭索。”《〈左傳〉疏》:“釁是間隙之名。”《戰國策》:“昔趙王以其姊為代王妻,欲并代,約與代王遇于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斗,長其尾,令其可以擊人。與代王飲,而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歠。’廚人進斟羹,因反斗而擊代王,殺之,王腦涂地。”蔣師爚曰:“按:代在中山之北,嗣宗誤以代為中山。”聞人倓曰:“‘嗟嗟’二句,言當途之人,以何自保。”

陳祚明曰:“‘歧路’、‘素絲’,無定者也,以比患至之無方。典午竊國深心,初似誠謹,信用之后,權在難除。喪亡孰不悲?而禍釁已成,烏能自保?將述趙女之喻,先以燕婉比之存亡,旨甚顯矣。尋省用意,深切如斯。辭愈曲,而情愈明。”曾國藩曰:“‘歧路’、‘染絲’,言變遷不定,翻覆無常,不特燕婉之情如此,即國之存亡亦不過一反覆間耳。”(天閔案:“揖讓”二句,曾氏未釋,當從方說。詳后。)

王闔運曰:“‘歧路’、‘染絲’,言變化于不覺。”

黃節曰:“按《孔叢子》曰:‘舜尚揖讓,湯武用師。’《毛詩》曰:‘予室翹翹,風雨所漂搖。’此《鴟鸮》詩辭,傳謂周公救亂作也。嗣宗詩意,蓋謂后王取天下,藉口于湯武用師,揖讓之風,相離既遠,讓王處此,求如詩所云‘予室漂搖’者,亦不可復期矣。(天閔案:此釋“揖讓”二句,穿鑿特甚。)彼篡奪之人,貌為安順,讓王徒見其燕婉之情而已,豈知誠有關于國之存亡乎?故天下蕭然,人皆知禍釁不可免。不見趙之圖代,以謙柔而行其欺,亦猶篡奪者以燕婉而亡人國也。殺奪之機,自上啟之,可欺如此。世途之人,何以自保乎?”

方曰:“起二句言毫厘千里,存亡幾希。‘揖讓’,交好也,而不可保。一別離后,豈徒交絕而已,存亡實有焉。‘蕭索’二句,言已見其禍釁必然,雖為之悲,而無如何也。‘趙女’二句,言懿且為鬼為蜮,匿怨而友也。‘途上士’,謂當途之子,即指爽。此蓋專指曹、馬之交,危機如此,而爽不悟也。文法深曲頓挫,一波三折。”(天閔案:方謂指曹、馬之交,危機如此,而爽不悟,未知確否。但其解說之辭,實較諸家為優也。)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臺。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

魏都,大梁也。此借戰國之魏,以喻曹氏。《〈水經·渠水〉注》:“陳流《風俗傳》曰:‘縣有倉頡、師曠城,上有列仙之吹臺。北有牧澤,澤中出蘭蒲,俗謂之蒲關澤,梁王增筑以為吹臺。城隍夷滅,略存故跡,今層臺孤立于牧澤之右矣。其臺方百許步,世又謂之繁臺。’”黃節曰:“案:《戰國策》曰:‘梁王魏嬰觴諸侯于范臺,酒酣,請魯君舉觴,魯君興,避席擇言曰:今主君之尊,儀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調也。左白臺而右閭須,南威之美也;前夾林而后蘭臺,強臺之樂也。有一于此,足以亡其國。’據此,則‘繁臺’疑即‘范臺’。‘繁’、‘范’音,同出奉母。《文昌雜錄》云:‘繁臺,梁孝王按歌吹之臺,后有繁氏居其側,黑人呼為繁臺。’是為審《魏策》范臺之所始耳。后人據《水經注》及《文昌雜錄》,乃謂此詩‘梁王’即指漢梁孝王,殊誤。如以梁孝王為‘梁王’,則‘秦兵復來’句,不可通矣。蓋此詩之‘梁王’,用《戰國策》梁王魏嬰事也。”《史記·孟嘗君傳》曰:“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厭糟糠。”《韓詩外傳》曰:“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蒿萊。”《史記·魏世家》曰:“信陵君無忌卒,景湣王元年,秦拔我二十五城以為秦東郡。二年秦拔我朝歌,衛徙野王。三年秦拔我汲,五年秦拔我垣蒲陽。衛王假三年,秦灌大梁虜王假,遂滅魏。”“夾林”,地名,見上。《楚辭》曰:“紫貝闕兮朱宮。”《戰國策·魏策》曰:“秦拜魏于華陽,王且入朝于秦。”黃節曰:“華陽、黑水惟梁州。”賈公彥曰:“雍、豫皆兼梁地。”《史記·魏世家》曰:“所亡良秦者,山南山北。”《正義》曰:“山,華山也。華山之東南,七國時,汝州屬魏,華山之北同華、銀綏,并魏地。”阮瑀《七哀》詩:“于時忽一過,身體為土灰。”

陳沆曰:“此借古以寓今也。明帝末年,歌舞荒淫而不求賢、講武,不亡于敵國,則亡于權奸,豈非百世殷鑒哉!”方曰:“借梁王以陳殷鑒,而文筆雄邁,沉郁頓挫,意厚詞醇。明帝末年,歌舞荒淫,不知求賢、講武,以致司馬竊國,故用古事嘆之。”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塵露,天道邈(一作“竟”)悠悠。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孔圣臨長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來之吾不留。愿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漁夫知世患,乘流泛輕舟。(曾曰:“識度。”)

蔣師爚曰:“《易》曰:‘日中則昃。’故云‘朝陽不再盛’。”《七啟》:“九秋之夕,為歡未央。”聞人倓曰:“‘去此’,去魏盛時。‘九秋’,喻易代。”《晏子春秋》曰:“景公游于牛山,北臨其國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論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班倢伃《自悼》曰:“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楚辭·遠游》曰:“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漢書·地理志》:“京兆尹華陰縣,注太華山在南。”魏武帝《氣出唱》曰:“華陰山自以為大,高百尺,浮云為之蓋。仙人欲來,來者為誰?赤松、王喬,乃德旋之門。”《史記·張良傳》曰:“愿棄人間事,從赤松子游耳。”《楚辭·漁夫篇》曰:“漁夫曰:‘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莞爾而笑,鼓枻而去。’”《鹖冠子》曰:“乘流以逝。”

方曰:“以‘朝陽’興魏,言‘去此若俯仰’,猶言其亡也忽焉。前十二句為一段。‘愿登太華’二句,入已頓斷,‘漁夫’另出一意。作文外曲致,指點入妙。”

曾國藩曰:“此亦汲汲自修之意。”(此與陳太初氏解說相同,方說較佳。)

炎光延萬里,洪川蕩湍瀨。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泰山成砥礪,黃河為裳帶。視彼莊周子,榮枯何足賴?捐身棄中野,烏鳶作患害。豈若雄杰士,功名從此大。

揚雄《劇秦美新》曰:“震聲日景,炎光飛響。”李善《注》曰:“炎光,日景也。”《楚辭》曰:“長瀨湍流,沂江潭兮。”王逸《注》:“湍,亦瀨也。”《楚辭》曰:“揔余轡乎扶桑。”王逸曰:“扶桑,日所拂木也。”宋玉《大言賦》:“長劍耿介倚天外。”又:“彎弓掛扶桑。”《史記·高祖功臣年表序》:“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史記》曰:“莊子者,蒙人也,名周。”《莊子·列御寇篇》曰:“莊子將死,**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吾葬具豈不備耶?何以加此?’**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

曾國藩曰:“此首有屈原《遠游》之志、高舉出世之想。”

方曰:“此以高明、遠大自許。狹小河岳,言己本欲建功立業,非無意于世者。今之所以望首陽、登太華、從仙人、漁夫以避世患者,不得已耳。豈莊生枯槁比哉!語勢壯闊,氣體高峻,有包舉六合之概。與孔北海同。”

黃節曰:“此詩猶《大人先生傳》所云:‘本根挺而枝遠,葉繁茂而華零,無窮之死,猶一朝之生,身者多少,又何足營意也?’‘雄杰士’,即指上掛弓倚劍、厲山帶河,功名之輩。‘豈若’二字,有不與為伍意,亦猶《傳》所云‘不與堯舜齊德、不與湯武并功’也。”

天網彌四野,六翮掩不舒。隨波紛綸客(集作“落”),汎汎若浮鳧(一作“鳧鹥”)。生命無期度,朝夕有不虞。列仙停修齡,養志在沖虛。飄飖云日間,邈與世路殊。榮名非己寶,聲色焉足娛?采藥無旋返,神仙志不符。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躊躇。(曾曰:“識度。”)

《老子》:“天網恢恢,疏而不失。”《戰國策》:“振六翮而凌清風。”《說文》:“掩,斂也。”《楚辭·卜居》:“將汎汎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偷以全吾軀乎?”按:“汎”、“氾”通。“紛綸”,眾多貌。《周易》曰:“戒不虞。”《釋名》曰:“停,定也,定于所在也。”《毛傳》曰:“修,長也。”《禮記》曰:“古者謂‘齡’,年齡亦‘齡’也。”《列子》曰:“太沖莫朕。”又曰:“虛者,無實也。道德指歸,盈而若沖,實而若虛。”《古詩》曰:“榮名以為寶。”《楚辭》曰:“羌聲色兮娛人。”《史記·封禪書》曰:“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渤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及至始皇并天下,至海上,使赍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后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會稽,并海上,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至沙丘崩。”《說文》:“符,信也。”

黃節曰:“‘神仙志不符’,殆如魏文皇《折楊柳行》所云‘王喬假虛辭,赤松垂空言’也。《廣韻》:‘逼,迫也。’‘逼此良可感’,謂隨波相逐,則生命無常;志在神仙,而采藥又不足信,二者相迫于中,躊躇不能自決,以是良可惑也。”

蔣師爚曰:“起二語詠浮鳧,第四句頂‘隨波客’以點之。”

陳祚明曰:“起句言世途逼窄,無可自展,隨俗俯仰,可以茍容。然生命難期,頗欲遐舉。末言榮名、聲色既不足耽,而采藥、神仙,又非事實。”

朱嘉徵曰:“傷亂世賢者或不免焉。前是何平叔一流,后是嵇中散一流。”

方曰:“此即屈子《遠游》意,所謂心煩意亂也。起、結相為呼應,中分兩種人。‘榮名’二句承‘隨波’四句,‘采藥’二句承‘列仙’四句。收語原本《卜居》,與杜公‘疑誤此二柄’,語意不同。”

儒者通六藝(一作“義”),立志不可干。違禮不為動,非法不肯言。渴飲清泉流,譏食并(一作“甘”)一簞。歲時無以祀,衣服常苦寒。屣履詠南風,缊袍笑華軒。信道守詩書,義不受一餐。烈烈褒貶辭,老氏用長嘆。(曾曰:“識度。”)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以詩、書、禮、樂教**,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漢書》顏師古《注》:“六藝,六經也。”《說文》:“干,犯也。”《論語》曰:“非禮勿動。”《孝經》曰:“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禮記·儒行》曰:“并日而食。”鄭玄曰:“并日而食,二日用一日食也。”《論語》曰:“一簞食,一瓢飲。”《禮記·王制》曰:“春薦薤,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易林》曰:“無以供祭。”《后漢書·崔骃傳》曰:“憲屣履迎門。”李賢《注》曰:“屣履,謂納履曳之而行,言忽遽也。”《禮記》曰:“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論語》曰:“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論語〉注》:“缊,枲者。”杜預《〈左傳〉注》:“軒,大夫車。”謝承《后漢書》曰:“聞人統家貧無馬,行則負擔,臥則無被,連麕皮以自覆,不受人一餐之饋。”天閔案:“褒貶辭”,蓋指《春秋》。

黃節曰:“‘烈烈’二句,蔣師爚以為即老子‘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皆知善之為喜,斯不善’之義。按:《莊子》曰:‘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道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耶?’《老子》曰:‘夫六經者,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也哉?’又《莊子》曰:‘老聃曰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智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以證本詩,所言似較蔣說為近。”

沈德潛曰:“儒者守義,老氏守雌,道既不同,宜聞言而長嘆。魏、晉人崇尚老、莊,然此詩言各從其志,無進退兩家意。”

方曰:“十三句說儒者,一句結收,章法奇絕。古人詩文,一意到底,又恐平鈍,故貴妙有章法,此學詩微言也。”

陳沆曰:“此嘆漢黨錮諸儒,危行而不言遜。故末句以老規儒,烏用月旦之評、清流之目哉?”

秋駕(作“稅駕”者誤)安可學,東野窮路旁。綸深魚淵濳,矰設鳥高翔。汎汎承輕舟,演漾靡所望。吹噓誰以益,江湖相捐忘。都冶難為顏,修容是我常。茲年在松喬,恍惚誠未央。

《〈文選·魏都賦〉注》,李善引《莊子》:“尹需學御三年而無所得,夜夢受秋駕于其師,明日往朝于師,其師望而謂之曰:‘吾非獨愛道也,恐子之未可與也,今將教子以秋駕。’”案:今本《莊子》佚。《漢書·禮樂志》:“飛龍秋,游上天。”蘇林曰:“‘秋’,飛貌也。”師古曰:“《莊子》有秋駕之法者,亦言‘駕馬騰驤,秋秋然’也。”《韓詩外傳》曰:“顏淵侍坐魯定公于臺,東野畢御馬于臺下,定公曰:‘善哉!東野畢之御也。’顏淵曰:‘善則善矣,其馬將佚矣。’定公不悅。顏淵退,俄而廄人以東野畢馬敗聞矣。公趨駕召顏淵,顏淵至。定公曰:‘不識吾子以何知之?’顏淵曰:‘臣以政知之。昔人舜工于使人,造父工于使馬。舜不窮其民,造父不極其馬,是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今東野畢之御馬,歷險致遠,馬力殫異,然猶策之不已,所以知其也。獸窮則嚙,鳥窮則啄,人窮則詐。自古及今,窮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毛傳》:“綸,約繳也。”《〈周禮〉注》:“高也,可以弋飛鳥。”黃節曰:“‘魚’、‘鳥’二句,蓋用《莊子·大宗師篇》‘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于淵’意,郭《注》言‘無往而不自得也’。”《毛詩》:“二子乘舟,汎汎其景。”《〈柏舟詩〉傳》曰:“汎汎,流貌。”黃節曰:“‘演’,疑‘潢’之誤。司馬相如《上林賦》曰:‘灝溔潢漾。’《楚辭·九辨》曰:‘然潢洋而不可帶。’《論衡》曰:‘瀇洋無涯。’‘潢洋’、‘瀇洋’皆與‘潢漾’同義,亦同為疊韻字。‘靡所望’,猶無涯也。若非‘演漾’,則雙聲字。《說文》曰:‘演,長流也。’‘吹虛’疑作‘吹呴’。《老子》‘或噓或吹’,《河上》‘噓’作‘呴’。《玉篇》引《老子》亦作‘呴’。《莊子·大宗師篇》曰:‘泉涸,魚相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有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注》曰:‘如其不足而相愛,孰若有余而相忘。’”蔡邕《青衣賦》:“都冶嫵媚。”《小爾雅》:“都,盛也。”《說文》:“冶,女態也。”《司馬相如傳》:“修容乎禮園。”《漢書》揚雄《解難》曰:“歷覽者茲年矣,而殊不窹。”古曰:“‘茲’,益也。‘茲年’,言其久也。”宋祁曰:“‘茲’字當作水旁。”《毛詩》曰:“夜未央。”《釋文》引《說文》曰:“央,久也、已也。”

方曰:“起二句往復開合,作一段。‘綸深’二句,言不輕身以入世,‘汎汎’四句銜承之。‘都冶’以下,乃入正意。言能不以身輕入,則可以保身而年比松、喬也。此詩意接而語不接。”

曾國藩曰:“‘秋駕’二句,言有才者終至蹉跌。”

方曰:“五言詩以漢、魏為宗。用意古厚,氣體高渾,蓋去《三百篇》未遠,雖不必盡賢人君子之詞,而措意立言,未乖風雅。惟其興寄遙深,文法高妙,后人不能盡識,往往昧其本解,而徒摭其句格面目,遞相仿效,遂成熟濫可厭。李空同、何大復輩且蔽于此,況其他乎!雖然,嘗欲通其蔽,以為捧心、學步者誠失矣,而并西子、邯鄲絕之,非徒使正色絕響,亦恐無以待天下豪杰之士。即李、杜之于漢、魏,豈不升其堂、嚌其胾而又發揮旁達、益拓其疆宇乎?古今作者之心,原本流通萬世而無間,亦在好學者立志苦研耳。方今且溯源于六經、三百篇,屈原、宋玉之所為,而顧謂漢、魏如天之絕人以升躋也,不幾于因噎廢食歟?”

亚洲精品在线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