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芒代的游廊
五十個客人正在等待著總監。這位總監急急忙忙來到了,甚至來不及跟隨身侍從私下交代幾句就跨過臺階,進入前客廳,他的朋友們正聚集在那里海闊天空地閑聊。總管在忙著設晚宴款待嘉賓。但修道院院長富凱的頭等大事是守候著他哥哥的歸來,同時趁他還沒有出現之前,一心一意想把這家的榮譽占為己有。
總監的歸來引起了一陣充滿著歡樂和親切的嗡嗡聲。富凱滿臉春風,心情歡暢,慷慨大方,深受他那些詩人們、藝術家們和實業家們的愛戴。從富凱的臉色上,就象從一個神的臉色上,他的小朝廷可以看出一些征兆,人們可以窺出他在想些什么,從而根據察顏辨色的結果制定自己的行動準則。富凱那從不曾因為國家大事而起過波瀾的臉,今晚看來比往常更蒼白,這在他的友好中已經不止一個人注意到了。富凱坐在主位席上,興致勃勃地主持著晚宴。他在向拉封丹繪聲繪色地敘述有關瓦特爾遠征的那段趣聞。
他把梅納維爾和瘦雞的故事講給佩利松聽,客人們都聚精會神聽著。
滿堂的哄笑和形形**的插科打渾只是因為佩利松做了一個嚴肅、甚至憂傷的姿態才算止住。
修道院院長富凱弄不懂他哥哥為什么把話題向這方而引導,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因此豎起耳朵想聽個明自,他有意想從古爾維爾和總監的瞼上找出**,可惜的是,什么也沒找到。
佩利松開腔了。
“有人談到柯爾培爾先生了?”他問道。
“可不是嗎?如果象傳說那樣,國王陛下真要提他當總管,那可怎么辦?”
富凱講這番話的意圖是一清二楚的,他的話剛一出口,立刻在席間引起了一陣爆炸:
“這個吝嗇鬼!”一個嚷道。
“是個鄉巴佬!”另一個幫腔。
“偽君子!”第三個插話說。
佩利松和富凱交換了深邃的一瞥之后,說:
“先生們,老實說,我們虧待了一位誰也不知道的人。這既不寬宏大量、也不合情合理,諾,總監先生在這里,我相信,他會同意我的看法的。”
“完全同意,”富凱回答說,“別去理睬柯爾培爾先生的什么肥雞瘦雞,今天,要緊的是瓦特爾先生燒的塊菰野雞。”
這句話驅散了籠罩在賓客們頭上的陰霾。
古爾維爾用他的儒瓦尼酒灌得詩人們大為興奮,修道院院長象個想得到別人錢財的人那樣聰明伶俐,逗得財政家們、武士們個個都興高采烈、得意忘形。在這樣一片歡樂的氣氛和喧鬧的談笑聲中,所有的焦慮不安全都煙消云散了。
在上第二道菜和點心的時候,紅衣主教馬薩林的遺囑成為談論的中心。隨后,富凱差人把果品和甜酒送到與游廊相毗連的客廳里。他隨即被一位在這天晚上獲得他偏寵的王后挽著手向客廳走去。
接著,是樂隊的琴師們用餐;在蜜也似的、處處飄香的春天的夜晚,游廊上、花園中的散步也同時開始了。
佩利松走近總監身邊,對他說:
“大人,您有什么煩心事?”
“事情可大哩,讓古爾維爾告訴您吧,”大臣回答。
佩利松轉過身來,看見那個緊眼在他后面的拉封丹,他不得不聽拉封丹吟誦一首取材于瓦特爾的拉丁文詩歌。
拉封丹到處抑揚頓挫地吟誦他這首詩已經有一個小時了,這時候找到了佩利松,把他作為推銷他的詩的好對象。
他以為能抓住佩利松,可是卻讓他溜走了。
拉封丹只好轉向洛雷,而洛雷為了歡慶晚宴并向東道主的盛情表示謝意,也剛作了一首四行詩。
拉封丹為了推薦他的詩白忙了一陣;洛雷和他一樣,也想找一個能欣賞他的四行絕句的聽眾。
他不得已而求其次,不得不走到夏諾伯爵跟前,不巧,這時候正好富凱走過來,一把將伯爵拉往別處。
修道院院長發現這位詩人象往常一樣心不在焉,準備去纏住兩個正在交談的人,他便立即插了進去。
拉封丹趁機釘住修道院院長不放,開始吟誦他的詩。
拉封丹搖擺著身子,按照拉丁文詩的格律長短格、揚揚格,吟誦他的詩時,那個對拉丁文一竅不通的修道院院長也隨著節奏搖頭晃腦起來。
這時候,在果品盤后面的富凱,正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講給他的女婿夏諾先生聽。
“我們在這兒談正經話時,得把那班廢物引去看煙火才行,”佩利松對古爾維爾說。
“好,”古爾維爾答道。他吩咐了瓦特爾幾句話.隨即瓦特爾就把大部分人,諸如花花公子、貴夫人和喋喋不休的家伙領到花園里去。這當兒,在三百支蠟燭照耀下,在擁來擁去、忙著走向花園的所有煙火愛好者的視線下,一些人在游廊里散起步來了。
古爾維爾走近富凱,對他說:
“先生,我們都到齊了。”
“全都到了?”富凱問。
“是的,您數嘛。”
總監轉過身去數了數。一共八個人。
佩利松和古爾維爾手挽著手,好象在愉快地議論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似的。
洛雷和兩名軍官也象他們那樣,從相反的方向踱過來。
修道院院長富凱獨自一個人在那里散步。
富凱和夏諾并肩走著,他裝出全神貫注地在聽女婿講話的樣子。
“先生們,”他說,“你們散步時,都不要抬頭看,也不要顯出在注意我的樣子;只管繼續散步,現在只剩下我們了,聽我說。”
大家都靜了下來,這種沉寂偶爾才被遠處那些愉快地站在小樹叢里,以便能夠更好地觀賞煙火的賓客們的歡叫聲打破。
這是個奇特的現象,紳士們三個一群、兩個一對地在散步,他們好象各管各似的,其實都專心致志地在聽他們中的一個人講話,而這個人,又象是在同他身旁的伙伴交談似的。
“先生們,”富凱說,“毫無疑問,你們也一定察覺到,今晚在我們星期三的聚會上,有兩個朋友沒有來……修道院院長先生!請看在天主份上,別停步,用不著停下來您也能聽得見,繼續走吧,我求求您,臉上的表情裝得自然些,您眼快,請您待在那扇開著的窗子旁邊,如果發現有人朝游廊這邊走過來,請用咳嗽聲通知我們。”
修道院院長遵命了。
“我沒注意到有人沒有來,”佩利松說。這時候,他完全背著富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我沒看見利奧多先生,是他給我津貼的,”洛雷說。
“而我,我沒看見我親愛的德·埃默里先生,最后一次玩紙牌時,他還欠了我一千一百利弗爾,”修道院院長在窗口說。
“洛雷,”臉色陰沉,仍在低頭散步的富凱說,“您再也拿不到利奧多的津貼了;而您,修道院院長先生,您也永遠別想得到德·埃默里的一千一百利弗爾了,因為這兩個人不久就要死了。”
“死?”所有的人都異口同聲地叫起來。正在演假戲的這伙人,聽到這個可怕的字眼,都禁不住止步不前了。
“先生們,照原來的樣子散步吧,”富凱說,“說不定有人在注視著我們……我剛才說過了:‘死’。”
“死!”佩利松重復說,“還不到六天以前,我還見過他們,看上去身體都很硬朗,精神都很愉快,滿懷信心的樣子。人啊人,我的天主!難道說一病就垮了嗎?”
“不是生病,”富凱說。
“那么,還有救嗎?”洛雷問道。
“沒法救了。利奧多和德·埃默里先生都處在他們死亡的前夕。”
“那么,這兩位先生為什么會死呢?”一個軍官問。
“您去問要殺死他們的人,”富凱回答。
“誰要殺死他們!有人要殺死他們!”大家嚇得齊聲嚷起來。
“非但是殺!還要把他們絞死呢!”富凱陰森可怕地咭噥,他的聲音仿佛象一陣喪鐘,在這富麗堂皇、熠熠生輝,有畫幅,有鮮花,有天鵝絨以及珍貴文物的游廊里哀鳴回蕩。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修道院院長的視線離開了窗口;第一批煙火的流星開始飛過樹梢。
花園那邊傳來一陣長長的歡呼聲,吸引著總監也去欣賞一眼如此的良辰美景。
他走到窗前,他的朋友們都跟在后面,注意著他最細微的心思。
“先生們,”他說,“是柯爾培爾先生叫人逮捕并審判了他們,他還要處死我的兩個朋友。叫我怎么辦才好?”
“該死的!把柯爾培爾先生開膛剖肚,”修道院院長第一個搶先開口。
“大人,我看,要去跟國王陛下談一談,”佩利松說。
“您說國王,我親愛的佩利松先生,判處死刑的命令正是他親自簽署的。”
“那么說,得想個辦法讓死刑不能執行,只有這樣了,”夏諾伯爵說。
“這不可能,除非買通獄卒,”古爾維爾說。
“或者是典獄長,”富凱說。
“今晚一定得讓囚犯越獄。”
“你們誰去辦這筆交易?”
“我,我帶錢去,”修道院院長說。
“我,我帶話去,”佩利松說。
“把話和錢都帶去。五十萬利弗爾給典獄長,看樣子夠了;但是,如果需要,可以增加到一百萬。”
“一百萬!”修道院院長先生叫起來,“我用不到這一半就可以把半個巴黎洗劫一空。“
“別吵吵嚷嚷的,”佩利松說,“典獄長錢一到手,兩個囚犯就可以逃之夭夭;他們一旦虎口逃生,就可以煽動柯爾培爾的仇人們,向國王陛下申訴,并可向他證明,他那輕率的判決就象以往所有那些夸夸其談一樣,是并不那么可靠的。”
“那么,佩利松,您去一趟巴黎,”富凱說,“把兩個無辜的人給我帶回來,等到明天,看情況怎樣再說。古爾維爾,交五十萬利弗爾給佩利松。”
“您要當心,別弄糟了,”修道院院長說,“這件事責任重大;該死的!讓我幫您一下忙吧。”
“別作聲!有人來了;”富凱說,“噢!煙火確是太美啦!”
這時候,煙火象燦爛奪目的雨花,從空中五彩繽紛地飄灑下來,把近旁林野的枝葉照得光華四射。
佩利松和古爾維爾一起從游廊的大門往外走;富凱和最后的五個密謀者一起跨進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