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以前所講的,可以說是初期新詩。現在我們講到了冰心女士的詩,接著還要講幾個作家,新詩算是做到第二個階段來了,可以稱之曰第二期的新詩。新詩做到第二階段的時候,與初期新詩有什么不同之點呢?其不同之點可以說是作詩的“意識”不同。初期新詩與白話文學運動直接發生關系,由寫白話文的道理“要說什么就說什么,話怎么說就怎么說”輪到做詩上面便是“有什么題目做什么詩,詩要怎樣做就怎樣做”了,這可以說是大家有了一個自由做詩的要求。然而在這個“自由”里頭無形中有一個“但書”——但不得做舊詩。換句話說,初期新詩的背后埋伏了一個大敵人,即是舊詩。及至“新詩”這件事情無形中已經被大家承認了,天下的詩人已經是要做詩就做新詩了,于是舊詩也換掉了他的敵人面目,反而與新詩有了交情了,這一來做新詩的人乃更是自由,他們固然不做舊詩,但他們做新詩的時候卻盡管采用舊詩的詞句了。這是第二期新詩不同之點,這個時候的新詩作家確乎是在那里自由做詩,詩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了。第二期新詩不但自由采用舊詩詞句,第二期新詩于方塊字的隊伍里還要自由寫幾個蟹行文字,較之當初“‘群〔辟〕克匿克’來江邊”更有一種“煙士披里純”了,借用李金發的話就是新詩的“無治狀態”。(見李氏新詩集《微雨》導言)郭沫若有一首《雪朝》,雖然按作詩的日子說(《沫若詩集》標明一九一九年十二月作)算是很早的新詩,但我想就引在這里做新詩的無治狀態的一個標本也可以罷,我們也只好橫行:
雪的波濤!
一個白銀的宇宙!
我全身心好像要化為了光明流去,
Open-Secret喲!
樓頭的檐霤……
那可不是我全身的血液?
我全身的血液點滴出Rhythmical的幽音
同那海濤(相和),松濤相和,雪濤相和。
哦哦!大自然的雄渾喲!
大自然的Symphony喲!
Hero-Poet喲!
Proletarian poet(喲!)
詩就這樣寫,豈能成其為詩?然而我們似乎可以推測這一首《雪朝》的詩的情緒很是充足,同康白情的“好雨!好雨!哈……哈……哈……”一樣的是心里有得說口里說不出的東西,詩人自己一首自由的詩不能夠寫在詩稿紙上面罷了。我們現在好像不留情面的對于這種詩加以裁判,其實正是理會得這時期的新詩人真是在那里做詩,他們的面前是他們自己的“詩”,在詩之國里豈有敵人,古今中外的詩人都可以旦暮遇之,新詩的詩的生命正在這個時候有一個起點,因其詩情泛濫,乃有詩文字之不中繩墨,——試問詩情泛濫是一件容易事嗎?恐怕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是新文學運動解放的收成。中國的舊詩早已失卻其詩的生命了。
這回我將《冰心詩集》從頭至尾的讀了一遍,《沫若詩集》也從頭至尾的讀了一遍,我乃覺得這兩個人的新詩恰是表現著第二期新詩特別之處,他們的詩里頭真有“詩”,從我們現在的眼光看他們的詩又每每寫得不完全。他們雖然是拿了新詩的稿紙來寫新詩,精神上與舊詩并沒有彼此的界限,多少又讀了外國人的詩,他們提起筆來寫詩只是寫自己的詩罷了,寫自己的詩而又是一個詩之交流。總而言之這個時期寫新詩乃真有一個“詩”的空氣,無論是寫得怎樣駁雜,其詩的空氣之濃厚乃是毫無疑義的了。其寫得駁雜,正因其詩的空氣之濃厚。這是新詩發展上很好的現象,好像新詩將要成為“詩”應該有這一段經過。同時候李金發的詩也正不過如此,李金發的詩,其文字之駁雜又是一個極端的例子,他大約如畫畫的人東一筆西一筆,盡是感官的涂鴉,而沒有一個詩的統一性,恐怕還制造不成一首完全的詩了。閑話少說,我們且來講《冰心詩集》。冰心女士的《繁星》與《春水》是很有名的,作于十一年間,現在這兩部分的詩都收在《冰心詩集》里頭。打開《冰心詩集》一看,好像觸目盡舊詩詞的氣分,據我想作者還是寫新詩,而且無害其寫新詩,與初期白話詩之為古樂府式的新詩長短句式的新詩者很不同。即是說《冰心詩集》里本有“詩”在,其舊詩詞的氣分乃是沾惹了舊詩詞,或者因為喜歡舊詩詞的原故。初期新詩之近乎古樂府近乎長短句者,其新詩里頭本不必有詩,只能說是白話韻文。這個區別,我覺得不可忽視。我在選出《冰心詩集》里的詩來講的時候,我想先舉幾首來說明我的觀察。如《春水》第一五五首:
病后的樹陰
也比從前濃郁了,
開花的枝頭,
卻有小小的果兒結著。
我們只是改個龐兒相見呵!
這首詩我覺得寫得成功,在新詩里表現著一個女詩人的詩情,大約看見什么果樹,在以前看見牠的時候,牠盛開花,后來大約有好久不見了,詩人病了,等到病好了再出來看見樹,樹葉子都很茂盛了,而且那個“開花的枝頭卻有小小的果兒結著”,于是詩人看了很是喜悅,說道,“我們只是改個龐兒相見呵!”所以這首詩實在是相見之下很快的得著了一首好詩,新詩之成每每是如此,猶如照相師照相一樣,一拍便成。然而這首新詩的詩情,卻正是古時候一位女詩人在她的一首詞里所寫的詩情,即是“綠肥紅瘦”四個字。我將李清照這一首《如夢令》全引了來,“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樣寫便是舊詩。雖然表現著女詩人的個性,最不易得,然在而〔而在〕這里“綠肥紅瘦”四個字好像與讀者隔了好些距離,不能像新詩人的詩如當下相見。舊詩大約是由平常格物來的,新詩每每來自意料之外,即是說當下觀物。古今兩位女詩人,其詩情偶合之處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而新詩與舊詩的性質之不同又在同一個題材上面分別出來了,又是一件有趣的事。《冰心詩集》里這一首詩并沒有舊詩詞氣分,我舉出這首詩來只是想說明冰心詩里本自有詩,新詩與舊詩之性質上說是不會相混的,《冰心詩集》里當然有許多詩是惹了舊詩詞調子,不是成功的新詩,而在當時的新詩人寫來又是很自然的事了。
又如《春水》第一五九首:
憑欄久
涼風漸生
何處是天家?
真要乘風歸去,
看——
清冷的月
已化作一片光云
輕輕地飛在海濤上。
這都是作者寫剎那間的感覺,其表現方法猶之乎制造電影一樣,把一剎那一剎那的影子留下來,然后給人一個活動的呈現。詩里雖然與舊詩詞取同樣的景物,而且簡直用了舊詩詞的句子,我們讀著仍感著這不是舊詩的調子,這新詩里頭有詩。這里亦足以見新詩與舊詩的性質不同,舊詩是情生文文生情的,新詩則是用文來寫出當下便已完全的一首詩。舊詩當中如“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倚處,待得月華生”,也許是詩人當下的實感,但也可以不是的,可以是文情相生的,所以僅僅寫這一件事情不能成其為一首詩或一首詞。又如蘇軾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大約真是詩人當下的實感了,冰心女士“真要乘風歸去”一句的出處也便在這里了,然而蘇詞能夠堅持到底嗎?一定還要寫下別的悲歡離合的事情才成其為一首詞。舊詩的問題本來不在這里,我那樣問很近乎“愚問”,什么叫作實感不實感是一個可笑的說法,然而為針對新詩說話,這里確有一個嚴厲的界限,新詩要寫得好一定要有當下完全的詩。至于怎樣把這個當下完全的詩寫得更好,那是另外一個問題,這回我讀《冰心詩集》的時候每每聯想到這個問題,也想乘便說起。
又如《春水》第一六一首:
隔窗舉起杯兒來——
落花!
和你作別了!
原是清涼的水呵,
只當是甜香的酒罷。
這一首詩,我想也猶之乎拍照,當下詩來了,就描風捕影的將牠移到詩稿紙上來了。大約詩人本是在那里喝涼開水,而窗外忽然看見一瓣花落,這真是千載一時,于是一首新詩頃刻成就。這個詩情也算是“無可奈何花落去”,雖然詩人手里是一杯涼開水,只好一曲新詞酒一杯了。舊詩都不是這樣寫出來的,好比唐人詩句,“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總未必是當時的即景,恐怕是平日的格物吧。然而我們現在所講的這一首新詩到底寫得好不好呢?這確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就新詩的性質說,《冰心詩集》里這一首落花詩確乎是一首新詩,這一首新詩卻也可以變幻一下,即是把牠寫得更有普遍性,——我的意思說出來其實很簡單,這一首新詩可以寫成舊詩。就如這一首詞罷,“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一面表現著作者的個性,一面表現著“詞”這個體裁的普遍性,像這樣的制作便成為古典之作,詩情配合著體裁,詩情也就鍛煉純熟了。冰心女士的落花新詩,是真有一個詩的內容,大凡寫新詩都好像有點迫不及待似的要將這個詩寫出來,那時的新詩人有一首詩來自然更是應接不暇,直接的詩感又直接的寫在紙上了,其結果詩自然還是詩,而寫詩的方法乃太像寫散文了,即是照當時的情形直描,一杯涼開水就當作甜香的酒了。我們可以感著這里的詩的情緒,而詩卻缺乏普遍性。這里新詩的情緒如果變幻一下,我想適合于舊詩的體裁。前面我所引的那一首《浣溪沙》,六句里頭所寫的事情并沒有一定的連接性,我們也不能知道詩人當時因那一件事情引起的詩興,是“去年天氣舊亭臺”呢?是“小園香徑獨徘徊”呢?據我想這一首詞的重心乃在于“夕陽西下幾時回”罷?不管怎樣,有名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兩句總一定是做詩作出來的,即是情文相生的,合起來是一首絕妙好詞了。一首新詩自有一首新詩的勢力,牠好比是短兵相接,有時卻嫌來得唐突,冰心女士舉起杯兒來叫一聲落花便是一例,如果以這一點為重心加以鍛煉,那應該就是古代詩人創造詩詞的光景了。冰心女士這一首新詩的價值也便在這里,新詩人確乎只認得新詩,一心照顧著新詩,就作品本身說現在我們可以認為不完全,就新詩的性質說中國的詩人則已與新詩當面了,大約是欲罷不能。這些新裝改裝為舊詩詞似乎更好,這不過是我們的推測,而這些可以改裝為舊詩詞的篇章竟確切無疑義的充溢其新詩的個性,乃是一樁最有意義的事情。
又如《春水》第一**首;
將離別——
舟影太分明。
四望江山青;
微微的云呵!
怎只壓著黯黯的情緒,
不籠住如夢的歌聲?
這首詩也是直接的詩感直接的寫在紙上,即是說冰心女士的新詩太是散文的寫法,雖然寫著那么的近乎舊詩的句子。“舟影太分明”,“四望江山青”,我們讀著很感著一種勢力,真是舟影太分明,四望江山青,再一望便要望到微微入云去了,四面是如夢的歌聲。像這樣“將離別”的情緒,如果變幻一下,應該就是中國古代詩人創造詩的過程,然而新詩的生命自然是一個直接的抒寫。這一點正是冰心女士的新詩在新詩歷史上的意義,牠表現新詩的個性,缺乏詩的普遍性,——如果意識到這個普遍性,冰心女士新詩的生命應是舊詩的題材了。這雖然是我個人的觀察,但我很想引起大家留心這件事情,或者不無趣味,一方面可以明白新詩的性質一方面又關乎寫詩的方法,寫詩到底不是寫散文。我們從新詩人的詩的創造性又可以知道古代詩人的創造性,舊詩到后來失掉了生命徒有軀殼的存在,而這個詩的生命反而在新詩里發見,這些關系都是無形中起來的,理會得這個關系乃見出新詩發展的意義。不過關乎寫詩方法,在這里的寫法尚不能多談,以后遇到適當的機會再求發揮,只是請大家不要誤會以為一個東西有兩樣的寫法,兩樣的寫法究竟成了兩樣的東西。新詩與寫散文應不一樣,猶之乎古人作文與做詩并不一樣。
現在將我所選的《冰心詩集》里的詩依照原書的次序寫在下面。
玫瑰的蔭下
衣裳上,
書頁上,
都閃爍著
葉底細碎的朝陽。
我折下一朵來,
等著——等著,
濃紅的花瓣。
正好襯她雪白的衣裳。
冰涼的石階上,
坐著——坐著,
等她不來,
只聞見手里
玫瑰的幽香!
繁星
四四
自然呵!
請你容我只問一句話,
一句鄭重的話:
“我不曾錯解了你么?”
七五
父親呵!
出來坐在月明里,
我要聽你說你的海。
這首小詩,卻是寫得最完全,將大海與月明都裝得下去,好像沒有什么漏網的了。我想凡對于冰心女士的作品有點熟悉的人可以同意于我這句話。冰心女士的詩文都有一個海的氣息,《冰心詩集》里有兩首題作“安慰”,其二有云:
“二十年的海上,
我呼吸著海風——
我的女兒!
你文字中
怎能不帶些海的氣息!”
作者自己替我們解釋這個原故。另外有幾首詩也是直接說海的,但都不及“出來坐在月明里我要聽你說你的海”寫得干凈無遺,像這樣的詩乃是純粹的詩,是詩的寫法而不是散文的寫法,表現著作者的個性,而又(是)詩的普遍性了。這一首詩與《揚鞭集》里那一首《母親》有同樣的不可及處,這里的海雖然沒有說著聲音,但同那里“靜靜的水聲”令我們覺得都在月明之下了。如《繁星》第一一三首:
父親呵!
我怎樣的愛你,
也怎樣愛你的海。
同樣的題材,這卻不能算作一首詩,詩情總不能說是隔,詩反而寫得隔了。又如《繁星》第一三一首:
大海呵,
那一顆星沒有光?
那一朵花沒有香?
那一次我的思潮里
沒有你波濤的清響?
這首也可以說是詩的寫法,作者將詩情變幻了一下,要從一顆星的光一朵花的香問著海,但海的清響反而不在這一首詩里,好像在那一首月明里,這真有點古怪了。“那一次我的思潮里沒有你波濤的清響?”這一句也不能算是詩句,雖然作者分作兩行當著詩句看待,這一句還太是散文的寫法了。又如《春水》第一〇五首:
造物者——
倘若在永久的生命中
只容有一次極樂的應許。
我要至誠的求著:
“我在母親的懷里,
母親在小舟里,
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
這首詩最后三行豈不很好?倘若作者另外換上一個詩題這三行豈不就可以成一首詩?因為大人們自己總不好直接的說“我在母親的懷里”,故可以將這一件事情換在一個小孩子名下,或者別的什么題目。詩人不這樣做,卻老老實實的說著自己的話,于是“造物者……至誠的求著”的話就擺脫不開了,就一首詩說乃不是詩的寫法而是散文的寫法了,故我說冰心女士關于海的詩以《繁星》里“出來坐在月明里,我要聽你說你的海”一首為最完全。
一一六
海波不住的問著巖石,
巖石永久沉默著不曾回答;
然而他這沉默,
已經過百千萬回的思索。
這首詩,無論就詩趣說,就詩里的意思說,是一首很高的詩。我們從這一首詩也可以看出作者寫詩是同寫散文一樣,“然而他這沉默,已經過百千萬回的思索”這一句太是散文的寫法了。我覺得我很能了解這個原因,因為我自己也有這個經驗,那時期的作家大約真是“行無余力”,大家好容易照顧著一個詩的生命了,有一首詩來就直接的寫出來了。因為是直接的寫出來,寫出來才有許多不必要的曲線,“然而”“但是”之類的轉折都隨著氣力帶出來了,同寫散文沒有分別,這里正見那時新詩的意義,作者自己相信自己有一首詩,這首詩寫得同散文沒有分別,然而還是一首詩。我由冰心女士這首巖石的詩聯想到泰谷爾的《迷途的鳥》里一首詩,由這兩首詩很可以比較出來什么叫作詩的寫法,什么叫做散文的寫法,故我不惜將泰谷爾的詩抄在這里:
“What language is thine,O sea?”
“The language is eternal question.”
“What language is thy answer,O sky?”
“The language of eternal silence.”
譯其大意若曰:
“你說的是那一種語言呢,啊,海?”
“語言而為永久之問。”
“你答的是那一種語言呢,啊,天?”
“語言而為永久之默。”
泰谷爾這首詩,便是詩的寫法了。
一五八
我的朋友!
雪花飛了,
我要寫你心里的詩。
這首小詩寫得很真實,很別致,令我們讀者覺得很有意思。這首詩大約是女詩人才能寫的詩,然而這首詩寫得很有普遍性。
一六三
片片的云影,
也似零碎的思想么?
然而難將記憶的本兒,
將他寫起。
春水
二七
大風起了!
秋蟲的鳴聲都息了!
這首小詩,從文字表面上看來同《莊子》上的“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應該是相等的意思,然而讀者所感覺的卻極其相反,這件事情我覺得好玩。
六三
柳花飛時,
燕子來了;
蘆花飛時,
燕子又去了:
但她們是一樣的潔白呵!
七四
在模糊的世界中——
我忘記了最初的一句話,
也不知道最后的一句話。
七九
我愿意在離開世界以前
能低低告訴他說:
“世界呵,
我澈底的了解你了!”
這首詩里所說的一句話,不知算不算得詩人在那首詩里不知道的“最后一句話”?《冰心詩集》里喊“自然”或者喊著“世界”而吟的詩,每見其詩感迫切,頗令我們感動,如我們所選的《繁星》第四四首,“自然呵!請你容我只問一句話,一句鄭重的話:‘我不曾錯解了你么’”都是新詩的園地里產生的問話,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我在這里對于這件事情自然不可多加評判,但我想說一句玩話,你這樣低低的告訴他“世界呵,我澈底的了解你了!”便是詩人詩情太重了,不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大**。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雖然也不能說不是一個詩情,但孔子話的末尾一定不是一個驚嘆符號。我說這句話,恐怕是有心來表示我這回讀了《冰心詩集》所感得的喜悅,作者處處是直接表示他的詩感,驚嘆符號用得非常之多,我看了很覺得好玩,又不由得要起一番敬想。“大風起了!秋蟲的鳴聲都息了!”詩人的詩情也真個的傳給我們了!
一四一
雨后——
隨著蛙聲,
荷盤上水珠,
將衣裳濺濕了。
這是我所選的《冰心詩集》里最后的一首詩,就詩的表現上說或者也是《冰心詩集》里最完全的一首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