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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道林·格雷的畫像 王爾德作品集

“你何必告訴我你要從善呢,”亨利勛爵叫道,把白皙的手指浸在裝滿玫瑰露的紅色銅碗里。“你已經十全十美了,請你別改啦。”

道連·格雷搖了搖頭。“不,哈利,我這輩子干了很多壞事,以后不干了,明天起開始做好事。”

“昨天你在哪兒?”

“在鄉下,哈利,我獨個兒呆在一個小旅館里。”

“好家伙,”亨利勛爵笑了笑說,“在鄉下誰都能學好。那里沒有誘惑,這也就是鄉下人極不開化的原因了。文明絕不是唾手可得的。人要達到文明有兩條途徑:一條是使自己有教養;另一條是使自己墮落。鄉下人兩個機會都沒有,所以停滯不前。”

“教養和墮落,”道連重復了一下。“兩者我都知道一點。現在我覺得把它們相提并論似乎很可怕。因為我有了一個新理想,哈利。我要改,我想我已經在改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善行是什么呢。你不是說你做了不止一樁嗎?”他的伙伴問,一面把熟透的草莓倒進自己的盤里,堆成一個錐形的小山,用帶孔的貝殼形小匙把糖灑在草莓上。

“我可以告訴你,哈利。這件事,別人我誰都不能說。我放過了一個人。這話聽起來有些自負,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很漂亮,極像西比爾·文。我想正因為漂亮,她一開始便吸引了我。你還記得西比爾,是嗎?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赫蒂當然不屬于我們的階級,她純粹是個農村姑娘。但我真的很愛她,確實很愛。整個風和日麗的五月,一星期我總是去看她兩三次。昨天她跟我在一個小果園里碰頭。蘋果花雨點一般灑在她頭發上,她哈哈大笑。我們原打算今天拂曉出走。突然,我決定把她留下,讓她像我初識她時那樣,如鮮花一般純潔。”

“我認為這種新鮮感一定給了你真正愉快的刺激,道連,”亨利勛爵打斷他說。“但我可以替你寫完這首田園詩。你給了她一個忠告,撕碎了她的心。這就是你悔過自新的開始。”

“哈利,你真糟糕!你不該說這些可怕的話。赫蒂的心沒有碎。當然她哭哭啼啼,鬧了一下。可是她的名聲沒有敗壞。她可以像潘狄塔那樣生活在長滿薄荷和金盞花的園子里。”

“為負心的弗羅利澤哭泣,”亨利勛爵說,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哈哈大笑。“親愛的道連,你有一種奇怪的小孩脾氣。你認為這個姑娘真的會滿足于一個跟她門當戶對的人嗎?我估計她將來會嫁給一個趕車的粗漢,或是咧嘴傻笑的農夫。是呀,跟你相識并相愛,教會了她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她因此會很不幸。從道德角度看,我也并不贊賞你的主動放棄。就算事情才開始,那也是很糟的開端。何況,你怎么能知道,此刻赫蒂不像奧菲利婭那樣飄浮在哪一個星光照耀的水塘里,有可愛的睡蓮做伴?”

“我可受不了,哈利。你什么事都要譏笑,然后暗示最悲慘的結局。我很懊悔把這事告訴了你。我不在乎你對我說什么,我知道我做得很對。可憐的赫蒂!今天早上我騎馬經過農場時,看見她蒼白的臉靠在窗前,像一簇茉莉花。我們就別談這個話題了,也別來說服我,要我相信幾年來我做的第一件好事,首次微不足道的自我犧牲,居然是一種罪孽。我要改好,我會改好的。還是談談你自己吧。倫敦有什么消息?我已經幾天沒上俱樂部了。”

“人們還在議論可憐的巴茲爾失蹤的事。”

“我想這時候他們該厭倦了,”道連給自己倒了些酒,微微皺了皺眉說。

“老兄,他們才談了六個星期。英國的公眾三個月換一次話題,不然,他們的神經受不了那種緊張。不過近來他們很走運,可談論我的離婚案,艾倫.坎貝爾的自殺案。而現在又出了藝術家神秘失蹤的事。倫敦警廳堅持認為,那個穿灰外套乘十一月九日半夜的火車去巴黎的人就是可憐的巴茲爾。而法國警方宣布,巴茲爾根本就沒有到過巴黎。我想兩星期以后,他們會告訴我們有人在舊金山看到了巴茲爾。每個失蹤的人都說是在舊金山露面了,真是咄咄怪事。舊金山一定是個誘人的城市,具有來世的一切魅力。”

“你認為巴茲爾出了什么事?”道連問,對著燈光把盛滿葡萄酒的酒杯舉了起來,心里覺得奇怪,自己怎么會如此從容地議論這個話題。

“我一點都不知道。要是巴茲爾躲起來了,這不關我的事;要是他死了,我不愿再去想他。死亡是惟一讓我害怕的事,我討厭它。”“為什么?”年輕一點的那位不耐煩地問。

“因為,”亨利勛爵說,把一個鍍金的開口嗅鹽盒放到鼻孔底下,“人別的都能躲過,就是躲不過死亡。死亡和庸俗是十九世紀人們無法解釋的兩件事。我們到音樂室去喝咖啡吧,你得給我彈肖邦。跟我妻子私奔的那個人肖邦彈得極好。可憐的維多利亞!我很喜歡她。少了她屋子里冷冷清清的。當然婚后的生活不過是一種習慣,一種壞習慣。但即使是最壞的習慣,一旦失去了,人總是要遺憾的。也許最令人感到遺憾的就是這些壞習慣,因為它們是個性的重要組成部分。”

道連沒有搭話,從桌旁站起來,走進隔壁房間,坐在鋼琴前,讓自己的手指掃過黑白兩色的象牙琴鍵。咖啡送進來后,他停止了彈奏,抬眼望著亨利勛爵說,“哈利,你想到過巴茲爾是被謀殺的嗎?”

亨利勛爵打了個哈欠。“巴茲爾人緣不錯,而且總是戴著廉價的沃特伯利手表。干嗎要殺他呢?他沒有聰明到會樹敵的地步。當然他是個了不起的繪畫天才。不過,即便像貝拉斯克斯那樣擅畫的人也是極其乏味的。巴茲爾真的很乏味。只有一次他使我感興趣,那是幾年前的時候,他告訴我完全被你所傾倒,你成了他藝術的壓倒一切的主題。”

“我很喜歡巴茲爾,”道連略帶傷心的口吻說。“可是沒有人說過他是被謀殺的嗎?”

“呵,有些報紙是這么說的。我覺得根本不可能。我知道巴黎有些地方很危險,但巴茲爾這樣的人不會去。他沒有好奇心。這是他的主要缺陷。”

“要是我告訴你,是我謀殺了巴茲爾,你會怎么說呢?”更年輕的一位問。他話一出口便緊盯著亨利勛爵。

“我會說,老兄,你想裝扮一個不像你的人。正如一切庸俗都是罪惡一樣,一切罪惡都是庸俗的。道連,你身上沒有那種犯謀殺罪的庸俗。對不起,我這么說傷了你的虛榮心,不過這的確是事實。犯罪只是下等人干的事,我絲毫不因為這樣而責備他們。我設想,犯罪之于他們就像藝術對于我們那樣,完全是一種尋求額外刺激的手段。”“一種尋求刺激的手段?那你是說犯過一次謀殺罪的人有可能再犯同樣的罪?別這么說。”

“啊!什么東西重復多次便成了享受,”亨利勛爵大笑著說。“那是生活的一個重要秘密。不過我想,謀殺總是錯的。人不應該做那種飯后難以啟齒的事。可是我們就免談可憐的巴茲爾吧。但愿我能相信他的結局真像你說的那么浪漫。不過,我還是不信。大概他從馬車上掉了下來,落進了塞納河,而售票員把這丑聞包起來了。不錯,我想那便是他的結局。可以設想他此刻躺在暗綠色的水底,水面上漂著沉重的駁船,長長的水草纏住了他的頭發。你知道嗎,我認為他就是活著,也畫不出多少好作品來,最近十年他的畫差多了。”道連舒了一氣,亨利勛爵溜達著穿過房間,開始撫摸起一只珍稀的爪哇鸚鵡的頭來。這只體大毛灰、冠和尾都是粉紅色的鸚鵡,正在一根棲身的竹竿上使自己保持平衡。亨利勛爵的手指一碰它,它鱗片狀起皺的白色眼瞼,便闔到玻璃一樣的黑眼珠上,身子也開始前后搖擺起來。

“是呀,”他繼續說,轉過身來,從袋里取出手帕。“他的畫差多了。我似乎覺得是失去了什么,失去了理想。你與他不再要好,他也就不再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了。你們是為什么分手的?我猜想是他使你感到乏味。要是這樣,他絕不會原諒你。這是乏味的人的一個習慣。順便問一下,他為你畫的那張絕妙的畫像怎么樣啦?他畫好以后我就沒有見過。啊!我記得幾年前你告訴我把它送到塞爾比莊園去了,是放錯了地方,還是路上被人偷走了。你再也沒有弄回來?真可惜!這確實是幅杰作。我記得我要買下來。我真希望我現在擁有這幅畫。這是他最佳創作時期的作品。打那以后,他的作品便成了良好的創作意圖和拙劣的畫作的奇怪結合,具有典型的英國藝術家的特點。你為這幅畫的失竊登過報嗎?你應該登。”

“我忘了,”道連說。“大概登過。不過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這幅畫。我后悔當初坐著讓他畫了,回想起來真令人厭惡,你為什么要談呢?它總讓我想起某個劇本——我想是《哈姆萊特》吧——里面的兩行詩句,是這樣嗎?不過是做作出來的悲哀,只有表面,沒有真心。不錯,就是這樣。”

亨利勛爵笑了起來。“要是把生活藝術化,那么腦袋就是心,”他說著坐在一把安樂椅上。

道連·格雷搖了搖頭,在鋼琴上彈出幾下和弦來。“不過是做作出來的悲哀,”他重復道,“只有表面,沒有真心。”

年長的那位頭往后一仰,瞇起眼睛看著道連。“順便問一下,道連,”他停了停說,“那有什么好處,要是一個人得到了整個世界,卻失去了——原話是怎么講的?——對了,失去了自己的靈魂?”

音樂發出了噪音,道連·格雷吃了一驚,瞪著他的朋友。“你為什么問我這個問題,哈利?”

“老弟,”亨利勛爵驚奇地揚了揚眉毛說,“我問你是因為你能給我一個回答。沒有別的意思。上星期天我路過海德公園,只見在大理石拱門附近站著一小群衣衫襤褸的人,在傾聽一個粗俗的街頭牧師講道。我走過時,那人正好對聽眾大聲問那個問題,在我聽來那有些戲劇化。倫敦是一個很富有這類怪現象的城市,一個下著雨的星期天,一個身穿雨衣、談吐粗魯的**徒,滴著水的破傘下一圈蒼白的臉,一個奇妙的短語從歇斯底里的嘴里尖聲吐出來,在空中回響——就其本身而言,這確實很好,是一種啟示。我想告訴那位先知,藝術有靈魂,而人卻沒有。不過恐怕他未必理解我的意思。”“別說這話,哈利。靈魂是一種可怕的客觀存在,可以買賣,可以交換,可以毒化它,也可以完善它。我們每個人都有靈魂,我知道。”“你能肯定嗎,道連?”

“我很肯定。”

“呵!那么這必定是一種幻想。凡是我們覺得絕對有把握的東西決不可能是真實的。信仰的致命傷也就在這里,這也是羅曼史應當吸取的教訓。你也太嚴肅了!別那么頂真。你與我跟我們時代的迷信有什么關系呢?沒有,我們在心底里已經放棄了信仰。給我彈一曲什么吧。一首夜曲如何,道連。一面彈一面輕輕地告訴我,你是怎樣保持青春的。你肯定有某種秘訣。我只不過比你大十歲,卻已經是滿臉皺紋,皮色發黃,筋疲力盡了。你實在了不起,道連,你從來沒有像今天晚上看上去那么神氣,讓我想起初次見你時的樣子。當時,你有些調皮,靦腆,絕對與眾不同。當然你已經變了,但外貌還是老樣子。希望你把秘密告訴我。為了恢復青春,我會在所不惜,除了鍛煉、早起和不失體面。青春!它無與倫比。把青春說成無知是荒謬的。現在我只尊重比我年輕得多的人的意見。這些年輕人跑在我前面,生活也似乎為他們展示了最新的奇跡。至于年歲大的人,我的意見總是與他們相左,我是根據原則才這么做的。要是你伺他們,對一件昨天發生的事有什么看法,他們會一本正經地告訴你一八二〇年流行的看法,當時,人們還戴領飾,對什么都相信,卻對什么都不了解。你彈的曲子真好聽!不知道肖邦是不是在馬略卡島上創作的。當時,大海在別墅周圍嗚咽,帶咸味的浪花撞擊著窗戶。這曲子極富有浪漫氣息。我們也真有福氣,僅這一種不屬模仿的藝術給傳下來了。別停下來,今天晚上我只要音樂。我覺得你像年輕的阿波羅,我像聽你演奏的馬西亞斯。我有我自己的憂慮,道連,這連你也不知道。老年的悲劇并不在于年老,而是年輕。我有時對自己的誠心很感到驚奇。呵,道連,你真幸福!你的日子過得多美!你陶醉于一切之中,你的上腭把葡萄壓出汁水來了。一切都呈現在你面前,你聽來都是音樂之聲。你沒有受到損害,同以前一個樣子。”

“不一樣了,哈利。”

“不,你還是老樣子。不知道你的余生會怎樣。不要隨便放棄而毀了它。現在你是十全十美的一類人,不要使自己不完美,如今你絲毫沒有缺陷。你不用搖頭,你知道自己是這樣。另外,道連,別欺騙自己。生活不是受意志或愿望支配的。生活是神經,是纖維,是逐步確立的細胞,在這些東西中,思想把自己掩蓋起來,而激情做著自己的夢。你設想自己很安全,認為自己很強大。但是,房間里或是晨空中一抹隨意的顏色,你曾經用過并給你帶來微妙記憶的某種特定的香水,一首被遺忘的詩歌中你重又見到的一行詩句,你不再彈奏的樂曲中的一個節拍——告訴你吧,道連,我們的生活正是依賴于這些東西的。詩人勃朗寧在什么地方寫到過它,不過我們自己的感官會替我們想象的。曾有這樣的時刻,一陣丁香的芬芳突然飄來,于是我便又回味一生中最奇特的一個月的日子。但愿我能同你交換一下位置,道連。世人都吵吵嚷嚷地指責我們,但對你卻向來表示崇拜,還會一直崇拜下去。你正是我們時代所要尋找的典型,它所找到的正是自己所擔心的。我很高興,你沒有做過雕像,沒有畫過畫,以及諸如此類自身之外的東西,什么也沒有做。生活就是你的藝術,你把你自己譜成了樂曲,你過的日子就是你的十四行詩。”

道林從鋼琴邊站起來,用手捋了捋頭發。“是呀,生活是美好的,”他喃喃地說,“可是,我不會再過同樣的生活了,哈利。你不該對我說那些言過其實的話。你并不完全了解我,否則連你都要對我嗤之以鼻了。你干嗎要笑呢,你別笑。”

“你為什么停下不彈了呢,道連?再彈一下那首夜曲吧。看看那個懸掛在幽暗的天空的蜜黃色大月亮吧。她等著你去迷她呢,你一彈,她會跟地球靠得更近。你不愿意?那我們就上俱樂部去吧。這個迷人的夜晚應當用迷人的方式來結束。在懷特俱樂部,有人急于結識你——年輕的普爾勛爵,就是伯恩茂斯的大兒子。他已經**了你的領帶,還求我把他引見給你。他很惹人喜愛,讓我想起你來。”“我想還是不去吧,”道連說,目光里露出憂郁的神色。“但我今晚很累了,哈利。我不去俱樂部了。已經快十一點了,我想早點睡。”“千萬別走,你從來沒有像今晚彈得那么好過,你的指觸妙不可言,傳達了我從未聽到過的內涵。”

“那是因為我要學好了,”他笑著回答。“我已經有點變了。”

常同自己勾引的那個姑娘說,他很窮,姑娘倒也信了。有一回他還告訴她自己作惡很多,她競笑他,還說惡棍總是又老又丑。她笑得多歡!就像畫眉在歌唱。她穿著布衣,戴著大帽子,看上去真漂亮!她什么都不懂,但凡是他失去的,她都有。

到了家里,他發覺仆人仍醒著等他。他吩咐他去睡覺,自己便在書房的沙發上躺下,思考起亨利勛爵跟他講過的一席話來。.

人永遠無法改變,這是真的嗎?他極其渴望一塵不染的童年,亨利勛爵曾稱它為玫瑰般潔白的童年。他明白他玷污了自己,頭腦里充斥著腐朽,幻想中染上了恐怖。他施與別人以極壞的影響,而為此反幸災樂禍。與他結交的人本都是前程遠大、充滿希望的,而他卻給他們帶來了恥辱。難道這一切都無法挽救了?他就沒有希望了?啊!在那個得意和激動的時刻,他祈禱讓畫像承擔自己行為的后果,讓他自己永葆青春的無瑕輝煌。那是他一切失敗的根源。倒還不如讓他為自己的罪惡立即受到必然的懲罰,懲罰有凈化作用。人向最公正的上帝所應當祈禱的,不是“寬恕我們的罪孽”,而是“懲罰我們的惡行吧”。

幾年前亨利勛爵送他的那面雕刻得很奇特的鏡子,此刻放在桌上,四肢雪的小愛神依舊在鏡框上笑著。就像在那個可怕的夜晚,他第一次注意到畫像致命的變化一樣,他拿起了鏡子,淚眼模糊地朝光潔的鏡子看進去。有一次,一個愛得他要命的人寫了一封癡情的信給他,信末是這樣兩句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話:“世界因為你是象牙和金子做的才變了樣,你嘴上的曲線重寫了歷史。”他想起了這兩句話,并不斷地回味著。隨后他厭惡起自己的美貌來,一下子把鏡子扔到了地板上,用鞋跟把它踩成銀色的碎片。正是美貌毀了他,而美貌和青春是他所祈求的。要是沒有這兩者,他的生命也許仍會潔白無瑕。對他來說,美貌不過是假面,青春是一種諷刺。充其量青春是什么呢?是一段幼稚不成熟的時期,一段情緒淺薄、思想病態的時期。為什么他老是穿著青春的號衣呢?青春已經損害了他。

往事還是不想為好,那已經是無法改變了。該想的是他自己,是自己的將來。詹姆斯·文已被埋藏在塞爾比墓地無名的墳墓里。艾倫·坎貝爾已在一天夜里自殺于實驗室,而并沒有透露強迫他知道的秘密。巴茲爾·霍爾華德的失蹤所引起的轟動很快會平息,現在人們的興趣已開始消退。他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了。不過巴茲爾·霍爾華德之死并沒有成為他沉重的思想負擔,而是他生不如死的靈魂弄得他寢食不安。巴茲爾畫了一幅毀壞了他生活的畫,他不能原諒他。什么都是這幅畫干的。巴茲爾說了些他難以忍受的話,但他還是耐心地忍了。他不過是一時的沖動殺了巴茲爾。至于艾倫·坎貝爾,自殺是他自己干的,他選擇了這條路,不關他的事。

新的生活!這就是他所需要的,也是他所等待的。當然他已經開始了新生活。無論怎么說,他已經放過了一個天真的姑娘。他以后永遠不再去引誘天真,他要做個好人。

他想著海蒂·默頓的時候,開始懷疑上了鎖的房間里那幅畫是不是變了。肯定是不會像原來那么可怕了吧?也許要是生活變得純潔了,那臉上的邪氣可能會煙消云散呢,或許已經沒有了,他要去看看。他從桌上拿了燈,悄悄地溜上樓梯,拉開門閂的時候,一抹愉快的笑容掠過他那張出奇地年輕的臉,并在唇邊逗留了一會兒。不錯,他要改好了,那里藏著的討厭東西不會再讓他膽戰心驚了,于是便覺得仿佛心里的一塊石頭已經落地。

他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像往常一樣鎖了門,拉開蓋在畫像上的紫色罩布。只聽見他嘴里迸發出一聲痛苦和憤怒的叫喊。他并沒有看到什么變化,只不過眼睛里多了狡猾的神色,嘴角的曲線添了虛偽的皺紋。畫像依然令人厭惡,也許比以前更可惡了。落在手上的猩紅的露水,愈加鮮艷,更像才濺上的血。于是他發抖了。難道他只不過是受虛榮心的驅使,才做了這一件好事?或者像亨利勛爵嘲笑他時所暗示的那樣,是出于尋找新刺激的愿望?或者是激情滿懷地要扮演某一個角色,于是便像有時出現的情形一樣,干出了超越自身品格的好事來?要不,也許這一切原因都有?此外,為什么紅色的污點比原來要大了呢?那血漬像一種可怕的疾病蔓延到了起皺的手指上。血仿佛已經滴下來,因為畫像的腳上也有了,甚至連沒有拿過刀的手上也沾上了血。去自首?難道這意味著他該去自首?交代自己的罪行,然后被處死?他哈哈大笑。他覺得這念頭很可怕。更何況他就是自首了,誰又會相信呢?被殺的人已經無跡可尋,凡屬他的東西都已毀掉,他還親手燒掉了藏在樓梯下的物品。人家只會說他瘋了”要是他一口咬定的話,還會把他關起來……可是,懺悔自己的罪過,當眾蒙受恥辱,公開贖罪,都是他的責任。上帝召喚人向人世和上天供認自己的罪孽。要是不懺悔,他的罪孽是怎么也洗不清的。他的罪孽?他聳了聳肩。巴茲爾·霍爾華德之死,他并不十分在意。他所叨念的是赫蒂·默頓。因為他所照的那面靈魂的鏡子是不公正的。難道照出來的只是虛榮?好奇?虛偽?難道他的棄惡從善的行為沒有別的動機了?還有更多的東西,至少他自己是這樣想的。可是又有誰能分得清呢?……不,沒有別的動機了。出于虛榮他放過了赫蒂;因為虛偽他戴上了善良的假面;由于好奇他嘗試著克己。現在他全明白了。

但難道這樁殺人的罪孽要一輩子糾纏著他?難道他永遠要背著過去的包袱?他真的該去懺悔嗎?絕對不干。現在留下的罪證只有一小點。這張畫本身就是證據。他要把它毀掉。為什么把它保存了那么久呢?看著畫像起變化和逐漸見老曾經是他的一大樂趣。近來,這種樂趣已不復存在,畫像反使他夜不能寐。他不在家的時候也總是提心吊膽,生怕別人看到了這幅畫。畫像給他的情緒增添了憂郁。無數快活的時刻,只要一想起它來便興味索然。這東西像是他的良心。不錯,已經是他的良心了。他要把它毀掉。

他朝四周望了望,看到了刺殺過巴茲爾·霍爾華德的那把刀。他把它清洗過多次,刀上已不見血漬。這把刀明閃閃,亮晃晃,曾被用來滅掉畫家,所以也要滅掉畫家的作品以及它的一切內涵。它要滅掉往事,往事一旦消失,他也就自由了。它要滅掉令人擔驚受怕的靈魂生活,沒有畫像的可怕警示,他也就可以安心了。他拿起刀來,朝畫像刺去。

只聽見一聲慘叫和忽喇喇的倒地聲。這叫聲如此慘烈,仆人們被驚醒了,悄悄地溜出房來。路過底下廣場的兩位紳士停下腳步,抬頭望著這幢大房子。他們又往前走了一陣,碰到一個警察,把他帶回到原先的地方。警察撳了幾回門鈴,卻無人回答。除了頂樓的窗子亮著,整幢房子一片漆黑。過了一會兒,他走掉了,站在附近的門廊里監視著。

“那是誰家的房子,警官?”兩位紳士中的年長一位問。“先生,是道林·格雷先生家的,”警察回答。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冷笑了一聲走掉了。其中的一位是亨利·艾什頓爵士的叔叔。

房子里仆人的住處,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的用人在竊竊私語。上了年紀的利芙太太一面哭泣,一面搓著雙手。弗蘭西斯色如死灰。大約一刻鐘后,弗蘭西斯叫了馬車夫和一個男仆,一起上了樓。他們敲了敲門,里面沒有應答。于是便大聲喊叫起來,但依然毫無動靜。他們想撞門進去,也沒有成功。最后只好爬上屋頂,再從屋頂溜到陽臺上。落地窗毫不費勁地打開了,因為銷子已經很舊。

他們進了房間,發現墻上掛著他們家主人的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像,同他們最后一次見到時一樣,奇跡似地顯得那么年輕,那么英俊。地板上躺著一個死人,穿著夜禮服,心口插了一把刀。他一臉憔悴,皺紋滿布,面目可憎。他們仔細查看了手上的戒指,才終于認出他是誰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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