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爾馬的攝影室,屋子很寬敞,一看就知道是在樓房的最高層。右首有扇斜面玻璃天窗,半遮著藍色幔子。后方右角,有一扇通外面的門。靠前一點,也在右首,有一扇門通起坐室。對面有兩扇門,門與門之間有一只鐵爐子。后方有一對寬闊的推拉門。攝影室雖然不講究,可是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右首兩道門中間,不緊挨著墻,有一張沙發,一張桌子,幾張椅子。桌上點著一盞有罩的燈。爐子旁邊有一張舊扶手椅。屋里擺著各式各樣的照相器械和用具。靠著后墻,在推拉門左首,有一只書櫥,里頭有匣子、化學藥瓶、器械、工具、幾本書和一些別的東西。桌上堆著照片、鴕毛畫筆和紙張什么的小零碎。
〔基納坐在桌旁一張椅子里做針線。海特維格坐在沙發上看書,兩手遮著眼睛,兩個大拇指塞著耳朵。
基納 (用眼睛對海特維格瞟了一兩回,好像暗中擔憂似的,接著就叫) 海特維格!
海特維格 (沒聽見)
基納 (再叫,聲音高了一點) 海特維格!
海特維格 (把兩手拿開,抬起頭來) 什么事,媽媽?
基納 寶貝,別再坐著看書了。
海特維格 喔,媽媽,我再看一點兒,真是一點兒,行不行?
基納 不行,馬上把書擱下。爸爸知道了會不高興。晚上他自己都不看書。
海特維格 (把書合上) 爸爸不大喜歡看書。
基納 (把針線擱在一邊,從桌上拿起一支鉛筆和一個小賬本兒) 你記得不記得今天咱們買了多少錢黃油?
海特維格 一塊六毛五。
基納 對。(記在賬本上) 咱們家黃油吃得真不少。還有熏腸子,還有干酪——讓我算算——(寫下來) ——還有火腿——(加起來) 一共是——
海特維格 還有啤酒呢。
基納 哦,不錯。(記賬) 這數目真夠瞧的!可是再少咱們就沒法兒過了。
海特維格 今天爸爸不在家,晚飯時候咱們倆沒吃熱東西。
基納 是啊,這也省下了幾個錢。再說,在照相上頭,我收進了八塊五。
海特維格 真的!有那么些嗎?
基納 整整八塊五。
〔靜默。基納又拿起針線來,海特維格拿起鉛筆、紙張動手畫畫兒,用左手遮著兩只眼睛。
海特維格 爸爸在威利先生家里吃酒席,想想多么有意思,是不是?
基納 不是威利先生請爸爸去的。是他兒子請的。(過了會兒) 咱們跟那威利先生沒來往。
海特維格 我急著等爸爸回家呢。他答應我跟索比太太要點兒好吃的東西。
基納 是啊,我告訴你,他們家好東西多著呢。
海特維格 (接著畫畫兒) 我肚子也有點兒餓了。
〔老艾克達爾胳臂底下夾著個紙包,衣袋里還掖著一包,從過道門上。
基納 爺爺,今天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艾克達爾 他們把辦公室鎖上了。我只好在格羅勃格屋里等著。后來他們才算讓我走出來了——唔。
海特維格 爺爺,今天你又弄著抄寫的稿子沒有?
艾克達爾 這一大包,你瞧。
基納 好極了。
海特維格 你口袋里還有一包呢。
艾克達爾 唔?哦,那不相干。(把手杖擱在一個犄角里) 基納,這包東西夠我抄一陣子的了。(把后墻兩扇推拉門的一扇推開一點兒) 噓!(往里探了探頭,仔仔細細又把門拉上) 嘻嘻!那一伙子全都睡得那么香。它也鉆到籃子里去了。 [1] 嘻嘻!
海特維格 爺爺,你說它在籃子里冷不冷?
艾克達爾 冷?一點兒都不冷!鋪著那么些干草還冷?(沖著左首后方的門走過去) 屋里有火柴沒有?
基納 火柴在抽屜柜上。(艾克達爾走進自己的屋子)
海特維格 爺爺有這么些東西抄,真好。
基納 是啊,老爺子真可憐,他抄點東西可以掙幾個零花的錢。
海特維格 有了活干,他就不會整個兒上午在埃呂森大娘酒鋪里泡著了。
基納 那就不會了。(靜默片刻)
海特維格 你說他們是不是還沒散席?
基納 誰知道!也許吃完了,也許沒吃完。
海特維格 想想爸爸吃的那些好東西!我知道他今兒回家一定高興。媽媽,你說是不是?
基納 嗯。要是咱們能把那間空屋子租出去,把租房的事告訴他,那夠多么好。
海特維格 今兒晚上不用提這種事。
基納 喔,少一間屋子怕什么,反正咱們留著也沒用。
海特維格 我的意思是,今兒晚上咱們不用提,爸爸反正心里挺高興。最好把租房的事留著改天說。
基納 (瞧著她女兒) 你想把好消息留著,等爸爸改天晚上回來時候告訴他?
海特維格 是的,那么辦,一家子可以更快活點兒。
基納 (自思自想) 對,對,這話有點道理。
〔老艾克達爾又從屋里走出來,想走左首前方的門出去。
基納 (在椅子里轉過半個身子) 爺爺,你是不是上廚房找東西?
艾克達爾 是,是。你別動。(下)
基納 他是不是在捅火?(等了會兒) 海特維格,你去瞧瞧他干什么呢。
〔艾克達爾從廚房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小罐滾燙的水。
海特維格 爺爺,你是不是在弄熱水?
艾克達爾 不錯,熱水。有點用處。我想寫字,墨水稠得像稀粥似的。唔。
基納 爺爺,你還是先吃晚飯吧。飯開好在里頭了。
艾克達爾 基納,我沒工夫吃晚飯。忙極了,我告訴你。誰也別上我屋里來。誰也別來——唔。
〔他走進自己的屋子。基納和海特維格對看了一眼。
基納 (低聲) 你說他的錢是哪兒來的?
海特維格 也許是從格羅勃格那兒弄來的。
基納 不會。格羅勃格總是把錢交到我手里。
海特維格 這么說,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賒了一瓶酒。
基納 可憐的爺爺,誰肯賒給他?
〔雅爾馬穿著大衣,戴著灰呢帽,從右首上。
基納 (撂下針線,站起來) 喔,艾克達爾。你這么早就回來了?
海特維格 (也跳起來) 爸爸,你回來得真早!
雅爾馬 (摘帽子) 是的,客人走了一大半了。
海特維格 這么早就走了?
雅爾馬 是啊,你知道,凈吃飯,沒別的。
〔他脫大衣。
基納 我幫你脫。
海特維格 我也來。
〔她們倆幫他把大衣拉下來,基納把大衣掛在后墻上。
海特維格 爸爸,今天客人多不多?
雅爾馬 喔,不多。吃飯時候我們不知是十二個還是十四個人。
基納 你跟那些客人都談話了吧?
雅爾馬 嗯 ,稍微談了幾句。可是多半時候都是格瑞格斯跟我談話。
基納 格瑞格斯還是那么難看嗎?
雅爾馬 嗯 ,他倒是說不上好看。老爺子回來沒有?
海特維格 回來了,爺爺在自己屋里抄寫東西呢。
雅爾馬 他說什么話沒有?
基納 沒有。有什么可說的?
雅爾馬 他沒提起——?我聽說他去找過格羅勃格。我上他屋里看看去。
基納 別去,別去。
雅爾馬 為什么?他說過不讓我進去嗎?
基納 今天晚上他大概不愿意見人。
海特維格 (做手勢) 唔——唔!
基納 (沒理會) ——他剛才上廚房拿熱水——
雅爾馬 哈哈!這么說,他準是——
基納 大概是吧。
雅爾馬 喔,天啊!可憐的白頭發爸爸!算了,算了,讓他一個人痛快痛快吧!
〔老艾克達爾穿著家常上衣,抽著煙斗,從自己屋里出來。
艾克達爾 回來了?我好像聽見是你說話的聲音。
雅爾馬 我剛回來。
艾克達爾 剛才你看見我沒有?
雅爾馬 沒有。可是人家告訴我你出來了,——所以我就跟著回來了。
艾克達爾 唔,這是你的一片孝心,雅爾馬。那一伙子都是些什么人?
雅爾馬 喔,什么樣兒的人都有。有富洛爵爺,巴爾爵爺,卡斯波森爵爺,還有什么爵爺——這個那個的——我記不清了。
艾克達爾 (點點頭) 基納,聽見沒有!一個一個都是爵爺!
基納 嗯,我聽說他們家現在氣派大極了。
海特維格 爸爸,那些爵爺唱歌沒有?還是朗誦了什么?
雅爾馬 都沒有。他們凈胡說八道。他們要我給他們念首詩,我可不那么傻。
艾克達爾 你不愿意念,是不是?
基納 我覺得念也沒關系。
雅爾馬 不行,一個人不能讓人家隨便使喚。(在屋里走動) 反正我不是那等人。
艾克達爾 當然,當然,雅爾馬不是個招招手就來的人。
雅爾馬 我難得出去交際,為什么要伺候別人,做人家的消食果子。讓他們自己賣點力氣吧。那些家伙今天這家明天那家,左一頓右一頓的大吃大喝。他們應該干點什么,才不白吃那些好東西。
基納 這話你沒說出口吧?
雅爾馬 (哼哼) 嘿,嘿,嘿!對不起,我把他們教訓了一頓。
艾克達爾 你不是教訓那些爵爺吧?
雅爾馬 為什么不是?(換了輕松口氣) 后來我們又談了會兒脫凱。
艾克達爾 脫凱!那是好酒啊!
雅爾馬 (站住) 也許是好酒。可是你知道,年代不同的酒,味兒不一樣,完全要看葡萄曬的太陽是多還是少。
基納 艾克達爾,你什么都在行。
艾克達爾 他們聽了你這話爭辯沒有?
雅爾馬 他們想爭辯,可是我就提醒他們,爵爺跟葡萄酒完全一個樣,有的年代陳,有的年代新。
基納 虧你想得出來!
艾克達爾 嘻嘻!你就這么嘲弄了他們?
雅爾馬 我把他們當面嘲弄了一頓。
艾克達爾 基納,你聽見沒有?他就那么當面挖苦那些爵爺。
基納 真是!當面挖苦他們!
雅爾馬 是的,可是我不愿意人家談起這件事。這種事不要談。當然事情還是客客氣氣地過去了。他們都挺和氣,我并不想叫他們心里難受——我不是那等人。
艾克達爾 可是你究竟把他們當面挖苦了一頓!
海特維格 (親愛的樣子) 爸爸,你穿著禮服真好看!這套衣服多貼身。
雅爾馬 是嗎?這套衣服真合適,好像是量著尺寸給我做的。就是胳臂底下也許緊一點兒。幫我一把,海特維格。(脫禮服) 我還是換上便服吧。基納,我的便服呢?
基納 在這兒。
〔她把便服拿過來,幫他穿上。
雅爾馬 好了!別忘了,明天一清早就把禮服給莫爾維克送回去。
基納 (把禮服擱在一旁) 放心,忘不了。
雅爾馬 (伸了個懶腰) 到底還是穿便服痛快。家常衣服隨隨便便的,對我的性格最合適。海特維格,你說對不對?
海特維格 對,爸爸。
雅爾馬 我把領帶松開了,讓它這么兩頭兒搭拉著,你說好不好?
海特維格 好,配搭著你的胡子和你的一圈一圈兒頭發正合適。
雅爾馬 說一圈一圈兒不太合適,應該說一綹一綹的。
海特維格 對了,太長了,不是圈兒了。
雅爾馬 就是嘛!應該說一綹一綹的。
海特維格 (過了會兒,揪揪父親的衣服) 爸爸。
雅爾馬 唔,什么事?
海特維格 啊,爸爸,別裝糊涂。
雅爾馬 我真不知道。
海特維格 (半笑半抱怨) 啊,爸爸,別再逗我了!
雅爾馬 怎么?我沒逗你啊。
海特維格 (搖搖她父親的身子) 喔,別鬧了。東西在哪兒,爸爸?你不是答應給我帶好東西嗎?
雅爾馬 哎呀,我忘得干干凈凈了!
海特維格 爸爸,你還是在逗我!你真壞!你把東**在哪兒了?
雅爾馬 我真是忘了,什么吃的東西都沒帶。嗯,別忙!海特維格,我給你帶了點別的東西。
〔走過去,在禮服的幾個衣袋里摸索。
海特維格 (一邊跳蹦,一邊拍手) 啊,媽媽,媽媽!
基納 你瞧,只要你不逼著他——
雅爾馬 (拿著一張紙) 你瞧,這就是。
海特維格 那個?那只是一張紙啊。
雅爾馬 這是菜單,全份兒菜單。你瞧,上頭寫著Menu [2] ,意思就是菜單。
海特維格 還有別的東西沒有?
雅爾馬 我剛說過了,別的都忘了。我告訴你,那些山珍海味都不好吃。你在桌子旁邊坐下,先念這張菜單,讓我把菜的味道一樣一樣講給你聽。拿去,海特維格。
海特維格 (把眼淚咽到肚子里) 謝謝你。
〔她坐下,可是不念菜單。基納向她打手勢。雅爾馬看見了。
雅爾馬 (在屋里走來走去) 真是豈有此理,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做父親的都得記著。要是他忘了一星半點兒的,馬上就得看別人的嘴臉。算了,算了,反正日子長了什么都能將就。(在靠近火爐、老頭子坐的椅子旁邊站住) 爸爸,今兒晚上你往里頭瞧過沒有?
艾克達爾 當然瞅過了。它上籃子里去了。
雅爾馬 喔,它上籃子里去了。這么說,它也慢慢兒習慣了。
艾克達爾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可是還有幾件事——
雅爾馬 不錯,還有幾件應該添改的事。
艾克達爾 你知道,那些事非辦不可。
雅爾馬 爸爸,咱們就談談這些應該添改的事吧。咱們坐在沙發上談吧。
艾克達爾 好。唔——我先裝袋煙抽。還得把煙斗挖挖干凈。唔。
〔走進自己的屋子。
基納 (向雅爾馬笑著說) 聽見沒有,他的煙斗!
雅爾馬 喔,別管他,基納,讓他去吧——這個倒運破產的老頭兒。這些應該添改的事最好明天就趕出來。
基納 艾克達爾,明天你不見得有工夫。
海特維格 (插嘴) 爸爸有工夫,媽媽!
基納 別忘了那幾張要修的照片,他們催過好幾回了。
雅爾馬 你看!又來了,還是那幾張照片!反正我準把它們修出來就完了!今天有買賣上門沒有?
基納 唉,沒有。明天只有那兩號預約的主顧,那是你知道的。
雅爾馬 別的沒有了?噯,不行,要是做買賣不賣力氣的話——
基納 可是叫我有什么辦法呢?我不是盡力在報紙上登過廣告了嗎?
雅爾馬 呸,報紙,報紙!報紙上登廣告有什么用處。也沒人來租房吧?
基納 目前還沒有。
雅爾馬 我早就料到了。一個人要是不機靈的話——。基納,要是不真賣力氣,什么事都干不成!
海特維格 爸爸,我給你拿笛子去,好不好?
雅爾馬 我不要笛子。在這世界上,我不想找快樂。(走動) 好,一定這么辦,明天我就干活,你們瞧著吧。反正我有多少力氣就使多少力氣。
基納 親愛的艾克達爾,我剛才那句話不是這意思。
海特維格 爸爸,我給你去拿瓶啤酒,好不好?
雅爾馬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站住) 啤酒?你是不是說啤酒?
海特維格 (高興) 是,爸爸,挺好的鮮啤酒。
雅爾馬 嗯——你一定要我喝的話,就去拿一瓶。
基納 對,快去拿;咱們喝點啤酒痛快痛快。
〔海特維格向廚房門跑過去。
雅爾馬 (在火爐旁邊把她攔住,瞧著她,摟著她脖子,抱在懷里) 海特維格,海特維格!
海特維格 (快活得流眼淚) 親愛的好爸爸!
雅爾馬 別這么叫我。我在闊人家里吃酒席,桌子上擺滿了山珍海味,我自己大吃大喝!我至少應該——!
基納 (坐在桌旁) 喔,胡說,胡說,艾克達爾。
雅爾馬 不是胡說!可是你們也別埋怨我。你們知道,我還是照樣愛你們。
海特維格 (兩只胳臂摟著他) 爸爸,我們也愛你,說不出地愛你!
雅爾馬 要是我有時候發個小脾氣——你們可千萬記著,我是個有一肚子牢騷的人。算了,算了!(擦擦自己的眼淚) 這不是喝啤酒的時候。把笛子給我吧。
〔海特維格跑到書櫥邊,把笛子拿來。
雅爾馬 謝謝你!好!我手里拿著笛子,你們倆坐在我旁邊——喔!
〔海特維格挨著基納在桌旁坐下。雅爾馬走來走去,使勁吹笛,吹的是一支波希米農民舞曲,委婉凄涼,一股傷感情調。
雅爾馬 (止住樂聲,把左手遞給基納,感慨地說) 基納,咱們的屋子雖然矮小簡陋,可到底是個家。我跟你說老實話:這是我的安樂窩。
〔他又吹起笛子來,接著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
基納 噓!好像外頭有人來了。
雅爾馬 (把笛子放在書櫥上) 哼!又來了!
〔基納走過去開門。
格瑞格斯 (在過道里) 對不起——
基納 (倒退半步) 噢!
格瑞格斯 開照相館的艾克達爾先生是不是在這兒住?
基納 不錯,是在這兒住。
雅爾馬 (走到門口) 格瑞格斯!你還是來了?既然來了,請進。
格瑞格斯 (進來) 我跟你說過我要來找你。
雅爾馬 為什么今兒晚上來?你把客人扔下了?
格瑞格斯 我不但扔下了客人,連我父親的家我也扔下了。艾克達爾太太,你好!你還認識不認識我?
基納 喔,認識,小威利先生容易認識。
格瑞格斯 不錯,容易認識,我像我母親。大概你一定還記得我母親。
雅爾馬 剛才你是不是說把你父親的家也扔下了?
格瑞格斯 是,我搬到旅館去了。
雅爾馬 真的嗎?好,你既然來了,把大衣脫了,請坐。
格瑞格斯 謝謝。
〔他脫下大衣,里頭穿著一套樣子土里土氣的灰色家常衣服。
雅爾馬 過來,坐在沙發上。別客氣。
〔格瑞格斯在沙發上坐下,雅爾馬坐在桌旁一張椅子里。
格瑞格斯 (四面一望) 雅爾馬,原來你就住在這兒。這就是你的家。
雅爾馬 你看,這是攝影室。
基納 這間屋子最寬敞,所以我們常在這兒坐。
雅爾馬 我們從前住的比現在好,可是這房子有個大好處:外頭帶著幾間很好的小屋子。
基納 就在過道對面,我們還有一間屋子可以出租。
格瑞格斯 哦,你們還有房客?
雅爾馬 目前還沒有。你知道,房客不容易找,得隨時留意才行。(向海特維格) 啤酒怎么樣了?
〔海特維格點點頭,走進廚房。
格瑞格斯 那是不是你女兒?
雅爾馬 不錯,是我女兒海特維格。
格瑞格斯 你只有她一個孩子?
雅爾馬 不錯,只有她一個。她是我們最大的安慰,可是——(低聲) 也是我們最大的痛苦。
格瑞格斯 這話什么意思?
雅爾馬 她眼睛快瞎了。
格瑞格斯 眼睛快瞎了?
雅爾馬 是的。目前還只有初期癥狀,她自己暫時也許感覺不出什么來。可是醫生已經警告過我們了。病正在發作,一定好不了。
格瑞格斯 這可真慘!她的病是怎么得的?
雅爾馬 (嘆口氣) 一定是遺傳的。
格瑞格斯 (吃驚) 遺傳的?
基納 從前艾克達爾的母親眼睛有毛病。
雅爾馬 是的,我父親這么說,我可不記得母親的事了。
格瑞格斯 苦命孩子!她自己怎么樣?
雅爾馬 噯,當然我們不忍心把這事告訴她。她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她高高興興,無憂無慮,像一只小鳥兒似的唱著飛著,沖著一個永不天亮的黑夜撲過去。(傷心) 唉,格瑞格斯,你說我多傷心!
〔海特維格用托盤托著啤酒和玻璃杯走進來,把盤子擱在桌上。
雅爾馬 (摸摸她的頭發) 謝謝,謝謝,海特維格。
〔海特維格一手勾著他的脖子,湊著他的耳朵說話。
雅爾馬 不,這時候不要面包黃油。(抬頭) 格瑞格斯,你要點兒不要?
格瑞格斯 (擺手) 不要,不要,謝謝。
雅爾馬 (還在傷心) 你去拿點兒來也好。拿一小塊也就夠了。記著,多抹點黃油。
〔海特維格高高興興地點點頭,又走進廚房。
格瑞格斯 (一直用眼睛盯著她) 在別的方面,她好像挺結實、挺健康。
雅爾馬 是啊。別的方面她一點兒毛病都沒有,總算老天爺照應。
格瑞格斯 艾克達爾太太,將來她準像你。她今年幾歲了?
基納 海特維格快十四歲了。后天是她生日。
格瑞格斯 照歲數說,她個子長得很高。
基納 是啊,這一年她一下子長高了。
格瑞格斯 看著這些孩子們長大了,就想起了自己的年紀。你們結婚幾年了?
基納 我們結婚——讓我算算——快十五年了。
格瑞格斯 有那么些年了嗎?
基納 (提神,瞧他) 可不是嗎。
雅爾馬 是有那么些年了,十五年只差幾個月。(改變聲調) 格瑞格斯,這些年你在工廠里,日子一定覺得夠長的吧?
格瑞格斯 過的時候覺得日子長。現在回過頭來想想,我不知道那一段日子是怎么過的。
〔老艾克達爾從自己屋里走出來,嘴里沒叼煙斗,頭上戴著一頂舊式軍帽,腳步有點搖晃。
艾克達爾 喂,雅爾馬,咱們坐下好好兒談談這——唔——忘了,是樁什么事?
雅爾馬 (迎上去) 爸爸,咱們這兒有位客人——格瑞格斯·威利——不知道你記得他不記得。
艾克達爾 (瞧瞧格瑞格斯,這時候格瑞格斯已經站起來了) 威利?是不是小威利?他找我干什么?
雅爾馬 沒什么事。他是來看我的。
艾克達爾 喔!這么說,沒出什么事?
雅爾馬 沒有,沒有。
艾克達爾 (把胳臂一甩) 你知道,并不是我害怕,可是——
格瑞格斯 (走近他) 艾克達爾中尉,我從你當年打獵的地方來向你致意問好。
艾克達爾 打獵的地方?
格瑞格斯 正是,赫義達工廠附近那一帶地方。
艾克達爾 哦,那一帶地方!那一帶地方我從前熟悉得很。
格瑞格斯 那時候你是個打獵的好手。
艾克達爾 我是個打獵的好手,這話可不假。你眼睛盯著我的軍帽干什么。在家里我愛戴就戴。只要我不戴著它上街——
〔海特維格端進一盤黃油面包來,擺在桌上。
雅爾馬 爸爸,坐下,喝杯啤酒。格瑞格斯,請。
〔艾克達爾嘴里嘰里咕嚕,跌跌絆絆地走到沙發前面。格瑞格斯在靠近艾克達爾的一張椅子里坐下,雅爾馬坐在格瑞格斯那一頭。離桌子不遠,基納坐著做針線。海特維格站在她父親身旁。
格瑞格斯 艾克達爾中尉,你還記得不記得,從前在夏天和過圣誕節的時候雅爾馬和我常來看你?
艾克達爾 你來看過我嗎?不記得,不記得。可是當年我打獵時確是有一手兒。我還打過熊。打過九只,不折不扣的九只。
格瑞格斯 (瞧著他怪可憐的) 現在你不打獵了吧?
艾克達爾 不能這么說。有時候也打點兒東西。當然跟從前不一樣嘍。你知道,那片樹林子——樹林子,樹林子——!(喝酒) 現在那片樹林子長得好不好?
格瑞格斯 趕不上當年了。樹木砍掉了好些啦。
艾克達爾 砍掉了?(放低聲音,好像害怕似的) 砍樹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啊。砍了樹會惹亂子。砍掉的樹會跟你算賬。
雅爾馬 (給他斟酒) 爸爸,再來點兒酒。
格瑞格斯 像你這么個海闊天空的人,怎么能在這不透氣的地方憋在屋里過日子?
艾克達爾 (輕輕笑了一聲,瞟了他兒子一眼) 哼!我們這兒并不壞。挺不錯的。
格瑞格斯 你惦記不惦記那些從前跟你離不開的東西:涼爽的清風,在樹林里和高原上跟鳥獸做伴的逍遙生活?
艾克達爾 (微笑) 雅爾馬,咱們讓他瞧瞧,好不好?
雅爾馬 (趕緊阻擋,態度有點局促) 喔,不要,不要,爸爸。今兒別讓他瞧。
格瑞格斯 他要讓我瞧什么?
雅爾馬 喔,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你下回再看吧。
格瑞格斯 (接著跟老頭兒說話) 艾克達爾中尉,我一直在盤算要你跟我一塊兒上工廠。不久我準回去。在工廠里,你也準能找點東西抄。你在這兒住著沒什么意思——提不起興致。
艾克達爾 (驚訝,眼睛瞪著他) 我在這兒沒什么意思!
格瑞格斯 當然,你有雅爾馬做伴,可是他自己有老婆孩子。再說,像你這么個一向喜歡逍遙自在的人——
艾克達爾 (用拳頭捶一下桌子) 雅爾馬,咱們一定得讓他瞧瞧!
雅爾馬 爸爸,值得讓他瞧嗎?天黑了。
艾克達爾 胡說,有月亮光。(站起來) 我告訴你,咱們一定得讓他瞧瞧。讓我過去!過來幫著我,雅爾馬。
海特維格 爸爸,快去!
雅爾馬 (站起來) 好吧。
格瑞格斯 (向基納) 瞧什么東西?
基納 喔,其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
〔雅爾馬和艾克達爾走到后方,把那一對推拉門一人推開一扇。海特維格幫著老頭兒。格瑞格斯站在沙發旁邊不動。基納還是坐著做針線。門洞開處,露出一間又大又深、形狀極不規則的閣樓,周圍上下滿是奇形怪狀的角槽洞窩,兩根煙囪管子從下層樓房里通上來穿出屋頂。屋頂上有幾扇天窗,晶瑩的月光把這間大屋子的有些部分照得通亮,其他部分卻是罩在黑影里。
艾克達爾 (向格瑞格斯) 愿意走近,你可以走近瞧。
格瑞格斯 (走過去) 那是什么東西?
艾克達爾 你自己瞧。唔。
雅爾馬 (有點不好意思) 這是我父親養活的。
格瑞格斯 (站在門口,往閣樓里瞧) 艾克達爾中尉,你養雞鴨!
艾克達爾 嗯!我們養雞鴨。現在它們都上窩睡覺了。白天你看看這些雞鴨吧!
海特維格 還有一只——
艾克達爾 噓!噓!先別說。
格瑞格斯 我看你們還養鴿子。
艾克達爾 不錯,可不是我們還養鴿子嗎!上頭屋檐底下有它們的籠子,鴿子喜歡在高處蹲著。
雅爾馬 它們不是平常的鴿子。
艾克達爾 平常!它們才不平常呢!我們有翻頭鴿,還有一對挺胸鴿。過來!那墻根底下有窩,你看見沒有?
格瑞格斯 看見了。那是干什么用的?
艾克達爾 那是兔子睡覺的地方。
格瑞格斯 哎呀!你們還養兔子?
艾克達爾 對,我們還養兔子!雅爾馬,他想看看咱們是不是有兔子!唔!現在讓你看好東西吧!好東西來了!海特維格,閃開。站在這兒。對了。往里瞧。看見一只鋪干草的籃子沒有?
格瑞格斯 看見了。我看見籃子里有一只鳥兒。
艾克達爾 哼,“鳥兒”!
格瑞格斯 是不是鴨子?
艾克達爾 (生氣) 哼,當然是鴨子。
雅爾馬 你知道是什么鴨子?
海特維格 不是一只平常鴨子。
艾克達爾 噓!
格瑞格斯 也不是一只麝香鴨。 [3]
艾克達爾 不是,威利——先生。不是麝香鴨,這是一只野鴨!
格瑞格斯 真的嗎?這是一只野鴨?
艾克達爾 一點兒都不錯。你說的“鳥兒”是一只野鴨。這是我們的野鴨。
海特維格 是我 的野鴨。這只野鴨是我的。
格瑞格斯 它能在閣樓里待著嗎?在閣樓里舒服嗎?
艾克達爾 當然有個水槽,它可以在里頭撲騰。
雅爾馬 隔一天換一回清水。
基納 (轉過頭來向雅爾馬) 親愛的艾克達爾,我這兒凍得冰涼的啦。
艾克達爾 嗯,把門關上吧。也別驚動它們睡覺。把門關上,海特維格。
〔雅爾馬和海特維格把兩扇門一齊拉上。
艾克達爾 下回你可以看仔細點兒。(在火爐旁邊的扶手椅里坐下) 我告訴你,這些野鴨真是希罕玩意兒。
格瑞格斯 艾克達爾中尉,你怎么把它逮住的?
艾克達爾 我沒逮它。是本地一個人逮的,我們要謝謝他。
格瑞格斯 (微微一驚) 那人是我父親,是不是?
艾克達爾 你猜著了。正是你父親,不是別人。唔。
雅爾馬 格瑞格斯,真怪,你會猜得著。
格瑞格斯 你不是告訴過我嗎,你們家好些東西都是我父親給的,所以我想也許——
基納 可是這只野鴨不是威利先生送給我們的。
艾克達爾 基納,咱們還是得謝謝霍古恩·威利先生。 [4] (向格瑞格斯) 他在船上打獵,把它打下來了。可是你父親的眼神不大好了。唔。鴨子只受了點兒傷。
格瑞格斯 大概是它身上中了兩顆小子彈。
雅爾馬 對,中了兩三顆小子彈。
海特維格 打在翅膀底下的,所以它就飛不了啦。
格瑞格斯 它一個猛子扎到水底下去了,是不是?
艾克達爾 (睡眼矇眬,聲音含糊) 當然。野鴨總是這樣子。它們使勁扎到水底下,死啃住海藻海帶——和水里那些臟東西。它們再也不鉆出來了。
格瑞格斯 艾克達爾中尉,可是你的這只野鴨又鉆出來了。
艾克達爾 你父親有一只非常機靈的狗。那只狗追著野鴨鉆下水去,又把它叼上來了。
格瑞格斯 (轉向雅爾馬) 是不是后來那只野鴨就送到你們這兒來了?
雅爾馬 沒馬上送來。開頭時候,你父親把它帶回家去了。可是它在那兒日子過不好,你父親就叫培特森把它弄死。
艾克達爾 (半睡半醒) 唔——不錯——培特森——那蠢家伙——
雅爾馬 (低聲) 我父親跟培特森有點認識,一聽說這件事,就想法子叫培特森把野鴨給我們。野鴨就是這么到我們手里來的。
格瑞格斯 現在它在閣樓里過得挺好吧?
雅爾馬 喔,好極了。它長肥了。它在閣樓里住久了,忘了從前那種逍遙自在的日子了。幸虧這樣。
格瑞格斯 雅爾馬,你這話說得對。你千萬別讓它再看見青天碧海了。我該走了。大概你父親睡著了吧。
雅爾馬 哦,說起走的話——
格瑞格斯 哦,我想起來了——剛才你是不是說有間空屋子要出租?
雅爾馬 是,怎么樣?你有沒有認識的人——?
格瑞格斯 我自己租行不行?
雅爾馬 你?
基納 哦,威利先生,你要租?
格瑞格斯 租給我行不行?要是行的話,明天一清早我就搬進來。
雅爾馬 行,好極了。
基納 威利先生,你住那間屋子太不合適。
雅爾馬 咦,基納!你怎么說這話?
基納 那間屋子不夠大,也不夠亮,再說——
格瑞格斯 沒關系,艾克達爾太太。
雅爾馬 我覺得那間屋子挺不錯,布置得也挺好。
基納 可是你別忘了樓底下那兩個人。
格瑞格斯 兩個什么人?
基納 一個做過家庭教師。
雅爾馬 那是莫爾維克——莫爾維克先生,文科學士。
基納 另外一個是醫生,叫瑞凌。
格瑞格斯 瑞凌?我跟他有點認識。有一陣子他在赫義達那邊行醫。
基納 那兩位先生可真不安分,晚上常出去喝酒,半夜三更才回來,并且有時候還——
格瑞格斯 住住就慣了。日子長了,我會像那只野鴨似的——
基納 我勸你還是多想想,明天再說。
格瑞格斯 艾克達爾太太,你好像很不愿意我搬進來似的。
基納 喔,沒有的事!你為什么說這話?
雅爾馬 基納,你的態度是有點古怪。(向格瑞格斯) 聽你的口氣,大概你想暫時在城里住下吧?
格瑞格斯 (穿大衣) 不錯,我打算在這兒住下。
雅爾馬 你為什么不住在父親家里?往后你打算干什么?
格瑞格斯 噯,雅爾馬,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至于這么狼狽了。一個人倒霉得叫“格瑞格斯”——!名字叫“格瑞格斯”,再加上“威利”這個姓!你聽見過這么丑的名字沒有?
雅爾馬 我覺得沒什么丑。
格瑞格斯 哼!呸!我恨不得在叫這么個名字的人的臉上啐一口。可是一個人要是像我似的命里注定叫格瑞格斯·威利的話——
雅爾馬 (大笑) 哈哈!假如你不做格瑞格斯·威利,你想做什么?
格瑞格斯 假如我能做得了主的話,我想最好做一條機靈的狗。
基納 做一條狗!
海特維格 噢,使不得!
格瑞格斯 我要做一條十分機靈的狗,野鴨扎到水底啃住海藻海帶的時候,我就鉆下去從淤泥里把它們叼上來。
雅爾馬 格瑞格斯,實不相瞞,我簡直聽不懂你說的是什么。
格瑞格斯 唔,你聽懂了也沒多大用處。現在咱們算是說定了,我明天一早搬進來。(向基納) 我決不麻煩你,什么事我都自己動手。(向雅爾馬) 別的事咱們明天再談吧。艾克達爾太太,明天見。(向海特維格點點頭) 明天見。
基納 威利先生,明天見。
海特維格 明天見。
雅爾馬 (已經點了一支蠟燭) 別忙,我給你個亮。樓梯上準是漆黑的。
〔格瑞格斯和雅爾馬從過道門下。
基納 (瞪眼呆望,針線撂在腿上) 他想做一條狗,這話真古怪!
海特維格 媽媽,我告訴你,我覺得他那話里有別的意思。
基納 什么意思?
海特維格 喔,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他那段話從頭到尾都有別的意思。
基納 是么?不錯,他的話是有點古怪。
雅爾馬 (回來) 我們出去時樓梯上的燈還點著呢。(把蠟燭吹滅放下) 啊,現在我可以吃一點東西了。(吃面包黃油) 基納,你看,一個人只要機靈——
基納 什么叫機靈?
雅爾馬 你看,咱們不是把屋子租出去了嗎?并且還是租給像格瑞格斯這么個知己朋友。
基納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海特維格 喔,媽媽,你瞧著吧,往后一定挺有意思的!
雅爾馬 基納,你這人真古怪。從前你一心要把屋子租出去,現在有人租了,你又不愿意了。
基納 我愿意,要是租給別人就好了。你看威利會不會說什么話?
雅爾馬 你說的是老威利嗎?這事跟他不相干。
基納 可是你看他們爺兒倆準是又鬧別扭了,要不然,兒子不會搬出來。你當然知道,他們倆過不到一塊兒。
雅爾馬 大概是過不到一塊兒,可是——
基納 威利先生也許會疑心是你慫恿他兒子搬出來的。
雅爾馬 他要疑心就疑心吧!威利先生在我身上出過不少力,這我決不否認。可是不能因此就要我一輩子永遠仰仗他。
基納 可是爺爺也許會吃虧。往后他也許連格羅勃格手里那點兒抄寫都拿不到了。
雅爾馬 我恨不得想說:拿不到更好!像我這么個人,眼睜睜看別人把頭發都白了的爸爸當牛馬使喚,你說丟臉不丟臉?好在現在時候快到了。(又拿起一塊面包黃油) 我有一個使命,我一定要完成這使命。
海特維格 對,爸爸!
基納 噓!別把爺爺吵醒了!
雅爾馬 (放低聲音) 我一定要完成這使命。總有一天——。所以我說咱們把屋子租出去是樁好事情,多點進款就少仰仗點別人。一個有使命的人不能仰仗別人。(走到扶手椅旁,無限感慨) 白發蒼蒼的苦命爸爸!你放心,雅爾馬會養活你。他有兩只寬肩膀——反正他的肩膀有力量。早晚總有那么個好日子,在你睡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向基納) 你說會不會有那么一天?
基納 (站起來) 當然會有,可是目前咱們得打發他上床去睡覺。
雅爾馬 對。
〔他們倆輕輕地把老頭兒攙起來。
* * *
[1] “那一伙子”,指兔子、鴿子,等等。“它”,指受傷的野鴨。
[2] Menu是法文。
[3] 美洲熱帶地方的一種鴨子。
[4] 霍古恩是威利的名字。