諧讔第十五
芮良夫之詩云:「自有肺腸,俾民卒狂。」夫心險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歡謔之言無方。昔華元棄甲,城者發睅目之謳;臧紇喪師,國人造侏儒之歌。并嗤戲形貌,內怨為俳也。又蠶(解)【蟹】鄙諺,貍首淫哇,茍可箴戒,載于禮典。故知諧辭讔言,亦無棄矣。
諧之言皆也。辭淺會俗,皆悅笑也。昔齊(宣)【威】酣樂,而淳于說(干)【甘】酒;楚襄燕集,而宋玉賦好色;意在微諷,有足觀者。及優(孟)【旃】之諷漆城,優(旃)【孟】之諫葬馬,并譎辭飾說,抑止昏暴。是以子長編史,列傳《滑稽》,以其辭雖傾回,意歸義正也。但本體不(雜)【雅】,其流易弊。于是東方、枚皋,餔糟啜醨,無所匡正,而詆嫚(媒)【媟】弄,故其自稱為賦,乃亦俳也。見視如倡,亦有悔矣。至魏(大)【文】因俳說以著《(茂)【笑】書》,薛綜憑宴會而發嘲調,雖抃推席,而無益時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轡;潘岳《丑婦》之屬,束皙《賣餅》之類,尤(相)【而】效之,蓋以百數。魏晉滑稽,盛相驅扇。遂乃應玚之鼻,方于盜削卵;張華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言,有虧德音,豈非溺者之妄(茂)【笑】,胥靡之狂歌歟!
讔者,隱也;遯辭以隱意,譎譬以指事也。昔還(楊)【社】求拯于楚師,喻眢井而稱麥曲;叔儀乞糧于魯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伍舉刺荊王以大鳥,齊客譏薛公以海魚,莊姬托辭于龍尾,臧文謬書于羊裘,隱語之用,被于紀傳。大者興治濟身,其次弼違曉惑。蓋意生于權譎,而事出于機急,與夫諧辭,可相表里者也。漢世《隱書》,十有八篇,歆、固編文,錄之(歌)【賦】末。
昔楚莊齊威,性好隱語。至東方曼倩,尤巧辭述。但謬辭詆戲,無益規補。自魏(以待)【代】已來,頗非俳優,而君子【嘲】隱,化為謎語。謎也者,回(牙)【互】其辭,使昏迷也。或體目文字,或圖象品物,纖巧以弄思,淺察以衒辭,義欲婉而正,辭欲隱而顯。荀卿《蠶賦》,已兆其體。至魏文陳思,約而密之,高貴鄉公,博舉品物,雖有小巧,用乖遠大。夫觀古之為隱,理周要務,豈為童稚之戲謔,(摶)【搏】髀而抃笑哉!然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蓋稗官所采,以廣視聽,若效而不已,則髡(袒)【朔】而入室,旃孟之石交乎!
贊曰:古之嘲隱,振危釋憊。雖有絲麻,無棄菅蒯。會義適時,頗益諷誡。空戲滑稽,德音大壞。
集 校
諧讔。
「讔」,黃本作「隱」。范校:「鈴木云:嘉靖本、王本、岡本『隱』作『讔』;燉本亦同。」《校證》:「『讔』原作『隱』,元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儉本、鍾本、梁本、清謹軒鈔本、日本刊本、王謨本、張松孫本、崇文本作『讔』,與正文釋諧讔之名合。今據改。」《校注》:「『隱』唐寫本作『讔』;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王批本、何本、胡本、訓故本、合刻本、梁本、謝鈔本、清謹軒本、尚古本、岡本、文溯本、王本、張松孫本、鄭藏鈔本、崇文本并同。文津本剜改作『讔』。按『諧隱』字本止作『隱』。然以篇中『讔者,隱也』譣之,則篇題原是『讔』字甚明。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八引作『讔』,是所見本篇題原為『讔』字也。」范注:「讔,廋辭也。字本作隱。《晉語》五:『有秦客廋辭于朝。』韋昭注云:『廋,隱也。謂以隱伏譎詭之言,問于朝也,東方朔曰:『非敢詆之,乃與為隱耳。』」《義證》:「《漢書東方朔傳》:『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復問朔隱語,不知,亦當榜。」即妄為諧語。』師古注:『諧者,和韻之言也。』」《考異》:「按:唐寫本自《諧隱》篇題以下缺。讔與隱通。《呂氏春秋重言》篇:『荊莊王立三年,不聽而好讔。』劉向《新序》:『齊宣王發隱書而讀之。』隱即讔。」按《韓非子難三》:「有人設桓公隱者曰:『一難,二難,三難,何也?』桓公不能對,以告管仲,管仲對曰,……或曰:管仲之射隱不得也。」《說苑正諫》:「咎犯對曰:『臣不能為樂,臣善隱。』平公召隱士十二人。咎犯曰:『隱臣竊愿昧死御。』平公諾。咎犯申其左臂而詘五指,平公問于隱官曰:『占之為何?』隱官皆曰:『不知。』」向宗魯《說苑校證》:「《漢書藝文志》:『《隱書》十八篇。』注引《別錄》曰:『隱書者,疑其言以相應,對者以慮思之,可以無不喻。』《列女傳》六、《新序雜事》二:『齊宣王發隱書而讀之。』《齊東野語》:『古之所謂廋詞,即今之隱語,而俗所謂謎。』」《說文》無「讔」字。隱有不著辭者,彥和所論,正為著辭之隱,此處當以作「讔」為是。
內怨為俳也。
范注:「『俳』,當作『誹』。放言曰謗,微言曰誹。內怨,即腹誹也。彥和之意,以為在上者肆行貪虐,下民不敢明謗,則作為隱語,以寄怨怒之情;故雖嗤戲形貌而不棄于經傳,與后世莠言嘲弄,不可同日語也。」《義證》引《斟詮》云:「彥和之意以為在上者肆行貪虐,下民不敢明謗,則寄內心之怨怒而為俳諧之隱語也。范注讀俳為誹,……說雖可通,但仍以不改為勝。」《校注》:「按『內』讀曰『納』。《說文》人部:『俳,戲也。』『內怨為俳』,即『納怨為戲』也。范說似非。」按:《左傳》宣公二年:「鄭伐宋,宋師敗績,囚華元。宋人贖華元于鄭。半入,華元逃歸。宋城,華元為植巡功。城者謳曰:『睅其目,皤其腹,棄甲而復;于思于思,棄甲復來!』使其驂乘謂之曰:『牛則有皮,犀兕尚多,棄甲則那﹖』役人又曰:『從其有皮,丹漆若何﹖』華元曰:『去之,夫其口眾我寡。』」又《左傳》襄公四年:「臧紇救鄫,侵邾,敗于狐駘。國人誦之曰:『臧之狐裘,敗我于狐駘;我君小子,侏儒是使,侏儒侏儒,使我敗于邾。』」杜注:「臧紇,武仲也。鄫屬魯,故救之。狐駘,邾地。臧紇時服狐裘,襄公幼弱,故曰小子。臧紇短小,故曰侏儒。」可證「上者肆行貪虐」或有之,「下民不敢明謗」則非,范注所言乃古之常情,與此語境不合,楊說近是。
又蠶解鄙諺。
「解」,黃本作「蠏」。《校證》:「元本、馮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王惟儉本『蠏』誤『解』。徐校作『蠏』。馮校云:『解疑作蠏。』」《義證》:「弘治本『蟹』作『解』。馮舒校曰:『應作蠏』。」《考異》:「按:解蠏古通。《呂覽恃君》篇:『大解陵魚,大人之居。』」《匯校》:「按:作『蟹』是。」按《禮記檀弓下》:「成人有其兄死而不為衰者,聞子皋將為成宰,遂為衰。成人歌曰:『蠶則績而蟹有匡,范則冠而蟬有緌,兄則死而子皋為之衰。』」鄭注:「蚩兄死者。言其衰之不為兄死,如蟹有匡,蟬有緌,不為蠶之績,范之冠也。」正義:「成人不為兄服,聞孔子**子皋其性至孝,來為成宰,必當治不孝之子,故懼而制服。蟹背殼似匡。范,蜂也。蜂頭上有物似冠也。蟬喙長在腹下,似冠之緌。蠶則須匡以貯絲,而今無匡,蟹背有匡,匡自著蟹,非為蠶設。……亦如成人兄死初不作衰,后畏于子皋,方為制服。服是子皋為之,非為兄施,亦如蟹匡蟬緌,各不關于蠶蜂也。」又按《說文》蟹作蠏。從黃本改。
昔齊宣酣樂,而淳于說干酒。
「宣」,黃本作「威」,黃校:「元作『宣』,許改。」「干」,黃本作「甘」。《校證》:「『威』原作『宣』,梅從許改,徐校亦作『威』。」《考異》:「按:《史記滑稽列傳》載齊威王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許改是。」《義證》:「《尚書五子之歌》:『甘酒嗜音,峻宇雕墻。』傳:『甘,嗜無厭足。』」《匯校》:「作『威』作『甘』并是。」按《史記滑稽列傳》:「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置酒后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髡帣鞴鞠鯱,待酒于前,時賜余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見,卒然相睹,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又《論衡幸偶》篇「調飯也殊筐而居,甘酒也異器而處。」從黃本改。
有足觀者。
《校注》:「『足觀』,倫明所校元本作『定稱』;兩京本、胡本同。按《議對》、《指瑕》、《總術》三篇,并有『足觀』之文,作『定稱』非是。『定』或『足』字之誤(《詔策》篇有『足稱母師』語)。」《補正》:「《子苑》引亦作『足觀』。」
及優孟之諷漆城。
「優孟」,黃本作「優旃」。《義證》:「『優旃』,元刻本、弘治本、馮校本作『優孟』,誤。」《匯校》:「按:優旃為秦倡侏儒,諷二世欲漆其城事見《史記滑稽列傳》。『旃』作『孟』,乃與下句誤倒。」按《史記滑稽列傳》:「優旃者,秦倡侏儒也。善為笑言,然合于大道。……二世立,又欲漆其城。優旃曰:『善,主上雖無言,臣固將請之。漆城雖于百姓愁費,然佳哉!漆城蕩蕩,寇來不能上,即欲就之,易為漆耳,顧難為蔭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作「優旃」是,從黃本改。
優旃之諫葬馬。
「優旃」,黃本作「優孟」。《義證》:「『優孟』,元刻本、弘治本、馮舒校本作『優旃』,誤。」《匯校》:「按:優孟為楚之樂人,諫楚莊王葬馬事亦見《史記滑稽列傳》。『孟』作『旃』,乃與上句誤倒。」按《史記滑稽列傳》:「優孟者,故楚之樂人也。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諫。楚莊王之時,有所愛馬,衣以文繡,置之華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棗脯。馬病肥死,使群臣喪之,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左右爭之,以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諫者,罪至死。』優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而問其故。優孟曰:『馬者王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之,薄,請以人君禮葬之。』王曰:『何如?』對曰:『臣請以雕玉為棺,文梓為槨,楩楓豫章為題湊,發甲卒為穿壙,老弱負土,齊趙陪坐于前,韓魏翼衛其后,廟食太牢,奉以萬戶之邑。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王曰:『寡人之過一至此乎!為之奈何?』優孟曰:『請為大王六畜葬之,以壟灶為槨,銅歷為棺,赍以姜棗,薦以木蘭,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腸。』于是王乃使以馬屬太官,無令天下久聞也。」作「優孟」是,從黃本改。
但本體不雜。
「雜」,黃本作「雅」,黃校:「一作『雜』。」《校證》:「元本、馮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梅本、王惟儉本、陳本、譚校本、《文通》十四『雅』作『雜』。」《補正》:「按覆畬本、何本、凌本、秘書本作『雅』,天啟梅本改『雅』,黃氏從之,是也。黃氏底本為萬歷梅本。《顏氏家訓文章》篇:『東方曼倩,滑稽不雅。』注此正合。」《義證》:「『雅』字,元刻本、弘治本、馮舒校本作『雜』,誤。」《考異》:「按:不雜則純,不得謂其流易弊矣,作『雅』是。」按從黃本改。
而詆嫚媒弄。
「媒」,黃本作「媟」,黃校:「元作『媒』,謝改。」《校證》:「媟,元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誤作『媒』。王惟儉本作『娸』。」《校注》:「按訓故本作『娸』,蓋是。《漢書枚皋傳》:『故其賦有詆娸東方朔。』顏注:『詆,毀也;娸,丑也。』」《考異》:「按:作『媟』是,《漢書枚乘傳》:『其子皋為賦頌好嫚戲,以故得媟默貴幸。』」《注訂》:「詆音抵,訶也。嫚音慢,侮易也。媟,通褻,狎也;弄,玩也。」按《漢書枚皋傳》:「皋不通經術,詼笑類俳倡,為賦頌好嫚戲,以故得媟瀆貴幸,比東方朔、郭舍人等。……上有所感,輒使賦之。為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司馬相如善為文而遲,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賦辭中自言為賦不如相如,又言為賦乃俳,見視如倡,自悔類倡也。故其賦有詆娸東方朔,又自詆娸。其文骫骳,曲隨其事,皆得其意,頗詼笑,不甚閑靡。凡可讀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戲不可讀者尚數十篇。」作「媟」字是,從黃本改。
至魏大因俳說以著茂書。
「大」,黃本作「文」,黃校:「元作『大』。」「茂」,黃本作「笑」,黃校:「元作『茂』,孫改。」范注:「《魏志文帝紀》未言其著笑書,裴松之注最為富博,亦未言及,《隋志》不著錄,諸類書亦無引之者,未知何故。魏文同時有邯鄲淳,撰《笑林》三卷。馬國翰輯得一卷(《玉函山房輯佚書》卷七十六)。魏文笑書,當亦此類也。」《校證》:「『文』原作『大』,馮校云:『大當作文。』黃注本改。案魏文《笑書》,未詳,黃注亦未言及。疑『大』為『人』字之誤,指魏人邯鄲淳之《笑林》也。」又:「『笑』原作『茂』,梅據孫汝登改。此書多誤為『茂』,皆草書『笑』與『茂』形近之故。」《校注》:「按元明各本皆作『大』,馮舒、何焯始校為『文』,然未言所據。黃氏竟從而改之,殊違闋疑之義。『大』,疑原是『人』字。『魏人因俳說以著笑書』,蓋指魏邯鄲淳之《笑林》也。《文通》十五引作『笑』,孫改是。」《義證》:「元刻本、弘治本『文』作『大』,『笑』作『茂』。沈巖錄何校本,『大』改『文』。何云:『文字以意改。』」又引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子部九,小說家《笑林》三卷(后漢給事中邯鄲淳撰):「按《文心諧讔》篇曰:『至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或即是書。淳奉詔所撰者,或即因《笑書》別為《笑林》,亦未可知。」《考異》:「按:據下文魏文陳思約而密之語,知『大』宜作『文』。據句內之俳說,所著必為《笑書》,知宜作『笑』矣。」《補正》:「按『大』字固誤,改『文』亦未允當。疑原是『人』字。『至魏人因俳說以著笑書』,蓋指魏邯鄲淳之《笑林》也。其人其事,附見《三國志魏書王粲傳》及裴注所引《魏略》。粲傳云:『自潁川邯鄲淳﹑繁欽、……弘農楊修﹑河內荀緯等,亦有文采。』魏略云:『淳一名竺,字子叔。博學有才章。……太祖曹操素聞其名,召與相見,甚敬異之。……(曹)植初得淳甚喜,延入坐,不先與談。……誦俳優小說數千言訖,謂淳曰:邯鄲生何如邪?』是子健所誦者,必然是《笑林》之組成部分。其書原有三卷(隋唐志子部曾著錄),惟早已亡佚。今檢閱馬國翰所輯二十五條,確系乃仍俳說,『空戲滑稽』;雖抃笑幄席,卻無益諷誡。故舍人不稱道名姓,而祇以『魏人』目之,雖含有貶意,但未涉及他人;后乃節外生枝,滋蔓**矣。『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即其一例。」按作「魏文」是,與下文「薛綜」相對。若作「魏人」則不稱,不如徑言「邯鄲」。從黃本改。
雖抃推席。
黃校:「(推)疑誤。」范注:「《吳志薛綜傳》:『西使張奉,于權前列尚書闕澤姓名以嘲澤,澤不能答。綜下行酒,因勸酒曰:「蜀者何也?有犬為獨,無犬為蜀,橫目茍身,蟲入其腹。」奉曰:「不當復列君吳耶﹖」綜應聲曰:「無口為天,有口為吳,君臨萬邦,天子之都。」于是眾坐喜笑,而奉無以對。』『推』,當是『帷』字之誤,抃帷席,即所謂眾坐喜笑也。」《校釋》:「按范注說是,上文『憑宴會而發嘲調』,故曰『帷席』。」《校證》:「『雖抃笑衽席』,原作『雖抃推席』,義不可通。譚云:『有脫誤。』劉師培《中古文學史》第三課:『推』疑『雅』字。案下文有『抃笑』語,《時序》篇有『雍容衽席之上』語,此文蓋『抃』下脫『笑』字,『推』為『衽』形近之誤。今輒為補正如此。『抃笑衽席』與上文『憑宴會而發嘲調』相承,《論說》篇『抵噓公卿之席』句意并近。」《考異》:「按:忭猶今之鼓掌也,『抃』下疑脫『笑』字,下文有『忭笑』一詞可證。如云:雖抃笑推席,只供謔浪,本無益于時用也。推席者,推席而起歡喜之態,王校改『推』為『衽』者誤,以意作解也。」《義證》引陳書良《文心雕龍校注辨正》(《中華文史論叢》一九八一年第三輯):「唯『抃帷席』,語殊不通,疑有脫字,應為『雖抃笑帷席,而無益時用矣』。『抃笑』一詞亦見于同篇『豈為童稚之戲謔,搏髀而抃笑哉』。」又趙西陸《評范文瀾文心雕龍注》:「『推席』不詞,明有誤字。檢本書《時序》篇云:『傲雅觴豆之前,雍容袵席之上。』袵席連文,知『推』蓋『袵』形近之訛。(潘重規《讀文心雕龍札記》曰「『推』疑當作『帷』」,非是。)」《校注》:「何焯校作『忭歡幾席』。按『抃』下疑脫『笑』字,篇末『搏髀而抃笑哉』句可證。《文選》曹丕《與鍾大理書》:『笑與抃會。』亦以笑抃對舉。『推』,范注謂為『幄』之誤,是也。何校非。」按:抃本作拚,《說文》:「拚,拊手也。」《呂氏春秋古樂》:「帝嚳乃令人抃。」高誘注:「兩手相擊曰抃。」抃多與舞、笑連文。然亦有單用者。《楚辭天問》:「鰲戴山抃,何以安之。」《文選》卷十五張衡《思玄賦》:「登蓬萊而容與兮,鰲雖抃而不傾。」注:「抃,手搏也。善曰:《列仙傳》曰:巨鰲負蓬萊山而抃于滄海之中。」《文選》卷五左思《吳都賦》:「雷抃重淵。」《宋書廬江王祎傳》:「唯公獨幸厥災,深抃時難。」又按《后漢書竇武傳》:「武既輔朝政,常有誅剪宦官之意,太傅陳蕃亦素有謀。時共會朝堂,蕃私謂武曰:『中常侍曹節、王甫等,自先帝時操弄國權,濁亂海內,百姓匈匈,歸咎于此。今不誅節等,后必難圖。』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推席而起。」則此處作「推席」亦通,推席猶離席,離席即終席也。謂魏文、薛綜之屬,雖抃(鼓掌)終席,而無益時用矣。較「帷席」、「衽席」義長。毋須補「笑」字。句法與「雷抃重淵」、「深抃時難」同。《論說》篇「雖有日新」句法亦同。下文作「抃笑」者,蓋為與「戲謔」相儷,語境異此,未可一概論也。諸家未明「推席」即「終席」之意,臆說紛紜,殊無謂也。
尤相效之。
「相」,黃本作「而」,黃校:「一作『相』。」《校證》:「『而』舊本作『相』,馮校云『相當作而。』黃注本改。」《義證》:「沈巖本『相』改『而』,何云:『而』字以意改。」《校注》:「按『相』字蓋涉下而誤。黃氏從馮舒說改為『而』,是也。元明各本皆作『相』《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尤而效之,罪又甚焉。』又襄公二十一年:『尤而效之,其又甚焉。』當為舍人所本。」《考異》:「按:『相』字非。」按從黃本改。
豈非溺者之妄茂。
「茂」,黃本作「笑」,黃校:「元作『茂』,朱改。」《校證》:「『笑』原作『茂』,梅據朱改,徐校亦作『笑』。《文通》又訛為『矣』。王惟儉本作『笑』,不誤。」《校注》:「按朱改是也。畬本、訓故本、謝鈔本并作『笑』;《均藻》一、《喻林》八九、《諧語》三、《文通》十五引同。」《考異》:「按:《呂氏春秋大樂》篇:『溺者非不笑也。』朱改是。」按《左傳》哀公二十年:「王曰:『溺人必笑,吾將有問也。』」杜注:「以自喻所問不急,猶溺人不知所為而反笑也。」又《呂氏春秋大樂》篇:「溺者非不笑也。」高誘注:「《傳》曰:『溺人必笑。』雖笑不歡。」「茂」字無義,從黃本改。
昔還楊求拯于楚師。
「楊」,黃本作「社」,黃校:「元作『楊』,(拯)元作「極」。」《校證》:「『社』原作『楊』,梅改。」又:「『拯』原作『極』,梅改,王惟儉本亦作『拯』。」《校注》:「按梅改是。《漢書藝文志考證》八、《諧語》二、《文通》引,并作『昔還社求拯于楚師』。何本、梁本、謝鈔本、清謹軒本、尚古本、岡本同。元本、畬本、張本、兩京本、胡本、訓故本『拯』字未誤。」《考異》:「按:作『社』、作『拯』是。」《義證》:「按元刻本『拯』字不誤,弘治本始作『極』,形近而訛。」按《左傳》宣公十二年:「楚子伐蕭,宋華椒以蔡人救蕭。蕭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殺,吾退。』蕭人殺之。王怒,遂圍蕭。蕭潰。……還無社與司馬卯言,號申叔展。叔展曰:『有麥曲乎?』曰:『無』。『有山鞠窮乎?』曰:『無』。『河魚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為茅绖,哭井則己。』明日蕭潰,申叔視其井,則茅绖存焉,號而出之。」杜注:「還無社,蕭大夫也。司馬卯、申叔展皆楚大夫也。無社素識叔展,故因卯呼之。麥曲、鞠窮所以御濕,欲使無社逃泥水中,無社不解,故曰無。軍中不敢正言,故謬語也。叔展言無御濕藥,將病也。無社意解,欲入井,故使叔展視虛廢井,而求拯己。出溺為拯也。叔展又教結茅以表井也,須哭乃應,以為信也。號,哭也。」作「無社」是,從黃本改。
莊姬托辭于龍尾。
「姬」,黃本亦作「姬」。范注:「孫君蜀丞曰:『案《列女傳》『侄』作『姬』。《渚宮舊事》三引《列女傳》作『侄』,『姬』字定誤。』」按《古列女傳》卷六《辨通楚處莊侄》云:「初頃襄王好臺榭,出入不時。……莊侄……持幟伏南郊道旁。……王見之,曰:『女何為者也?』侄對曰『欲言隱事于王,……』王曰:『子何以戒寡人?』侄對曰:『大魚失水,有龍無尾,墻欲內崩,而王不視。』王曰:『不知也。』侄對曰:『大魚失水,王離國五百里也,樂之于前,不思禍之起于后也。有龍無尾者,年既四十,無太子也。國無弼輔,必且殆也。墻欲內崩,而王不視者,禍亂且成,而王不改也。』」孫說近是。
被于紀傳。
范注:「『紀傳』,當作『記傳』。」
錄之歌末。
《補注》:「案:『歌末』當作『賦末』,《漢書藝文志》雜賦十二家,《隱書》居其末。孟堅云:『右雜賦十二家,二百二十三篇。』核其都數,有《隱書》十八篇在內,則作『賦末』宜矣。」范注:「《漢書藝文志》雜賦十二家,其第十二家為《隱書》十八篇。師古曰:『劉向《別錄》云:隱書者,疑其言以相問,對者以慮思之,可以無不諭。』歌末,疑當作賦末。」《校證》:「『賦末』,原作『歌末』,李詳曰:……按李說是,今據改。」《考異》:「按:『歌末』當作『賦末』。」按從李說據《漢書藝文志》改。
自魏以待已來。
黃本作「自魏代以來」。《義證》:「馮舒校本『以』作『已』。」《匯校》:「按:黃本是。『以代』為『代以』誤倒,『已』又在誤倒之后妄補。當從黃本乙、刪。」
而君子隱,化為謎語。
黃本「隱」前有「嘲」字,黃校:「一本無『嘲』字。」范校:「鈴木云:梅本『子嘲』二字用夾注。」《校證》:「『嘲』字原無,梅六次本補,譚校本亦補;王惟儉本無『嘲』字,『隱』下空一格。」《補正》:「黃校云:『一本無嘲字。』徐校沾『嘲』字。譚獻校同。天啟梅本『子嘲』二字品排刻,當是剜沾『嘲』字。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何本、胡本、王批本、萬歷梅本、凌本、合刻本、梁本、秘書本、謝鈔本、匯編本、清謹軒本、王本、鄭藏鈔本、崇文本并無『嘲』字,是也。此處『隱』字作顯隱之隱解,非嘲隱意也。上云『自魏代已來,頗非俳優』,此言其變為謎語之故耳。」《考異》:「按:宜作『君子嘲隱,化為謎語』,語意始全。」按本書四字句無「而」字居首者,從黃本補「嘲」字是。
回牙其辭。
「回牙」,黃本作「回互」。《匯校》:「按:作『牙』不詞,作『互』是。」按《義證》引《斟詮》云:「回互,回轉也。見《文選》木華《海賦》『乖蠻隔夷,回互萬里』李周翰注。」又《隋書王劭傳》:「劭復回互其字,作詩二百八十篇奏之。」《北史王劭傳》同。作「回互」是,從黃本改。
纖巧以弄思。
「思」,黃校:「元作『忠』,謝改。」《校證》:「『思』原作『忠』,梅據謝改。徐校同。」《校注》:「按謝改是。謝鈔本、《讔語》二引,正作『思』。」《考異》:「按:謝改是,忠不可弄也。」
夫觀古之為隱。
黃本同。《校注》「『夫觀』二字當乙。《詮賦》篇『觀夫荀結隱語』,《史傳》篇『觀夫左氏綴事』,《比興》篇『觀夫興之托諭』,《事類》『觀夫屈宋屬篇』,《才略》『觀夫后漢才林』,并作『觀夫』,可證。」《匯校》:「按楊說是,據其乙正。」按「夫觀」連文,古書常見。《論衡說日》篇:「夫觀冬日之出入。」《淮南子泰族訓》篇:「夫觀逐者于其反也。」《漢書藝文志》:「夫觀景以譴形。」楊說雖近理,然《匯校》據改,則過矣。
摶髀而抃笑哉。
「摶」,黃本作「搏」。《校注》:「『搏』,弘治本、汪本、張本、兩京本作『摶』。按作『摶』非是。《史記李斯傳》:『夫擊甕叩缻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文選諫逐客書》無「目」字,是者,真秦之聲也。』此『搏髀』二字所本。搏,猶拊也。《莊子在宥》篇『鴻蒙方將拊髀雀躍而游。』《樂府》篇亦有「拊髀雀躍」語。」按《類聚》卷十九引《晏子》曰:「齊景公置酒泰山,公四望,喟然嘆,泣數行,曰:『寡人將去此堂國者而死耶?』左右泣者三人,晏子搏髀仰天大笑曰:『樂哉今之飲也!』公怒曰:『子笑何也?』對曰:『臣見怯君一,諛臣三,是以大笑。』公慚。」此當為彥和所本。又《史記馮唐列傳》:「上既聞廉頗、李牧為人,良說,而搏髀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時為吾將,吾豈憂匈奴哉!』」作「搏髀」是。摶音團,《說文》:「摶,圜也。」《集韻》:「謂以手圜之。」用之于髀,不切。從黃本改。
然文辭之有諧隱。
「隱」,黃本作「讔」。《校證》:「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王惟儉本『讔』作『隱』。」《匯校》:「按作『讔』是,與篇名『諧讔』合。」按《晉書郭璞傳》:「(璞)乃著《客傲》,其辭曰:進不為諧隱,退不為放言。」此處當以「諧隱」為是,下文「譬九流之有小說」,均指《漢書藝文志》而言,《隱書》十八篇蓋亦說家者流也。為應題而改,誠所謂膠柱而鼓瑟矣。
則髡袒而入室,旃孟之石交乎。
紀評:「『袒而』,疑作『朔之』。」范注:「紀說是。淳于髡、東方朔,滑稽之雄,故云然。」《考異》:「按:『髡袒』本《史記滑稽列傳》中有『羅襟盡解』而言也。」《義證》:「自上文觀之,朔與枚皋『無所匡正』,惟旃、孟能『抑止昏暴』。是朔、皋同類,而朔不可與髡、旃、孟并列。」按《史記滑稽列傳》:「羅襦襟解,微聞薌澤。」乃謂同席之女,非謂髡也。《考異》所言非是。又按旃、孟雖能抑止昏暴,但本體不雅,其流易弊,故一降而為東方朔、枚皋。枚皋以賦見長,因見視如倡,亦有悔矣。而朔「文辭不遜,高自稱譽」《漢書》本傳。《漢書東方朔贊》:「劉向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于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故令后世多傳聞者。而楊雄亦以為朔言不純師,行不純德,其流風遺書蔑如也。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德似隱。非夷、齊而是柳下惠,……其滑稽之雄乎!」可證朔之滑稽實非枚皋可比。秦前髡其尤,兩漢朔為雄,非髡孰能匹之!紀疑近是,且作「髡袒而入室」與「旃孟之石交」相對,文頗不順,周振甫《注釋》從紀說改之,惜未明其所據。袒、朔形近易訛。今改「袒」為「朔」字。
雖有絲麻,無棄菅蒯。
《校注》:「『菅』,弘治本、汪本、畬本、兩京本、文津本作『管』。文溯本剜改作『菅』。按『管』字誤。《左傳》成公九年:『詩曰:雖有絲麻,無棄菅蒯。』杜注:『逸詩也。』」《斟詮》引《左傳會箋》:「菅似茅,滑澤無毛,韌宜為索,漚及曬尤善。蒯亦菅之類。《史記孟嘗君傳》:『又蒯緱。』注:『蒯,茅之類,可為繩。』夫絲可為帛,麻可為布,菅蒯皆草,可為粗用者。言雖有精細之物,然粗物亦不可棄也。」按作「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