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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段 深閨臨別訂鴛盟 孤棹逢秋辭錦水》水石緣 李春榮作品集

盈盈自聆石生衷曲,并見朗磚詩句,明示以己所適歸,暗自欣幸。迨聞其父母欲謀東歸,默默含愁。后與生晤對時,則顰眉無語。生與之言,或勉強應答。遂令采蘋扃戶,不復出見。石生心忙意亂,不知所出,復令采綠來呼采蘋。采蘋私自到齋,生曰:“姊姊不情,閉關謝客,子心亦忍也。”采蘋曰:“衷腸堆積,郁不能吐。”石生詰問,采蘋將清氏之話為生言之。石生爽然若失。復求采蘋來勸盈盈出園。盈盈不應。

迨至一葉驚秋,早是新涼換暑,散人見案上《水經》漸次告成,謂生曰:“由西北入東南,雖隆冬日近溫和;由東南入西北,雖炎夏日就寒冷。秦中乃冱寒之地,先生又柔脆之軀,若再稽遲,恐去路寒風襲袂。那和尚如孤云野鶴,游無定向,止無常所,回寺之期正難預必。依仆愚見,先生不若且到秦中,待錦旋之日再來訪彼。若蒙不棄,仆當懸榻以待!尊意如何?”生慨然曰:“承翁指教,不日即當束裝。俟探親回日,終當再造仙居,以圖良晤!”

采蘋聞之,告盈盈曰:“聞石生不久就要起身,他此去如弩箭離弦,必不再返。姊姊若將天賜奇緣輕輕撒手。倘日后適非其人,終身之悔何及!姊姊何忘庭下落花之嘆!還是飛綴繡簾的好?還是拋墮塵土的好?”盈盈不答。

石生臨行之先一日,招采蘋至曰:“別在旦夕,欲求一見姊姊,望你做個周方。”采蘋曰:“我已曾苦口勸他,他只是不應。奈何?”生曰:“事急矣!若今番漫然別去,日后萍梗東西,欲再求如今日與子殷勤握手,勢必不能!不但于姊姊情緣難斷,即賢卿一片芳心,我亦怎能拋舍?務祈為我謀之!”采蘋曰:“我窺姊姊含愁不語,知其不能忘情。你作一簡招之,我代你持去。”生甚喜,隨展一箋,蘸筆半晌不能落紙,顧采蘋曰:“倉遽中筆枯意澀,竟無只字,將如之何?”采蘋曰:“只須懇切為上,何必修詞?”生拈唐句一絕書付采蘋曰:“詞實不能達意,全仗你從旁力勸。立俟回音,萬勿有誤!”采蘋應諾,持送盈盈。盈盈展看,詩云:

依遲動車馬,惆悵出松蘿。

忍別青山去,其如綠水何?

看畢,黯然淚落。采蘋復勸曰:“從來男女情鐘,父母亦不能強。姊姊須早自為計,若一念游移,自誤不小。石生求見甚殷,姊姊切勿絕之已甚!”盈盈銜之。抵暮,令采蘋招生入房。采蘋甚喜。

時寺僧拈花聞生欲去,是日午后備下齋筵,請散人與生入寺話別,至暮方回。散人復備酒祖餞,亦招拈花來陪。生曰:“隆情飫領已多,何敢復當盛席!”散人曰:“先生此來如風送滕王,老朽愧非伯嶼,明日文軒載道,特設杯酒,勸君滿飲休辭,以永今夕。”石生稱謝。向拈花曰:“本欲待尊師返錫而去,奈時敘已逢搖落,不能再留。但不知花源屈曲,從何得達荊襄?”拈花曰:“此去不過數日,即入通衢。貧衲有一小小山川圖記,指畫甚明。先生帶去。此后重來,可無失路之虞。”遂取付生。生喜曰:“得蒙指示,庶幾不致迷津。”散人舉杯相勸。

生以日間不得采蘋回信,暗自焦急,屢欲離席,散人坐勸不起。采蘋入廚下催曰:“不過是這幾樣菜,一總搬搬出去罷了!一碗一碗不知要獻到幾時。”清氏聽見曰:“怎么倒要你著忙?”采蘋曰:“夜深了,好早些讓和尚回去。”既而酒散,拈花回寺。散人復呼采綠送茶至書房,與生坐談。

采蘋悄至竹邊窺探,暗自懊惱曰:“我不曉得就有這許多話,詩云子曰的說了這幾個月,難道還說不完?”回到房中,盈盈挑燈**,見采蘋入房,乃曰:“我身子倦了,收拾我睡罷!”采蘋曰:“姊姊你又來了!我已約下石生,若不叫他進來,又道是我戲弄他。”盈盈曰:“夜已將分,再等到幾時?便是他來,也無言可說,徒添得一番愁嘆。”采蘋曰:“要愁也只在姊姊,要喜也只在姊姊。”言畢,轉到清氏房內曰:“石相公明日要起早,好去請老相公進來了。”清氏呼采綠提燈去接。采綠和衣倒在床上睡得爛熟,采蘋推搖半日,才得惺忪,提燈入園。散人遂別生進內。采蘋復俟其就寢,始到齋中。生忙問曰:“你來了,姊姊可容一見么?”采蘋曰:“允了。”遂同入庭內。采蘋低語曰:“我在外面,你自家進去。”生入房,見盈盈隱幾而臥。悄拍香肩,輕呼:“姊姊。”盈盈驚覺。生曰:“不才梗跡萍蹤,不能久圖歡聚。值此須臾對面,愿姊姊暫寬懷抱,一敘離情!”盈盈起立,延生就坐曰:“君來如春夢,去似秋云,此番別去,吳峰湘水各圖夢繞情隨耳!”生曰:“不才積愫前已具陳,雖暫時分袂,明春買棹重來。見朗磚和尚便當央媒議聘,永圖合璧。祈姊姊勿作此言!”盈盈回身,背燈含嘆。生曰:“前疑姊姊幾番晤對歡寡愁殷,迨問采蘋姊,始知其故。但好事多磨,從來如此。那和尚贈我的詩歷歷驗如符讖,江上之舟非無因而誤,溪頭之句似有約而來。一任地老天昏,不才斷不肯將入掌明珠輕輕棄擲!”盈盈俯首無言。石生近前,執其手曰:“爾我良緣,皆由夙世!蠟丸詩句已明指出‘先盟合浦玉人’,今晚正欲與姊姊共踐神僧詩意。尊慈言雖如此,但求姊姊千金一諾,寧慮無成?”盈盈良久曰:“父母之命,媒約之言,無一于此。妾自慚葑菲,恐君心不固,終以鄙陋見遺,則眼下空言皆成畫餅!”生曰:“茍有遐心,難逃天譴。月為我謀,星為我妁。庭花砌草,皆吾證也!”乃剪燈誓曰:“若相忘,有如此火!”盈盈憮然曰:“感君不棄,妾亦不忍輕付東流,愿守區區以待君!”生大喜曰:“得蒙見許,不才無愧此生,當永矢銜結之報。”

采蘋聽畢,欣然入室曰:“既已璧合珠聯,便可愁消恨釋。”急轉身持酒酌云:“石相公和姊姊先串飲一杯兒,預兆他年合巹。”盈盈含赧。生曰:“得如子言,喜花兒**個滿頭紅,喜酒兒吃你個千日醉。只是一件,我那匣里奇珍也該賜還了!”采蘋曰:“詩不必言。只那兩幅小畫所寶在那一幅?”生曰:“雁圖乃二美之貽,繡嶺圖不過老衲所贈。”采蘋曰:“這等說,石相公是個假**,不識寶的。姊姊,單留下繡嶺圖,別的都還了他。”盈盈含笑。生詰問,盈盈曰:“嶺圖乃山僧丐妾所寫,向欲以丹青請政,誰知拙筆先在竹笥。”遂取出付出,生展看,喜曰:“疑畫家無此妙筆!今宵展玩,越覺山鳥欲啼,林葉如動。”采蘋笑曰:“大江中使帆,好轉風得快!”盈盈曰:“雖蒙虛譽,安能及雁圖之美!”生曰:“二女安敢與吾姊較?”盈盈曰“前觀山僧詩句,當與二女有同居之日。”生曰:“快心之事不可多求,若還得隴望蜀,御前鴆酒姊姊能為我辭乎?”盈盈含笑。生遂取出蠟丸詩句曰:“繡嶺圖予當珍藏,此詩及雁圖即付姊姊留下。”盈盈甚喜。

二人唧唧噥噥,情不忍釋。倏爾雞鳴,倏爾月落,又倏爾山寺晨鐘當當響動。生見燈光已淡,窗紙漸明,不敢再停。盈盈黯然攜手,送出中庭曰:“客途蕭瑟,萬宜珍重!”生揖而別。

采蘋啟戶送出湖山之外。生持之曰:“意欲與卿略敘幽情,奈離愁惻惻,魂先斷矣!”采蘋曰:“且喜先生已訂絲羅,異日百年相守,妾薦枕有日矣!”天既明,生入寺別拈花,拈花相送山下。歸別散人,乃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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