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樹下的復活節舞會進入高潮。領舞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他體格健壯,皮膚黝黑,臉上布滿從未用剃刀刮過的細軟短須,敞開的領口露出胸前一片黑色的卷曲絨毛。他的腦袋向右一仰,兩腳好像翅膀似的往地上撲打。他不時向某個姑娘看上一眼,被太陽曬黑的臉上,眼白閃著光。
我既喜悅又驚惶。剛從霍頓斯太太那里出來,請了位婦女照料她,現在可以安心離開,來看克里特人跳舞了。我走近阿納諾斯蒂老爹,在他的長凳上靠著他坐下。
“領舞的那小伙子是誰呀?”我在他耳旁問。
阿納諾斯蒂老爹笑了起來。
“他就像個奪取靈魂的大天使,這個搗蛋鬼。”他帶著贊美的神情說,“他叫席發卡斯,羊倌,一年到頭都在山上看羊。只有復活節他才下山來看看人,跳跳舞。”
他嘆了口氣。
“唉,要是我像他這么年輕,”他咕噥說,“我要是像他這么年輕,我保證,我會攻占君士坦丁堡。”
年輕人搖晃腦袋,像公山羊發情時咩咩地野蠻呼叫。
“彈吧,法努里奧!”他喊道,“彈起來叫死神死去!”
死神就像生活一樣,每時每刻都死去,每時每刻都再生。千百年來,男女青年都在春天新綠的樹葉下跳舞,在白楊樹、冷杉、橡樹、梧桐和修長的棕櫚樹下,他們的面孔被欲念吞蝕。爾后,面孔變了,化為烏有,回到泥土里,其他面孔又來代替他們。只有一個擁有無數面具的永生的跳舞者,他永遠二十歲。
年輕人舉起手來捋小胡子,可是他沒有胡子。
“彈啊!”他又喊,“彈吧!法努里奧,老伙計。要不,我就爆炸啦!”
里拉琴手晃動胳膊,琴聲響起,鈴鐺振動。年輕人一躍而起,跳到一人高,腳在空中拍了三下,還用他的靴子尖摘下旁邊的鄉警曼諾拉卡斯頭上的白色方巾。
“好啊,席發卡斯!”有人喊叫。
姑娘們羞澀地低下了頭。
突然間,舞停了。教堂老執事安穆魯里奧舉著雙手跑過來。
“寡婦!寡婦!寡婦!”他氣喘吁吁地喊叫。
鄉警曼諾拉卡斯首先中斷法蘭多拉舞,沖了出去。人們從廣場可以望見還裝飾著愛神木和月桂樹的教堂。跳舞的人們停下來,怒火中燒;老年人從坐著的長凳上站起來;法努里奧把里拉琴平放在膝上,拿下夾在耳朵上的玫瑰花聞。
“寡婦在哪里,老安德魯里奧?”他們憤怒地喊叫道,“她在哪里?”
“在教堂里。她剛進去,這該死的,她抱著一大捧檸檬花。”
“上啊,小伙子們!”鄉警首先向前沖。
這時候,寡婦披著黑頭巾出現在門口。
“騷貨!不要臉的!殺人犯!”廣場上的人們大聲喊叫,“她還有膽子出來!她敗壞了我們村子的名聲!”
一些人跟在鄉警后面往教堂跑,另一些人從高處向她扔石頭。有一塊石頭擊中了她的肩膀,她發出一聲尖叫,雙手捂住臉,彎下身子企圖逃跑。可是,年輕人們已經來到了教堂門口,曼諾拉卡斯的刀也出了鞘。
寡婦發出幾聲微弱的尖叫退了回去,彎著腰搖搖晃晃地往回跑,想躲進教堂里去。可是老馬弗朗多尼就站在門前,伸開雙臂擋住進口。寡婦向左一跳,抱住院子里的一棵大柏樹。一塊石頭呼嘯飛來,擊中她的頭部,掀掉她的頭巾。她頭發散開,落在肩上。
“看在上帝的分上!看在上帝的分上!”她緊抱著大樹喊叫。
廣場上,姑娘們排成一行,咬著她們的白色頭巾熱切地觀看。
老年婦女靠著墻叫喊:“殺了她!殺了她!”
兩個青年朝她撲去,抓住她。她的黑衣服被撕破,雪白的胸脯裸露。這時,鮮血從她頭頂流到前額、面頰和脖子。
“看在上帝的分上!看在上帝的分上!”她氣喘吁吁地喊叫。
流下的血,閃亮的胸脯,刺激了年輕人,他們紛紛從腰帶里拔出刀子。
“住手!”曼諾拉卡斯喊道,“她是我的!”
馬弗朗多尼一直站在教堂門口,這時他舉起一只手,所有的人都停下來。
“曼諾拉卡斯,”他用沉重的聲音說,“你表弟的血在喊叫,讓他安息吧!”
我爬上圍墻,跳下來,急忙向教堂跑去。我被一塊石頭絆倒,摔了個跟頭。
這時候,席發卡斯經過,他一彎腰像捉貓似的抓住我的脊梁,把我提了起來。
“你來這里干什么?”他說,“滾蛋!”
“你不可憐她嗎,席發卡斯?”我說,“可憐可憐她吧!”
粗野的山里人笑了起來。
“我不是女人,叫我可憐她!”他說,“我是個男子漢。”
他大步走到教堂院子里。我跟著他。
這時,所有人都站在寡婦周圍。一陣壓抑的沉默,人們只聽到受難者喉嚨發出的喘息聲。
曼諾拉卡斯畫了個十字,朝前走了一步,舉起他的刀。圍墻上的老年婦女們尖聲歡叫,姑娘們把頭巾拉下來捂住臉。
寡婦抬頭看見頭上的刀,像羊羔一樣叫起來。她滾倒在柏樹下,雪白的頸背閃閃發光。
“祈求上帝主持公道!”老馬弗朗多尼也畫著十字喊。
就在這時,我身后響起粗大的嗓音:“把刀放下,殺人犯!”
所有人都回過頭去,一時目瞪口呆。曼諾拉卡斯抬起頭,左巴站在他的面前,憤怒地揮舞手臂。
他喊道:“嘿,你們不覺得丟人?這叫什么英雄好漢,全村的人合起來殺一個女人!當心,你們把整個克里特的臉都丟了!”
“去你的,左巴!我們的事兒你管不著!”馬弗朗多尼吼叫。
他朝他的侄子轉過身,“曼諾拉卡斯,以**和瑪利亞的名義,動手!”
曼諾拉卡斯往上一躥,一手抓住寡婦,把她撂倒在地,膝蓋壓住她肚子,舉起刀。
剎那間,左巴抓住了曼諾拉卡斯的手,再用頭巾纏住手,奪走了鄉警的刀。
寡婦跪坐起來,察看四周,尋找生路。然而,村民們已經堵住大門,并在院子周圍和長凳上站成一圈。他們發現她想逃走,就逼進一步,縮小包圍圈。這時,左巴敏捷、果斷、沉著、冷靜,進行著無聲的搏斗。我站在離教堂大門不遠的地方,焦慮不安地觀看。曼諾拉卡斯氣得滿臉通紅。席發卡斯和另一個大高個兒過來準備助他一臂之力,可曼諾拉卡斯怒眼圓睜。
“靠后站!靠后站!”他吼道,“誰也別上來!”
他再次拼命向左巴撲去,像頭牛似的低下頭,狠狠地往前一頂。左巴抿著嘴唇,不吭一聲。他一只手像老虎鉗似的緊抓住鄉警的右臂,彎下身子,左躲右閃,避開對方的頂撞。曼諾拉卡斯氣急敗壞,猛地一口咬住左巴的耳朵,狠命扯,鮮血流了出來。
“左巴。”我驚恐萬分地喊,沖上去護他。
“滾開,老板!”他對我吼,“這不關你的事!”
他攥緊拳頭,狠狠地給了曼諾拉卡斯小腹一拳。這一下,野獸撒手了。他松開牙齒,放棄扯下一半的耳朵。他的臉由紅變白。左巴一推,他就跌倒在地上,然后撿起刀,折成兩段。
左巴用頭巾止住耳朵流出來的血,又擦了擦汗,弄得滿臉鮮紅。他直起身子,睜開紅腫的眼睛,看了看周圍。
他對寡婦喊道:“起來,跟我走!”
然后,他朝院門走去。寡婦站起身,振作起來,向前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老馬弗朗多尼像一頭鷹隼似的向她撲去,先把她打翻在地,再把她長長的黑發在手臂上挽了三圈,手起刀落,割下了她的腦袋。
“殺人罪算在我的賬上!” 馬弗朗多尼吼叫著,把受害者的腦袋朝教堂門前扔去。
左巴回過身來,他怒不可遏,揪掉一綹自己的小胡子。
我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彎下腰,看著我,兩大滴淚水掛在他眼瞼上。
“我們走吧,老板!”他哽咽著說。
晚上,左巴什么都不想吃。
“喉嚨發緊,”他說,“什么都吃不下去。”
他用涼水洗耳朵,拿一塊棉花蘸拉吉酒包敷傷口。然后坐在床上,雙手抱頭,陷入沉思。
我躺在靠墻的地上,用胳膊肘支撐上身,熱淚從面頰慢慢流下,腦子停止了活動,什么都不想。我被沉重的悲哀壓抑得不能自已,像個孩子似的哭起來。
驀地,左巴抬起頭,大聲說出內心的激憤:
“告訴你,老板,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一切都是不公平的,不公平,不公平!可我,左巴,一條蚯蚓,一條鼻涕蟲,我不同意!為什么要讓年輕人死而讓那些糟老頭活?小孩子為什么要死?我有一個男孩,我的小迪米特利,他三歲就死了。我永遠永遠不會寬恕上帝。你聽見了嗎?!我死的那一天,要是他膽敢來見我,要是他當真是上帝,那他會感到羞愧。是的,他在左巴這條鼻涕蟲面前會感到羞愧的!”
傷口又流血了,他抿著嘴唇,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等一等,左巴!”我說,“我給你重新包扎一下。”
我又拿拉吉酒給他的耳朵沖洗,再用寡婦送的那瓶橙花香水浸透一塊棉花。
“橙花香水?”左巴使勁聞了聞說,“橙花香水?澆在我頭上,這太好了!剩下的全倒在我手上,來吧!”
我驚訝地看著他。
“我似乎走進了寡婦的園子里。”他說。
他又哀嘆起來,喃喃自語:“要多少年,要多少年大地才能造成像這樣的一個軀體!人們看著她就會想到,‘二十歲的年紀,跟她在世上一塊過,生兒育女,繁衍生息!不,兒女生下來就不是孩子!是真正的神!’可現在……”
他站了起來,眼淚盈眶。
“我沒辦法,老板,”他說,“我得走上山,走下山,兩三趟,累得精疲力竭,心才能稍稍平靜些……該死的寡婦!我真想為你唱哀歌。”
他沖了出去,朝山的方向飛奔,在黑暗中消失。
我上床躺下,滅了燈。我又一次以我那可悲的習慣,把血、肉和骨頭從現實中抽掉,使之變成抽象的概念,并使之與宇宙規律聯系起來,直到得出“所發生的事乃屬必然”這樣一個可怕的結論。因為這對宇宙的和諧有利,我終于得出了最后的最糟糕的結論:發生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寡婦被殺的情景進入我的腦海—— 這若干年來慣于化毒液為蜜汁的蜂窩—— 使它陷入慌亂。但我的哲學體系立刻接納了這可怕的局面,用抽象和詭計把它包圍起來使之無害,就像蜜蜂用蠟把偷吃蜜的饑餓雄蜂封閉起來一樣。
幾小時后,寡婦安詳地微笑著并變成符號躺在我的記憶里。她在我心中已被蠟封住了,再也不會使我驚惶,不會擾亂我的頭腦。白天發生的駭人耳目的事件,在時間和空間里延伸,與過去的偉大文明合為一體,文明與大地的命運合為一體,大地與宇宙的命運合為一體。如此這般,再回到寡婦身上,我發現她已屈從于大千規律,平靜、安詳地與殺她的人修好。
對我而言,時間顯示出了它真正的含義:寡婦在幾千年前就已經死去,而一個愛琴海文明時代的梳著鬈發的克諾索斯[1]姑娘,死于今日清晨。
我沉沉入睡。像被死神抓住了一樣,有氣無力地墜入黑暗中。
我不知道左巴什么時候回來,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回來過。天亮后,我才看見他在山上,向工人們喊叫,大發雷霆。
他們無論干什么,他都不滿意。他開除了三名工人,自己拿起鎬來,在他為樹立支架劃出的路線上清除荊棘和巖石。他爬上山,找到正在砍松樹的伐木工人,大聲謾罵。其中一個人笑著咕噥幾句,左巴就朝他撲去。
晚上下山時,他已衣服破爛、疲憊不堪,在海灘上靠近我坐下,幾乎張不開口。當他終于說話時,光談木材、鐵纜和褐煤,像個貪婪的承包商,急于把當地劫掠一空,極盡榨取之能事。
我到了需要做自我安慰的時候,正想開口說寡婦的事,左巴伸出一只大手捂我的嘴。
“住嘴!”他用低沉的聲音說。
我不吭聲了,感到慚愧。我心想,這就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一個熱血沸騰、鐵骨錚錚的男子漢。在痛苦時,他流下真摯的熱淚;幸福時,他不會用形而上學的細篩把歡樂過篩而使之失去真味。
就這樣三四天過去了。左巴頑強地工作,氣都不喘一口,不吃不喝。他變瘦了。一天晚上,我跟他說到布布利娜太太還在生病,醫生沒有來,她在幻覺中喊過他的名字。他緊握拳頭。
“好啦。”他說。
第二天拂曉,他到村里去,很快就回來了。
“你看見她啦?”我問,“她怎么樣啦?”
“她沒有什么,她快死啦。”
說完,他又上山去了。
晚上,他沒有吃飯,拿起手杖打開門。
“你去哪兒,左巴?”我問他,“上村里去嗎?”
“不,我出去轉一圈就回來。”
他邁著堅定的大步,朝村里走去。
我累了,躺在床上。我的腦子又開始對人世做起一番回顧,往事和悲傷涌上心頭。我的思緒飛到最遙遠的地方,而后又終于回到左巴身上。
“萬一他在路上遇到曼諾拉卡斯,”我心想,“這個狂暴的克里特巨人就會向他撲去。聽說這些天來,他一直憋在家里。他覺得沒臉在村子上露面,還說要是他抓住左巴,要把他碎尸萬段。而且昨天半夜里,一個工人還見他帶著武器在木屋周圍轉悠。要是今晚他們碰上的話,肯定會發生一場廝拼。”
我猛地起身,穿上衣服,朝村子的方向趕。夜色溶溶,空氣濕潤,野丁香噴吐芳香。過了一會兒,我在黑暗中辨認出左巴的身影。他似乎很累,慢慢地走著。他不時停下去,抬頭看星星,側耳靜聽,然后又加快腳步向前。我聽到他的手杖敲擊石頭的聲音。
他走近寡婦的花園,空氣中彌漫著檸檬和忍冬的花香。這時,從園子的橘樹那里傳來像清泉流水般令人心碎的夜鶯歌聲。左巴停下腳步,他也被這柔美的歌聲迷住了。
突然,圍籬搖動起來,鋒利的葦葉像鋼片似的沙沙作響。
“喔!”一個粗野的聲音說,“老混蛋,我到底找著你了!”
我愣住了,我聽過這聲音。
左巴向前邁了一步,舉起手杖,又停住了。
在星光下,我能看清他們兩人的每個動作。
身材高大的家伙一個箭步跳了出來。
“是誰?”左巴直起脖子問。
“是我,曼諾拉卡斯。”
“去你的,走開!”
“你讓我丟了臉,左巴。”
“不是我讓你丟了臉,曼諾拉卡斯。我跟你說,你是個壯實的男子漢,可你不走運。運氣是沒有眼睛的,你懂嗎?”
“什么運氣不運氣,”曼諾拉卡斯咬牙切齒地說,“我得挽回臉面,就在今天晚上,你帶刀了沒有?”
“沒有,我只有一根棍子。”
“去找一把刀來。我在這里等你,去吧!”
左巴沒有動彈。
“你害怕啦?”曼諾拉卡斯譏諷道,“你去啊!”
“我要刀干什么,老伙計?”左巴開始火起來,“我要刀干什么,你說?你還記得,在教堂那兒,你有刀,我沒有,不是嗎?可是,我也干得不錯嘛。”
曼諾拉卡斯暴跳如雷。
“你還敢笑話我,嗯?我有武器,你沒有。去找一把刀來,混蛋馬其頓人,我們較量較量。”
“把你的刀扔掉,我也扔掉棍子,我們再較量。”左巴也氣得聲音發抖,“來吧,克里特混蛋!”
左巴向兩手心吐了唾沫,“上啊!”他喊道,同時走向前去。
兩條漢子還未交手,我就沖到了他們中間。
“別打!”我喊道,“到這邊來,曼諾拉卡斯!左巴,你也過來。你們不覺得害羞嗎?”
兩個對手慢慢地走過來。我抓住兩人的右手。
“把手伸出來!”我說,“你們都是好樣兒的。和解吧!”
“他讓我丟了臉……”曼諾拉卡斯說著就要把手抽回去。
“哪里會這么容易讓你丟臉,曼諾拉卡斯隊長!”我說,“全村誰不知道你是個好樣兒的。別惦記那天教堂發生的事了。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結了!而且別忘記,左巴是外地人,一個馬其頓人。伸手打倒一位客人,我們克里特人不能這么干……來吧,曼諾拉卡斯隊長,伸出手來,這才是真正好樣兒的呢。我們進木屋里去,為了我們的友誼喝一盅,再烤一串香腸吃!”
我一手摟住曼諾拉卡斯的腰,把他拽到稍遠處。
“他年紀大了,這可憐的人,”我靠近他耳邊小聲說,“像你這么一個壯實的年輕漢子跟他斗,這事兒不能干!”
曼諾拉卡斯的態度軟了下去。
“好吧,看在你的分上。”
他向左巴走近一步,伸出大手,“得啦,左巴老伙計,過去的事忘掉吧。你的手!”
“你咬掉了我的耳朵,便宜你了。喏,我的手!”
兩人長時間地使勁握手,他們越握越緊,并互相對視著。我真擔心他們再交起手來。
“你握得很緊,”左巴說,“你真壯實,曼諾拉卡斯。”
“你也夠有勁的。再往緊里握,你要是行的話。”
“行了,”我說,“走吧,為我們的友誼喝一杯去!”
我在中間,左巴在我右邊,曼諾拉卡斯在我左邊。我們回到了海邊。
“今年豐收在望……”我改換話題說,“風調雨順。”
但他們誰都沒有接我的話茬。他們的胸中還覺得壓抑。我只能把希望放到酒上。
我們進了木屋。
“歡迎你到寒舍來,曼諾拉卡斯隊長!”我說,“左巴,給我們烤香腸,再弄點喝的。”
曼諾拉卡斯在木屋前的石頭上坐下。左巴抓了一把小樹枝升火烤香腸,又斟上三杯酒。
我舉起酒杯說:“祝你健康,曼諾拉卡斯隊長!祝你健康,左巴。干杯!”
他們碰了杯,曼諾拉卡斯倒了幾滴酒在地上。
他口氣鄭重地說:“如果我對你動手的話,我的血就像這酒這樣流。”
“要是我不忘掉被你咬下的耳朵的話,曼諾拉卡斯,”左巴邊往地上灑酒邊說,“我的血就像這酒似的流!”
[1]克里特半島上的古代城市,其興盛時期始于公元前2000年,沒于公元前14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