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九點半,雅各砰地關門離開了,屋子里其他房門也相繼關上。他買了份報紙,便登上公共汽車,或在天氣晴好時,像別人一樣走路上班。一路上他都低垂著頭,視線掠過一張書桌、一部電話、一些綠封皮的書、一盞電燈……“要加煤嗎,先生?”……“您的茶,先生。”……到了辦公室,先談論一番足球:熱刺隊、丑角隊,再由勤雜工送來六點半印出的星報;格雷律師學院的白嘴鴉從頭頂掠過;樹枝在霧中顯得單薄而脆弱;車流的轟鳴中不斷有一個聲音高喊:“判了——判了——贏了——贏了”,而信件在簍子里堆積成山,雅各將之一一簽署。每當華燈初上,他脫下外套時,總感覺腦子里有一根筋重新舒展開來。
隨后,雅各有時會下棋,或去邦德大街看場電影,或在漫漫回家路上挽著博納米散步,前行時,任思緒在腦海中翩飛;仰起頭,看大千世界的壯麗非常。引人贊嘆的明月于教堂塔尖上初升,海鷗沖破云霄,納爾遜在他的紀念柱上遠眺天際,而世界就是我們的船。
與此同時,可憐的貝蒂 ·佛蘭德斯的信趕上了當天的第二輪郵寄,被擱在門廳的桌子上——一如尋常的母親們,可憐的貝蒂·佛蘭德斯在兒子的名字“雅各·阿蘭·佛蘭德斯”后添上了“先生”的稱謂;紙上筆墨時淡時濃,使人聯想到斯卡伯勒鎮的母親們在茶被撤走后,將腳擱在柵欄上,在壁爐旁信筆涂鴉的景象。誰也說不準她們會寫些什么——大概就是——“不要被狐貍精勾了魂去,務必做一個好孩子”,“記得多穿衣服”,“回家吧,回到媽媽身邊”。
但她并沒有提及這些。“你還記得昔日的沃格雷夫**嗎?她在你得百日咳的時候待你不薄,”她寫道,“她最終還是死了,可憐的人兒。如果你能去封信,他們定會歡喜的。艾倫來了,跟我逛了一天街,挺愜意的。老毛斯腿腳已很不靈便,連爬上最矮的山坡都需我們攙扶。麗貝卡終于進了亞當遜先生家,也不知這是等了多久才決定的,估計人都該長出三顆牙來了。今年才這個時節,氣候就如此宜人,梨樹竟已然發了芽。還有,賈維斯太太跟我說——”佛蘭德斯太太對賈維斯太太抱有好感,總是說她這么好的人待在這種窮鄉僻壤太遭罪了,以及,盡管她從來不聽賈維斯太太抱怨,又在她發泄完后(抬起眼、咬斷棉線或摘下眼鏡時)若無其事地叮囑她一些諸如在鳶尾花根周圍壅上一點泥炭可防結霜、下周二鸚鵡牌床上用品大減價的瑣事,“可別忘了。”佛蘭德斯太太心里清楚賈維斯太太的感受。她那些關于賈維斯太太的信件也著實有趣,若是年年翻來覆去地讀也不會厭煩——婦人們未曾發表的著作均在爐邊寫就,因為吸墨紙已被用得破爛不堪,筆尖開叉導致墨水凝結其上,字跡雖然慘淡,實則費了好些筆墨。接下來是巴富特上尉。她管他叫“那位上尉”,說起他時十分坦率,但也并非毫無保留。上尉最近幫她打聽了加菲特家的地;還建議她養些雞,說是一定能賺錢;說自己得了坐骨神經痛;或是巴富特太太好幾個星期不曾出門;若是講起現狀不容樂觀,便是在說政治,因為據雅各所知,上尉有時會談論愛爾蘭或印度,一直談到夜深人靜。隨后,佛蘭德斯太太便會陷入對她哥哥莫蒂的思念中,他消失了這么多年——是落在土著手里了,還是沉船了——海軍部會通知她嗎?此時上尉磕凈了煙斗,如雅各猜到的那般起身準備離開,僵硬地伸手去撿佛蘭德斯太太滾到椅子底下的毛線。雞舍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起,女人們即使到了五十歲,也總是心血來潮,在虛無縹緲的未來中構想出一群群來亨雞、交趾雞和奧爾平頓雞。她的輪廓依稀與雅各相似,只不過一如他昔日那般強壯;整日精力旺盛地在屋子里四處奔走,數落著麗貝卡。
信就放在門廳的桌子上;弗洛琳達那晚來時順手將它拾起,又在親吻雅各時將它隨手放在桌上。雅各認出了筆跡,便把它留在臺燈底下,在餅干罐和煙草盒之間。隨后他們便進了臥室,并關上身后的門。
對于正在發生的一切,客廳既不清楚也不關心。臥室大門緊閉,想想看木頭嘎吱作響所能傳達的,除了上躥下跳的老鼠和喧鬧如孩童的干木頭的所有信息。這些僅靠磚木筑成的老房子浸滿了人的汗液、沾盡了人的污垢。但如若那張放在餅干盒旁的淡藍色信封擁有母性的話,那種微弱的嘎吱聲和乍然的騷動就會讓其傷心欲絕。門后所發生的事污穢不堪,讓人膽戰心驚,她會像將死之人或面臨分娩的母親一般,感到恐懼流過全身。或許直接闖進去直面一切,要比坐在前廳聽那種微弱的嘎吱聲和乍然的騷動強,因為她已是痛苦不堪,針針穿心。兒呀,我的兒子——這便是她的哀嘆,只有吐露出來才能遮掩她想象中他與弗洛琳達纏綿的情形。對于一個帶著三個孩子住在斯卡伯勒的女人來說,這樣的想象是不可原諒、近乎荒唐的。而錯全在弗洛琳達。事實上,當這對男女打開房門出來的時候,佛蘭德斯太太絕對會暴跳而起,向她猛撲過去的——只不過先出來的是雅各,他身著浴袍,溫柔、威嚴、健美,一如剛出門透氣回來的嬰兒,一雙眸子如流水般清亮。弗洛琳達跟在后面,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在鏡子前梳頭——而雅各在讀母親的來信。
讓我們將注意力放回到那些書信上——它們在早餐時或者夜晚送達,貼著黃色和綠色的郵票,郵戳一蓋便成了不朽之物——因為在別人桌上看見自己寫信用的信封時,便會意識到,終結一件事并與之再無瓜葛可以多么迅速。最后,思想脫離肉體的力量一覽無余,也許是我們的恐懼、厭惡或渴望讓桌上這張我們自身的幻影消失殆盡。然而,有些信無非講了七點的晚餐如何;別的則在說訂煤的事;還有的則是預約見面。這些信件的筆跡都很難分辨,更別說其后隱藏的音容愁貌了。.,可當郵差叩門、信件送達時,奇跡似乎總是再次發生——有些話語試圖傳達。信件值得人敬重,它們是那么勇敢、孤苦和迷惘。
沒有書信的生活將四分五裂。“來喝午茶,來吃晚餐,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聽說那個消息了嗎?在首都的日子過得輕松愉快;那些俄羅斯舞者們”這就是我們精神的支柱和生活的動力。它們維系了我們的歲月,讓生活圓滿,如一個球體。只是,只是當我們去赴晚宴,當我們指尖相握、期待不久在某地再見時,一種疑慮便悄然產生;我們難道就這樣虛度光陰?寸金難買的時間早早就發配給我們——喝茶?出門吃飯?請帖堆積成山,來電接踵而至。我們無論去哪都會被線路和管道包圍,它們傳達的那些聲音試圖滲透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我們生命
的最后一秒。“力圖滲透,”當我們舉杯、握手、表達祝愿時,有誰在喃喃低語:這就是全部?難道我永遠無法理解、參與、確信?我是否一輩子都注定用來寫信、通話,信封落在茶桌上,聲音在電纜里消逝,還有在生命流逝時,約人吃個飯?即便如此,信件依然值得敬重;而電話則是勇敢的,因為人生之旅不免孤寂,若有了信件和電話相伴,興許——誰知道呢?我們還能一路談天說地。
總之,人們已經試過了。拜倫寫過信。柯珀也是。多少個世紀以來,寫字臺里總是放著剛好適合讓朋友們通信的紙張。語言**們和流芳百世的詩人們,放棄耐用的信紙,轉而去用容易腐朽的,然后移開茶碟、挪向爐火(因為信往往要在陰影里環抱著一處明亮的紅色孔洞時寫就),全身心投入到抵達、觸及、打動人心的事業里去。要是可能的話!只是很多詞句已被用濫,被人把玩打磨后扔到街上,暴露在塵土中。我們夢寐以求的言詞就懸掛在樹木兩側,黎明來時,我們看見它們隱匿葉下,芬芳馥郁。
佛蘭德斯太太寫信;賈維斯太太寫信;達蘭特太太也寫信;斯圖爾特大媽還給她的信紙灑香水,從而增添了一種英語表達不出的韻味;雅各在得意時期給年輕的大學生寫過一些關于藝術、道德和政治的長信。克拉拉 ·達蘭特的信則像個孩子寫的。弗洛琳達——她與她的筆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想象一下一只蝴蝶、蚊子或別的帶翅的昆蟲,附著在一根沾滿泥巴的棍子上從紙上滾過的情形。她錯字連篇、思想幼稚。還有不知為何,她每次寫東西都要聲明一番她對上帝的信仰。之后就是一堆涂改的痕跡——沾滿了淚痕;東拉西扯,只有她的熱忱能夠補救——而這的確總是挽救了弗洛琳達。不錯,無論是為了巧克力冰激淋、熱水澡,還是梳妝鏡中她的臉型,弗洛琳達除了痛飲威士忌以外再無方法掩飾她的感情。她的嫌棄之情是無法抑制的。偉人往往坦率,而這些盯著爐火、拿出粉撲、對著一寸長的鏡子搽脂抹粉的卑賤的女人們,倒也有一種(雅各覺得)不可褻瀆的真實。
然后,他看見她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拐進希臘大街。
弧光燈將雅各從頭到腳照了個透亮。他在燈下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分鐘。街上光影交錯。其余孤單的成群的身影涌到街上,飄搖而過,把弗洛琳達和那個男人淹沒了。
雅各全身都被燈光浸透了。他褲子上的圖案、他手杖上的舊刺、他的鞋帶、他沒戴手套的手和他的臉龐,都清晰可見。
猶如一塊石頭被磨成了粉末;猶如白色的火花從一塊青色磨刀石上迸發,而磨刀石就是他那時的脊背;仿佛曲折蜿蜒的鐵軌向深淵俯沖下去,一落千丈。這便是他那時的表情。
他當時內心的想法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因為比我們年長十歲、性別不同,最初我們產生的是對他的恐懼;這種感情接著被幫助他的愿望吞沒——驚人的意念、強烈的理性,和屬于黑夜的時辰;憤怒則緊隨其后——對弗洛琳達、對命運的怨憤;之后則會冒出一種不負責任的樂觀。“無疑此時街上燈火輝煌,足以讓我們的煩惱沐浴在金光之中!”.,何須多言呢?在你念念有詞、回首顧盼莎夫茨伯里大道的當兒,命運正在他身上刻下烙印。他已經轉身離去了。至于跟著他回到他的住處去,不——我們還是別這么做。
而那恰好就是人們所做的事。他進了屋,關上門,盡管此時城里的某座鐘才剛敲十點。沒人會在十點睡覺的,也沒人這么想過。時值一月,天氣陰沉,而瓦格太太站在家門口的臺階上,仿佛在期待著什么事情發生。手風琴演奏得好比濕漉漉的樹葉下一只討人厭的夜鶯。孩子們跑過街道。到處都能看見門廳里棕色的嵌板走路時總是留意別人家的窗臺底下,真是奇怪得很。注意力一會兒到了棕色嵌板上,一會兒到了盆里的蕨草上;為手風琴演奏的舞曲即興填句詞兒,接著又捉弄一個醉漢;最后全神貫注地聽著那些可憐人隔街對喊的話(多么痛快,多么精神)——而與此同時,這一切就如緊繞在磁鐵周圍的鐵砂,在房間里孑然一身的少年周圍上演。
“生活既可惡,又可恨。”羅絲·肖嘆道。
人生的奇怪之處在于,即便千百年來人人都對它的本質一目了然,卻無人曾留下任何恰當的記述。地圖描繪了倫敦的街道,而我們的情感卻未經測繪。拐過這個街角,你會碰見什么?
“霍爾本街就在前面。”警察說。.,但如果你沒有與那位佩戴銀色勛章、拉著廉價小提琴的白胡子老頭擦肩而過,你將去往何方?你讓他接著講自己的故事,最后他邀請你去個什么地方,大概是他在女王廣場邊上的房間,在那兒他給你展示了他收藏的鳥蛋和一封來自威爾士王子的秘書的信,而這件事(省略中間過程)則在一個冬日將你帶到了埃塞克斯海岸,小艇離岸駛向輪船,輪船揚帆啟航,你遠眺著天邊的亞速爾群島,火烈鳥飛離水面;而你坐在沼澤邊上喝著朗姆潘趣酒,成了被文明世界驅逐的人,因為你犯了罪,很可能染了黃熱病,還有——你大可自行想象。
在我們前行的旅途中,這些命運的岔口就和霍爾本的街角一樣常見。但我們仍然一往無前。
幾天前在達蘭特太太家的晚會上,羅絲 ·肖跟鮑利先生相當動情地說,人生太可惡了,因為一個叫吉米的男人拒絕娶一個叫海倫·愛特肯(假如沒記錯的話)的女人為妻。
一雙人郎才女貌。兩個人都沒精打采。那張橢圓形茶桌一如既往地隔開了他們,那盤餅干就是他給過她的所有東西。他鞠了個躬,她微微頷首。他們跳起了舞。他的舞姿美得宛如天仙下凡。他們坐在涼亭里,不發一言。她的淚水浸濕了枕頭。善良的鮑利先生和親切的羅絲 ·肖又驚奇又悲哀。鮑利在奧爾巴尼有寓所。羅絲在每晚鐘敲了八下的時候,就會變得煥然一新。四個人都是文明社會培育出的優秀成果,如果你堅持認為會說英語是我們的天賦之一,那么只能說美幾乎從不發言。郎才女貌的組合使人望而生畏。我常常看見他們——海倫和吉米,并把他們比作隨波逐流的兩艘輪船,而為我自己的小舟擔憂。又或者,你有沒有目睹過蹲伏在二十碼開外的可愛的柯利牧羊犬?她把茶杯遞給他時,她的兩肋直打顫。鮑利清楚眼下的情況——便叫吉米去吃早餐。海倫肯定是跟羅絲吐露衷腸了。于我而言,要理解沒有詞的音樂太過艱難。現在吉米在佛蘭德斯家喂烏鴉,海倫去看醫生了。噢,這可憎的人生,這可惡的生活,正如羅絲·肖所言。
倫敦的燈光挑起了濃稠的夜色,猶如挑在灼燒的刺刀尖上。黃色的華蓋漸沉,涌動著覆在那張龐大的四柱臥床上。旅客乘坐郵車駛進 18世紀的倫敦,他們透過光禿禿的枝杈,看見這座城市在其下閃耀。在黃色的、粉色的窗簾后面,在楣窗之上,以及地下室的窗戶內,燈火通明。索霍區的街市光彩奪目。生肉、瓷杯、**在其中熠熠生光。粗糲的聲響裹在耀眼的燃氣噴管周圍。他們雙手叉腰,站在人行道上吆喝——凱特爾先生和威爾金森先生;他們的妻子坐在店里,脖子上圍著皮草,兩臂交叉抱胸,眼神中透露著輕蔑。這就是人們看到的面孔。那個擺弄著肉的矮個子準在數不清的公寓的爐火前偷偷睡過覺,想必聽聞了人生百態,已是見多識廣,所以他的經歷似乎正從他漆黑的眼瞳、松弛的口唇中源源不斷地流露出來,在他沉默地撥弄著肉的時候,他的表情悲傷得使他像一個詩人,而歌聲從未響起。裹著披肩的婦女抱著眼皮發紫的嬰兒;男孩們站在街道拐角處;女孩們向馬路對面張望——這些都是書里一幅幅草擬的插圖和繪畫,而我們就像終會找到我們所尋求的事物一般,將這本書翻閱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張臉、每一家店、臥室的窗、酒館和黑暗的廣場都是我們匆忙翻過的一張圖片——所尋為何?書都大同小異。我們翻遍千千萬萬張書頁是為了什么?現在仍然滿懷期待地翻著書頁——噢,這就是雅各的房間了。
他坐在桌前讀《環球報》。淺粉色的報紙平攤在他面前。他一手撐著臉,使得臉頰上的皮膚被擠出了深深的皺褶。他看起來極其嚴肅、強硬、目空一切。(在半小時內人們能經歷多少!但沒有什么可以挽救他。這種事就是我們這里景物的特點。來到倫敦的外國人幾乎沒有不去參觀圣保羅大教堂的。)他評判著生活。這些粉色、綠色的報紙是每晚被壓緊在蒼生的腦中與心上的膠質薄膜。它們將整個世界拓印下來。雅各瞥了一眼。**、謀殺、球賽、尸體認領;英國各地的聲音一同響起。不幸的是《環球報》無法給雅各·佛蘭德斯提供更好的消息。當一個孩童朗誦歷史時,聽他用稚嫩的嗓音拼讀出那些古舊的詞語,人們不免贊嘆,卻是夾雜著愁緒。
首相的演講用了超過五篇專欄的篇幅報道。雅各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煙斗裝滿。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過去了。雅各把報紙拿來,扔到火里。首相提出一項讓愛爾蘭自治的措施。雅各磕凈了煙斗。他無疑是在考慮愛爾蘭自治的事——一個燙手山芋。今夜寒冷徹骨。
雪下一整晚,下午三點時,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簇簇枯草在山頭格外顯眼;金雀花叢茂密非常,寒風卷起陣陣冰粒,緊隨其后的一種陰郁的戰栗時不時掠過雪地。聽起來像是掃帚在唰唰地掃地,唰—唰—。
溪流沿著隱匿的道路徐行。枝杈和落葉纏在凍住的草叢里。天空是陰沉的灰色,樹木則是鐵一般的漆黑。在鄉下,條件的艱苦是一成不變的。四點鐘,雪又下了起來。白晝消逝了。
只有一扇染成黃色、約兩尺寬的窗戶還在頑抗著白色的原野和黑色的樹林……六點鐘,一個提著一盞燈的男人的身影穿過田野由細枝編成的筏子倚靠在石頭旁,忽然間脫開了身,隨后向涵洞漂去……一堆雪從冷杉枝上滑落下來之后傳來一陣凄慘的哭聲……一輛汽車沿路駛來,將前方的黑暗推開……黑暗在其后方重新聚攏……
全然靜止的空間將這些動作一一隔開。大地似乎已死……之后,老牧羊人身形僵硬地穿過田野回來了。冰封的土地被人踩在腳下,又像踏車一樣往下釋放壓力。時鐘用疲憊的聲音整晚不斷地報時。
雅各也聽到了鐘聲,于是耙滅爐火。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后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