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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傳卷第三》春秋傳[標點本] 胡安國作品集

隱公下

八年春,宋公、衛侯遇于垂。三月,鄭伯使宛來歸祊。庚寅,我入祊。

鄭伯欲以太山之祊易許田。前此來輸乎者,以言請之矣,未入地也。至是來歸祊者,其地既輸矣,未易許也。周制,六年五服一朝,故于天子之郊有朝宿之地。又六年,王乃時巡,諸侯各朝于方岳,故于泰山之旁有湯沐之邑。諸侯于王畿之內,方岳之下,皆有是乎?成王以周公有大勛勞,故特賜之許田,為朝宿之地。如皆有焉,盡天子之郊,不足為其地矣。宣王以鄭伯母弟懿親,故特賜之祊田,為湯沐之邑。如皆有焉,盡泰山之旁,不足為其邑矣。祊近于魯,許鄰于鄭,各以其近者相易,何以不可乎?用是見鄭有無君之心,而謂天王不復能巡狩矣。用是見鄭有無親之心,而敢與人以先祖所受之邑矣。其言我入祊者,祊非我有也。入者,不順之詞,義不可而強入之也。夏,六月,已亥,蔡侯考父卒。辛亥,宿男卒。

天王崩,告于諸侯則不名。諸侯薨以名,赴,而自別于太上,禮也。古者死而不謚,不以名為諱。周人以謚易名,于是乎有諱禮。故君薨赴于他國,則曰寡君不祿,敢告執事。春秋之時,遵用此禮凡?赴者皆不以名矣。經書其終,雖五霸強國,齊桓晉文之盛,莫不以名者,是仲尼筆之也。赴不以名而書其名者,與魯通也巳。通而不名者,舊史失之爾。未通而名者,有所證矣。故傳此義者,記于禮篇曰:諸侯不生名。夫生則不名,死而名之,別于太上,示君臣尊卑之等,蓋禮之中也。諸侯薨赴不以名,而仲尼革之,必以名書,變周制矣。春秋魯史,圣人修之也,而孟子謂之作,以此類也。

秋,七月,庚午,宋公、齊侯、衛侯盟于瓦屋。

程氏曰:宋為主盟,與鄭絕也。大道隱而家天下,然后有誥誓;忠信薄而人心疑,然后有詛盟;盟詛煩而約劑亂,然后有交質子至是傾危之俗成,民不立矣。春秋革薄,從忠于參盟,書日,謹其始也。周官設司盟,掌盟載之法凡,邦國有疑,則請盟于會同,聽命于天子,亦圣人待衰世之意耳。德又下衰,諸侯放恣,其屢盟也,不待會同,其私約也,不繇天子,口血未乾而渝盟者有矣。其末至于交質子,猶有不信者焉。春秋謹參盟,善胥命,美蕭魚之會,以信待人而不疑也。蓋有志于天下,為公之世凡,此類亦變周制矣。八月,葬蔡宣公。

九月辛卯,公及莒人盟于浮來。

莒,小國,人微者,而公與之盟,故特言及,以譏失禮,且明非大夫之罪也。易曰: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隱公可謂謙矣,何以譏之為失禮?曰:謙,亨。君子以裒多益寡,稱物乎施。屈千乘之尊,下與小國之大夫盟,豈稱物平施之謂乎?太卑而可逾,非謙德矣。螟!

冬,十有二月,無駭卒。無駭書名,未賜族也。諸侯之子為大夫,則稱公子,其孫也而為大夫,則稱公孫。公孫之子與異姓之臣未賜族而身為大夫,則稱名,無駭、俠之類是也。巳賜族而使之世為大夫,則稱族,如仲孫、叔孫、季孫之類是也。古者置卿必求賢德,不以世官,春秋之初,猶為近古,故無駭與俠皆書名耳。其后官人以世,無不賜之族,或以字,或以謚,或以官,或以邑,而先王之禮亡矣。至于三家專魯,六卿分晉,諸侯失國出奔者相繼,職此由也。按禮,天子寰內諸侯世其祿而不嗣,然則諸侯所置大夫,嗣其位而不易,豈禮也哉?觀春秋所書,而是非之跡著矣,治亂之效明矣。九年春,天王使南季來聘。

按周禮行人,王者待諸侯,有時聘以結好,閑問以諭志,而榖梁子何以獨言聘諸侯,非正也。古者諸侯于天子,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天子于諸侯不可以若是恝,故亦有聘問之禮焉。隱公即位九年于此,而史策不書遣使如周,則是未嘗聘也。亦不書公如京師,則是未嘗朝也。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如隱公者,貶爵削地可也,刑則不舉,遣使聘焉,其斯以為不正乎!經書公如京師者一,朝于王所者二,卿大夫如京師者五,舉魯一國,則天下諸侯怠慢不臣可知矣。書天王來聘者七,錫命者三,赗葬者四,則問于他邦及齊、晉、秦、楚之大國又可知矣。王之不王如此,征伐安得不自諸侯出乎?諸侯之不臣如此,政事安得不自大夫出乎?君臣上下之分易矣。陪臣執國命,夷狄制諸夏矣,其原皆自天王失威福之柄也。春秋于此,蓋有不得巳焉爾矣。

三月癸酉,大雨震電。庚辰,大雨雪。

震電者,陽精之發;雨雪者,陰氣之凝。周三月,夏之正月也。雷未可以出,電未可以見,而大震電,此陽失節也。雷巳出,電巳見,則雪不當復降,而大雨雪,此陰氣縱也。夫陰陽運動有常而無忒,凡失其度,人為感之也。今陽失節而陰氣縱,公子翚之讒兆矣,鐘巫之難萌矣。春秋災異必書,雖不言其事應,而事應具存。惟明于天人相感之際,響應之理,則見圣人所書之意矣。挾卒夏城郎。

城者,御暴保民之所,而城有制,役有時,大都不過三國之一,邑無百雉之城,制也。魯嘗城費、城郈,其后復墮焉,則越禮而非制矣。凡土功,龍見而戒事,火見而致用,水昏正而栽,日至而畢,時也。隱公城中丘、城郎,而皆以夏,則妨農務而非時矣。城不逾制,役不違時,又當分財用,平板干,稱畚筑,程土物,議遠邇,略基址,揣厚薄,仞溝洫,具糇糧,度有司,量功命日,不愆于素,然后為之可也。況失其時制,妄興大作,無愛養斯民之意者,其罪之輕重見矣。秋,七月。冬,公會齊侯于防。

周官行人曰:時會以發四方之禁。此謂非時而合諸侯,以禁止天下之不義也。列國何為有此名?凡書會,皆譏也,謂非王事相會聚爾。左氏稱宋公不王,鄭伯以王命討之,使來告命。會于防,謀伐宋也。于中丘,為師期也。亦謂之非王事,可乎?曰:以王命討宋,而聽征討之禁于王都,雖召陵之舉,不是及矣。始則私相會為謀于防,中則私相盟,為師期于鄧,終則乘敗人而深為利以取二邑,歸諸巳奉王命討不庭者,果如是乎?經之書會、書伐,而不異其文以此。十年春,王二月,公會齊侯、鄭伯于中丘。

夏,翚帥師會齊人、鄭人伐宋。

翚不氏,先期也,始而會宋以伐鄭,固請而行。今而會鄭以伐宋,先期而往,不待鐘巫之變,知其有無君之心矣。夫亂臣賊子,積其強惡,非一朝一夕之故,及權勢巳成,威行中外,雖欲制之,其將能乎?故去其公子,以戒兵柄下移,制之于未亂也。

六月壬戌,公敗宋師于菅。

辛未,取郜,辛巳,取防。

內大惡其詞婉,小惡直書而不隱。夫諸侯分邑,非其有而取之,盜也,曷不隱乎?于取之中猶有重焉者,若成公取??,襄公取邿,昭公取鄫,皆覆人之邦而絕其嗣,亦書曰取,所謂猶有重焉者。此故取郜、取防,直書而不隱也。其不言戰而言敗,敗之者,為主彼與戰而此敗之也。皆陳曰戰,詐戰曰敗。秋,宋人、衛人入鄭。宋人、蔡人、衛人伐戴。鄭伯伐取之。稱伐稱取,兼之也。或疑鄭人兵力不能取戴,兼三國之師,非矣。什圍伍攻,正也;以寡覆眾,奇也。莊公蓋嘗克、叔段敗王師,困州吁而入許,能以奇勝可知矣。故駐師于郊,多方以誤之也。四國巳斗,起乘其弊,一舉而兼取之,卞莊子之術也。然則可乎?孟子曰:善戰者服上刑。稱伐取者,其以鄭莊公殘民之甚,當此刑矣。

冬,十月,壬午,齊人、鄭人入郕。

左氏傳云:宋公不王,鄭伯以王命致討,而郕人不會。齊、鄭入郕,討違王命也。程氏謂宋本以公子馮在鄭,故二國交惡,春秋不見其為王討也。王臣不行,王師不出,矯假以逞私忿耳。此說據經為合。若討違王命,則不書入矣。入者,不順之詞也。茍以為難詞,則齊、鄭大國,于討郕何難哉?十有一年春,滕侯、薛侯來朝

諸侯。朝于諸侯,禮乎?孔子曰: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周禮行人凡諸侯之邦交,殷相聘,世相朝也。然謂之殷,則得中而不過;謂之世,則終諸侯之世而一相朝,其為禮亦節矣。周衰,典制大壞,諸侯放恣,無禮義之交,惟強弱之視,以魯事觀焉,或來朝而不報其禮,或屢往而不納以歸,無合于中聘世朝之制矣。且列國于天子述所職者,蓋闕如也,而自相朝聘可乎?凡大國來聘,小國來朝,一切書而不削,皆所以示譏。滕、薛二君不特言者,又譏旅見也,非天子不旅見,諸侯偃然受之而不辭,亦以見隱公之志荒矣。

夏,公會鄭伯于時來。

秋,七月,壬午,公及齊侯、鄭伯入許。

書會則伐許者,本鄭志也。書及則入許者,公所欲也。隱公即位十有一年,天王遣使來聘者再,而未嘗朝于京師,罪一也。平王崩,不奔喪,會葬至,使武氏子來求賻,罪二也。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而擅興兵甲,為宋而伐邾,為鄭而伐宋,罪三也。山川土田,各有封守,上受之天王,下傳之先祖,而取郜及防,入祊易許,罪四也。今又入人之國而逐其君,罪五也。凡此**韙者,人臣之大惡,而隱公兼有之。然則不善之殃,豈特始于惠,成于桓,而隱之積亦不可得而揜矣。使隱公者,為國以禮,而自強于善,豈有鐘巫之難乎?是故春秋所載,以人事言,則是非善惡之跡設施于前,而成敗吉兇之效見于后。以天道言,則感應之理明矣。不可不察也。

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

致隱讓國,立不以正,惠公之罪也。致桓弒君,幾不早斷,隱公之失也。既有讒人交亂其間,憂虞之象著矣。而曰使營菟裘,吾將老焉,是猶豫留時,辨之弗早辨也。其及也宜。隱公見弒,魯史舊文,必以實書,其曰公薨者,仲尼親筆也。古者史官以直為職,而不諱國惡,仲尼筆削舊史,斷自圣心,于魯君見弒,削而不書者,蓋國史一官之守,春秋萬世之法,其用固不同矣。不書弒,示臣子于君父有隱避其惡之禮;不書地,示臣子于君父有不沒其實之忠。不書葬,示臣子于君父有討賊復讎之義。非圣人莫能修,謂此類也。夫賊不討,讎不復,而不書葬,則服不除,寢苫枕戈,無時而終事也。以此法討罪至嚴矣。故曰: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

右隱公十有一年。書于經者,其事七十有六,以為經世之典,撥亂反正之書,百王不易之**,其詳可得聞乎?謂一為元,則知祖述**,以體元為人主之職。謂周正為春,則知立制度,改正朔,以夏正為可行之時。謂正月為王正,則知天下之定于一也。隱公不書即位,則知父子君臣之大倫,不可廢也。與邾儀父、宋人盟而皆書曰及,則知以忠信誠愨為先,而盟誓不足貴也。大叔出奔共,而書曰鄭伯克叚,則知以親愛為主,而恩義之輕重不可偏也。來赗仲子,而冢宰書名,則知夫婦人倫之本,而嫡妾之名分不可亂也。祭伯朝魯,直書曰來,則知人臣義無私交,而朋黨之原不可長也。公子益師書卒,則知春秋貴大臣,而恩禮之哀榮不可恝也。元者何?仁是也。仁者何?心是也。建立萬法,酬酢萬事,帥馭萬夫,統理萬國,皆此心之用也。堯、舜、禹以天下相授,堯所以命舜,舜亦以命禹,首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周公稱乃考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茲常事,故一心定而萬物服矣。春之為夏正,何也?夫斗指寅然后謂之春,建巳然后謂之夏。故易曰:兌正秋也。以兌為正秋,則坎為正冬必矣。今以冬為春,則四時易其位,春秋正名之書,豈其若是哉?故程氏謂周正月,非春也,假天時以立義耳。商人以建丑革夏正,而不能行之于周;周人以建子革商正,而不能行之于秦。秦人以建亥為正,固不可行矣。自漢氏改用夏時,經歷千載,以至于今,卒不能易,謂為百王不易之**,指此一事可知矣。仲尼豈以欺后世哉?王正月之定于一,何也?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道無二致,政無二門。故議常經者,黜百家,尊孔氏,諸不在六藝之科者,勿使并進,此道術之歸于一也。言致理者,欲令政事皆出中書,而變禮樂,革制度,則流放竄殛之刑隨其后,此國政之歸于一也。若乃辟私門,廢公道,各以便宜行事,是人自為政,繆于春秋大一統之義矣。盟于昧而書,及公所欲也。盟于宿而書,及公立而求成焉,非若小國之于大國,不得巳而要盟者。后七年,為宋而伐邾,昧之盟,其刑牲歃血、果何為也?后十年為鄭而伐宋,要質鬼神,又安在乎?比事以觀,而盟不足貴亦審矣。世衰道隱,民彝泯亂,若宋殤之于馮也,衛侯、鄭之于叔武瑕也,皆為利爭不勝計也,而莊公獨以順母為詞,養成叚惡。夫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仁人之于兄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巳矣。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恩掩義也。使吏治其國,而象不得有為,義勝恩也。恩義并立,而中持衡焉,叚雖兇逆,焉攸亂。此春秋責莊公之意也。太宰建邦六典,以佐王治邦國者也,而承命以赗諸侯之妾,不知其不可,是為不智;知其不可而不言,是為不忠。不忠不智之人,而可以居百寮之長乎?故貶而書名,賤之也。或曰:安知咺之不言,如其不用何?言而不用,則辭其位而不居,禮也。今奉命而來,則知其阿諛順旨,無體國愛君之義矣。其貶而書名,非宰也。夫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若以其嘗為冢宰,不論功罪,而曲以禮貌加之,非春秋責相之意矣。君子有更相汲引交好以為公,小人有互相朋黨比周以為私,其跡雖同而情異,不可不察也。祭伯朝魯,安知其為私而不與乎?隱公之立,未嘗**,王法所當治也。祭伯為王卿士,不能詔王以正典刑,而遠來朝之,其為阿私審矣。故尹氏來訃不稱爵,祭叔來聘不言使,皆以明人臣之義,杜朋黨之原耳。大夫書卒,見君臣之義也。不書葬,明尊卑之等也。或日或不日,著禮貌之差也。名而不書氏者,身自為卿而非世也。其稱公子,以貴戚故使為卿也。不書官者,不請于王而自命也。其有將兵而會戰,奉使而出疆,名姓巳登于史,冊如公子翚者,而不書卒,何也?迷國誤朝,躬行弒逆,則有天討之刑矣。公子遂之罪亦同,而書卒,何也?因事之變,以明卿卒不繹之禮,而義不系于遂也。季孫意如無事之變而書卒,獨何歟?春秋有變例,定、哀多微詞,季氏逐昭公,殺務人而立宋,若有漢高帝之公,不賞私勞,則三家退聽,公室張矣。定公幸于禍而忘其讎,誘于利而忘其辱,以意如為大夫,而不討先君之賊也,天理滅矣。是故比事以觀,其異同可見,觸類而長其指意無窮。以一年之事考之,則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皆可見矣。以為經世之典,撥亂反正之書,百王不易之**,豈不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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