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陶安 撰
○序
送李儀伯赴西臺序
國家以諫諍繩糾之任,托諸憲臺,遴選才徳為監察御史,所謂彰善癉惡,激濁揚清者,所系特重焉。官無崇卑,聽其舉劾。政無巨細,賴其維持。將以廣一人之耳目,建百僚之標凖。稱是職者,李君儀伯,大梁人也。其尊府嘗持憲節,君自早歲即以名節自許。初,通守汝州。遷章邱尹,以最績聞朝,用薦者拜南臺監察御史。乃至正戊子,守省湖廣,連劾大官,威震徼外。明年,讞獄州縣,情無寃疑,于是憲綱尊肅而政體清嚴矣。又明年,調西臺御史。
竊謂今之從仕,莫要于言路。當不諱之時,則忠國惠民之策,藴于平素者,無不可施。況君心術端粹,言動不茍,無愧諌諍繩糾之任哉。君在南臺,其同官李正卿、赫彥凱、李好古皆時之所重,君又與之同官于西臺,粲乎珪璋之交映也,鏘乎金石之相宣也。言路得人,于斯為盛。則何功業之不可成也歟,將使斯民被其休澤也歟,其可賀也歟。
送安思善赴西臺序
皇元有天下,要荒之外,悉主悉臣。疆理四方,分二十有二道,統以三臺。西行臺置關內,其所屬漢隴巴蜀,猶《禹貢》州境,若河西云南,皆氐羌蠻戎之居,逺連絶域。亷訪司四道,既重攻刑之柄,監察御史坐而鎮,行而巡,所以疏王澤,儆吏治,系民心也。
安君思善由南行臺監察御史而有是調,將以國家威懐之道,勸懲之法,徃彰示乎西土焉。方其官南臺也,出按江浙行省,蒞事靜重,成憲是率,股肱大臣,心用厭服。及入閩,慶譲亷污,咨求隠瘼,物議稱善。其素性寛厚,不立崖峭之行,而聞者敬憚。文學恬退之士,薦揚弗疑。蓋其蚤游上庠,師承巨儒,禮樂以陶其質,徳義以養其心。經術試藝中髙選,厯仕端介,遂登清要。今移節于彼,而風烈益峻,器度益容,則函崤未足喻其崇,灃渭未足喻其深也。仆聞盡忠所事者,勤勞不怨。或者驅馳曠邈,而偉論令儀有以肅逺人之聽瞻,使知朝廷任言責者有其人,豈不為風紀増重哉。故序以贈其行。
送張太初赴西臺序
出自世祿之家,與起身于閭閻藪澤異。蓋公卿子弟夙習世業,素閑朝儀,若天性自成。至于四方幽逺,物情民瘼,利害纎悉,鮮克周知。其由布衣應時而奮者,雖歴世故,然多疎迂野率,弗適其宜。二者恒難于兼有,今乃見于張君也。
君字太初,保定人。其髙祖汝南忠武王,曽祖淮南獻武王,皆以勲勇,佐國初征伐。其祖恒陽忠獻王又以文學為賢相,至其尊府襄孝公與其諸父昆弟俱有顯爵。自元有天下,而中原世家以文武忠孝輔翊景運,王公累葉者,未有若斯之盛也。君以蔭補官,拜南臺監察御史。寛明仁厚,不殘躁以立威,不假貸以縱法。庶官承風,望而敬畏。于繩愆糾謬,舉善薦賢,克盡乃心。雖出自世祿之家,而能脫畧貴介,且知物情民瘼,若多歴世故者。求于斯時,亦云鮮哉。
踰年遷西臺御史,徃踐厥職。君其思盡補報,不特為天子之耳目,使累善積功而不已,豈不為天子之股肱乎?如是則先世文武忠孝之澤益大以昌,而無忝于祖父。《傳》曰:“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其在于君歟?于是升之士知其果異于人也,遂作詩以送之,而俾余序之。
訾母髙氏慶壽詩序
行臺管勾訾君母髙夫人壽八十有四歲,其誕辰當仲冬㈠二十有四日,搢紳之士賦詩為壽。惟天報施善,人恒稱其宜。徳之厚者,福隨而厚,此理之可必者也。夫人早有令儀,以禮法自持。長適名門,其良人字伯元,善事親,譲兄弟以田宅,仁于闔族。濟物樂施,卓義聞于時。朝賜旌表,亦由夫人能輔佐君子以成其美焉。諸子訓以義方,由是管勾入仕,溫雅謙謹,以祿奉養,恪恭子職。夫人雖深居闈閫,教令不出于外,然觀伯元所行,及管勾在官,則夫人之賢可知矣。
夫人在室為賢女,相夫為賢婦,教子為賢母,厚徳如此,是固宜享康祺,登于頥耋。聰明強徤,食息安逸,有孫有曽。埀裕者盛,其福之厚方來,而未艾然后,知報施自天,其理果可必也。《傳》曰:“積善之家,必有余慶㈡”,又曰:“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㈢”,信有征矣。
于時新陽布和,彩庭燕集,拜舞稱觴,承顏怡愉,莫不嘉嘆夫人之夫婦齊年,而樂其子孫之英秀。又從而祝曰:“夫人之壽,如松栢斯茂。夫人之福,如川流斯續。如山如阜,如金石永久。有命推恩,錫封榮侈。綿綿修齡,其自今始”。
旁批:㈠仲冬,農歷十一月。
㈡引《周易坤文言》。
㈢引《中庸》。
行臺管勾訾徳明壽詩序
凡頌禱美辭必以壽,稱天之所佑,人之所期,莫盛于此。《洪范》壽居福首㈠,賴以享有百祿者也。是以誕生之辰視為吉旦,相與稱觴為壽,致慶祝之禮。況當父母皆存,兄弟翕和,有徳行以華其躬,有爵祿以興其家,而又有子有孫,此皆人所甚欲而不可以必偹,唯訾君徳明能兼有之,可謂得于天者全矣。
君居徳州齊河縣,讀書取仕,厯省部臺憲,以亷謹聞,今為江南行御史臺管勾。性度寛淳,風儀頎峻,出言有章,事無過舉,宜于其職。見者敬而愛之。二親康徤,埀白在堂,年皆八十有余,奉養盡禮。同氣四人,敦于友愛,子皆教以儒業,而且抱孫焉。人謂訾君諸福咸集,豈非前人培植深厚,而英華發于茲歟?抑其賢而力善,自有以致之歟?何其兼人之所不能兼也?
乃月屆嘉平㈡,時維初度,教官多士,聲諸賀章。僉以君質如松栢,壽之符也。然今朝廷求治旌賢,臣爵有徳,當益廣忠孝,乃心王室㈢,盡其才力,必進升髙顯。則仁者之壽,不惟在已,上以壽國脈,下以壽民命,是又眾之所期,而亦君之所愿也。
旁批:㈠《洪范》:“九,五福,一曰壽”。
㈡月屆嘉平,《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
㈢乃心王室,《尚書康王之誥》:“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 孔傳:“汝心常當忠篤,無不在王室”。
送崔文翼序
朝廷選官以任憲臺之職,憲臺選官以重從事之寄。賴其稽律令,操簡牘,上佐耳目大臣,表儀諸道,糾正百僚,禮法所由出,刑政所由平,故惟大體是務,不以承順趨走為能,此從事憲臺者所以異乎庶府掾曹,奉行簿書而已也。
崔文翼厯內御史史㈠,江西亷訪司照磨,調海北亷訪司知事,行臺辟為從事。沉毅不躁露,言動中理,遇事明決,克稱茲選。夫行臺治集慶,統江南十道,吳越閩楚,外薄島夷。其地萬里,郡縣數百,吏治廉污未易悉知,然風紀嚴崇,為善知勸,為惡知懼,法度行而禍亂弭,使主上無南顧之憂,由得賢以任憲臺之職,而贊助者又得從事之賢也。竊觀斯時起身由此者,類登顯仕。或持節一道,或歴三臺御史,或位至中執法丞,不可勝數。其或官于省部院監,無徃而不宜。故名臣碩望,接跡當代者,多若而人也。考滿升秩,又當砥礪名節,服勞王室,必有深慮逺猷,為國與民建久長之策。其志豈在爵以華其身,祿以裕其家而已。則異時所立,益有加于今也哉。
旁批:㈠內御史史,衍一史字。《南村輟耕錄》:“內監察御史,為天子耳目之官”。
總管視學詩序
今天子遴選牧守,內則省部臺察,外則宣閫憲司,歳各舉一人,課以六事,特增興崇學校之目。其委任之法良,責望之意深矣。由是太中大夫李公思敬以厚徳令望,出守金陵。其地當東南都會,統州二縣三,崇臺鎮其上,庶司隸其下,繁劇叢脞㈠,視他郡難為也。自公蒞政,不勞力而治,人心恱服。其于學校尤所加意,亦既戾止郡庠,延聘英儒,分教齋廬,學者知所歸向矣。惟是明道書院實程伯子遺光余化之所被,廟庭有祀,師生有養,其來已久。然而宣明勉勵,必有待于牧守之良也。公乃慕前賢之道徳,啟后覺之進修,臨視于茲,次第興舉,豈非斯文之幸歟?
竊謂牧守之職,農桑、刑獄、錢谷、賦役,無不兼領。而每重于學校者,蓋先王詩書禮樂之澤,所以厚彛倫,羙風俗,育賢才,悉由此出。推公之心,其與黃霸教化潁川,文翁興學于蜀同一致也。區區叨長教席,贍承威儀,以為昔者魯僖在泮,頌禱有詩,敬率多士,形于詠歌,用昭政教之美焉。
旁批:㈠叢脞,《書益稷》:“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 孔安國曰:“叢脞,細碎無大略也”。
張景逺詩集序
自朔南同文七十有余年,季朝遺老殆盡,斯民長養于混一之世,凡詠歌成聲,彬彬治平之音矣。在昔作者,江左宮商振越,河朔詞義樸厚,當其分裂,各隨風氣,以專一長。逮其末也,振越者流于輕靡而意浮,樸厚者流于陋率而味寡。今風氣相通,無間南北,能詩之士,杰出相望,宣宮商于詞義間,況景逺張君又自北而南者乎?
舊居河東,徙家毗陵,獨喜攻詩,雖遇事**,常吟哦有雅致。厯覽名山巨川,仙墟福境,輙吐英藻,罄其模寫,使東南偉觀,雄竒靈怪,千態萬狀,莫能秘于片辭只韻。及情因物觸,嬉娛感戚,一寓之詩。其或游神沖澹,托意悠深,則又脫氛埃,棄雕琢,故體格屢變,卒歸于治平之音焉。且詩亦難矣,茍培藴豐碩,志端而逺氣,充而弘則,形于詠歌,自中律度。君髪雖斑,造進未已,猶當揚厲風雅遺芬,髙視兩京六朝之上,茲又余之所望也。
送教諭潘君序
仆幼時師鄉先生勿齋潘公,公諸子唯叔聞君秀出昆季間,仆兄禮之。疑有質,過有正,其趣解超明,辯議該融,足以廓人之見聞。仆既幸受業勿齋公,而又幸君啟益之多也。勿齋年浸邁,而君以文學馳俊聲,四方戸屨,以所事勿齋事之,自是師道日隆矣。
勿齋既沒,君愈自修勵,耿介剛直,人所敬服。當科制輟于至元,無祿養親。憲節按郡,遴拔髦士為教官,時監府戚畹崇貴,雅聞君譽命,僚佐勸其試藝。君英風邁厲,未肯遽就。邦之士夫咸勸君起,而為是舉榮也。君始操翰簡就試,遂中首選,人謂使科目興,所得才能亦豈加于斯人哉。初仕富陽教諭,修廣廟學,文教煥興。其民皆曰:“教官之賢如此,吾邑未之前見也”。今調嘉興,重其去者歌詠聮牘,仆惡能無一言乎?
蓋君曽大父真居先生學以理勝,大父拙逸先生文以理髙。累世儒雅,子孫多賢,至君大振先業,屢誨鄉校,育才軰出,是不私其家傳。今又恢闡緒言,播揚休芬,以恵百里士子,則潘氏之學將流衍而未已也。仆因思世之為文章者有二,古文尚簡嚴,故紀述有法。時文尚純暢,故進取合度。人病不能兼有其長,君于此,素皆優敏,而必培之以深潛之功,昌之以正大之氣。異時登名天府,而代言翰苑,益以濟美于前人,則夫善諭一邑者豈足以盡其才也哉。
送學録吳仲進序,
學有録,其位第三。上則典教者綰篆,視出納,專署事之柄。下則分教者,列居齋宮,訓**贠,皆有常務。間其中者貳之以正,參之以録。若無所務,棲偃空室,為況寒澹,至者席未暖輙引故去,曠瘝㈠歲時,覬滿而遷秩,漫弗省所任當何,若此為正録之庸習也。
夫官以録名,有糾督之寄焉,有檢束之責焉。官制宰相録軍國重事,隸郡城理民者曰録事,而于學亦置録,雖資級懸異,其為糾督檢束,義無獨殊,尚宜曠瘝也哉?
録升學事吳仲進,上饒人,在官盡所當為,不茍焉以庸習自同于常人。孑處泮庠東廨,闔扉四壁立,以簡襄自適,廩粟僅給,枵然無余資,忍于久留,絶望望之念。若教養,若祭祀,若月書季考,及催科營繕,悉得與聞,而無侵官之嫌。以能恊謀較勞,使功不歸已,勿之有意焉爾。已終三載,不少廢怠,其于糾督檢束,蓋無所愧,果曠瘝之可議乎?然士有直身行道,不阿世徇俗,君子好之,則小人惡之,故譽興而謗隨,修已者不易其心也。而在升郡,雖有直身行道,好寡而惡多,萋非㈡成風,樂傳喜聽,不崇朝而遍城。
郭仲進之守官也,吾見物議有嘉,而庸人賤走無毀也。又以驗其皆無所失也。今將謁選行省,吾黨同時寓升者惜其逺別,俾序其事以為贈。
旁批:㈠瘝,曠廢。《書冏命》:“若時瘝厥官”。
㈡萋非,明程登吉《幼學求源》:“萋非成錦,謂譖人之釀禍”。
送訾徳明赴刑部序
六卿之贊佐,在刑部者所系尤重。裁制簡牘,議天下之獄,使麗其法㈠,死生輕重由之而決,故中書選主事,視他曹加審,所以慎邦禁,憫人命也。
南御史臺管勾訾君徳明改刑部主事,以其甞為刑部史,因有是調。命下之日,眾論稱宜。赴官北上,予因語之曰:“五刑之用,天俾齊一下民,謂之天討。人君猶不得私,況有司乎?居是職者其道有二,明無所蔽,則察之精,而情不隠。敬無敢忽,則處之公,而法不濫。觀皋陶作士,惟明克允㈡,蘇公司冦,敬爾由獄,可知已。自申韓刑名之說興,而虞周忠厚之心泯。故秦漢以來,法家少恩。間有賢英之君,豪杰之士,亦為其所移,而治道有愧于古。君既深于律令,其性仁慈寛平,當贊卿士,追求皋蘇之意,刮磨申韓之習,制罰以中,令伏辜者不自以為寃,而致祥刑之效,則古治不難復矣”。又申古訓以告曰:“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㈣”。
旁批:㈠麗法,。《書呂刑》:“越茲麗刑”,麗通罹。
㈡皋陶作士,惟明克允,《書舜典》:“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乃帝舜訓皋陶作士之語。
㈢蘇公司冦,敬爾由獄,《書立政》:“太史司寇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 孔傳:“能用法敬汝所用之獄,以長施行于我王國。言主獄當求蘇公之比”。
㈣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尚書堯典》:“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
送王秀才序
滏陽王立中來自江都,從學于余友許君栗夫。許君長金陵南軒精舍,招徠學徒,生故聞而有慕,客論堂西齋,左圖右書,晝夜披考,常敏焉。勤劬其進,若川涌山出,未見其止,意將為君子之儒㈠也。或者竊謂之曰:“夫江都,淮海奧區。游仕之所趍,賈貨之所居。水陸珎味可以適口,宮室溫涼可以寧其軀。擊筑吹竽,酌酒歌呼。又況服飾纎麗,紈袴而綾襦。或被薦擢,則又拾青紆朱。子何孤苦于旅途,而棄其所娛,不幾于迂哉”?生笑而不應,俛首修業,唯師說之務聽,而其志不少渝。余每過許君,生必周旋下風,趨蹌秩如,辭貌溫如,余心恱之,予其優異于初焉。
歲暮省親歸廣陵,請一言以為諭。生以余與其師同年交,而視余猶師也,可無辭以朂諸?今夫適萬里之國,厯山險,犯湍激,若未易至。茍日進百里,十旬而可徂矣。或乃百里千里,其心厭斁,遂息焉而不速其程,雖假以歲年,莫克至其所也。生歸承顏之隙,汲汲循循,究力于學術,而以圣賢為模,毋若百里千里而自息者,亦能復來而卒業乎?審如是,則益笑或說之非,而有以稱余之所予也。
旁批:㈠君子之儒,《論語雍也》:“子謂子夏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送陳秀才序
天之賦予不靳于富貴,而獨靳于賢秀焉。蕞爾之區,豐貨賄榮爵秩者隨在而有,況通都大邑乎?若清明靈淑之氣毓美于人,噐識超異而徳藝崇茂,求諸通都大邑,寥曠幾何?故賢秀者天之所獨靳,人之所難得也。幸焉得天之所靳,宜致力攻學,成其始終,不然是自棄其天矣。然學貴得師,孔子大圣,無所不學,則無所不師。學者非有圣人之資,而緩于求師,方策之間未易識其向方。或手一觸,目一寓,遽謂道已在是。嗚呼,道果在是乎?
淮西學者陳師賢聞番昜㈠許君栗夫長南軒書院,渡江而東,執經從游。許君甞以《易經》領首薦,與余同年。而余承乏,長教明道,亦以《易》授徒。兩書院相去不數十步,師友常相會,一時文物浸盛。師賢居儕伍間,觀其師闡理象,摛詞章,心潛意索,汲汲忘勞,豈非夙賦賢秀,而得天之所靳乎?乃能逺涉擇師,不謬于所歸,其噐識徳藝將由是而過人,有不自棄其天矣。
告別而去,其友征言為贈。師賢明《易》,以其所知者語之:“《大象傳》乹曰自強,晉曰自昭。天之行也,日之進也。無使之者出于自也,自強以久,其功自昭,以撤其蔽,圣賢之學率此乎?由子之得師既美矣,體驗而蹈其實,涵融而領其奧,又已之自為,而師之力無所施矣”。子歸同安,見其先達仲暹汪君,參究所見聞,并出吾言而評之可也。
旁批:㈠番昜,鄱陽,秦稱作番縣,西漢改番昜。
送畢仲和赴廣西序
銓選重內輕外,自古為然。今官京師者稱美任,官中原者次之,江南又次之,接境又次之,邊逺尤次之。故仕由江南者不得歷中原,自中原出邊逺,必超進資格,用是莫不重京師、中原,而樂趨之。于江南接境,邊逺槩視以為輕,唯風憲則不然。天下分道二十有二,其勢均一。在內者固重,而在外者益不輕。南臺統十道,兩廣、海北為邉逺之境,廣西視廣東愈逺。逺則憲府愈尊,矧溪峒猺獦,負險盜掠,職字牧者或不良于理,歲常弗寧。朝廷遣名臣徃踐厥土,寄耳目之任,所以宣王化,紏庶僚,緩鄙民也。贊憲府刑政者曰書吏,擇其才能以導揚威徳,去憲官最近,立于諸侯百司之上,眾所敬悚,余故于畢仲和喜其行也。
余與畢無素交,中山曹仲徳來曰:“畢在童年,隸經籍,長而弗懈。攻三尺法,出入臺閣。補金陵郡史,調秋浦,薦廣西憲史。今驅馳數千里,其志可以有施也”。余聞其言,因念廣西憲府既逺而愈尊,又無重內輕外之勢,書吏雖奉承簿書,亦可貴焉。其拔自郡吏者,一道僅三人,得與是列甚難。今江淮以南無慮百余郡,吏額不減數千,仲和以舉者而登諸三人之列,獨非幸歟?必將佐其官,振紀綱,明法度,貪縱者伏戾,而猖獗者順令。使禮義之美昭于遐荒,乃憲紀之光華也。仲徳以余之言可告于畢也。遂書以貽之。
送天門劉山長序
天之厚賢,豈以美秩豐祿驟享于少壯,為一時震赫而已?故常假以歲年,使練閱久,培植深,雖艱回滯抑,不撓其所守。用是心志堅,才行充,然后無施弗能矣。自科制興幾四十載,老成儒流有洊領鄉薦,不獲被選南宮,猶勤敏不息,意將伸道濟物,是謂心志堅而才行充者,吾于仲愚劉君見焉。
君鄞人,蚤治《詩》《書》,既悟旨歸,又以圣人微權寄諸《春秋》,乃探討筆削遺意,博搜諸傳,精核淹暢,學者北面而心服。至順壬申秋,與貢江浙行省后十有二年,為至正甲申,再與貢,然皆弗合于春官。當其得儁千萬人間,而文藝恒有余,豈于三四拔一之頃,反有所不足耶?故朝議知下第之士,坐以額沮,慮其遺才,悉授學官,君因得長天門書院。
天門東望姑孰城一舍,昔宋季地蹙兵警,且教養弗輟,寓士滿庠舍。近年以來,曠典多矣。自君視事,崇飾廟庭,增廣齋廬。日蒞論堂,以理性之奧,彛倫之懿,啟迪后覺。逺履翕趨,風教大行。此雖小試其能,蓋己動人耳目。則凡重任之克負,其不兆于茲乎?異時敷施治道,衣食生民,功被當世,以埀方來。故知天之厚賢,其不速而逺也審矣。滿代言別,仆忝同貢之好,而相智㈠取深,是為序。
旁批:㈠相智,相知也,智通知。
送東川山長張彥深序
守官而敬其事,雖地居幽逺,若可曠緩而不怠,積業累功,久而自著,理勢宜然。推是心也,雖古忠臣志士何以異哉?太平書院四:天門、采石、丹陽皆在廛井,據水陸要會,憲節循視,郡守臨勵,使官賓客,舟楫車騎,徃來接跡。長教者勤于當務,不獨可以塞責,亦得見知于時。唯東川精舍邈焉奧區,冠蓋搢紳,無因而前。學官寒寂,勢寡位下。或才徳蕪餒,則沮苶㈠弗振,用是敬其事者鮮矣。仆甞識張君彥深于金陵,神表清峻,有足動人。其教江寕時,甞攝邑令,代行尉事,臨政通敏,整武偹,禁奸攘,踰歲大治。調東川山長,可謂幽逺而宜曠緩。乃劬躬厥職,未甞一日廢。使經籍宗旨,禮**論,宣暢于藪澤。則向道澡質,沉潛圣化者豈無其人乎?
今年夏,仆自金陵考滿歸,每從士林聞譽張君。夫東川去郡城百二十里,人所罕至也。君異邦踈逺跡,少入市,人所罕親也。眾口愛憎,尤所罕同也。然稱善則均,咸若身至目覩者,無他焉,因其實而已矣。
今庠序滿郡縣,其當循視臨勵,徃來之沖,漠然不加意者不少,聞彥深之風宜知所愧哉?《傳》㈡曰:“蘭生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又曰:“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彥深有之。山主陶氏與仆通譜,族多英俊,惜其代去,遣人征文以為贐。余既懐張君而不遇,又喜同宗之好,義也,惡能已于言。
君將聽除命于朝矣。旅寄京華,交際貴要,當有讜言良猷以撼羣聽,俾施于世,有以固承平之基,蘇瘡殘之境,毋懐寳以自得焉。鴻鵠振羽,青冥無極。安得攜手于北風,徒延佇于停云㈢也。
旁批:㈠苶,音涅,疲倦也。
㈡傳,《荀子宥坐》:“芷蘭生于深林,非以無人而不芳”。《孔子家語在厄》:“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
㈢停云,陶潛《停云》序:“停云,思親友也”。
送林景山序
守令六事其一曰常平得法,郡邑建倉置屬,以府曹俸久者充,優減其考,由是林景山與茲選焉。景山旌徳人,貌古而言直。自新安遷姑孰,須鬢斑斑,趨蹌黃堂,引經援律,商訂政務,列侯納其忠。性愛攻詩,或閑隙,或紛遽,吟哦常弗輟。徃來衢市,襟帽偉雅,宛有老儒儀度,人莫知其為吏。及調常平,乃不以冷寂為嫌,欣然受委,將以展斂散周恤之策,使官有偹,而民有恃,其志亦不群矣。
夫常平之名始于漢五鳯間耿壽昌㈠之請。谷賤増價而糴,以利農。谷貴減價而糶,以利民。及觀管仲相桓公,通輕重之權,謂歲有歉穣,故谷有貴賤。民有余則輕之,人君斂之以其輕。民不足則重之,人君散之以其重。輕重斂散以時,則大賈蓄家不得豪奪吾民矣。令縣州里受公錢,皆籍粟入。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謂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善平糴者,必觀歲上中下而糴之,使價平而止。小饑則發小熟之斂,中饑則發中熟之斂,大饑則發大熟之斂。或遇水旱,糴不貴而人不散,行有余而補不足。齊魏用二子術,國皆富強。耿中丞之議蓋本諸此也。
然成周養民之制,縣都有委積,倉廩有分頒,振荒恤災,具載禮典。圣人立法,先事豫防,俾歲雖兇而常豐,民雖貧而常足。則管李之見,又豈無所本哉?昔耿說甫出,蕭望之非之,元帝時諸侯多言可罷,《后漢》語曰:“外有利民之名,內實侵刻百姓,置之不便”㈡,豈常平獨可施于邉郡,而不可通行于天下歟?抑亦可以通行而治之者不得其法歟?今制既曰常平得法,為守令者可不加意歟?
景山居其職,要不可不知其法也。今糴本示增直之文,輸戸罹倍償之擾。貯之久則腐而味變,曝之干則耗而數虧。待哺者未沾恵于勺龠,而中產者已不勝其配抑矣。景山徃盡乃心,變通有方,師成周養民之制,而采管、李、壽昌之所長,使國家實利,異時下及困窮,而不徒以粉飾治具。庶幾成守令之最功,是則余之所期也。
旁批:㈠耿壽昌,《漢書食貨志》:“耿壽昌白令邊郡皆筑倉,以谷賤時增其價而糴,以利農谷,貴時減其價而糶,以贍貧民,名曰常平倉”。
㈡引《后漢書卷三十八張法滕馮度楊列傳》語。
送劉秀才序
唐虞三代之世,皋夔稷契伊傅周召㈠渾然全才,為時輔佐。道徳勲業,標凖萬世,未甞有儒與吏之名也。《周官》謂儒以道得民,吏以治得民,二者并立,然猶相濟為用。秦不師古,棄詩書,事刀筆吏,始坑儒,而反勝焉。漢之時習章句者為儒,攻法律者為吏,判為兩涂。純任吏而用其長,故有蕭曹丙魏㈡之能。不純任儒而用其短,故有貢薛韋匡㈢之偏,世不察此,槩謂儒不吏若,豈刑名賢于六經歟?宋儒者設經義治事,齋人才之興,骎骎逼古,吏本于儒也審矣。國朝混一,治雖尚吏,世祖號稱儒教大宗師,則崇儒尤重可知。今職簿書,佐官府者,通謂之吏。先朝詔旨若曰:“秀才、生員愿為吏者,俾為之”。竊論秀才為文行英茂者言,生贠但廩業于學校者爾。文行英茂者必將異于人,生贠初學,何敢攀而伍之?然擢吏恒于生贠,而名秀才者不得與,似非明詔初意,此亦吏弊不諳大體之一也。
劉秀才者,甞訓導南軒書院,繼為太平泮庠訓導。憲軺臨部,命郡府辟為吏,則與生贠者殊矣。所謂儒術飾吏事者,非獨見于古也。余故表而出之,且示取吏于儒,不專求之生贠也。
旁批:㈠皋夔稷契伊傅周召,皋陶、夔、稷、契、伊尹、傅說、周公旦,召公奭。
㈡蕭曹丙魏,蕭何,曹參,丙吉,魏相。
㈢貢薛韋匡,《容齋續筆》:“《漢書元帝紀》贊: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謂貢禹、薛廣德、韋元成、匡衡也,四人皆握娖自好,當優柔不斷之朝,無所規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