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簡介
方干(?—約888),字雄飛。卒后,門人私謚玄英先生。新定(今浙江建德) 人,一作睦州桐廬(今 浙江桐廬縣)人 。貌陋而頗具詩才。宣宗時舉進士不 第,遂隱居鏡湖。 一生聲名頗盛而功名不就,終身布 衣,貧困潦倒而卒。
工于律詩,多投贈應酬,流連光景之作 。風格與 賈島 、姚合接近 ,亦以苦吟著稱 ,自言“吟成五字 句,用破一生心 ”(《感懷》)。卒后門人楊弇等輯其詩三百七十余篇,編為《玄英先生集》十卷。《全唐詩》錄存其詩三百四十七首,編為六卷。
題報恩寺上方
方干
來來先上上方看,
眼界無窮世界寬。
巖溜噴空晴似雨,
林蘿礙日夏多寒。
眾山迢遞皆相疊,
一路高低不記盤。
清峭關心惜歸去,
他時夢到亦難判。
方干詩鑒賞
為寺院題詩,卻不從寺院本身著筆,只是盡情描寫山林美景和奇趣 ,抒發對眼前風光的留戀和贊嘆, 自然把讀者引入一個“清峭”深邃的意境。
詩人一開始就坦露自己驚喜的心情和寬闊的胸襟。
“來來先上上方看 ,眼界無窮世界寬。”他站在寺院 的上方,好象在召喚后來的游人:來啊,來啊,請先到山林的頂峰來吧!這里你盡可以擴展視野,放眼看這世界是多么寬闊廣大!字里行間表現出詩人興致勃勃,意氣飛揚。“來來”、“先上”,語言通俗,具有鮮明強烈的感**彩。
接著,詩人擷取了四個最具美感的鏡頭——懸巖飛瀑,林蘿綠蔭,迢遞群峰,盤旋山道,藝術地再現了報恩寺上方的無限優美風光。
先寫巖上瀑布的動態:“巖溜噴空晴似雨”。巖上的飛泉懸瀑,凌空迸射,水珠四濺,化為一片迷蒙的云煙,裊裊而下,宛如在朗朗晴日,掛起一幅白色的雨簾 。“噴空”,狀水勢之大,飛瀉之急,遣詞有力, 把巖溜寫活了。“晴似雨”,使景色空蒙縹緲,分外清幽雅麗,給人們多少神思奇想。
接著寫林蘿的靜態:“林蘿礙日夏多寒”。林間的藤蘿,纏樹繞枝,遮空蔽日,形成了濃密的樹蔭。置身其間,一陣陣爽人的涼意,沁肌侵骨。哪里還有什么盛夏的炎熱的煩惱 !再寫眾山的遠姿:“眾山迢遞 皆相疊 ”。走出林蔭,縱目眺望,遙遠的群山,重戀 疊嶂 ,點點峰尖 ,如碧海浪涌。這是一幅立體感很強的畫圖 ,令人游目騁懷 ,開拓心胸。只有居高臨下,放眼天邊,才能把群山寫得這樣形神皆備,氣勢磅礴。
然后寫山道的由近而遠:“一路高低不記盤”。登臨高處,回顧來時走過的山間盤旋小路,綿延起伏,曲折回環。“卻顧所來徑”,又引起多少的想象。剛才上山時,只覺得左繞右轉,上下攀緣,奇趣無窮,再也記不清經過了多少次的盤旋,才登臨到這個群山的絕頂。這一句回首總括了山路的艱難,景色的蒼茫渺遠。
最后,詩人深情地寫道:“清峭關心惜歸去,他時夢到亦難判 。”這上方的美景久久地縈繞著詩人的 心 ,可惜眼下就要歸去了 ,真有些留戀難舍 。“清峭”一詞,總括前二聯的景物 :“清 ”,指“巖溜”、“林蘿”;“峭”,指“眾山”、“一路”,用詞貼切。今日一別,何時還能重游呢?將來在夢中重游此地恐怕也要難舍難分呀!全詩在無限的依戀中結束,讀者卻長久沉浸在一種留連忘返、情難自已的境況之中。
這首詩情景交融 ,妙合無垠。那情是觸景而生, 情中有景;那景是緣情而生,景中含情。題寺詩卻以情景取勝,又很少有所謂佛家禪味,足見詩人寬闊的胸次、深入的體察和靈活多變的藝術手段。
旅次洋州寓居郝氏林亭
方干
舉目縱然非我有,
思量似在故山時。
鶴盤遠勢投孤嶼,
蟬曳殘聲過別枝。
涼月照窗攲枕倦,
澄泉繞石泛觴遲。
青云未得平行去,
夢到江南身旅羈。
方干詩鑒賞
這首詩,是詩人旅居洋州時寫的。洋州,今陜西洋縣,在漢水北岸。
首句以“非我有”扣詩題“旅次 ”,說明舉目所 及都是異地之景,托出自己落泊失意、他鄉作客的境遇,透露出一種悲涼的情調。次句寫詩人觸景而起對家鄉的思念。身處異地而情懷故鄉,不難想見其失意之狀和內心的苦澀 。“舉目”、“思量”是詩人由表及 里的自我寫照,抬首低眉之間,蘊藏著深沉的感慨。
第二聯寫鶴從高空向孤嶼盤旋而下,蟬鳴未止,拖著尾聲飛向別的樹枝。詩人寫景寄情,即以鶴蟬自況,前者超俗,后者清高。這是說自己空有才學,不能凌云展翅,占枝高鳴 ,卻落得個異地依人 、他鄉為客的境地 ,猶如這鶴投孤嶼、蟬過別枝一般 。一個“投”字 ,一個“過”字 ,一個“孤”字,一個“別”字 ,寄寓著懷才不遇的身世之嘆,自怨自艾, 自悲自嘆,卻又無可奈何。
“鶴盤遠勢投孤嶼,蟬曳殘聲過別枝”,這兩句前人十分稱贊,被認為是齊梁以來所未有過的佳句。(見尤袤《全唐詩話》)從寫景角度而言 ,詩人眼耳并用, 繪形繪聲 ,傳神逼真 ,對蟬聲的描寫更有獨特之處。
駱賓王詩“西陸蟬聲唱”,許渾詩“蟬鳴黃葉漢宮秋”,黃庭堅詩“高蟬正用一枝鳴”,都寫蟬在通常情況下的鳴叫;而方干此詩 ,則是蟬在飛行過程中的叫聲,不 僅蟬有動勢 ,而且聲有特色:詩人捕捉的是將止而未 止的蟬聲 ,這種鳴叫有獨特的聲響和音色,能誘發讀 者的想象 。一“曳 ”字用得新穎別致 ,描摹精確傳 神,前所罕見。
第三聯:“涼月照窗攲(qī欺)枕倦,澄泉繞石泛觴遲”。前一句寫月夜獨處 。一個“涼”字,一個 “倦”字,極寫詩人的冷寂凄楚,孤獨無聊。后一句轉換場景,寫飲宴泛觴的場面。泛觴是一種游戲,古時候,園林中常引水流入石砌的曲溝中,宴會時,把酒杯放置水面,任其漂浮,飄到誰的面前,就該誰飲酒。飲宴游戲,高朋滿座。詩人置身于這熱烈氣氛之中,卻神游于此情此景之外,他對著那在水池中慢慢流動的酒杯呆呆地出神,顯出一副寡言少歡的神情。
“泛觴遲”的“遲”字,既寫景,又出情。
這一聯,以月明之夜和宴樂之時為背景,用反襯的手法,描寫詩人的自我形象。上下兩句場景雖然不同,人物形象如一,顯示出難以消解的情懷,卻又隱而不露 。直到第四聯 ,作者才將內心的隱痛和盤道出。
“青云未得平行去 ,夢到江南身旅羈 ”,遺憾啊,仕途多阻,未能平步青云。雖然做夢都夢回江南故鄉,而此身卻在異地作客。末句以“身旅羈”和首句的“ 非我有 ”相照應,又回扣詩題的“旅次”二字。結構謹嚴。
從全詩的藝術風格來看,這一聯顯得過分率直而欠含蓄 。不過,由于有了前面一系列的鋪墊和渲染, 倒也使人覺得情真意切。
題君山
方干
曾于方外見麻姑,
聞說君山自古無。
元是昆侖山頂石,
海風吹落洞庭湖。
方干詩鑒賞
洞庭湖中有一座奇秀的青山,傳說它是湘君曾游之地 ,故名君山 ,又名湘山,洞庭山。由于美麗的湖光山色與動人的神話傳說,它激發過許多詩人的想象,寫下許多美麗篇章,如“遙望洞庭山水色,白銀盤里一青螺”(劉禹錫《 望洞庭 》),“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雍陶《題君山》)等等,這些為人傳誦的名句。
而方干這首《題君山》寫法上全屬別一路數,他使用了“游仙”的格局。
“曾于方外見麻姑”,就像訴說一個神話。詩人告訴我們,他曾神游八極之表,奇遇仙女麻姑。這個突發的開頭似乎有些離題,令人不知它與君山有什么關系。其實它已包含作者的匠心。方外神仙正多,單單遇上麻姑 ,就有意思了。據《神仙外傳》,麻姑雖 看上去“年可十八九 ”,卻是三見滄海變作桑田,所 以她知道的新鮮事兒一定很多。
“聞說君山自古無”,這就是麻姑對詩人提到的新鮮事。次句與首句的起承間,有一個跳躍。讀者不難用想象去填補 , 那就是詩人向麻姑打聽君山的來歷。人世之謎甚多,單問這個 ,也值得玩索。你想, 那煙波浩渺的八百里瓊田之中,突現著這樣一座玲瓏的君山。泛舟湖面,“四顧疑無地,中流忽有山”(許棠《過君山》),這個發現,會使人驚喜不置;同時又感到這奇特的君山,必有一個不同尋常的來歷,從而困惑不已。詩人也許就是帶著這問題去方外求教呢。
詩中雖然無一字正面實寫君山的形色,純從虛處落墨,閑中著色,卻傳達出了君山給人的奇特感受。
“ 君山自古無 ”,這說法既出人意表,很新鮮,又坐實了人們的揣想 。寫“自古無”,是為引出“何 以有 ”。不一下子說出山的來歷 ,似乎是故弄玄虛,引出懸念。
“元是昆侖山頂石,海風吹落洞庭湖”。這真是不說則已,一鳴驚人。原來君山是昆侖頂上的一塊靈石,被巨大的海風吹落洞庭的。昆侖山,在古代傳說中是神仙遨游之所,上有瑤池閬苑,且多美玉。古人常用“ 昆岡片玉 ”來形容世上罕見的珍奇。詩中把“君山”設想為“昆侖山頂石”,用意正在此。“海風吹落”云云 ,想象奇瑰 。作者《題寶林寺禪者壁》云:“ 臺殿漸多山更重 ,卻令飛去即應難”,題下自注:“山名飛來峰”。可見此詩的想象明顯受到“飛來峰”一類傳說的影響。
全詩運用奇異想象 ,從題外落筆 ,神化君山來歷 ,間接表現出君山的奇美 。這就是所謂“超以象外 ,得其圜中”。 “游仙”一體,起自晉人,后世多仿作 。但大 都借“仙境”以寄托作者思想感情。而運用這種方式來歌詠山水,間接表現自然美,不能不說是方干的一個創造。
過申州作
方干
萬人曾死戰,
幾戶免刀兵。
井邑褪初安堵,
兒童未長成。
涼風吹古木,
野火燒殘營。
寥落千余里,
山高水復清。
方干詩鑒賞
唐宣宗大中十二年(858)前后 ,湖南、江西等 地發生動亂,宣州部將康全泰也起兵作亂,淮南節度使崔鉉奉命出兵討伐,申州一帶屢次發生戰爭,人民深受戰亂之苦。方干的《過申州作》這首詩就是詩人于戰亂后路經申州時所作,對生靈涂炭、人民遭劫深表同情。
萬人曾死戰、幾戶免刀兵”兩句,落筆便運用數字之對比來展現戰亂給人民帶來的深重苦難。“萬人”
卷入戰亂,刀兵飲血,骨肉相殘,其傷亡之重可想而知。在申州這片幾經血洗的土地上,黎民百姓更是生靈涂炭,幾乎沒有人家能幸免于刀兵之苦。詩歌從廣闊的畫面上揭示了戰亂的殘酷和禍國殃民的本質。
“井邑初安堵,兒童未長成”,使用近推特寫式的鏡頭來攝取申州新戰場的殘跡。戰亂過后,人民剛剛安頓下來,不見丁壯,但見未長大的兒童,這就含蓄地繪出了一幅戰亂吞噬百姓的悲慘畫面,從一個側面補充了“幾戶免刀兵”那戰亂劫后圖的一角。“涼風吹古木 ,野火燒殘營”,則把筆觸伸向郊野 ,“涼風”、“古木”,景象蕭瑟 ;“野火”“殘營”。愈顯荒涼 。這又從另一個側面再現了“萬人曾死戰” 的戰亂遺跡。
“寥落千余里,山高水復清 ”,則是從空間的角 度極寫遭受戰亂劫難的面積之廣 。這里的“山高 ”、“水清”并非鶯歌燕舞的美景之外觀,而是人煙由稠密變“寥落”的襯托之筆,從中更可見出戰亂給社會所造成的創傷。
這首詩在展開場景上有點有面,點面結合,相映成趣,從而較成功地為我們繪出了一幅觸目驚心的戰亂劫后圖。詩歌開頭的兩句主要是從面上顯示戰亂對百姓生命的摧殘 ;三 、四 、五 、六句則分別從村居、郊野取點來補充、深化開端的題旨;而最后兩句既是對中間兩“點”的總括,又是對總體畫面的延伸拓展,從而把讀者的目光引向迢遙無垠的遠方,引導讀者思考戰亂的不義,激發人們對戰亂罪魁的譴責之情。
還有一點應該提及的是,這首詩采用賦的藝術手法逐層展開藝術畫面,但詩人的憤懣之情卻熔鑄于字里行間。詩人對戰亂劫后圖的每一角描繪,都給人以椎心泣血的藝術感染 ,可謂匠心獨運而又聲色不露, 諷旨明確而又含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