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四庫全書
韋齋集卷九 宋 朱松 撰
書
代人上郡守書
竊以明天子閔仁遠民思有以鎮綏之輟合下于臺端之重付以一州視事未幾涂炭之遺民人人自以爲將被惠澤困于貪暴之吏抱抑屈而不得申者人人自以爲有所赴愬州縣之吏潔操行抱才諝者皆奮迅澡祓人人自以爲將受知于下執事某于此時實命下吏竊嘗自念士之仕于州縣者雖其志不足以及遠然上之則欲扶持柔良折伏奸暴獄訟必毋失其平施設必毋失其中稱朝廷所以委使之意以求知於上下之猶欲整簿書急期會期于無過以免訶譴詰責之辱又不及是而愈下則刑戮斥逐加之而不以爲過今政和建之下邑也剽盜之後民無蓋藏且辟公門訟訴之牒不能十數常賦之輸比他邑或不能十五無豪宗大姓陵轢細民以廢亂政化地斗入東南與溫福爲境又非孔道共億廚傳之費以某之庸?處于此竊自隱庶以爲奉令承教或可以無過聽于下風今者廼聞閣下有意督過之深恐進見之際廹于威嚴區區之意造次不能以自達轍以尺書控愬于下執事某少失先人與老母相倚爲命今行年逾七十矣今夏暑方甚府中遣吏持檄敦廹赴官冒大暑扶侍上道到官未幾得寒暑之疾妨于飲食寢興須人至今未平也方得疾之初山邑無醫藥回皇怵廹莫知所以爲計適聞大斾入境念當具圖籍抱符鑰跪起屬吏之末庶幾咨稟條教聽受約束仰稱合下具宣明天子德澤之意欲前不能進退維谷者累日夫親疾之所以亂其方寸者如此則獄訟施舍簿書期會之間容有精力之所不同照察之所不及雖加之以刑戮斥逐其孰以爲不宜乃若某之情則猶有可言者韓延夀爲東郡太守嘗出臨上車騎吏有後至敇功曹議其罰門卒建言曰今旦明府命駕未出騎吏父至府門不敢入吏趨出省父而見罰得毋虧大化乎合下方崇奬名教以整頓人物必將有處于此以合下望實之重督責之精明如此而某平昔之志亦粗欲求知于世不至自棄于沒沒無聞之地而蕞爾之邑非有難集而不可為者儻假之以旬月之期以合下之靈老者飲食起居漸復于舊敢不勵精畢力僵仆無所避若猶吏治弛廢過惡暴列將投袚自劾以聽命于有司合下雖加以虧除寛免遺惠亦不敢承也
答莊德粲秀才書
某頓首昨屈車馬甚寵顧區區未能欵扣所聞辱惠書禮盛志謙雖不敢當然近世大學之道蕪廢士無貴賤狥世相師千百一范莫知孰使陶之者不自量其愚不肖竊有憐之之意頃來尤溪甫兩月雖獲遍拜邑中之士而未詳也索居深念惟小人之歸是憂乃有識明志高杰然自拔于流俗如吾友者其爲欣幸未易具道夫仕而忘學如農夫快一朝之飽而釋終身之耕殍于溝中可立而俟然則仕而志學猶飽而念耕亦不足道也抑聞之先生長者禮記多魯諸儒之雜說獨中庸出于孔氏家學大學一篇乃入道之門其道以爲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在致知格物以正心誠意而已其說與今世士大夫之學大不相近蓋此學之廢久矣自周衰楊墨雖得罪于圣人然乃學仁義而失之者至申韓儀秦之說勝而士始決裂圣人之藩墻以阿流俗之所好至漢文景之盛未衰也以至于今蓋嘗有以斯文爲已任者起而倡之然世方嬰于俗學以自強屹乎其不可攻也某方急于祿養未能往究其所學是以或聞吾友之言凜然敬嘆若居夷而聞雅雖未詳其節奏之工然卓然于吳歈楚謡之中而不可亂也書曰知之非艱行之爲艱夫問涂而之盲則知亦豈易哉以吾友之明茍以德爲車而志氣御之則朝發軔乎仁義之涂而夕將入大學之門以躪中庸之廷也如某之駑憂且追後乘而莫及其何以相吾子在勉之而已若舍此而問涂則今之學士大夫皆知津矣未即欵晤自愛之望
上唐漕書
某嘗不自揆以所學乎古者妄論天下之勢以謂一介之士歛然自修于環堵之中其勢力輕重不足較于世也明甚至其風聲氣俗則有天下盛衰理亂之所系者蓋嘗竊怪先王之時其士君子皆敦厚樸實溫然而自重富貴利祿若不足以介其意而後之君子髣髴其余風者何其少也其一時號爲名卿才大夫者名雖滿于天下而道不足以善當世之俗勢雖臨于一時而德不足以悚來世之風上下相持以入于弊而風聲氣俗不可復振無足怪者三代而上其詳不可盡知然詩書所傳猶可想見士之退處于陋巷者時君世主招以弓車聘以幣帛有非其物者欲見且不得而況可屈乎故上之求其下也不敢輕非獨一日之勢有加乎士者不敢輕蓋雖天子不敢輕也故士之自待也不敢不重詭遇而貪得者出不容于朝歸不齒于鄉故下之望乎上者不敢以已之所不至者徼幸于一時而皆至于至足之分蓋在上者尊德樂義之誠不如是其至不足與有爲而士之自立于世者不如是不可責以有爲也後世不然上之則有科舉誘之于前使之決道義之藩以阿世俗之所好下之則存薦舉推之于後使之圓亷恥之隅以徇私意之所欲其間固不能無卓然自信異于孟子所謂凡民者然積習日久百世一范而猶責其有爲于世其亦?哉嗟夫此豈獨士之罪也嘗讀成湯禱桑林之詞有曰士失職者知士固有職必求所以充之蓋其從事于六藝之文而歷觀古今治亂興亡之變隱之吾心而不遠質之圣人而不戾達之當世而不悖此士所學乎先王之道者也是道也得之心得之身發之言推而被之天下無二焉士惟有得于是也抗顔不讓自任以天下之重而君子不以爲夸待之不以其禮則翻然去之而君子不以爲傲與天下周旋以圖回四海而君子不以爲泰抱關擊柝寸祿是營而君子不以爲污士之職如是其重而不知學先王之道以充之命曰失職之民故愚以謂士之風聲氣俗以與天倫之勢相關者在于士之自重與否而其失職而可罪者又將推之而責之在位之君子恭惟執事以絶人之賢方進爲于圣世天子付使者印使來閩中以言乎民則入城生齒之衆執事兒子撫而龍蛇驅者以億計以言乎吏則領挈衡稱輕重升黜在于一言者以百計以言乎權則天子所寄以耳目而事無巨細人無賢不肖皆得以言于上則亦在位之君子也以某觀之不知其他閩中之吏茍賤爲甚自蹈污蔑少所愧恥上官一不得意則呵叱慢罵辟易不敢仰視雖其間有修潔才諝之吏得免于此者蓋寡則亦無怪乎士之不知所以自重也恭惟執事執古之道而行今之世固與夫今之所謂君子者異故以某之愚且賤而敢進其猖狂之說以謂風俗之美惡系于有位之君子而使夫士之自重者得少挺其志不至于失職而可罪則執事其任之某江南草茅一介耳既冠與有名于吏部來閩中今七年矣不肖之名字蓋未嘗掛當路之齒豈敢妄自比于士之自重者蓋自度其踈頑無所用于世雖有好古之志而于先王之道未有聞也挾不足之資以求之于人實懼獲罪而不敢比來尉尤溪爲邑僻左雖辱在庇臨莫緣奔走于下風望顔色而受約束心以事荒舊業蕪廢是以滋不敢有意于當路之君子然竊嘗講聞執事之美有嘉佑慶歷間公卿之余風其責僚吏必以公事未嘗以其私忘部使者之尊以禮知名之士此其可以情告而理扣也故敢推廣其所聞于古者風俗之所關而以其責歸之執事若某者其亦失職而可罪之士也顧何足以與于此蓋嘗聞其說云爾其或市骨求駿式蛙求勇之意愿自隗始將見風俗之變人人知自好以求附于余光而勢足以加士者不得仆隸視其下其稱于天下之勢蓋不小矣則執事之建立所以善天下而竦後世者爲如何邪謹復料理十數年來古律詩若干篇繕寫以為獻此古人以為賢于博奕而已者若夫不自揆而論治道言世事者欲求教而未敢也夫以下邑之尉卑且賤世所不數平日未嘗為起居之問一旦以書冒言上下相待之勢而不以為嫌蓋方以古君子之所建立有望于執事而不以流俗之屑者自疑是亦古之道也禮僭言高愧栗惟命
上趙漕書
某少賤貧進不能操十百之金貿易取貲以長雄一鄉退不能求百畝之田于長山大谷之中躬耕以為養反顧其家四壁蕭然溝壑之憂近在朝夕途窮勢廹計無所出乃始挾書操筆學為世俗所謂舉子塲屋之文者其言決裂繁碎支離曼衍而不宿于道無用而可笑不待詳說可知也既冠試禮部始得脫去當是時年少豪鋭之氣方俯一世而眇萬物向非有禮義法律羈束于其後先必且追隨一時之俠揮金使酒馳驅而嘯呼以自快其意而後已惟其不得騁故斂其使氣以玩世者而一寓于詩蓋嘗以爲學詩者必探賾六經以浚其源歷觀古今以益其波玩物化之無極以窮其變窺古今之步趨以律其度雖知其然而病未能也竊嘗嘆夫自詩人以來莫盛于唐讀其詩者皆粲然可喜而考其平生鮮有軌于大道而厭足人意者其甚者曾與閭閻兒童之見無以異此風也至唐之季年而尤劇使人鄙厭其文惟恐持去之不速夫詩自二南以降三百余篇先儒以爲二南周公所述用之鄉人邦國以風動一世其余出于一時公卿大夫與夫閭巷匹夫匹婦之所作其辭抑揚反復蹈厲頓挫極道其憂思佚樂之致而卒歸之于正圣人以是爲先王之余澤猶可見其髣髴足以聳動天下後世故刪而存之至今列于六經焯乎如日月春秋之世列國君臣相與宴享朝聘以修先君之好往往賦古人詩以自見其意觀時稱情必當其物不然有君賦之而臣不拜其謹且嚴如此而晉鄭垂隴之會鄭之諸卿皆賦詩以屬趙孟而叔向因以知其存亡興衰之先後其言之驗若合符然蓋心者禍福之機也心取是詩而口賦之雖吉兇未見于前而神者先受之矣至漢蘇李渾然天成去古未遠魏晉以降迨及江左雖已不復古人制作之本意然清新富麗亦各名家而皆蕭然有拔俗之韻至今讀之使人有世表意唐李杜出而古今詩人皆廢自是而後賤儒小生膏吻皷舌決章裂句青黃相配組繡錯出窮年莫齒求以名家惴惴然恐天下之有軋已以取名者至其甚者恃才以犯上罵坐以貽譴擯斥顛沛足跡相及此何爲者邪嘗聞之夫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嗟夫圣人之意其可思而知也夫王者正心誠意于一堂之上而四海之遠以教則化以綏則來以討則服與夫僖公牧于魯野而其馬皆有可用之姿蓋本一道而詩三百之意圣人取一言而盡之乃在于此後之學者不深惟古人述作之旨而欲以區區者自名曰詩誠可憫笑某也何足以議此徒以少日嗜好之篤學之而不至也深惟學將求嫓于古人不本是求而唯末之齊亦見其勞而無功矣恭惟執事高文奧學標凖一世其主盟吾道推轂後進蓋有先世之遺風方持使者節控引一路微勞末技日效于前以希奬抜而某以菽水之意竊祿僻邑未嘗得拜伏于下風得於傳聞不肖名氏似嘗掛齒牙之余論得無有稱道少日率爾之作以欺執事者乎篆刻可悔方竊自毒雖知唐詩人之區區者爲可笑而求以庶幾夫圣人之意此非執事將安所質之竊觀執事大筆余波溢爲章句句法峻潔而思致有余此正如韓愈雖以爲余事而瑰奇高妙固巳超軼一時矣非深得大圣人所取于詩之意與夫古今述作之大旨其孰能至此某愿聞一二焉故輒料理十數年所學爲古律詩五七言若千篇繕寫塵獻譬諸博弈或可以奉公退之一笑昔宋廣平之沈下僚也蘇味道爲綉衣直指使者一日見廣平梅花賦驟稱于朝始爲聞人且廣平宏毅開濟之姿雖其未達宜已表世而杰出豈其屑屑于一賦以求知于人而味道于此亦復舍其大而稱其細豈非藴諸中者必逢時而遇變而後見強?而自鬻者君子之所賤而文字之美可一見而決以爲階乎廣平則某豈敢議然執事望臨一時四方之士希一言以軒輊于世則其區區自獻而有望于門下者亦士之常分而君子之所恕也文凡論僭今之君子或有所不容若夫古人上下相求之義非執事誰望邪賤職自縻未由面請頤誨惴栗俟命
上李丞相書
某聞今世游談論說之士未嘗不以人材不足爲患某獨以謂今世之所患者非乏材也君臣之大義不明于天下而學士大夫闕于徇國死難之節豈非今日之患甚急而至大者歟蓋父子主恩君臣主義是謂天下之大戒無所迯于天地之間譬如有生之類食息呼吸于元氣之中一息之不屬理必至于死先王設爲禮樂政刑所以維持膠固者甚備而夫子孟軻之徒道既不行于天下退而與其徒講說論著丁寧深切至矣遺澤余風被于末世時有一節之士力爲奇詭絶特之行鼎鑊在前刀鋸在後挕衣而從之乃不啻若牀第之安亂臣賊子歛手變色莫敢肆不義于其君豈特茍輕其生以立區區之私義而已哉蓋深畏夫君臣之義廢則爲人上者不能一日保其天下國家生民之禍豈復有烈于此者乎夫惟今日之勢將御天下之智力以除寇讐而安國家必務明君臣之義以厲天下使天下響應景從奮不顧死以徇王室則必有大臣焉以唱之建安之初曹公奉天子都許披荊棘而立朝廷海內之士爭出所長以葉成謀主豈復有漢室也哉于斯時也諸葛孔明摧藏畎畝之間視士之輻輳于魏者不啻若臭腐腥羶之在前方掩鼻疾趨而過之惟恐其凂已而見污焉一朝得豫州決策立談兼取暗弱倡大義于天下祀漢配天而大敵震動廣明之亂僖宗入蜀大盜據宮闕生民糜爛四海蕩覆藩鎮勤王之師愕怡相顧皆意唐室不復振逡廵而左次者相望也王鐸爲諸道都統檄書所至霆擊風馳壯士爭氣王處存李克用之徒決死力戰惟恐居後遂夷大盜克復京師今夫生民以來尊君戴上之心與生俱生未有知其所以然者不幸淪于久衰之俗刼于積威之余既久而其氣索然以憊則雖有可用之材布滿于天下而不能有所濟有一人焉命世之杰者鼓動而風厲之則天下之中材皆可以立事故孔明王鐸皆當王室之衰而各能有所成就世徒見其功烈之盛謀謨之偉而莫知大本之所在在于倡君臣之義以立士大夫狥國死難之節而已有宋之盛萬里一姓垂二百年一時人材尺寸短長皆得自効而賢知妄庸雜處于其間皆可以安坐談笑而取富貴其于士大夫可謂無負矣頃者京師之變敵人輕去巢穴犯吾國都其勢至逆也四方按兵相視莫肯攘袂爭先以決一旦之命而涂地之余狥死貪生交臂以事寇讐者非失職不逞之徒皆朝坐燕與謀惟幄而柄廟堂者也大義不明而風節淪喪自開辟以來亦有甚于此者歟則夫明君臣之義以厲天下必有命世之杰焉以倡之非仆射吾誰望邪恭惟仆射相公始爲史官方朝廷以言爲諱指陳闕失奸諛震動遂得罪以去又歸而爲侍從當宗廟社稷危疑?杌之際不動聲氣親決大策既已庶幾于再造王室矣至靖康建炎之初羣邪并進爭爲誤國之計以售其奸獨仆射所建白皆天下國家所以安危之大計至今焯然在人耳目非徒其言不用又放竄而濱于死且身雖流落而益尊食祠官之祿優游江海而望益重身去朝廷無殺生賞罰之柄而天下之善類有戮力王室之心者皆以爲歸自非深明先王所以維持膠固天下之道與夫子孟軻之所丁寧深切者其孰能至于斯歟某江南之夫爾跌宕塵埃少所合于世今也樂道仆射之德業風義以風曉當世矻矻而不知止以求齒于賓客之末抑將質舊聞而求策其所未至若夫慨今援古飾說獻諛以希一日之睠豈獨某所不爲亦豈仆射所望于天下之士也哉
上胡察院書
某江東書生也素無他技能又去爲州縣之吏益碌碌不見齒於流俗獨嘗究觀載籍以來天下國家興亡治亂之變與夫一時君子所以應時合變先後本末之序甚備思得考質是非以上下其議論而山海崎嶇之間王公貴人之所不至太守部刺史去朝廷遠尊嚴亢絶氣息茀然不復可近又家素貧俯仰水菽之養朝不謀夕勢不得一日釋去以從先生長者游然考之詳則其自信也篤自信篤則其合于世也益難此其所以婆娑山林甘忍窮寂雖久而不敢悔也今乃聞天子仁憫涂炭之遺民而使察院撫諭一方色仁氣溫不間微賤專爲朝廷訪求得失蒐拔人材以稱廟堂急治之意雖使事有指而區區過計之憂竊愿有獻于執事某聞古之爲天下國家者雖其積累之厚薄有逆有順有短有長而其意指規模未嘗不爲子孫萬世之計蓋未有俯仰依違茍度旦夕曾不爲終歲之備而可以爲國者衛文公之封于楚丘勾踐之脫于會稽蕩覆之余君臣徒手掃地赤立惟其大計已定故上下相與堅忍卑辱痛自抑損而不敢少變焉是以皆能有所成就而垂裕後世茍惟不然譬如千金之家不知堅據田園廬室之便以滋其材力而強讐暴客并起而乘之則又舍而之他是雖有陶朱猗頓之財亦終以窮困而莫知所稅今君臣相與經營中興之業其槩未可以一二數也然獨不知今日之意但欲襟憑江漢控引荊吳以保東南而已乎抑當克復神州汛掃陵闕據中原而撫三河也某聞之不取關中中原不可復也不取荊淮東南不可保也夫三秦之固勢擅天下自古得之以興者不可悉數而唐最近請言唐事天寶之末安祿山舉幽陵之師以踐河南唐既亡矣肅宗治兵朔方指麾諸將席卷兩京遂定三河朱泚之逆唐又亡矣德宗駐兵漢中引荊吳之征賦卒滅泚而復京師廣明之亂唐又亡矣僖宗西京成都方鎮倡義之師?血爭先而大盜竟平夫惟漢中之勝背負巴蜀左控關隴西連氐羌兵勁用饒形利勢便進可以據上流之阻退可以待四方之變故唐更三亡不失舊物竊聞今張宣撫陜西之師數以捷告若以六師之重通道荊襄循漢沔以赴興元結連拓跋控引五路因宣撫之師東向以收中原一年而定關陜二年而復大梁不四五年而天下定矣正使逆酋之余息猶可以陸梁彼憂吾之議其後也其能深入爲東南之患乎若夫出于下策而但欲保以東南此雖圣君賢相之所不爲而亦不可以無說夫長江之阻西距西陵東至京口僅二千里聚兵而守則可撓之地多而其隙易乘緣津而列兵則力有所不足故孫權之保建業東攻新城西攻襄漢以抗曹公而永嘉之後下及梁城用武之盛者至以江漢之舟艫西入河渭蓋東攻新城西攻襄漢者所以保建業而必爭中原者亦僅足以守東南而已今不進次建康治兵訓武北爭荊淮收遺民于煨燼鋒鏑之余與之戮力以圖興復而但蹙處一方費日月于道涂退既無所據進又不敢有尺寸之利未知漂漂者竟何如邪雖然以元子劉裕之威北震關洛而不能有所立唐更覆亡至于再三而宗社不隕天下之形勢亦可以觀矣執事將以使事歸報兩相國或訪所聞則愿以告焉
上李參政書
某聞古之君子將售其所長以求合于時者造作言詞以要當世其說曰王公大人必借譽于貧賤之士以成其名貧賤之士必借勢于王公大人以發其身眉陽蘇子立論以矯之曰此韓子之夸詞也漢高不喜儒不害爲明主衛霍未嘗薦士不害爲名公卿今吾自以爲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無吾也彼將退而考其實則亦無乃未至于斯歟嗟夫世之君子各建一偏之言後學風靡而不復考評至當之歸貴賤之勢日以乖睽固拒而不復合天下國家之治終有愧于古者有由也夫某嘗爲之說曰士無所求于王公大人士而有求于王公大人者天下之賤丈夫而非吾所謂士王公大人雖無所待于天下之士而其勢乃當汲汲以求天下之士夫士方隱約于鄉黨身修于家而國人化之上稽先王下論歷世卷之足以善一身舒之足以善天下世雖不吾以而環堵簞瓢之適雖南面王樂何以加之子思孟軻之徒至使君擁笈操幣因執事以求見而不可得何至仆邀以借區區之勢爲哉下至衰世士不復講明道義之要而惟勢利之徇乃無以異于賈儈之交手爲市隱之以三代之法是謂失職之民而何足謂之士至于先達之君子自外爲一郡等而上之至于爲天子之宰位愈隆則責愈重責愈重則求助益廣蓋挾一夫之智力以御無窮之變而求善其後雖圣智不能是以物色詢訪惟恐一士之不吾與網羅披剔置之胸中而天下之士無足辦者秦穆公曰如有一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然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彥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實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孔子刪書以爲法于後世而不遺區區之秦良以是哉夫以士之無求而必責先達之君子以有求于士其說疑若相悖而不相爲用然是說之行也使天下有樂道忘勢之士然後能助其上以有爲上有好善尊德之誠心然後能御天下之智力以立事天下國家其庶幾乎某江南鄙夫也家無伏臘之給而有俯仰之養食初命之祿十有五年而無尺寸之進流俗馳騖之士相與比而姍笑之誠自度其疵賤之資無所用于世未嘗敢有意于當世之君子屏居讀書于圣賢之事業粗見首尾雖未敢自謂有所樂乎此蓋亦庶幾于不茍然者竊聞頃者當路之君子厭薄士類以事之紛多進大猾有叔孫先生之遺風其急功利尚拳勇又與王楊蘇史無以異聽于下風不勝區區畎畝之憂恭惟參政大資當四海文物之富以德業之盛躐天下之俊乂周旋兩禁多士風靡艱難之初進陪國論勲在鼎彛文在典冊才高天下而禮益恭望臨一世而志益謙負至足之勢而無矜伐廣大之色海內之士景仰歸依奔走誦說惟恐居後豈非以能容彥圣有技之士使子孫黎民有保焉者望于明公乎今方食侍祠之祿逍遙泉山之下雖碌碌一介亦躬與之爲禮而某適有冗賤之役寄食于海上獲與諸生摳衣賓客之末儻收而教之使得游道德之塲以增益其所未至亦云幸矣意者明公大忠壯烈當復進爲于世豈能忘情于天下之士顧愚不肖何足以與于此抑聞之孟子曰孔子不得中行而與之思得狂狷之士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爲也夫狂狷圣人之所不廢明公亦有意乎干冒皇恐某頓首再拜
上謝參政書
某少而苦貧束髪入鄉校從鄉先生游學爲世俗所謂科舉之文者藐然兒童爾又方汲汲進取校得失于豪厘間然獨喜誦古人文章每竊取其書玩之矻矻而不知厭鄉先生呵而楚之不爲改也于是時固巳厭薄其學以爲無所用于世而無足盡心也既冠試禮部始得謝去塲屋中更憂患端居無事復取六經諸史與夫近世宗公大儒之文反覆研核盡廢人事夜以繼日者余十年其于古今文章關鍵之開合淵源之渟滀波瀾之變態固已得其一二矣間嘗自念士之于學要以求爲圣人而後止推所以善其身者以治天下國家此豈口耳筆墨之蹊徑所能至哉考之以先王之法觀之以大道之序則前日之悅可耳目如金石絲竹黼黻青黃者無乃未足以進于此歟昔者竊聞之學未有無師者也學而無師雖不無一至之得責之以遠道則泥質之以大方則惑用以趣時合變則膠戾而無所合是妄意臆決之說雖復憊精疲心而道日遠矣然生晩地寒無東西南北之資聞先生長者之風而不及瞻望下風者固多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嗚呼此非獨友說亦師說也竊聞往者三川之間程氏兄弟推本子思孟軻以中庸爲宗而司馬文正公考正經史深于治道皆卓然有功于圣人之門蓋嘗誦讀其詩書考質于師友而聞其略矣夫達天德之精純而知圣人之所以圣誠意正心于奧突之間而天下國家所由治推明堯舜三代之盛修巳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者始于夫婦而其極也察乎天地此程氏之學也尊德教賤功利奬名節端委廟堂則忠信恭儉足以刑主德于四方而朝廷尊燕處于家則孝友亷讓足以化其國人其酌古以凖今則治亂存亡之効如食粟之必飽食堇之必弊此司馬氏之學也程之門人某高第稱謝氏不及見也新鄭晁公嘗受學于司馬之門往以事游鄭拜晁公于溱洧之上時方冥憃不能有所質問而今皆逝矣古語有之曰想望丹青不如式瞻儀型諷誦詩書不若親承風旨恭惟參政大資伊傳王佐之學宗本六經網羅百氏陶毓精粹以善其身發揮德業以善天下固以質之圣賢而無愧矣視學于程氏者實爲近屬而晁外舅也周旋二公之間其師友淵源妄意臆決之說豈能窺測其萬一哉日者自天子之丞弼奉身而退優游江海之上言皆六藝之英而動有六義之節所謂承風旨而瞻儀刑者此正後學所當汲汲以爲依歸而不可後也而某方廹于祿養有辜摧之役于海上雖不獲躬笈篲奉幾杖以朝夕承謦欬于左右輒因謁者摳衣賓客之後因道平日區區竊有意于古人之學與夫宗慕依歸之意以?于下執事參政或收而教之方且求其放心條理舊學以丐薰沐于函丈者將繼此以進不然其將與趨走之賤士跪起降升旅進旅退以希一顧之寵此亦士之貧賤者之常分而無可憾者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古之君子于後學如此其汲汲也豈獨誘掖成就一時之材蓋其祗畏天命不遑寧居如此明公其得辭乎干冒皇恐某頓首再拜
上趙樞密書【會有言事者論臣僚投獻文字干進不果投】
某未聞有一日掃灑之勞于門下然聽于下風閣下論天下之士可以與于斯文者無聞之名氏必在數中以此久欲麕摭平昔骫骳之文因介紹以?見于下執事復念自勝冠以來妄嘗有意于古人爲已之學回視少作之可愧者雖無揚雄篆刻之工而有其悔誠不愿以此自見于當世而況君相憂勞于廟堂之上方總攬羣策率勵衆志以圖恢復尤不當器人于篇什語言之間是以區區所欲効于執事之前者又無因見焉日者天子擢合下本兵柄又以四路之地東抵河華西?巴蜀外連隴阪南盡荊漢延袤數千里使合下以一節護諸將節度其進退自太守郡刺史有所黜陟遂行不請權任憂責可謂重矣或謂合下負四海之望當在廟堂調護根本某獨以爲不然頃者宥密之臣襲其家學進誤國之計謂秦蜀襄沔之得失不足爲吾輕重是以漠然寘于度外以至今賴宗廟社稷發寤圣心絀其說不用夫敵人保三秦而分兵亟肄以疲我其意未嘗一日而不在東南使不幸而秦蜀之郊有蟻漏可乘之隙則東南將無錯足之地尚何中原之可議也哉使合下敉寧反則綏輯畔換附循士大夫東向以揚祖宗之盛德遺烈則中興之功猶可以歲月冀此某所以雖有受知門下之幸方以天下之勢爲憂而不敢致私怨于遠其所依歸也區區管見懷不能已敢不以告于下執事夫身去朝廷而任事于外外有垂涎側目之敵危機交急間不容息內則率勵士大夫各率其職以奔命于邊鄙是以其勢不可以不專其權不可以不重權重而勢專者人主之所甚惡而間言易入人惟無所欲也人皆求得其所欲而勢有所不獲則失職者衆而讒慝宏多積衆口之讒以投易入之間此天下之危機仁人志士之所深患也君子于此必求同心一德之助使在人主之側啟廸聰明以善其心而無妨功害能之意是以功成而國家可保詩曰侯誰在矣張仲孝友吉甫征伐四方而在王所者如張仲以調護于其中夫是以能展四體以徇國而無後患裴度以太原之師討鎮人元稹之徒沮梗于其中是以巨猾逋誅終不能有所立方鋒鏑交于原野而以事機之會有望于朝廷在人主之左右者小有不合于其心則顰笑俯仰顧盻唯阿之間亦足以敗吾事固不在于堅持力爭然後足以快其私也爲合下計凡今廷臣有如張仲可爲同心一德之助者顯言于上而厚結其意必求有利于國家而無忌乎吾之成功然後吾無內顧之憂而得以悉意于疆場之事今日之慮孰急于此其次莫若宏德義殖忠信以折窮詐極兇之敵世常患儒者之言迂緩而不切于事至觀羊祜陸抗處傾側擾攘之勢而雍容拱揖乃有三代王佐之余風然後知先王所以得至于天下者必可行于後世而無難古之君子處敵國相傾之間覆人之軍不足以爲武夷人之城不足以爲強唯能秉天下之大義以優柔浸漬乎斯民之心使其欲釋我而不可夫誰與吾敵降及後世以茍爲道凡可以譎敵而得志有雖屠百萬之衆而獲須臾之安亦泰然爲之秦以區區虎狼之強號爲無敵于天下纊息未定而子孫爲戮由此故也是以後之君子于羊陸之事竊有取焉敵人自覆京師橫行中原飲馬于江海之澨猶徜徉四方歉然有所不滿之意雖拓跋邪律之暴不及于此矣善觀天下之勢者必因吾之所短以求出于敵人之所不能爲今日計謂宜按羊陸之規務宏綏御之略毋屑屑于功首俘獲之間要使淪陷之民知吾所以從事于兵革者凡以欲抜吾于涂炭而非以爲利使其咆哮吞噬之勢不得逞而索然以憊將不折而自亡是爲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余有不可忽也抑又聞之矯枉者必過于直君子之于道求中焉而已矣茍有意于矯是亦未免乎私也往者西帥之失正坐自詭大功之必成是以自今觀之不能無夸大之過今若懲既往之失過自貶損恐精彩銷伏而士氣不振君子之向慕于是人也唯恐其無成是以不勝過計之憂合下幸留聽或有取一二焉某頓首再拜
韋齋集卷九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佑,韋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